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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我幸福的第四天


  今天早上我們不到小教堂去(理由我已跟你們說過了),因此從B先生起來的時候起到我們吃早飯之前的這段時間,我用來在我的內室中進行祈禱和感恩。現在我發現我自己的情緒十分從容自在、高高興興和毫無顧慮。特別是,當我在各种場合看到他的性格和態度平平靜靜,十分可愛,甚至還變得活潑、歡樂時,我心中不能不充滿希望:他并沒有由于善意地對待我而感到后悔。
  我陪他去吃早飯,并愉快地喝巧克力飲料;他顯得非常喜歡我,說,“現在我的帕梅拉開始用安詳平靜的態度來對待我了;這种神態使她的面容顯得十分可愛。我將讓她有理由保持這种神態,我將永遠對此感到高興。”
  “親愛的先生,”我說,“我的心非常安宁自在,已經不再可笑地煩亂不宁了;過去這种煩亂不宁的情緒和我感恩戴德的心情相互斗爭著,我擔心它曾使我的言談舉止顯得令人討厭。但是現在我全心全意深深地愛著您,平平靜靜地感到感激,不再有兩种不同的心情了。但是,親愛的先生,您就沒有看到我有什么缺點嗎?在我的言談舉止中,在我的服裝穿著中,在其他任何事情中,難道我就沒有什么不适當的地方,您希望我加以改進的嗎?”
  “親愛的,”他高興地說,“你在各個方面都滿足我的愿望。你只要繼續像現在這樣就行;你可以相信,我將永遠愛你,直到我的生命結束為止。
  “至于服裝(你現在提到它了)和個人的風韻方面,我想對你說,我在結了婚以后的人們當中,常常看到做妻子的對自己的服裝愈來愈馬馬虎虎、毫不注意,我覺得她仿佛不想盡力設法來保持她所已取得的愛情,并向丈夫顯示出一种她不曾向情人所顯示過的輕視。現在,你應當知道,這常常使我感到不快。那么請允許我說吧,我希望你在吃正餐的時候,永遠穿著禮服,除非發生一些不尋常的事情,妨礙你這樣做,那是例外;不論你是到外面去還是待在家里,都要這樣。這樣就會使你在服裝与舉止方面繼續保持那种從容自在的可愛風度(你在這方面很幸運是個行家),而且不論我領什么人回家來吃飯,你都隨時可以接待他們,而不需要對意外來訪的客人可笑地進行抱歉,讓他們离開后對抱歉者的行為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另外,你這樣做將會使我相信,你認為在你丈夫面前,就像在你不常見的人們面前一樣,你本人也必須保持优美的外觀。”
  “先生,”我說,“這是個使我极為感激的指示,我將永遠注意遵守它。”
  “親愛的,”他說,“你在作息方面可能比你們女性當中半數的人們做得更好;因為她們的作息時間通常很不正常,仿佛她們認為出身高貴、財產富有的人有權把白天變為黑夜、黑夜變為白天似的;她們很少在該坐下來吃午飯的時間以前起床;因此把所有那些良好的古老規則都改變了:她們在該吃午飯的時間吃早飯,在該吃晚飯的時間吃午飯,在該休息的時間吃晚飯;由于她們愛打‘四十張’紙牌,所以有時在該起床的時候去休息。親愛的,我希望你在其他所有事情上都將成為一位优秀的貴夫人,但在這些事情上別去學她們。我母親是那些老式夫人當中的一位,同時又是這個王國中最高尚的夫人當中的一位;因此,你仿效她為你所樹立的榜樣就更不會困難。”
  我請求他再給我一些指示:他就進一步提出家庭作息時間方面的規則,這确實是我已故夫人過去一直遵循的;但從他嘴中說出來卻使我又喜又惊。他規定吃早飯、吃午飯和吃晚飯的正常時間就是下面這些(和其他家庭相比,這些時間要稍早一些):
  “通常,如果沒有朋友前來打扰,”他說,“我喜歡在十一點鐘休息。在夏季,我現在通常是在六點鐘起床;也許你愿意比我多躺半個鐘頭再起來。
  “然后你將會有一些你可以稱為你自己的時間,直到九點稍過一些,你請我和你一起去吃早飯。
  “然后你又將有几個鐘頭由你自己支配,直到三點鐘,我喜歡在這時坐下吃午飯。
  “然后你又將有几個鐘頭有用的時間去從事你所喜愛的活動。我通常在九點鐘吃晚飯。當我們決定盡量遵守這些老式的生活規則時,我們將促使前來訪問我們的客人們預料到我們在什么時間作息。我經常指出,人人都有權規定自己的生活規則。只是在開始的時候要頂住几句荒謬的嘲笑,這通常不是那些最值得尊敬的人們說出的;過一些時候,他們會說,‘求他沒有用;他愿意按照他自己的方式生活。要他改變他的生活軌道根本辦不到。他就像一只鐘表那樣定時地走動。’他們也許冷嘲熱諷一番。但我為什么不應該這樣?要知道人就像机器一樣不結實,如果生活不規律,就容易像鐘表一樣出毛病。
  “當客人們看到我在我的作息時間內接待他們時,面容愉快,內心歡樂,”他繼續說道,“看到我餐桌上菜肴丰盛、品种多樣,我們又親切、熱誠地歡迎他們,那時他們對我有規律的生活就不會有什么怨言了。親愛的,說不定我們還會在我們的四鄰八舍當中恢复那良好的老式生活規則,這有誰知道呢?至少,我們將朝著這個目標盡我們的一分心力,這也符合我在學校中學到的一個良好教訓——如果人人都能改正自己的錯誤,那么所有人的錯誤也就得到改正了。可能發生的最坏情況是,當我的一些浪蕩哥儿們(就像上星期四闖到我們這里來的那些不受歡迎的人一樣)在漫游中如果离開了他們本來要走的路,想到要去誰家吃午飯時,他們就只會說一聲‘他吃午飯的時間已經過了’,這樣他們就會考慮今后在更為合适的時間再約定到我這里來,或者是在那天到我這里來吃晚飯或過夜,而不是來吃午飯了。”
  “啊我最親愛的先生,”我說,“您對我沒有別的指示了嗎?我听您的指示听得既高興,又得益。”
  “現在我沒有想到別的,”他說,“因為不用說,你的性情生來和藹可親,你那天真活潑的舉止又使你可愛的面容增添了風韻,這些都使我對你有很高的評价。但你不要允許任何突然發生的意外事件使你的面容籠罩上陰云。如果有任何令人不愉快的事情發生時,我希望,不超過一刻鐘,你就要對自己有所注意,快去照照鏡子;如果看到臉上已有或正有一絲优郁的神色顯露出來,那你就要立即驅除它,恢复你先前高興的神態;可愛的女孩子一有了心事,一定會在臉上反映出來;因為她不會是個表里不一的偽君子;因此她將會發現,這也是個使她情緒平靜下來的方法。”
  然后他談到,他曾看到有些女士們遇到意外來訪的客人時,心緒就煩亂失常。“我相信,”他說,“我將永遠不會有理由提醒我的帕梅拉,有任何事情使她的丈夫看上去不怎么歡迎他的朋友,或使她本人沒有做好歡迎的思想准備。不過我還是要說,我指望我最親愛的寶貝習慣于始終殷勤地對待客人。當不速之客前來訪問時,不論我們是否有很好的准備,她都不要顯露出坐立不安或煩亂失常的神色。她當時不論正在陪伴什么人,都不要流露出絲毫的神色,表示她真不希望這個客人在這個時候前來拜訪;她要高興、親切、謙和有禮地對待所有的人。有的人本來沒有絲毫理由指望能得到她的厚待,或者有的人在餐桌上地位是最低的,如果她也能一視同仁地親切接待他們,那么她不僅能使那猜疑不定的人高興起來,而且也會使其他所有的人安下心來,把從容自在、高興歡樂的气氛散播在餐桌周圍。
  “說過這些話之后,我不用再向我心愛的人提醒,她不該讓任何意外事件扰亂她的情緒。我永遠不會忘記,有一次阿瑟夫人的一位男仆偶然絆倒了,把一盤美味的中國菜摔到了地上;她對這件事十分惱火,竟讓她的不滿情緒傳播到全桌;除了我以外,其他所有的朋友們不是安慰她就是談論類似的不幸事件;在那天晚上余下的時間里,我們都因此改變了話題,大談起笨手笨腳的男仆和粗心大意的女仆來了。”
  我怀著感激的心情答應注意按他親切的旨意辦事。然后我离開他去穿衣服,把最好的衣服穿到身上;接著,打听到他在花園里,我就走去陪伴他。
  我發現他正在小涼亭里看報。“您正忙著哪,先生?”我說。
  他把正在閱讀的報紙放在一邊,說,“沒有什么事情能比跟你在一起更有意思的了。請坐吧,我的帕梅拉,”這時他拉著我的手,讓我坐在他的身旁。“你是個謙和有禮的可愛女孩子!我看,我給你的指示(你是這么稱呼的),你已遵照其中的一條執行起來了。你已把衣服早早地穿好,而且穿得嬌媚可愛!現在,親愛的,請你指出我的一些缺點,并告訴我,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好讓我今后看上去比現在更使你稱心滿意。”
  “啊先生,”我說;如果不是因為害羞的緣故,我本想吻他的;“我沒有一件事想要你做的;是的,一件也沒有。難道您以為,”我繼續說道(因為我不知道怎樣停住不說),“您的帕梅拉是沒有良心的嗎?先生,請您确信,您十分寬宏大度地賜予我的恩惠,哪怕大大低于一半,那也會超過我最大的愿望了。”
  “我的天使,”他說,一邊熱情洋溢地把我的一只手放在他兩只手中間,并好像想要說些更令人愉快的話,但我充滿感激的心情迫使我(我可以這樣說)繼續往下說道,“親愛的先生,您為什么不問我完全相辱的問題呢?難道我不是高興地看到,您本人的榜樣已使您的教訓更有說服力嗎?因為,首先,先生,您曾囑咐我在吃午飯以前要穿好禮服,現在您本人已极為漂亮可愛地穿好了。
  “還有,先生,您指示我在您的餐桌上要使那些心中猜疑的人高興起來,要极為親切地對待那些最沒有理由指望得到厚待的人和那些地位最低的人;您本人在各种可能發生的事情中,是多么親切地對待您的帕梅拉的啊!用您自己的話來說吧,您是怎樣在我的心的周圍散播那從容自在、高興歡樂的气氛的啊!
  “再說一點,您囑咐我不要讓意外發生的小事故或來訪的不速之客攪亂心情,您本人在遵守這條极好的規則時,曾為我樹立了一個多么好的榜樣!在我們結婚的那一天,查爾斯·哈格雷夫爵士和其他兩位先生闖到我們這里來,妨礙我們在那一天一起吃午飯;您不允許讓這件事扰亂您的心情,妨礙您愉快地款待他們,并客客气气地跟他們告別;您教我做的事情,您自己就身体力行,這不是一些有趣的事例嗎?”
  “親愛的,你講的這些話對我十分有益,”他說,“但我擔心這些事例太偶然了,這些不足以使我有權利接受你的恭維。因此請允許我說,如果我的所作所為跟我所倡導的宗旨不能經常保持一致,那么我的帕梅拉一定不要指望,我的缺點將成為她不遵守我教訓(就像你所稱呼的)的一個口實;因為我想,我永遠不能像你那樣完美無缺,一半也沒有。雖然我可能發現我本人在格盡職責方面不能像我應當做的那樣取得進步,但我卻不能允許你往后倒退,不像原先那樣完善。”
  “先生,”我說,“我希望,承蒙上帝的恩眷,我將永遠不退步。”
  他高興地注意到我的服裝,同時張開手指,量一量我的腰圍,說,“這里是多么可愛的身段啊!失去它將會令人感到遺憾;不過,我的帕梅拉,我認為只有失去它才能使我的幸福達到完美無缺的地步1。”
  1指帕梅拉今后怀孕后,腰圍就不像現在這么纖細可愛了,但B先生盼望她生孩子。認為她生了孩子,他的幸福才會完美無缺。
  我大膽地用手堵住他的嘴巴。他吻了我的手,說,“請告訴我!說吧!講吧!我的帕梅拉會不會不歡迎這种情況?”“先生,我要說,”我把漲紅了的臉在他的肩膀上掩藏起來,“您在各种事情上的愿望應當就是我的愿望。”他把我緊緊地摟到他親切的心窩里,并改變了話題。我希望,我沒有太放肆吧?
