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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個嚴肅的白發宮廷總管來到他們餐桌,客气地詢問杰勒德·伊萊亞斯是否在座。杰勒德回答說他本人就是,總管便立即說道:
  “年輕的先生,瑪麗公主想和您談談。我就是來領您去見她的。”
  听到這話的人頓時把臉轉了過來,對這即將去見一位公主的人投以好奇和羡慕的目光。
  杰勒德站起來,准備應命前去。
  “我敢打賭,我們再也見不到你了。”瑪格麗特平靜而又略微臉紅地說。
  “你會再見到我的。”他回答道,然后,他在她耳邊悄悄地說