  我們就這樣談著話,直到我們听到轔轔的馬車聲為止;這時候他說,“請繼續待在花園里,親愛的,我將把這些朋友們領到你跟前來。”他那樣做了;我一看到他們,就急忙朝他們走去,來縮短我們之間的距离。
  “您好,親愛的!”達恩福德小姐說,“您看起來是這么從容自在,這么高高興興;我知道,您將會答應我要對你提出的請求。您知道是什么請求,那就是在您結婚的時候跳舞。說真的,您不應該拒絕我的請求,因為我盼望參加您的婚禮。”瓊斯夫人說,我看上去像個天使。彼得斯夫人高興地說,他們每一次看到我的時候,我都能使他們受益;達恩福德夫人也很好地恭維了我,說,每次她看到我的時候,我看上去都更無拘無束、更從容自在了。親愛的女士們!我心中想,但愿你們免去這些恭維,因為我擔心過一會儿你們就會來跟我開玩笑,讓我吃苦受罪了。
  彼得斯先生輕聲地說,“愿上帝保佑你,親愛的女儿!但連我的妻子也不知道這件事。”
  西蒙爵士最后走到我跟前,把我的手拉過去,雙手握著它,說,“B先生,請您允許,”然后把我的手吻了五六次,用他的恭維方式,開了個很放肆的玩笑。
  親愛的母親,一個年輕的浪蕩鬼是不能令人容忍的;但是一個年老的浪蕩鬼和一個年老的花花公子卻是兩种奇异的現象;他有成年的女儿,這一切都是當著她們的面做的!稍稍過了一些時候,我湊著我的B先生[我的B先生,這是個多么令人自豪的詞儿啊!]的耳朵,低聲說,“我擔心,不一會儿,當您把消息宣布之后,西蒙爵士會放肆地開起玩笑來,那樣我就要吃苦頭了。”“親愛的,他這人就是愛那樣做,”他說,“我們得讓他有發言的机會。”
  南尼·達恩福德小姐擺出一种半認真和諷刺的神態,對我說,“夫人,請允許我希望,您如果不允許我,那就請允許我的姐姐參加婚禮;她對它真是十分熱衷。”我行了個屈膝禮,只是說了一句:“你們全都對我很好,女士們。”
  親愛的B先生〔他說,我必須把他既當作丈夫又當作情人來對他說話和寫到他)把我拉到一旁,說,“我是不是要把他們領到涼亭里,在那里告訴他們,還是一直等到我們走進去吃午飯的時候?”“先生,”我說,“請推遲到他們走了以后再說。”“到目前為止你一直沒讓仆人們看到你的戒指。如果你不想讓我在那時以前把這件事告訴大家,那么你必須把它取下來,要不然這些女士們和西蒙爵士會看見它的。”
  在我沒能回答之前,朱克斯太太在南的陪同下,提著兩瓶來因白葡萄酒(這是她自己很喜愛的),托著一銀盤糖,殷勤地、搖搖擺擺地向我們走來;接著在B先生的鼓勵下,很不自然地道了一聲歉,一邊倒出了一杯酒,然后使他感到吃惊(不過我看到,他并沒有感到不高興),并使我感到更為吃惊的是,她行了個低低的屈膝禮,把它獻給我,說,“夫人,是不是請您先喝?”“不,”我說,“當然是主人先喝。”這時我覺得我的臉火辣辣的。
  他們全都領會了這個暗示。“如果他們沒有偷偷地舉行過婚禮,”達恩福德小姐說,“那就絞死我好了。”“一定是這樣!”彼得斯夫人說。“啊!彼得斯先生!上星期四上午你和威廉斯先生在哪里?”“讓我一個人來處理這件事,”西蒙爵士說,“讓我一個人來;如果他們偷偷地做了什么事,我會把它查出來;你們知道,我是個治安推事。來吧,夫人,”他拉著我的手,“請以你們發過的誓回答我:你們有沒有結過婚?”
  B先生看到我非常像個傻瓜的樣子,露出了微笑。一求求您,西蒙爵士,”我說。“我剛才就想,”他答道,“你們看到我們時那樣笑嘻嘻的,不會沒有原因。”親愛的B先生以极為親切的態度拉著我的另一只手說,“我最親愛的寶貝,既然你臉漲得通紅,把你的秘密給暴露出來了,那就別因為你的丈夫而感到難為情吧;我是決不會因為我的妻子而感到難為情的。”
  “現在,”達恩福德小姐說,“我十分生气。”“我卻十分高興,”達恩福德夫人說,“親愛的B夫人,請讓我祝賀您。”每個人都一一前來向我祝賀,并吻我的臉,向我致意;這時朱克斯太太搖晃著身子,似乎這件事是由于她才讓大家察覺的,所以感到十分得意。
  “怎么沒有人向我道喜,”B先生說。“誰也不需要向您道喜,”瓊斯夫人謙和有禮地說,“因為有了這樣一位新娘,您就不需要任何良好的祝愿了!”他吻了每一位女士,向她們致意;他走到我跟前時,當著他們大家的面說,“現在,我可愛的新娘,親愛的帕梅拉,讓我跟你最后說一句話,愿我在這世界上活多久就愛你多久!”
  大家都鼓掌,稱贊他把榮譽給了他本人寬宏大度所選擇的人。但我在后來卻不得不忍受更多的玩笑。西蒙爵士在作出放肆的行為之前几次說,“來,來,夫人,現在您已成為我們當中的一個人了。請您相信,我將不像過去那么拘謹了。”
  當我們走去吃午飯時,親愛的B先生領我到餐桌的上席。我向他,并向年紀大一些的女士們低低地行了屈膝禮,然后毫不遲疑地在他領我就座的位子上坐了下來,相當沉著鎮定地履行著家庭主婦的職責。
  B先生困難地說服他們放棄了辦舞會的想法,條件是他答應在冬天來臨之前再到這里來,并接受邀請,明天晚上在西蒙·達思福德爵士家里會見他們所有的人,以此作為向他們告別的方式,因為他打算在星期三上午動身到貝德福德郡去。
  這些客人原打算留下來吃晚飯;但我們吃完午飯以后不久,有一個人騎馬專程從B先生的一位熟人卡頓先生那里來,說卡頓先生病情危急,請求盡早能見到B先生。于是他們就全都离開了我們。
  卡頓先生住在十六英里以外的地方。他曾把相當大的一部分田產抵押給B先生。他們的交情很好。他在离開我時囑咐我,如果他在十一點鐘還沒有回來,那么我在今天夜間就別指望他回來了。“可怜的卡頓先生和我有著相當大的共同利害關系;如果他病得很重,見到我又會得到安慰,那么我出于慈愛之心,是不會拒絕會見他的。”
  現在是夜間十一點鐘,我擔心他不會回來了,恐怕他的朋友病得很重。我想,他那寬厚仁慈的心要是感到什么悲傷,我就會難過。不過世界上的人們總是有許多原因使他們產生憂慮的,甚至在最順利如意的情況下也是這樣。世事從來不會安排得完美無缺,這樣倒也合适,因為我們都是些平凡而又可怜的人,往往看不到很遠的前程,而是像在歸途中的行人那樣,只要在途中的什么小旅館里受到了良好的招待,就會在那里住下來休息,而再也不想繼續赶路,回到他們自己的家里去了。善良的老夫人曾給了我好多恩情,我記得她常常向我發表她的這個感想。
  我讓朱克斯太太跟我一起吃晚飯。她說我這樣不擺架子,我們坐在一起時我對她又十分隨意自如,她感到十分高興;我從她的態度中可以看到,她回想起她過去對我的某些邪惡行為,心中感到羞愧。她低垂著眼睛,坐在椅子的邊沿上,聲音十分溫柔,“是,夫人”和“不是,夫人”几乎是她僅能說出的話。可怜的坏女人!我有時怜憫她。但愿我有能力用善意來感化她!如果我覺得這可行,那我的善意是不會缺乏的。不過我擔心,她改變態度主要是由于她尊敬我現在的地位,而不是出于道德上的信念。不過地位优越者的良好榜樣是有很大力量的。我希望,我不會不樹立出良好的榜樣。
  我多么渴望能做些好事!然而過去所有的好事都還是親愛的主人做的。
  愿上帝滿足我的愿望,讓他平安地回來!自從我和他不見面之后,每個鐘頭過得似乎都像十個鐘頭那么長久。如果他不認為我的愛是討厭的,那么我不僅會非常順從他,而且還會非常愛他;我确實怀有真正感激的心情;我也應當怀有這樣的心情,因為除了我對他的愛之外,我認為我自己就沒有什么有价值的東西了。

              星期一早上,七點鐘

  剛才我從我最好的伴侶那里收到一封信。下面是一個抄件。由于怕被捎信的仆人知道我們已經結婚,所以信封上的收信人寫的是我結婚前的姓名。

  “最親愛的寶貝,
  “我曾對你說過,如果我在昨夜十一點鐘還沒有回家,那就請你別再等待我;因此我希望我不在你身邊沒有使你感到不安。
  “我整夜陪坐在我可怜的朋友卡頓身旁。他請求我不要离開他。他在世上還能活著的鐘頭似乎已屈指可數。大家相信,再過几個鐘頭,這沉重的場面就會結束。然而他是有知覺的。我已讓他以及他的妻子和孩子安下心來,我向他們保證,我會好好地對待他們。我离開這個可怜的人几分鐘,讓他去祈禱上帝解脫他的痛苦,并為我祝福。
  “這令人憂傷的情景使我十分傷感;我真但愿我們原先沒有約定在今天夜間去跟西蒙爵士和那些善良的鄰居們相聚;但由于約會無法取消,所以我請求你,親愛的,就在今天乘四輪輕便馬車到西蒙爵士家里去;你去得愈早,對所有這些贊美你的朋友們就會顯得愈謙和有禮。我希望在下午吃茶點的時候就能在那里跟你在一起。這比我回到家里的路程要縮短六英里;我們雖然沒有穿著适合這种場合的服裝,但我知道這些好朋友是會原諒的。
  “我們短短分离的每個鐘頭,我覺得都像一天那么長久;最親愛的寶貝,我怀著极大的誠意,是
                           永遠屬于你的
                             W.B

  “如果你能和西蒙爵士及那些女士們一起吃午飯,那么他們將會對你的這种隨意行動感到高興;特別是當他們沒有期望得到這种厚意時,就更會是這樣。”
  但愿上帝保護最親愛的B先生的健康。我希望它不會由于疲乏而受到損害。由于他對患病的朋友和痛苦的家屬所表示的善心好意,愿上帝保佑他。他希望我做的事情,只要稍稍暗示一下,對我來說都應當是一道命令。我已囑咐把馬車准備好。我將去和達恩福德夫人一起吃午飯。我已穿好衣服了。
  我已派朱克斯太太到樓下去了。這時蹄聲得得,馬已踩進庭院。來訪的客人已經來到。一輛由六匹馬拉的四輪輕便馬車進來了。馬車上還有冠狀飾物。他們會是誰呢?他們已經下車了,并走進了屋子。
  可怕!可怕!我該怎么辦哪?是戴弗斯夫人!戴弗斯夫人,她本人!而我親切的保護者這時卻在好多、好多英里之外!
  朱克斯太太气喘吁吁地把這情況告訴了我;并說,戴弗斯夫人問主人和我在哪里。我顫抖得多么厲害!我几乎連筆也握不住了。她好像問朱克斯太太,我是不是還在賣淫?從一位貴夫人的嘴中竟會說出這樣一個同儿。朱克斯太太說,她當時不知道怎樣回答。“我希望,她沒有結婚!”夫人說。“沒有,”朱克斯太太答道。“我听到這很高興!”夫人說。朱克斯太太由于否認我已結婚而向我抱歉,因為這件事現在還必須保密。
  我現在不能再寫下去了。愿天主保佑我!我感到非常恐懼。我要設法逃走。
  親愛的母親,讓我把剛才發生的情況告訴你。我曾經可怕地——不過你將會听到發生的一切情況。
  “我想逃走,朱克斯太太,”我說。“讓那輛馬車拉到那條兩旁有榆樹的人行道另一頭去,我將在人們不察覺的情況下飛快地赶到那里。”“但是她問起您在哪里,夫人。我對她說,您在屋子里,正要到外面去。她說,趁著她還有耐性的時候,她要立刻見您。”“她管我叫什么,朱克斯太太?”“管您叫東西,夫人。‘趁著我還有耐性的時候,’她說,‘我要立刻見那東西。’”“唉,不過這東西如果做得到,她不想見她。”我答道,“朱克斯太太,請幫幫忙,這一次請讓我逃走吧,因為我惊恐得不得了。”
  “我將遵照您的命令,囑咐把那輛馬車拉到那里去,”她說,“并在那里等著您來。我下樓去,把前廳的門關上,以便您走過的時候不會被人察覺;因為她坐在正對著樓梯的客廳里,讓她自己冷靜下來。”“朱克斯太太這樣可真太好了!”我說,“請問跟她一道來的有誰?”“她的侍女,”她答道,“還有她的外甥;不過他是騎馬來的,現在到馬廄去了;他們有三個男仆。”“我真但愿他們現在全都在三百英里以外的地方!”我說,“我將怎么辦哪!”
  朱克斯太太對我說,我必須下樓去,否則夫人會上樓來。“她現在管我叫什么?”“管您叫妞儿,夫人。‘囑咐那妞儿下樓到我這里來。’她的外甥和侍女跟她在一起。”
  “我不能去!”我說,“她這些話已夠我受了。如果您愿意,您可以想出個法子讓我逃出去。”“夫人,我确實想不出法子,因為我本想把那扇門關上的,但是她囑咐我讓它開著,她就坐在正對著樓梯的那個地方。”“那么,”我說,一邊用扇子搧著我自己,“我想我就從窗子里出去;我嚇得不得了!”“夫人,我納悶,您為什么會這樣焦急不安!”朱克斯太太說,“我毫不怀疑,您是站在正确的一邊;如果我是您,那么不論是誰來我都不會這樣心緒不宁。”“唉,”我說,“各人的素質不一樣,對這您有什么辦法?要是換了您,我想您就不會像我這樣心緒不宁了。”“确實,夫人,如果我是您,我就會擺出這個宅第女主人的气派,堂堂正正地走去向她這位夫人致意,并向她表示歡迎,因為您現在就是實實在在的女主人嘛。”“您說得倒是漂亮!”我答道,“我要是這樣做,她就會對我的禮貌臭罵一頓啦!您的好主人這時候到外面去了,真是多么不幸!”
  “她等待著見您,夫人。我怎樣答复她呢?”“告訴她我病倒在床上;告訴她我快要死了,不該受到打扰;告訴她我出去了;告訴她什么都行!”
  這時她的侍女上樓來了。“您好,帕梅拉姑娘!”她說,并張大眼睛凝神看著我,我猜想是因為看到我盛裝打扮的緣故。“夫人想跟您說話。”現在,我必須去,我心里這樣想。我希望,她不會打我。啊,我親愛的保護者現在要是在家里那該多好啊!
  我跟隨她的侍女下樓去;我戴著手套,手里拿著扇子,以便當可以离開時,我可以隨時走進我的馬車中去。我原先希望,引起我顫抖的原因已經過去了,但這時我卻顫抖得很厲害,不過我決心擺出一副從容自在的神態;我走進客廳,很低地行了個屈膝禮,“好夫人,您的仆人向您致敬,”我說。“我也要說一聲,夫人,您的仆人向您致敬,”她說,“因為我想,您穿著得就像一位夫人一樣。”
  “不過她真是個迷人的女孩子!”她那位輕浮不正的外甥說,并發了個大誓,“親愛的夫人,請原諒我,我一定要跟她親個嘴。”然后他就走到我跟前來。
  “放規矩些,沒禮貌的先生,”我說,“不許您放肆地對待我。”
  “杰基,”夫人說,“坐下,不許碰那東西。她早已夠高傲的了。請你相信,自從我上次見到她以來,她不論在服裝上還是神態上都已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唔,孩子,”她冷笑地說,“您覺得自己怎么樣?你的情況最近有了很大的進展!我听到關于你的奇怪消息!我恐怕你已上當受騙,正在做著黃粱美夢吧;但是如果你認為我弟弟竟會為了你的一張娃娃臉讓他的家庭出丑丟臉,那么你不久就會發現你自己是大錯特錯了。”
  “我看,”我十分惱怒地說,這時她的侍女与外甥在旁微笑著,“夫人對我沒有什么特別的囑咐,因此我請求您允許我离開這里。”
  “沃登,”她對她的侍女說,“把門關上;我年輕的夫人不應該這么快就跟我分手。”
  “你那位禮貌周全的欺騙者到哪里去了,孩子?”她問道。
  “夫人如果愿意把話說得明白易懂些,”我答道,“那我就知道怎樣來回答了。”
  “唔,不過親愛的孩子,”她嘲笑地說,“也不要太沒規矩。你將會發現,你主人的姐姐對你放肆的態度不像你那位謙恭有禮的主人那樣容易忍受,一半也沒有。因此你的態度稍稍謙虛、恭敬一些,要比你現在故意擺出的一副神態對你更為合适;我母親的侍女過去經常顯示的態度就是很謙虛、恭敬的。”
  “我想請夫人行個好,”我說,“如果您想要我保持与您的距离,那么請您別忘記您本人的地位。”
  “唔,沒規矩的姑娘,假定我忘記了我的地位,難道你就不与我保持距离了嗎?”
  “夫人,”我說,“如果您本人縮短了那個距离,那么您就把您本人降低到接近于您認為我那樣的水平了。我原希望戴弗斯夫人為了她本人的体面,不會降低身份這樣做的。”
  “你听到沒有?你听到沒有,杰基?我不是已跟你說過,根据她對我的態度是毫無規矩還是恭恭敬敬,就會知道對她目前的境況該得出個什么看法來了。啊,女孩子呀,女孩子!”
  她的外甥像一位神气十足的先生那樣,每說一句話就發一個誓,這時敲了一下東西,嚴厲地發了個誓,并嘲笑地說,“我想,帕梅拉姑娘,如果我可以冒昧地說一句,那么您應當知道,您現在是在跟戴弗斯夫人說話!”“先生,”我對夫人所說的話和他的嘲笑感到十分气惱,就答道,“由于沒有必要由您提供這個信息,因此我希望您別指望我會對您表示感謝;您似乎認為提供這個信息時需要發誓賭咒,我對這也感到遺憾。”
  他沒預料會得到這樣的申斥,看上去比我更傻(如果可能的話)。最后他說,“唔,帕梅拉姑娘,您那詼諧的責備弄得我有些局促不安了。”
  “先生,”我說,“您似乎是位很好的先生,不過,我希望,您能夠感到局促不安。”
  “喂,設規矩的人,”夫人說,“你知道你是在跟誰說話嗎?”
  “夫人,我請您原諒!唯恐我會更加忘記我自己——”
  于是我行了個低低的屈膝禮,轉身要走。但是她站起來,把我一推,并把椅子拉過去,擋住門的背后,在上面坐下來。
  “唔,”我說,“夫人所做的一切事情我都能忍受。”
  可是我都快要哭出來了。我走到房間的另一端,坐下來,用扇子搧著自己。
  她的侍女一直站著,這時輕聲說,“帕梅拉姑娘,您不應當在夫人面前坐下來。”夫人雖然沒有听到她的話,但卻說,“孩子,當我在房間里的時候,你應當在得到我的允許之后才能坐下來。”
  我站起來,說,“當夫人几乎不允許我站的時候,您也許可以允許我坐下來吧。”
  “但是我剛才問你,”她說,“你的主人到哪里去了?”
  “到一位卡頓先生的家里去了,夫人,這位先生病得很重,他家离這里十六英里左右。”
  “什么時候回家來?”
  “今天晚上,夫人。”
  “你要到哪里去?”
  “到鎮上一位先生的家里,夫人。”
  “你打算怎么去?”
  “乘四輪輕便馬車去,夫人。”
  “唔,毫無疑問,你早晚一定是位夫人。我相信你乘坐四輪輕便馬車將會很合适,孩子!你曾跟你主人乘這輛馬車出去過嗎?”
  “夫人,”我被招惹得十分惱火,就說,“我請求您將這种問題五六個一起問,因為一個答复就會解決所有的問題。”
  “唔,厚臉皮不知害臊的人,”她說,“你將會忘記你應當保持的距离,并把我提前拉到你的水平上來了。”
  我想忍住不流淚卻再也忍不住了,但我說,“夫人,請允許我問一句,我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要受到這樣嚴厲的對待呢?如果像您高興暗示的那樣,您認為我已上當受騙,那么我不是更應當有權利受到您的怜憫,而不是成為您憤怒的對象嗎?”
  她走到我跟前,拉著我的手,領我到她的椅子旁邊。
  “可怜的妞儿!”她說,“當我認為你清白無瑕時,我确實怜憫過你;當我弟弟不經你同意就把你拉到這里來時,我曾為你感到憂慮。當我听到你保護你的貞洁,進行抵抗和作出值得稱贊的努力,想從他那里逃走時,我更加為你擔憂并喜愛你。但是像我所擔心的那樣,當他已說服你,使你喪失了貞洁,在他糟蹋過、愚弄過的人員名單上又增添了一名時〔這句話使我稍稍感到震惊〕,我就克制不住自己,向你表露出我的不高興了。”
  “夫人,”我答道,“我必須請求您不要這么性急地作出判斷;我并沒有喪失我的清白。”
  “當心啊,當心啊,帕梅拉:不要喪失你的貞洁和誠實。當你完全有自由到你喜歡會的地方時,你為什么要待在這里呢?我將向你提出個建議,如果你是清白的,那么我相信你會接受它。你是不是跟我一道走,并跟我住在一起?如果你愿意跟我走,那么我將跟你一起乘坐我的馬車,立刻出發,在這個家中不要再待半個鐘頭。如果你真是清白的,而且還想繼續保持下去,那你就不能拒絕我的要求了;如果你有理由,那你就拒絕吧。”
  “夫人,”我答道,“我是清白的,并愿意繼續保持清白,但是我不能同意您的要求。”
  “那么,你完全在撒謊,孩子,”她說,“我對你不抱希望了。”這時她站起來,怒气沖沖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她的外甥和侍女說,“夫人是很好心的。”
  “情況已經一清二楚了,再清楚也沒有了,”她的外甥說。
  我本想移開椅子走出去,但她的外甥走來,坐在上面,這惹得我很生气;因為我想,如果我不顯示出點勇气,那我就不配接受我所得到的光榮了(雖然我害怕承認它);于是我就說,“先生,您在這個屋子里有什么權利?您有什么理由要違抗我的意愿來阻留我?”
  “因為我喜歡這樣做,”他說。
  “您喜歡這樣做嗎,先生?”我答道,“如果這是一位先生對我這個女人的答复,那么,我敢說,要是您對一位先生就不會這樣答复了。”
  “夫人!夫人!”他說,“憑著上帝發誓,這是個挑戰,這是個挑戰!”
  “不,先生,”我說,“我們女人是不會提出任何挑戰的;您也這樣想,否則你就不會想到這個詞儿了。”
  “外甥,不要吃惊,”夫人說,“如果這個妞儿沒有跟她主人上床睡過覺,她是不會這樣說話的。帕梅拉,帕梅拉,”她憤怒地在我的肩膀上拍了兩三次,“你已經喪失你的清白了,女孩子;看來你已得到你主人的保證,不論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了。”
  “這么說,夫人,”我說,“我不配待在您跟前;我要求讓我离開這里。”
  “不,”她答道,“我首先要知道,如果你是清白的,那么你有什么理由不接受我的建議呢?”
  “我可以提出一個很好的理由;但我請求您別讓我說出來。”
  “我要听你說出來,”她說。
  “那么我要問,”我答道,“為什么我待在夫人的家里,比我現在待在這個宅第里,對這位先生也許就會不太喜歡了呢?”
  “唔,那么我讓你再經受一次考驗,”她說,“我跟你一起立刻到你的父親和母親那里去,看你跟他們平平安安地住在一起。你對這個建議有什么要說的?”
  “是呀,帕梅拉姑娘,”她的外甥說,“您既然是個清白的人,您對這個建議有什么要說的?我向上帝發誓,夫人,您現在已把她給難住了。”
  “夫人,”我說,“請讓我別再受這位好先生的質問了。您提出這些建議是怀著一片善意,我從中能看出,您并不想讓我受到侮辱。”
  “受到侮辱,夫人!受到侮辱!”他答道。“善良的女士本人會表現出良好的風度!夫人,她不如干脆說我蠻橫無禮好了,是不是?帕梅拉姑娘,你在跟誰說話?”
  “杰基,安靜些,”夫人說,“你只是讓她找到借口來回避我的問題。回答我吧,帕梅拉。”
  “我會回答的,夫人,情況是這樣:我沒有必要接受夫人給予我的這份光榮,因為我在星期三就要動身往我父母親那邊去了。”
  “現在你又撒謊了,妞儿。”
  我行了個屈膝禮,說,“用這种語言提的問題我沒辦法回答。”
  “讓我再提醒你注意,妞儿,請別讓你沒規矩的態度惹我生气,對你做出什么有損于我身份的事情來。”
  您已經做出這种事情來了,我心中想,但我不敢說出來。
  “是誰把你拉到你的父親和母親那里去呢?”她問道。
  “主人喜歡讓誰拉,誰就把我拉去。”
  “唉,”她說,“我毫不怀疑,他所喜歡做的各种事情,如果你不是早已做了,那么你今后也會做的,現在,請真心誠意地對我說,帕梅拉,你沒有跟你主人同床睡過覺嗎?嗨,妞儿!”她重复說道。
  我十分憤慨,“我不應當受到這樣的對待;”我說,“我可以肯定,夫人您提出這樣的問題,不能指望得到答复。我是個女性,又是個年輕人,而夫人您是一位有這樣高貴門第和地位的人,如果僅僅是為了您本人的緣故,夫人,我也可以免從您那里受到這樣的對待。”
  “我看,你是個厚顏無恥的妞儿!”她說。
  “夫人,讓我請求您允許我走吧。他們在鎮上正等著我去吃午飯呢。”
  “我不能讓你走掉,”她答道,“不論你到誰家去,當他們知道是革命令你別去的,他們就會原諒你;年輕的自命夫人1,如果你記得,這是你已故夫人的女儿,你主人的姐姐出乎意外地來到這里,要求你侍候她,那么你也會覺得不應該去的。”
  1英國戲劇家本·瓊生的諷刺喜劇《福爾蓬奈》(Volpone)中有一位自命的政治活動家爵士;戴弗斯夫人模仿這种稱呼方法,把帕梅拉稱為自命的夫人。
  我以事先有約會為理由進行辯護;我這樣做實在是很傻,因為我可以預料到,她會因此而挖苦我的。
  “天哪!”她說,“這世界將會變成什么樣子!一個當侍女的妞儿竟振振有詞地以事先有約會為借口,不去履行自己的職責!啊帕梅拉,帕梅拉!你擺出這副神態,試圖仿效身份比你高貴的人們,我真感到遺憾;我看你已完全被慣坏了;過去你是個謙遜、清白的女孩子,而且恭恭敬敬,可是現在,我擔心你除了當你現在這种什么人外,在這世界上已不适合做其他任何事情了。”
  “嗯,夫人,”她的男親屬說,“夫人您所能說的一切有什么作用呢?毫無疑問,對她來說,事情已經過去了;她喜歡它;她現在正在做著黃粱美夢呢,她的夢還沒有做完就把她喊醒,太可惜了。”
  “夫人,雖然您把我看得很坏,”我說,“但這位先生對我所使用的這种語言或指責,我听不慣,我不能容忍它。”
  “不能容忍它,妞儿!唔,不過,杰基,別說話;”這時她搖著頭,“可怜的女孩子!多么可愛的貞洁已在這里被摧毀了!万分可惜!我真要為她哭泣!但她已完全墮落了,完全被糟蹋了;所有那些賤貨到了這种地步都會擺出的神態,她現在都已擺出來了!”
  我气惱地哭泣著。“您愛說什么就說什么吧,夫人;如果我做得到,我一句話也不會回答了。”
  朱克斯太太走進來,問夫人是不是已准備好吃午飯。“把它開出來吧,”她說。我本想跟朱克斯太太一起出去,但夫人拉著我的手,重复說,她不能放我走。“姑娘,”她繼續說道,“你可以把手套脫下,把扇子擱到一邊;你不應當离開我一步。如果你比剛才表現得好些,那么你應當侍候我吃午飯,然后我跟你稍稍再說一些話。”
  朱克斯太太在門口停住腳步,“夫人,”她對我說,“我可以跟您說一句話嗎?”
  “我不知道,朱克斯太太,”我答道,“夫人拉住我的手,你看我已成了個被扣押的犯人了。”
  “女人,你稱她為夫人嗎?我猜想,大家也稱你為夫人1吧。不過,你有什么話要說,可以當著我的面說出來。”
  1這里夫人的意思是指鴇母,因為在妓院里,妓女把鴇母也稱為夫人;正因為這樣,帕梅拉听了才面紅耳赤。
  朱克斯太太走出去了,好像為我感到气惱。她說,我的臉看上去紅得像大主教的紅衣一樣。
  餐桌擺在另一個客廳里,開出了供三人食用的午餐;她領著我進去。“喂,親愛的小寶貝,”她譏笑著說,“我攙你進去,我希望你把這看作是很大的光榮,就像我弟弟攙你進去一樣。”
  我想,如果我邪惡得就像這位傲慢的夫人所想的那樣,那么我的命運將會是多么可怕呀!
  “杰基,”夫人說,“來吧,讓我們去吃午飯。沃登,”她對她的侍女說,“你是不是幫助這個女孩子侍候我們,沒有男仆來侍候。來吧,我的姑娘,是不是要我幫你脫掉手套?”
  “夫人,我不值得勞駕夫人的手。”
  當朱克斯太太端著第一盤菜進來時,她說,“你是不是還等其他人來吃午飯,朱克斯太太?這餐桌是為三個人擺出的。”
  “我希望夫人閣下已經和夫人和解了,”朱克斯太太答道,“可以讓夫人她也坐下來吃飯。”
  “這小丑般沒教養、沒禮貌的女人算得了什么?”夫人极為輕蔑地說,“虧你想得出來,這東西居然要跟我同坐在一張餐桌上嗎?”
  “她是跟我主人同在一張餐桌上吃飯的,夫人。”
  “我對這毫不怀疑,女人,”她說,“她還跟他同在一張床上睡覺呢,是不是?回答我,胖臉!”
  這些有地位的女人特權有多大啊!
  “夫人,如果她那樣做了,”朱克斯太太說,“那也許是有原因的!”然后就出去了。
  “這么看來,”夫人說,“這妞儿已經把你爭取過去了。我的小寶貝,我說,把你的手套脫掉;”于是她親自把我左手的手套拉下來,發現了我的戒指。“啊呀,天哪!”這妞儿居然戴上了戒指!唔,這确實是愚弄人的好花招!我的朋友,你知不知道,你已經不幸地上當受騙了?因此,你這頭腦簡單的可怜人!你已經做了一筆不錯的交易,用你的貞洁去換取了這個騙人的玩藝儿!我可以斷定,我的小寶貝已經把她的角色演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像任何一位真正的妻子一樣去夸耀它了,因此還要去模仿那些身份高貴人們的气派!唔,”她一邊說,一邊把我的身子轉了個圈,“你裝腔作勢得就像任何一位新娘一樣!怪不得你會這樣一副穿著打扮,還說什么你事先跟別人已有約會了!孩子,請你從我面前走到那面鏡子那里,把你自己仔仔細細打量一下,然后走回到我這里來,這樣我可以看一看,派給你演的戲劇角色你能表演得有多好。”
  雖然我被招惹得极為惱怒,但這時我決定沉默不語。我走到窗子跟前,在窗台上坐下;她在餐桌前坐下,她那位沒有禮貌的外甥朝我极為气人地做了個鬼臉,表示出輕蔑的神色,坐在她身旁。
  “這位新娘是不是要在我們身旁坐下,夫人?”他說。
  “唔,想得不錯,”夫人答道。“新娘夫人,請你原諒,我坐了你的位子了!”一位身份高貴的夫人說出這种話,是多么可怜!我一句話也沒有說。
  她說了個更加可怜的雙關語,“不過孩子,你還是有些謙虛的!因為你站不住,所以雖然在我面前,你還是必須坐著!”1
  1英文stand,一個意義是站著,另一個意義是堅持,因此她的話也略含著這樣意思:“不過孩子,你還是有些賢淑的!因為你堅持不住,所以……只好失去貞洁,忍受侮辱。”
  我依舊坐著不動,并依舊沉默不語。我想,我受到這樣暴虐的對待,又被阻止前往我將會受到熱烈歡迎的地方,這是件多么可悲的事情啊!
  夫人喝了一些湯,她的外甥也喝了;然后她在切雞時,既不怀善意又缺乏禮節地說,“我的小寶貝,如果你想吃,我會給你一只翅膀或胸脯。”
  “不過,孩子,”杰基說,“也許你喜歡吃雞胸上的叉骨吧,要不要我拿來給你?”然后他像個白痴似地哈哈大笑著,盡管他是個勳爵的儿子,而且由于是H勳爵的長子,他本人也可能是個勳爵;他母親是戴弗斯勳爵的姐姐,已在几年前逝世。他根据戴弗斯勳爵的指示,接受了他所接受的教育。盡管他的身份很高貴,但卻是個可怜的坏蛋!如果那時我能上樓去,那我就會把他的肖像畫下來,寄給你們。他是個二十五六歲的人,和親愛的B先生年紀差不多,但他是個愚蠢的人。
  “帕梅拉,”夫人說,“請給我倒一杯葡萄酒。不,沃登,你不要倒,”因為這時沃登想要去做這件事,“我要我的新娘夫人賜給我這份光榮;這樣我將會看到她能不能站起來。”我默不做聲,一動也不動。
  “童貞女,听到了沒有?”她說,“我囑咐你給我倒一杯葡萄酒,你倒不倒?什么?一動也不動!那么我來給你倒一杯。”
  我仍舊沒有移動,而是自個儿搧著扇子,繼續默不做聲。
  “溫順的人儿,我已一共間了你五六個問題,”她說,“我猜想你會一起回答吧。難道你一句話也找不到了嗎?難道你連自己的腳也找不到了嗎?”
  我十分惱怒,就不自覺地把扇子咬掉了一塊;但是我仍舊一言不發;而是把扇子來回揮動,搧著自己。
  “我再提一個問題就湊足六個了,”她說,“那樣,謙虛的人,我相信我將有權利得到一次答复了。”
  她的外甥站起來,拿了酒瓶和酒杯。“來,”他說,“新娘夫人,請給夫人倒杯酒吧,我來當你的代表。”
  “先生,”我答道,“您倒得很好,請您自己給夫人倒吧。”
  “唷,你這東西,”她勃然大怒,說,“你認力你不屑于做這件事嗎?傲慢無禮!”她繼續說道,“現在我囑咐你,明白你的責任,給我倒一杯葡萄酒,要不然——”
  這時我稍稍鼓起了一些勇气。我想,大不了讓他們打我罷了。“如果您要求我在餐桌上侍候您,”我說,“或者甚至要求我在您的腳邊跪下來,是為了表示對戴弗斯夫人的尊敬,而不是對她弟弟的侮辱,那么我愿意那樣做。但是,現在的情況并不是這樣,所以我必須說,我不能那樣做,因為她弟弟給予我一种榮譽,它要求我的所作所為不能辜負他對我的盛情厚意。”
  她好像十分吃惊,一會儿看看她的外甥,一會儿看看她的侍女。
  “我感到吃惊!十分吃惊!這么說來,我猜想你是想要我斷定,你是我弟弟的妻子了,是不是?”
  “夫人強迫我這樣說。”
  “但是,”她答道,“你自己是不是認為、你是呢?”
  “沉默意味著同意。”她的男親屬說,“十分清楚,她是這樣認為的。夫人,我是不是要站起來,向我的新舅媽表示敬意?”
  “請告訴我,”夫人說,“是什么念頭迷住你的心竅,使你膽敢厚顏無恥地把你本人看作是我弟婦的?”
  “夫人,”我答道,“這個問題由您弟弟來回答比我更合适。”
  她的怒火愈來愈熾烈,但是她的侍女說,“好夫人,您這樣對她傷害不了什么,但反倒會傷害了您本人的健康;如果像您听到的那樣,這女孩子已上當受騙,鬧了一場假結婚,那么她應該更值得您怜憫,而不是引起您憤怒。”
  “說得不錯,沃登,說得很不錯,”夫人說,“但這東西厚顏無恥的態度真叫人忍無可忍!”
  我本想從門口跑出去;但她的男親屬跑去用背擋住它。我原先就預料會從她高傲的態度和暴躁的性情中受到惡劣的對待,但這种情形比我所能想到的更坏。我就對他說,“先生,當主人以后知道您的粗暴行為時,您也許會有理由感到后悔,”于是我又走到窗子跟前,在窗台上坐了下來。
  “憑上帝發誓,這是又一次挑戰!”他說,“但听她提到她的主人,我對這感到很高興。夫人,您看,她本人并不相信她自己已經結婚了,所以不像您所想的那樣,還沒有被哄騙到那种地步。”
  然后他擺出一副侮辱人的態度,走到我跟前,一只腳跪在我面前。“我的新舅媽,請為我祝福或對我詛咒,不論什么我都不在乎,請赶快做其中的一樁事吧,這樣我不會吃不成午飯了!”
  我极為輕蔑地看了他一眼。“華麗而不值錢的玩具!”我說(因為他全身衣服都鑲著花邊),“二三十年以后,當您年老的時候,我將知道怎樣更好地回答您。在那之前,請跟您的男仆去開玩笑,別來跟我開玩笑。”
  然后我走到另一個更靠近門的窗子;他看上去就像個跟他本人一樣的傻瓜。
  “沃登,沃登,”夫人說,“這簡直忍無可忍!以前哪里听到過這樣的事情!他是我和戴弗斯勳爵的親屬,難道應當從這樣一個妞儿那里受到這樣的對待嗎?”這時她向我走來。說實在的,我開始感到害怕了,因為我畢竟只有一顆可怜的心罷了。但是朱克斯太太听到激昂的語言,端著第二道菜,又走了進來。她說,“夫人請別煩惱不安。我擔心今天的事情會使夫人与您弟弟之間的隔閡比過去更加擴大了;因為主人是非常寵愛我夫人的。”
  “女人,”她說,“別吱聲!我是在這個屋子里出生的,在這個屋子里也有一些權利;屋子里的仆人們從來不曾莽撞無禮地對我說過話!”
  “夫人,我請您原諒,”朱克斯太太答道,然后轉向我,說,“夫人,如果您讓主人在那里等您,那他是會很見怪的。”
  我又站起來要出去;但夫人說,“如果僅僅是為了那個原因,那她不許去。”
  然后她走到門口。“女人,”他對朱克斯太太說,一邊把她關到門外,“我沒有喊你,你就別再進來。”接著她走到我身邊,拉著我的手,說,“姑娘,請找一找你的腿。”
  我站了起來。她拍拍我的臉頰。“這紅得發熱的臉表明你心里充滿仇恨,如果你敢于說出的話!但請到這里來。”然后她把我領到她的椅子跟前,“站在那里,”她說,“在我吃午飯的時候回答我几個問題。等到我責問你冒失無禮的主人時,我會打發你走的;然后我要讓你們面對面,那樣一來這种罪惡的秘密就會給解開了,因為我要刨根究底,從你們兩人這里查明事實真相。
  當她坐下時,我就走到客廳另一邊的窗子跟前,從那窗子可以看到那個花園;她的侍女說,“帕梅拉姑娘,別讓夫人生气。照她的囑咐,站在她身旁吧。”
  “沃登姑娘,”我答道,“請您听從您夫人的命令吧,您本人可別對我發號施令。”
  “請您原諒,可愛的帕梅拉姑娘,”她答道,“我對您說實話,您現在已跟從前大不一樣了。”
  “戴弗斯夫人有一個很好的借口,說她在她出生的屋子里可以隨意做什么事,”我答道,“但請把您的自由也同樣局限在您出生的屋子里行使吧。”
  “啊呀!”她回嘴道,“從您的嘴中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帕梅拉姑娘!既然您冒犯了我,那么我也要把我心里的一點想法跟您說說。”
  “別吱聲,別吱聲!好女人,”我模仿夫人對朱克斯太太說的語言,說,“夫人不需要您幫助!再說,我也不會責罵人!”
  這女人惱怒得快要結巴起來了;夫人的外甥哈哈大笑,仿佛要笑破肚子似的;“真見鬼,沃登,”他說,“您最好讓她由夫人獨自去對付,因為二十個您和我也對付不了她。”
  然后他又哈哈大笑起來,并重复地說,“‘我不會責罵人,’”他引用我的話說,“但是憑著上帝的名義發誓,小姐,我可以告訴您,您能說出他媽的很惡毒的話來!可怜的沃登,可怜的沃登!當著上帝的面發誓,她已完全被嚇得目瞪口呆了!”
  “唔,但是,帕梅拉,”夫人說,“到這里來,老老實實地告訴我——你是不是認為你自己已經真正結婚了?”
  “好夫人,”我走到她的椅子跟前,說,“如果您耐心地對待我,那么您命令我回答的所有問題我都將回答;但是這位先生和夫人閣下的侍女這樣對待我,我卻不能忍受。”
  “孩子,”她說,“既然你對我的親屬十分傲慢無禮,那你就不會對我彬彬有禮;我這個夫人閣下的侍女地位要比你高好多。不過問題不在這里!你是不是認為你已經真正結婚了?”
  “夫人,”我答道,“我看,您已下定決心,不論我作出什么答复,您都不會喜歡。如果我說,我沒有真正結婚,那么夫人就會用各种難听的名稱來罵我,而我也許就沒有對您說實話。如果我說,我已真正結婚了,那么夫人就會問我,我怎么敢厚顏無恥地這樣說,并會說我那是假結婚。”
  “我要求你更加直截了當地口答我的間題,”她說。
  “嗯,夫人,我認為我是否已經結婚,這算得了什么呢?夫人相信不相信都隨您的意。”
  “不過你能有那份虛榮心,那份高傲,那份愚蠢,認為你本人已實實在在跟我弟弟結婚了嗎?他不是個傻瓜,孩子;他是個失去良心的浪蕩子;在受他欺騙的婊子名單上,你并不是第一名。”
  “唔,唔,”我心緒极為不宁地說,“我對我的命運已經安心和喜歡了;夫人,只要我能做到,請讓我繼續這樣吧。”
  “沒規矩的妞儿!但如果可能,我將耐心地對待你。你是我母親非常喜愛的年輕人,曾長時間作出了可貴的努力來保持你的貞操,在這之后竟居然會自暴自棄,甘心讓自已被哄騙,被糟蹋,難道你認為我不為這感到憂慮嗎?”
  “夫人,我并不認為我本人已被哄騙、被糟蹋了;我現在是清白、貞洁的,就跟我過去一樣。”
  “你說謊,孩子,”她說。
  “這句話夫人閣下剛才已跟我說過兩次了!”
  由于我說了這句話,她就在我手上打了一巴掌;我低低地行了個屈膝禮,一邊向外退出,一邊說,“我恭敬地感謝夫人!”但是我忍不住流出了眼淚,又說,“夫人,雖然我感謝您,但是您的弟弟不會因為您這樣對待我而感謝您的。”
  “向我走近一些,親愛的,”她說,“如果你認為你在一位姐姐和一位弟弟之間還沒有造成足夠的禍害,那么你將有更多一些的事情可以告訴他。不過,孩子,如果他在這里,那么我就會更坏地對待你,也會更坏地對待他。”
  “我真但愿他在這里,”我說。
  “招災惹禍、傲慢無禮的人,你在威脅我嗎?”
  “夫人,”我說(但我离開得稍稍遠一些),“自從我榮幸地,或者說得准确一些,自從我不幸地來到您面前之后,您對我說了好多話,現在請把您所有這些話回想一下吧,哪怕我就算是您把我看成的什么妞儿和東西,您究竟說過一句符合夫人身份的話嗎?”
  “到這里來,沒規矩的孩子,”她答道,“到我的手可以伸到的地方來一會儿,我將回答你應當得到的回答。”
  毫無疑問,她是想打我耳光。但是如果我不能顯示出一些骨气來,那我就不配得到我幸福的命運了。
  當桌布撤走之后,我說,“夫人,我想我現在可以离開您了吧?”
  “我想不可以,”她說。“唔,我來跟你打賭,孩子,你的肚子太飽了,吃不下去,因此你可以一直不吃東西,直到你禮貌周全的主人回來為止。”
  “夫人”她的侍女說,“請讓這可怜的女孩子跟朱克斯太太和我同一個桌子吃飯吧。”
  “謝謝您的好意,沃登姑娘,”我答道,“就像您所說的,我現在已跟從前大不相同了。最近我榮幸地有更好的人陪我吃飯,所以我不能降低身份,讓您來陪伴了。”
  “以前曾听說過這樣厚顏無恥的事嗎?”夫人說。
  “可怜的沃登!可怜的沃登!”她的男親屬說,“瞧,她已把你打得慘敗,讓你守不住陣腳了!”
  “夫人,”我說,“您能行個好,告訴我,我要在這里待多久嗎?因為您從這封信中將會看到,我不得不服從我主人的命令。”于是我就把她弟弟從卡頓先生家里寫來的信交給她;我想她從信中可以判斷出他所給予我的光榮,因此會待我好一些。
  “是的,”她說,“這是我道德高尚的弟弟親筆寫的;它寄給安德魯斯姑娘,我想,那就是給你的,孩子!我相信,在他看來,你永遠姓安德魯斯!”于是她就往下念,一邊念一邊評論:
  “‘最親愛的寶貝。’”[“最親愛的寶貝!”一邊從頭到腳地看著我,“什么!這是對你的娃娃臉說的!——最親愛寶貝——呸!我要再听到這种話就無論如何也忍受不住了!杰基,請跟戴弗斯爵士說,永遠也別管我叫最親愛的寶貝了。”〕“‘我曾對你說過,如果我在昨夜十一點鐘還沒有回家,那就請你別再等待我;因此我希望,’”[“我的天主,請好好地對待我吧!杰基,請注意!一我希望,”〕“‘我不在你身邊沒有使你感到不安。’”[“這句話誰能容忍得了!這是個自白,杰基!清清楚楚的自白!”“是這樣,夫人!我覺得就像太陽一樣亮堂!”他一邊說,一邊看著我,看得我感到發窘。然后他露出一副厚顏無恥的神色哈哈大笑著,當時我很恨他,“唔,這是不是讓他最親愛的寶貝感到不安了!”夫人說。“你是不是感到不安了,最親愛的寶貝?非常情深意切啊!一個按照你這种方式生活的東西竟受到了這樣的巴結討好,那是一個誠實正派的妻子都得不到的;但這該結束了!”]
  她自念自听,一直念到下面的詞句:“‘我真但愿’〔杰基,請注意這句話,‘我真但愿’〕‘我們原先沒有約定〔我們——我的弟弟和你這個爬虫被擱到一起了!請給我耐性吧!〕在今天夜間去跟西蒙爵士和那些善良的鄰居們相聚;’〔西蒙爵士和那些善良的鄰居們允許你去拜訪嗎,孩子?我要讓他們相信,我今后不會去拜訪他們了,一次也不會去。〕‘但由于約會無法取消,’〔請注意,杰基,請注意門‘所以我請求你,’〔這坏蛋能那樣粗暴無禮地對待戴弗斯爵士和我,但卻竟居然在這東西面前變成了個苦苦哀求的叫花子!‘所以我請求你’〕‘親愛的,’[哎呀,我的天!我沒念完一半就要惡心、嘔吐了!你這迷人的小狐狸精!但你怎么讓他這樣稱呼你的?不過我還是繼續往下念吧。]‘就在今天乘四輪輕便馬車,’〔四輪輕便馬車准備好了嗎?謝天謝地,我來得及時,沒讓你做出這种放肆無禮的事情來!〕‘到西蒙爵士家里去你去得愈早……就會顯得愈謙和有禮。’〔弟弟,你是這么說的嗎?這東西,你的相好,能讓西蒙爵士和那些善良的鄰居們覺得她顯得謙和有禮嗎?〕‘所有這些贊——’〔啊杰基,杰基——惡心——惡心得要死!]‘贊美你的朋友們!’〔這時她把那封信一扔,它飄到了我的面前。我本想彎腰去把它撿起來,但是她的侍女沃登手腳比我麻利,又把信放到夫人手里;夫人又繼續一邊念一邊評論。〕‘我希望……在那里跟你在一起,’[跟你在一起——跟誰?帕梅拉·安德魯斯!一個叫花子的臭娃娃!是我母親給領來的。]”“看在仁慈的面上,夫人!”我說,“為了紀念我親愛的老夫人,我在這里行個屈膝禮。在夫人的譴責中,這一點是我最能忍受的1,這是我的榮耀。”“厚顏無恥!別吭聲。你以你的恥辱為榮。”謝謝上帝,我想,我有一個更為真正的榮耀!2我就沉默不語,這是自豪的沉默,親愛的母親。“‘我希望……在那里跟你在一起。’”她繼續念下去,“‘在下午吃茶點的時候,’〔所以,孩子,一兩個鐘頭之后,你就十分及時地去參加你的重要約會了。〕喂,杰基,他要是給妻子寫信,那是決不會這樣巴結討好的。兩個星期一過,他就不會向一位跟他門當戶對的女人提到任何贊美她的朋友了。在我看來,情況已經十分明顯。杰基,你看是不是這樣?你呢,沃登?”“十分正确,夫人,”她的侍女說。“就像太陽一樣亮堂,”她的外甥說。這時我的臉漲得通紅,他就當著我的面輕蔑地冷笑著。“沒有禮貌的先生!”我自言自語地嚼咕道;但我仍舊為我的清白感到自豪;我可以默不做聲,這樣更好。夫人繼續念下去。“‘比我回到家里的路程要縮短六英里;’〔啊,悲慘可怜的帕梅拉!你看到沒有,你的影響力早已在衰減了?如果你繼續保持你的貞洁,你的情人又跟你門當戶對,那對他來說,六十英里并不會比一英里長。你以為你的娃娃臉會把我弟弟的心緊緊栓住嗎?可怜的苦命人!我多么怜憫你啊!〕”由于她的怜憫,我向她行了個屈膝禮;但我仍自豪地保持沉默(因為我知道我自己是正确的);她又繼續念下去,“‘我們雖然沒有穿著适合這种場合的服裝,但我知道這些好朋友是會原諒的。’〔會原諒穿著的服裝!他們毫無疑問是會原諒的。我相信,在你現在已經墮落的情況下,你要到那些贊美你這東西、愿意跟你交朋友的人們當中去,不論你穿什么衣服,都是夠好的了!但是,杰基,杰基!后面還有更精彩的話呢門‘我們短短分离的每個鐘頭,我覺得都像一天那么長久;’〔這是對你說的!讓我再念一遍:‘我們短短分离的每個鐘頭,我覺得都像一天那么長久;’也請注意一下這位好人的胡說八道!人們可以看到,對他來說,愛情是一种新鮮的事情。自從他跟他親愛的人离別以后,時間緩慢得令人生厭;按照他好色的計算,他們分离的時間至少相當于十二個晝夜了。然而,雖然令人生厭,這僅僅是一次短短的分离。說得很好,我善良、准确、而又并不自相矛盾的弟弟,但在戀愛中聰明的男子往往是最大的笨蛋!可是這短短的分离為什么同時又是一個漫長的分离,這么令人生厭呢?現在看到他舉出的理由了,涸為〔是的,現在說出來了!]‘最親愛的寶貝,我怀著极大的成意,”呸!去它的!最親愛的寶貝,又來了!〕‘是永遠屬于你的!’〔但是,弟弟,你在撒謊!你知道你在撒謊。因此,善良的安德魯斯小姐,我不這樣稱呼你又該怎樣稱呼你呢?你最親愛的寶貝將永遠是屬于你的!你能自負到相信這一點嗎?但是等一等,這里還有附言。這位可怜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對他最親愛的寶貝把話講完呵!确實,他已。欲罷不能了!唔,他最親愛的寶貝,]’這時她看著我說,“你有這樣一位情人是极大的幸福!‘如果你能和西蒙爵士及那些女士們一起吃午飯,’〔哎呀,求你饒了我吧,最親愛的寶貝,現在提到事前跟人的約會了!]‘你的這种隨意行動〔眼見證人來往的隨意行動!〕……他們將會感到高興。’〔如果他們是些可怜的馬屁精和心靈低劣的東西,〕‘特別是當他們沒有期望得到這种厚意時,’〔厚意!杰基!厚意!啊你這紅紅綠綠的可怜玩偶!但是如果可能,我將保持耐性!對那些高興跟你交朋友的人們來說,你去陪他們玩确實是一种厚意。〕”
  1指“是我母親給領來的。”
  2指与B先生結婚。
  “好了,對這封親切的信就說這么多!沃登,你可以去跟胖臉一起吃午飯了!”
  她的侍女退出了房間。“但是你看,小姐,”夫人繼續對我說道,“你的這种隨意行動是那些贊美你的朋友們沒有預料到的,而且我敢說,是他們并不盼望得到的,只不過是對我弟弟愚蠢的想法表示討好罷了,因此你去了并不能使他們感到榮幸。我本人确實禁不住十分贊美你,最親愛的寶貝,因此這整個晚上我將完全不讓你离開我。”
  你們看,我把信拿給她看,几乎絲毫也沒有達到我的目的。說實在的,當她念信的時候,我好几次后悔把它交到她手中了。
  “那么,”我說,“我希望夫人將會允許我讓人捎個口信給您的好弟弟,請求他原諒我不去了,并讓他知道,夫人已經來了,而且十分喜歡我,因此不允許我离開您。”
  “傲慢無禮的東西!”她說,“你想讓我的好弟弟(像你稱呼他的那樣)到這里來,為了你的緣故,跟他姐姐爭吵嗎?不過,不許你從我的面前走開一步;現在我想問你,你把這封信拿給我看是怀著什么意圖?”
  “我是想讓夫人您看到,我今天白天和晚上要去參加哪些活動。”
  “不為其他的目的嗎?”
  “如果夫人能從信中了解到其他任何情況,我希望不要因此而受到更坏的對待。”
  她的眼睛憤怒得迸發出火星來。她拉著我的手,十分用勁地緊握著它,說,“厚顏無恥的東西,我知道,你把它拿給我看是為了侮辱我。你把它拿給我看,是為了讓我看到,他對待一個生出來就是叫花子的人比對待我或對待我善良的戴弗斯勳爵會更有禮貌。你把它拿給我看,仿佛你想讓我成為一個像你本人一樣容易上當受騙的傻瓜,相信你已經結婚了,而實際上我卻知道它的全部鬼把戲,并有理由相信你是知道它的。總而言之,你把它拿給我看,是因為他給英國一個歷史悠久、毫無污點的家族出丑丟臉,竟降低身份向這樣一塊外表涂了華麗顏色的泥土去求愛,你想用這個事實來責備我。現在我將給你一百個基尼,求你說一句放肆無禮的話,這樣我就可以把你推倒在我的腳下。”
  這可怕的威脅以及她凶猛的眼睛和憤怒的臉色使我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我哭了。“善良的夫人,”我說,“請您怜憫我吧,我确實是清白的;我确實是貞洁的;我确實是無論如何也不愿意做一件坏事的。”
  “雖然我知道你那假結婚的全部鬼把戲,“她說,“你那荒謬可笑的戒指以及所有其余的惡意胡鬧;但是如果你竟居然想讓我知道,你的虛榮心唆使你相信,你已經跟我的弟弟結婚了,那么我就不會耐心地對待你了!因此當心點,帕梅拉;當心點,叫花子的臭娃娃;要當心啊!”
  “夫人,我懇求您饒恕我的爸爸媽媽,別去責罵他們。他們是正直的;他們是善良的;貧窮并不是罪惡。他們曾經從事十分值得稱許的工作;他們從來不曾當過乞丐。地位最高貴的人們也可能會遭遇不幸。對我本人進行最苛刻的毀謗我都能忍受,但是我那十分正直、勤勞的爸爸媽媽曾經經受過最大的考驗,除了上帝的祝福与他們自己艱辛的勞動外,他們沒有蒙受過其他恩惠;對他們進行責備是我不能忍受的。”
  “什么,你這個東西,竟自稱是出身于良好的家庭嗎?請上帝給我耐性吧!我猜想,我弟弟出于愚蠢和邪惡,不久將會到宗譜紋章館1去追根溯源,把你悲慘可怜的微賤身世抖摟出來。帕梅拉,我要求你不要惹我生气。只要你說你認為你已跟我弟弟結婚了,我就給你一百個基尼。”
  1宗譜紋章館(Herald's Office):創建于1483年,它的任務是追查人們的門第、家世。
  “我希望夫人不要打死我。既然我不論說什么都不會使您高興,而且夫人閣下已下定決心對我生气動怒,那么我請求您,您打算對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并允許我离開您吧!”
  她在我手上打了一巴掌,并伸出手來想打我耳光;但朱克斯太太和她的侍女正在門外听著,就在這個時刻兩人一齊走了進來;朱克斯太太擠到我們中間,說,“夫人您不知道您正做的事情,您确實不知道。如果我容許主人十分喜愛的一個人在他的屋子里受到這樣對待,主人將決不會寬恕我;雖然您是戴弗斯夫人,那也不容許發生這樣的事。”
  她的侍女也進來勸解,對她說,我不值得她生气動怒。但是夫人像是個控制不住自己的狂人一樣。
  我正想要走出去,他的男親屬又用背把門擋住,并把一只手放在劍上,說,不經戴弗斯夫人允許,不許我出去。他把劍抽出一半,我感到十分恐怖,就尖叫道,“啊劍!劍!”然后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跑到夫人身邊,用胳膊緊緊地抱住她,片刻間忘記了她曾是我多么大的仇人;然后我支撐不住身子,跪了下來,說,“善良的夫人閣下,請保護我吧。劍!劍!”朱克斯太太說,“我的夫人要昏過去了。”但戴弗斯夫人本人看到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也十分吃惊!你看,她的脾气雖然暴躁,但實際上卻只不過是個膽小鬼。
  “喂,”她說,“讓你得到些安慰。我將設法克制我的憤怒,并怜憫你。因此,起來吧,妞儿,別愚蠢了。“朱克斯太太把她的嗅鹽拿到我的鼻子跟前。我沒有昏過去。夫人說,“朱克斯,如果你希望得到寬恕,那就請离開帕梅拉和我,讓我們自己待在這里。杰基,你走出去。只有你留下來,沃登。”
  我在窗台上坐下,就像夫人稱呼我的那樣,像一個膽小鬼一樣顫抖著;我也确實是個膽小鬼。
  “您不應當在夫人面前坐著,帕梅拉姑娘,”她的侍女又說。
  “不,讓她坐吧,等她稍稍恢复過來再說,”夫人答道。她在我的正對面坐下來。“毫無疑問,帕梅拉,”她說,“你的嘴巴很叫人惱火;确實是這樣,你不僅得罪了我,而且也得罪了我的外甥,他也是個有身份的人。”她意識到她把事情搞得太過火了,于是一邊把她殘酷對待我的做法緩和一下,一邊想把罪名加到我的身上,她說,“請承認你一直很沒有禮貌,并請懇求我原諒,懇求杰基原諒,這樣我們將設法怜憫你,如果你過去只要保持住貞洁,那么你本來畢竟是個可愛的女孩子。”
  “夫人,”我說,“您要認為我沒有保持住貞洁,那是對我的侮辱。”“難道你沒有跟我弟弟在床上睡過覺嗎?”她說,“請告訴我這一點。”
  “夫人竟用奇怪的方式、奇怪的語言來問問題!”我答道。
  “啊!我想,我的問題問得太露骨,它傷害了你還想要保持一本正經的心理了。妞儿,這种微妙細致的講究,你很快就不會有了;你确實就不會有了。不過請直截了當地回答我。”
  “然后,”我說,“夫人的第二個問題將會是——我是不是結了婚了?我對這個問題的答复您是容忍不了的——而且又會打我。”
  “我還沒有打過你,是不是,沃登?你是想編造個故事出來,是不是?不過,你居然認為你是我的弟婦,那我确實是不能容忍的,我知道這件事情的全部鬼把戲;因此,我認為,你也是知道的。你把它當作你屈服讓步的一個幌子,這只不過是你小小的狡猾心計罷了。妞儿,你要知道,我對這世界稍稍有些了解;我三十二歲時對它的了解几乎就跟你十六歲時了解的一樣多。”
  我從窗台上站起來,走到房間的另一端。“如果您愿意,那就請再打我吧,”我說,“但我必須告訴夫人,我不屑理睬您的那些話,我已經結婚了,就像夫人已經結婚了一樣!”
  她听到我這樣說,就跑到我跟前來,但她的侍女又進行勸解。“讓這虛榮自負的東西從您面前走開吧,夫人,”她說,“她不配待在您的面前。她只會惹夫人生气。”
  “走開,沃登,”夫人說,“我從我弟弟那里也不會听到這個說法。我忍受不了。就跟我已經結婚了一樣?這能叫人忍受得了嗎?”
  一不過如果這東西相信她是結婚了,夫人,”她的侍女說,“那么她應當由于輕信而受到怜憫,就像她應當由于虛榮自負而受到鄙視一樣。”
  我正怀著希望想從門口溜出去,但她抓住我的長外衣,把我拉回去。“夫人,”我很害怕她(因為我對地位高貴的女人被冒犯時的狂怒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就說,“求您別打死我!我沒有做什么有害的事情。”她把門鎖住,把鑰匙放在衣袋中。我看到朱克斯太太在窗前,就把吊窗往上拉,說,“朱克斯太太,我想最好讓馬車開往主人那里,讓他知道,戴弗斯夫人在這里,我不能從夫人身邊离開。”
  她已橫下心來讓我惹她生气,所以就隨我去說我想說的話。
  “不行,不行,”她又說,“那樣他就會認為,我把這東西當作伴侶,舍不得讓她走了。”
  “我想,”我答道,“捎個口信去,夫人不會有什么反感吧。”
  “妞儿,”她說,“身份高貴人們的事情,你什么也不懂。你怎么會懂呢?”
  我想,照這种情況,我也不想要懂。
  “夫人,我要對您弟弟說些什么話?”
  “什么也別說,”她答道,“讓他在那里等待他最親愛的寶貝而感到失望吧;這只不過再增添几個鐘頭罷了;按照他好色的計算,一個鐘頭就是一天,大不了就是這樣罷了。”
  朱克斯太太向我走近一些;夫人則在房間里來回走著,這時正走到另一端,因此我就低聲說,“讓羅伯特待在榆樹附近。我一會儿將設法去乘車。”
  “就跟我已經結婚了一樣!”夫人重复說道,“這東西是多么傲慢無禮!”她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同時也對她的侍女說,而且不時也對我說。我發現我無法使她高興,心想最好還是默不做聲。
  然后,她問道,“難道我不配得到個答复嗎?”
  “如果我說話,”我答道,“盡管說得恭恭敬敬,夫人也是要跟我生气的。我真想知道怎樣才能使夫人高興才好!”
  她答道:“請承認事實:你是個已被糟蹋了的東西;你已跟你主人上床睡過覺了;你現在為這感到遺憾,也為你在他与我之間造成的損害感到遺憾;這樣我就會怜憫你,并說服他給你一兩百個基尼,把你給匆匆打發走;將來某個老實的農民可能看在錢的分上會把你的恥辱給遮掩過去;或者,如果沒人要你,你就發誓忏悔,默默無聞地做人,就像我過去曾想到你的情形一樣。”
  我對所有這些情緒激昂的放肆言論心中感到万分厭惡,特別是我擔心他們正在那個地方期待著我,我不去那里會使大家掃興;我看到從窗子翻跳到前院并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因為客廳的地板跟庭院几乎同樣高低),這時我就決心試一試,翻跳出去,然后拼命跑去乘車。因此,當我看到夫人在她來來回回的踱步中正走到房間的另一端時,而我跟朱克斯太太說話時拉上去的吊富又沒有拉下來,我就踩到窗台上,一下子猛跳了出去,然后盡快地逃跑。夫人在一個窗口,她的侍女在另一個窗口,在我后面喊我回去。
  她的兩個男仆听到她呼喊,就跑了出來;她囑咐他們把我攔住;我說,“伙計,你們要是動我一下,那就要自擔風險!”但是這時如果科爾布蘭德先生沒有赶來,那么他們夫人的命令就會取得成功了。情況似乎是,朱克斯太太先前看到我受到了苛刻的對待,就囑咐科爾布蘭德先生待在可以听到召喚的地方,所以這時他赶來了,并擺出他那副极為凶猛的樣子(我覺得這副樣子對他很合适,這是僅有的一次),說,誰要想動一動他的夫人,他就要把他的脊骨打斷(這是他的原話);然后他就跟我并排跑著;我听到夫人說,“這東西飛跑得像一只鳥儿一樣。”說真的,科爾布蘭德先生雖然步子很大,但卻几乎不能和我齊步前進,我一口气跑到馬車跟前才停了下來。羅伯特從遠處看到我跑來,已經從他的座位上下來,用手按著打開的門,車上的台階踏板也已放了下來;我沒有踩台階踏板就跳進馬車去,一邊說,“把我拉走,把我拉走,盡快地拉到夫人赶不到的地方去!”他登上座位,科爾布蘭德先生說,“別惊慌害怕,夫人;沒有人會傷害您。”他把車門關上,羅伯特就把馬車往前開走了;但我上气不接下气,在整個路程中呼吸都沒有恢复過來,而且也沒有驅除惊恐,讓自己鎮靜下來。
  科爾布蘭德先生十分善意地攀登到馬車后面(直到馬車停在西蒙爵士家門口時我才知道),因為他說,他唯恐戴弗斯夫人會派人來追我;他回到家時對朱克斯太太說,他這輩子從沒有見到過像我這樣跑得飛快的人。
  這位冷酷無情的夫人把我一直阻攔到六點鐘光景。馬車一停下來,達恩福德小姐就跑出到我身邊。“歡迎!十倍地歡迎,親愛的!”她說。“但我可以告訴你,您將要挨打;因為B先生已經來了兩個鐘頭,對您很生气。”
  “那真太令人難受了!”我說,“我确實經受不住啦!”我還沒有從惊恐中鎮靜下來,所以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話。“讓我在任何地方坐下來。我受到了苛刻的對待。”
  我坐下來,由于情緒慌亂,身体很不舒服,所以就靠在她的胳膊上。
  “您的丈夫和主人進來時很不高興;他在這里待了一個鐘頭您還沒有來,他就焦急起來,說,他不曾料到您對待他會這樣怠慢。經過再三勸說之后,他現在已坐下來在玩盧紙牌1。來吧,美人,您必須到他面前去;因為他繃著臉,郁郁不樂,我怕他不會來照顧您了。”
  1盧(loo,舊稱lanterloo),屬于尤卡類的紙牌游戲,用牌52張。20世紀不再流行。
  “您這里有生人嗎,小姐?”我問。“只有兩位從斯坦福來的女親戚,”她答道,“有一位還帶著一位她恭順的仆人1。”“只是我的天,達恩福德小姐,”我答道,“我該怎么辦哪?他的不滿我可受不了。”
  1指她的情人,即后面提到的佩里先生;因為男方給女方的情人寫信時,常自稱“您恭順的仆人”。
  我剛說完這些話,達恩福德夫人和瓊斯夫人就走進來,照她們的說法,是來責備我沒有早些來。我還沒來得及說話,B先生就進來了。我跑到他跟前。“你怎么啦,帕梅拉?”他說,并吻了我的臉,向我致意,那种有些出于禮節而不是出于熱情的態度使我很不好受。“親愛的,我原料想你會到這里來吃午飯的。”“親愛的先生,”我說,“請,請听我說,這樣你就會怜憫我了!朱克斯太太將會告訴您,我一讀完您那封親切的信之后,就說,我要听從您,到這里來跟這些善良的女士們吃午飯;而且立刻就做好准備來陪伴他們。”“您瞧,您這位高貴的大人物!我不是跟您說過,一定發生什么事情了?啊你們這些男子,你們這些專橫霸道的人!”
  “嗯,是什么事情妨礙你了,親愛的?別著急,先平靜一會儿吧,你似乎气都喘不過來了。”“我很有理由喘不過气來,先生!因為當我剛准備离開家的時候,就有人乘著馬車到庭院里來了,那不是別人,而是戴弗斯夫人!”“戴弗斯夫人!那么,親愛的,”他說,而且更為深情地吻了我的臉,“你确實是從她那里經受了一次考驗;雖然她是我的姐姐,但卻是英國最傲慢的女人當中的一位,因為,我的帕梅拉,我母親也把她給慣坏了!但是你見到她沒有?”
  “見到了,先生,而巨不僅僅是見到了!”“唔,當然,”他說,“她不至于傲慢到——”“但請告訴我,先生,”我打斷他的話,說,“您已寬恕我了;因為我确實不能早來;您和這些善良的女士們只要肯原諒我,那我將會在另一個時候把一切情況都告訴你們。”
  “但請你說一下,親愛的,戴弗斯夫人對你是不是蠻橫無禮了?戴弗斯夫人是不是想——”“先生,”我打斷他的話說,“戴弗斯夫人是您的姐姐,我不應當把所有的情況都告訴您,但她對待我稍稍嚴厲了一些。”
  “你有沒有告訴她,你已經結婚了?”他問。“是的,先生,最后我告訴她了,但她卻說,這是假結婚,還說我是個卑劣的人;當我說我已結婚時,她准備要打我;因為她說,如果人們竟把我看作是她的弟婦,那她就會失去耐性。”
  “多么不幸,我偏巧不在家!”他答道,“你為什么不派人捎個信給我?”“派人,先生!我當時已被強迫監禁起來了。他們不讓我走動,否則您想我會愿意被他們阻撓,不來服從您嗎?不光是這樣,我還告訴他{fJ,我有事先的約會,但她嘲笑我,說,‘當侍女的妞儿竟居然說什么事先跟人有約會!’于是我就把您那封親切的信拿給她看!她對這封信作了上干個評論,我真后悔,要是把它留在我身上不給她看就好了。總之,不論我做什么或說什么,全都不能使她高興;說我是個東西,是個妞儿,以及其他所有毀濟的詞儿。但是我必須請求您不要為了我的緣故跟她生气。”
  “唔,”他說,“不過我猜想她不會請你跟她一起吃午飯吧;因為如果她在你接到我的信之后不久就來了,那我想她是在吃午飯之前就來了?”“跟夫人一起吃午飯!沒有,确實沒有!唔,她本想讓我跟她的侍女一起在餐桌旁侍候她,因為她不想在男仆面前發怒,因而暴露她自己和我;先生,您知道,夫人這一點倒是想得很周到的。”
  “唔,”他說,“但是你有沒有在餐桌旁侍候她呢?”“您想要我怎么做呢,先生?”“帕梅拉,”他答道,“我只希望你懂得你作為我妻子的身份,哪些事情是該做的,哪些事情是不該做的。”“先生,就是考慮到這一點我才拒絕在餐桌旁侍候她,”我說,“因為夫人一定打算通過這种安排來侮辱我。要不然我是可以跪下來侍候您姐姐的。”
  他對我的行為表示贊許,說,她是個蠻橫無禮的女人,應當為她對待我的態度深深后悔。“但是,先生,她是應該得到原諒的,’哦說,“因為她不相信我确實已經結婚了,所以不要對夫人很生气。”
  達恩福德夫人走進屋子里,把我被阻留的原因告訴朋友們;因為似乎是,親愛的主人太愛我了,我沒在這里迎接他使他大失所望,因而不能不在神色和言語上表露出來。從斯坦福來的客人有兩位伯勒斯小姐和一位佩里先生,他們曾經向這三人介紹我的情況,十分稱贊我,所以他們三人都急著想見我。
  “除了她的侍女外,我姐姐還讓誰跟她在一起?”B先生問。“她的外甥,先生。”
  “那個外甥是個紈褲子弟,”他答道,“他對你的態度怎么樣?”“不特別好,先生。”
  “老天爺作證!”他繼續說道,“如果我知道他對我心愛的人沒禮貌,我將打掉他的耳朵,把他送回到他舅舅那里去。”“我确實沒有向他屈服讓步,而是以牙還牙地進行了回擊,因為我想,不應當容忍他,像容忍夫人那樣。”
  “但是,親愛的,當你去吃午飯時,你肯定是可以逃走的呀?”“說實在的,先生,夫人把我鎖在里面,不許我走開一步。”“這么說,你還沒有吃午飯嗎?”“沒有,确實沒有吃,先生,而且我也沒有胃口吃。”“那么,最后你是怎樣逃出來的呢?”
  我把我怎樣逃出來的情形簡略地告訴了他,而且還告訴他,不僅科爾布蘭德先生,而且朱克斯太太在這時候都好心地協助了我。
  他管我叫可愛的人儿,說我喜歡說每個人的好話。“但是來吧,”他說,“我們現在到朋友們當中去,跟他們一起度過兩三個鐘頭,并設法忘掉你所吃過的一切苦頭,等到我們回家時我們再重新來談這個話題。”
  “但是先生,您已寬恕我,不生我的气了嗎?”
  “寬恕你,親愛的!我希望你寬恕我呢!你從我這里,并為我所遭受到的苦難,我永遠也補償不過來了!”他一邊說一邊領我走進屋于,到朋友們當中去。
  他非常親切地把我介紹給兩位生疏一些的女士和那位先生。西蒙爵士正在玩牌,這時從牌桌上站起來,吻了我的臉,向我致意。
  “啊!夫人,”他說,“我看到您在這里很高興,什么,您似乎已當了犯人,被監禁起來了!那樣倒也好,要不然B先生就要坐在這里對您進行審判,由于您第一次犯了Loesoe Majestatis這個罪,要給你判上個可怕的刑罰〔后來他們解釋給我听,Loesoe Majestatis是指對我君主和丈夫一种背信不忠的罪過〕。我們住在附近一帶的丈夫們決定跟我們的妻子建立一种新的關系,就像翻開新的一頁書一樣。我可以告訴您,您的君主和主人將向我們指點他是通過什么途徑來做的。但是可愛的犯人,”他又說,“我從您的眼睛中,也從您變深了的面色中看出,您已在您可愛的肉上放上些發酸的調味計了。”
  “最后,我想我們都要感謝我們可愛的客人,”達恩福德小姐說,“因為她是被迫從窗子中跳出來,才到了我們這里的。”“确實要感謝!”彼得斯夫人說。由于我的丈夫背對著我們,于是她又說,“戴弗斯夫人沒有出嫁的時候,就經常急躁愛發脾气,但她的怒气消除之后卻很好。她過去滿不在乎地用巴掌打她的女仆,但如果她們耐心地對待這件事,她事后又請她們原諒她;要不是這樣,她經常說,這些東西是要報复她的。”
  “雖然她對待我的態度惹得我十分惱怒,”我說,“但我所擔心的是,我太沒有耐性了;但是如果我不顯示出一些勇气,我就辜負我現在已經提高了的地位。我是為了她弟弟的緣故才顯示出一些勇气來的。我有理由認為,我逃脫了一頓狠狠的毆打,實在算是幸運。”
  伯勒斯小姐和她的妹妹以及佩里先生似乎高興地看著我;達恩福德小姐高興地對我說,“B夫人,我們這些朋友們都非常贊美您。佩里先生說,您是他所見過的最可愛的女士,而且請您相信,他是當著他自己情人的面這樣說的。”“如果他不是那么說,”伯勒斯小姐答道,“那我就要認為他是大大地奉承我了。”
  我向她行了個屈膝禮。
  南尼·伯勒斯小姐對我作了更高的恭維;我說,“戴弗斯夫人不讓我跟這樣一些好朋友見面真是十分冷酷無情。”“那是我們的損失,親愛的鄰居,”達恩福德小姐說。“在某种程度上我同意這一點,”我答道,“因為你們已經在几個鐘頭內失去一位謙恭的贊美者了。”
  佩里先生高度地贊揚我,使用了“光輝燦爛”這個詞——“啊先生!”我說(這時主人剛剛走過來,但听不見我說話),“我的光輝就像月亮的光輝一樣,是借來的,現在太陽來了,由于太陽寬宏大度地發出了熾熱的光,我才有這點微弱的光,承蒙您善心好意,對它還推崇備至。”
  “B先生,”佩里先生說,“我認為您是英國最幸福的男子。”
  “我不知道你們在談論什么話題,”這位親愛、寬厚的人說,“但如果您由于看到這位親愛女孩子一個善良的事例就相信我是這樣的人,那么我這個時時刻刻都体驗到她善良的人該怎樣想呢?我的帕梅拉雖然像您所看到的,容貌是可愛的,但遠不如她那更為美好的心靈。她的容貌确實首先吸引了我,使我成為她的愛慕者;但使我成為她丈夫的卻是她美好的心靈。”
  “唔,”佩里先生彬彬有禮地說,“您的夫人雖然卓越非凡,但除了對她作出如此公道、如此精彩評語的人以外,我不知道還有其他什么男子能配得上她。”
  我羞愧得局促不安,就拉著達恩福德小姐的手,湊著耳朵對她說,“親愛的小姐,請用您可愛的榜樣,別讓我變得逐漸高傲起來吧。如果這些善意的贊語我能有一半受之無愧,那我將會是個多么幸福的人啊!”
  大部分朋友都坐下來玩盧紙牌;主人(我怎么能克制得住不稱他為我的主人呢?)由于整夜坐著侍候病人,希望他們能原諒他不陪著玩,但是經大家再三勸說,終于同意玩一局惠斯特牌1。我問他朋友的病情怎樣。“我們以后另找一個時間再談可怜的卡頓先生吧,”他說。他講的這些話以及講時的庄嚴神情使我擔心,這位可怜的先生已經不在人世了。后來證明确實是這樣。
  1惠斯特(Whist):四人玩的一种牌戲,橋牌的前身,在18世紀40年代初期很流行。
  我們選擇了打牌的搭檔。伯勒斯小姐与我主人是一對搭檔,佩里先生与我是一對搭檔。第一次我有四張价值最高的牌1,第一圈打完以后我們領先。“帕梅拉,”主人說,“心靈高尚的人總能抓到高尚光榮的牌。但如果杰克(J)不算是高尚光榮的牌2,沒有被你抓去,那你們就不會領先了。”“先生,”佩里先生說,“您知道,惠斯特最初是一种宮廷游戲;我猜想,杰克一直是表示首相。”
  1指A,K,Q,J四張牌,在英文中把它們稱為honours,此詞的意義為光榮、高尚、体面等。
  2紙牌中的J,英文名稱為Jack,另一個英文名稱為Knave.Knave此詞另一個意義為流氓,無賴,所以B先生說如果它不算是高尚光榮的牌。至于K代表國王(King),Q代表王后(Queen),那當然算是高尚光榮的。佩里先生說J表示首相,那也是宮廷人物,因而也是高尚光榮的。
  這就引起了有關惠斯特紙牌游戲的一番有趣而簡短的談話。B先生把它跟英國的憲法比較。他說,他把愛斯(A)牌看作是這個國家的法律,人民的最大幸福。“我們知道,”他說,“這平凡朴素、看上去誠實正直的愛斯(A)高于國王(K)、王后(Q)和足智多謀的杰克(J),并能胜過他們。但是,我們從我帕梅拉抓到的紙牌中可以看到,當所有宮廷人物的紙牌都聚集在一起,并按照一個統一的意志來行動時,那將會產生什么樣的优勢。”
  佩里先生在談話中指出,我們的法律中有一個公認的准則,就是國王不會做坏事;“确實,”B先生說,“我們對我們所有的國王都不加區別地進行了那樣的恭維;這樣做倒也好涸為王室的名聲是神圣的,還因為它會提醒一個王子,人民對他期待著什么;但如果考慮到榜樣的力量,那么,應當受到這种恭維的君主不僅應當是好的工子,而且也應當是善良的人,只有這樣他們才值得贊揚;因為一個好的主人通過各种等級,一般會使他的仆人也變好。”
  因為我沒有吃過午飯,所以為了我的緣故較早地供應了晚飯;這時又有一些很令人愉快的恭維。
  瓊斯夫人又談起了戴弗斯夫人;主人說,“帕梅拉,我擔心你所受到的對待比你將要承認的還要苛刻;我對我姐姐的脾气了如指掌,我不相信她對你會非常有禮貌,特別是很不幸,我碰巧不在家。”他又說,“親愛的,即使她對你沒有什么不高興,那么就她与我之間所發生的事情也會使她火冒三丈的;我知道,如果她認為有一匹馬是我看重的,那么她也會跟那匹馬爭吵。其他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擋她。
  “親愛的,”他繼續說道,“我知道,她到這里來是故意來爭吵的。我對她丈夫那封信的處理方式一定使她火冒万丈。她說到我的時候使用了什么樣的語言,帕梅拉?”“先生,她只是說您是她禮貌周全的弟弟,等等。”
  瓊斯夫人与彼得斯夫人說,由于在座的鄰居們對戴弗斯夫人暴躁的性情跟她許多优秀的品質都同樣了解;又由于B先生回家時將會听到她曾經是怎樣對待我的,而那時也許在夫人与他之間將沒有任何調解人;還由于他們猜想這將是我遇到的最后考驗,因此,他們希望我能答應他們的請求,把詳細情況說給他們听。他們同時還恭維了我的態度。達恩福德夫人說佩里先生与伯勒斯小姐怀著好奇心,對這件事十分關注,她以此為借口對我懇求,說他們只听到我的一部分遭遇,希望能听到其余的部分;B先生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我是不是受到任何個人的侮辱,于是親愛的父母親,我就遵照他的囑咐,敘述了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就像我在信中寫給你們看的一樣。只是我把她暴虐的程度說得輕一些,因為我承認我有時也回答得莽撞無禮;還有一次我說,我已經結婚了,就跟夫人她已經結婚了一樣,于是就使她大發雷霆;我還提到,她認為我輕信,并猜想我已喪失貞洁,她對此表示极大的憂慮;她堅持說,我的結婚是假結婚,我的戒指是裝模作樣的玩藝儿,是為我屈服讓步打掩護的。
  但當听到她在我手上打了一巴掌;又听說如果沒有她的侍女与朱克斯太太進行勸解,她還打算更為暴虐地對待我時,他表示出极大的不高興(我提到朱克斯太太時,稱贊了她當時的表現)。我寬宏大度的表現受到了許多稱贊,特別是B先生的稱贊。彼得斯夫人和瓊斯夫人向我暗示,我最好把最坏的情況都說出來,以便B先生跟戴弗斯夫人劈面相逢時會減弱一些怒气,因為那時她暴躁的性情可能會全部暴露出來,但卻沒有人在場勸解,不像現在這樣大家都會撫慰他。這些鄰居們都因為夫人控制不住急躁易怒的性情而責備她,但他們仍然是尊敬她的。我听到這些暗示后,敘述時就不太顧慮了。有一次當我畏畏縮縮,不敢把最坏的情況告訴他時,他說,“親愛的,別害怕,請把你從我姐姐暴虐對待中所受到的一切苦難都告訴我吧。反正我是一定會愛她的。我知道她來的目的是為了取得和解,但這必須經過一場激烈的爭吵才能取得;她能給予充沛的陽光,但在這之前必須要有一場狂風暴雨。”听了他的這些話后,我就更不熱心會掩飾事實真相了。
  彼得斯先生這時好意地使B先生平靜下來,說,“先生,我高興地看到,您像一位弟弟,能這樣体諒您姐姐的缺點,然而又能公道地對待世界上最可愛的一位妻子的优點。”
  B先生答道,“彼得斯先生,憑著一切善良的事物發誓,如果我姐姐能親切地拉著我帕梅拉的手,祝愿她快樂并稱她為她的弟婦,那么我將愿意贈給她价值達一千鎊的寶石!但我說這些話,如果不是為了現在正對著我微笑的那位親愛的人儿,不是為了能使她得到歡樂,那我就不配得到她了。”他的這些話進一步鼓勵我把發生的一切情況都告訴他。
  我坐著向他鞠了個躬,但卻說不出話來;我的眼睛中飽含著感激的淚水;所有的朋友們都异口同聲地為他祝福,并稱贊我。當我否認我有權接受這個不同尋常的恭維時,瓊斯夫人高興地說,“親愛的B夫人,您應當受到更高的恭維,但我卻沒法用言語把它充分地表達出來,因為在所有了解您經歷的人看來,您應當是一位無与倫比的人。”
  達恩福德夫人補充說,“親愛的,您是為我們婦女增光的人;雖然我們看到,B先生是一位和善親切、寬宏大度的丈夫,但您的貞洁所得到的報答卻絲毫也沒有過分。愿上帝長久保佑你們生活在一起!”
  “女士們,”最親愛的B先生說,“你們對我很好。我曾犯了极大的過錯,讓我的帕梅拉經受了一些磨難,這對她來說是光榮的,但對我本人來說卻是不光彩的。我認為,只有當我能使我的品格与她的媲美時,我才配得到她。”
  啊,親愛的父親和母親!我是個多么幸福的人啊!我把這一切都歸功于上帝的仁慈以及你們与善良老夫人的教導。讓我永遠怀著衷心感激的心情回顧過去,這樣我就可以不會把我現在的幸福歸功于我自己,因而變得高傲起來了。
  我敘述到戴弗斯夫人對我的一些責備,她說我已經被哄騙了,說我玩弄詭計,說我怀有野心,說我是個墮落的人,這時親愛的B先生再次對我表示遺憾。“啊先生,”我說,“這些指責雖然是嚴厲的,但我卻并不覺得難受;如果她指責得正确,那才真正會使我難受呢!那樣就會讓我心碎腸斷了。如果我本人犯了罪過之后听到這些譴責,那就會使我真正悲慘不幸了!”
  達恩福德夫人坐在我左邊,這時喜不自胜地抓住我的手,把我稱為我們所有婦女的楷模。彼得斯先生說了十分得体的話,佩里先生也一樣;西蒙爵士眼睛閃閃發光,對主人說,“啊,鄰居,憑我的忠誠發誓,這真是了不起。貞洁确實有一些我們過去沒有很好考慮到的東西。我打心底里說,這几千年來只有一位天使降臨到人間,而您已經得到她了。”
  主人非常好意地稱贊了我整個的態度,特別稱贊我拒絕服侍她;然后他問到我逃出來的具体情況,于是我就往下說,“我看到不論我做什么也不行了;我擔心,先生,我待在家里您會感到奇怪,并會生气;我就等待机會;那時夫人正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先生,您知道,客廳是在底層,于是等到她走到房間的另一端時,我就從窗子中跳了出來,然后拔腿逃跑。
  “夫人在我后面喊我,她的侍女也在喊我;我听到她說,我飛跑得像一只鳥儿一樣,她又召喚看得見的兩位男仆攔住我,但是我對他們說,“伙計,你們要是動我一下,就要自擔風險!”朱克斯太太事先囑咐科爾布蘭德先生待在附近,這時他赶來了,擺出一副凶猛的樣子,一只手把帽檐翹起,讓帽子歪戴著,另一只手放在劍上,說,誰要想動一動我,他就要把那人的脊骨打斷;然后他就跟我并排跑著,但卻几乎不能跟我齊步前進。然后,親愛的先生,”我結束道,“我就來到這里,听憑您和這些朋友們差遣了。”
  他們听到我的敘述十分高興;主人說,朱克斯太太和科爾布蘭德表現得這樣好,他感到很高興。
  “我姐姐經常是急躁易怒的。”他說,“我母親為我們兩人操夠了心,因為我們兩人沒有一個缺少脾气。當我是個孩子的時候,我有時從學校或學院回家來待几天,雖然我們在相聚之前都渴望著相互見面,但相聚之后第一天還沒有過完我們就會爭吵起來,從來沒有不是這樣的,因為她比我大七歲,對我總是飛揚跋扈,但我卻無法忍受。由于她屢次三番跟女仆爭吵,常常一句話不對頭就打她們一頓,所以我經常稱她為巴布上尉(她的名字叫巴巴拉),戴弗斯勳爵向她求婚時,我母親曾經在一天之內解決他們之間發生的三次爭吵;我經常對她說,不論她嫁給誰,如果她的丈夫不能挫敗她那凌人的盛气,那她肯定會打他。不過,”他繼續說道,“她也有很好的优點。她是一位孝順的女儿,一位善于管理家務的好妻子;她對仆人慷慨大方,對朋友的情誼堅定不移,對窮人樂善好施,而且我相信,沒有一位姐姐像她愛我那樣愛弟弟的;可是她常常喜歡戲弄我和惹我生气;由于我容忍憤怒的時間比她長,所以她常常會在這一分鐘內是世界上最叫人冒火的人,而在下一分鐘內卻愿意做任何事情來求得寬恕。當她是挑釁者時,我确實曾經讓她在屋子里和花園里到處跟隨著我,求我跟她和好。但是我的結婚特別使她生气,因為她已為我物色了一位有地位的女人當我的配偶,并迫切希望實現她的這個計划。她甚至不讓我知道就把這件事情進行到很遠的地步,所以現在我已經結婚了,她不能容忍這种想法,何況就像她提醒我的帕梅拉那樣,我是跟她母親的侍女結婚。
  “這就是全部情況,”他說,“考慮到她高傲与暴躁的性情,也考慮到她不了解這位親愛的女孩子的优點,所以她是稍稍值得原諒的。不過,我的帕梅拉,請別擔心,我將會公道地對待你,也將會公道地對待我自己;我過去在跟她的斗爭中從來沒有不戰胜她的。”
  他對戴弗斯夫人的這番評述使大家都感到高興;總的說來,這對她遠不是不利的。為了能榮幸地取得她的好感,我愿意做世界上任何事情;可是我擔心將永遠不能達到目的。
  我說完我的經歷之后,達恩福德小姐与伯勒斯小姐堅持要跳舞,除此之外,其他任何事情都無法滿足她們的要求;彼得斯先生推波助瀾,建議由他本人來拉小提琴(他是玩弄這個樂器的能手)。
  親愛的B先生雖然穿著騎馬的服裝,但還是跟伯勒斯小姐跳了舞。他跳舞跳得很好,是遠近聞名的,大家都對他嘖嘖稱贊。
  西蒙爵士就他那樣的年齡來說,跳得也不錯。他請我跟他跳。他以他那毫不拘束的態度說,我更适合跟年輕一些的人跳;還說,由于主人与我兩人跳得最好,所以我們應當在大家面前一起跳;由于這位古怪的先生本人這樣說,所以B先生就滿足他的要求,請我跟他跳;后來他又跟達恩福德小姐跳。達恩福德小姐跳舞的水平遠遠地超過了我。
  我們在十一點鐘光景离開這些朋友們,使他們感到十分遺憾。我們到家時已經十二點過了。
  朱克斯太太告訴我們,戴弗斯夫人一直坐到十一點鐘;她等待我們等待得急不可耐,時常把這种心情流露出來;同時還講了一些恐嚇我們兩人的話。我听到她已回到房中休息感到十分欣慰。我從她身邊逃走,她似乎對這感到极為气惱,而且還擔心我會去報告她對待我的情況。她問朱克斯太太,她是不是認為我已真正結婚了?朱克斯太太作了肯定的答复時,她暴跳如雷,說,“滾蛋,無恥的女人!我不能容忍你。我沒有喊你,你就別見我的面。今天你已有一兩次對我冒失無禮了,現在比先前更坏了。”
  吃晚飯時她派人喊她去。“女人,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她說,“如果你敢,你就回答是的。”(難道有過這樣离奇古怪的事情嗎!)“這么說,”朱克斯太太說,“在夫人閣下開口之前,我就將回答說不是了。”戴弗斯夫人罵她蠻橫無禮和狂妄無恥,說,“滾蛋,你這無恥的女人,但到這里來。你知道那個年輕的婊于今天夜里是不是要跟我的弟弟一起睡覺?”
  朱克斯太太說,她不知道怎樣回答,因為如果她說是的,那么她已對她恫嚇過了。“我要知道這個罪惡的真相,”夫人繼續說道,“我猜想,當我在這個家里的時候,他們不至于厚顏無恥地同睡在一個房間里吧;但我敢說他們已經同床過了。
  “今天夜里我要睡在我出生的那個房間里,”她說,“所以得把那個房間收拾好。”由于那個房間是我們兩人的臥室,所以朱克斯太太經過一些躊躇之后,就答道,“夫人,主人是在那個房間睡覺的,我沒有鑰匙。”“女人,”她說,“我相信你在說瞎話。”“夫人,”她答道,“我确實沒有。”但她實際上是說了謊話,不過她說,她擔心夫人上樓去在那里看到我的一些衣服,發現是怎么回事時,是會打她的。
  “那么,”夫人繼續說道,“我就睡在那個大家認為是最好的房間里;杰基應當睡在那個小小的儲存室里。這些房間的鑰匙你有嗎,胖臉?”“我有,夫人,我將囑咐他們把這些房間給收拾好。”
  “你這肥胖的身子往哪里躺呢?”她問。“三樓,夫人,挨著花園。”“那位年輕的婊于睡在哪里?”“有時跟我一起睡,夫人。”“我想,有時就跟你道德高尚的主人一起睡吧?嘿,女人!你說什么?”“我不應當說,”朱克斯太太答道。“唔,你可以走了;你這副神气很像是給他們拉皮條的;我敢說,你對促成那樁好事极為熱心。”
  “可怜的朱克斯太太!”主人放聲大笑,說。
  “親愛的先生,”我說,“明天早上您一起床,就請讓我把自己鎖在那個內室里,不論什么原因都不要把我喊下去。當我腦子里記著這些事情時,我將在那里記我的日記。”“別害怕,親愛的,”他說,“我不是跟你在一起嗎?”
  朱克斯太太對主人說,她為我白天所遭受的苦難而感到惋惜。我說,“唔,朱克斯太太,那一切都已經結束了,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我在最好的保護下安然無恙。不過我對您十分感激。謝謝您在當時所給予的幫助。”
  “我只不過是盡我的職責罷了,”她答道,“戴弗斯夫人當時十分暴躁。先生,我相信,我救了夫人一次,但戴弗斯夫人的男親屬使我极為生气。”
  “她男親屬的態度?朱克斯太太,”主人認真地說,“請告訴我他的態度怎么樣。”
  “因為他愚蠢,所以說話莽撞無禮,沒有別的了,”我說,“因為我沒有饒恕他,所以,先生,您就沒有什么好生气的了。”
  “她的侍女對待我心愛的人態度怎么樣,朱克斯太太?”
  “她不時表現得有些無禮,貴夫人們的侍女總是這樣,”朱克斯太太答道。“不過您知道,”我說,“她不止一次進行了對我有利的勸解。”“完全正确,夫人,”朱克斯太太答道,“沃登姑娘跟我同桌吃飯時稱贊了您,說您是她所見過的最可愛的人,不過她确實說您有脾气;當時您回答了她夫人的話,她感到遺憾;因為她以前從沒有容忍過這么多的頂撞。但是我告訴她,”朱克斯太太又說,“如果我處在您的地位,夫人,我就要擺出更大的威風來;我又告訴她,您的性情是十分溫柔的;她說,她看我已經被您爭取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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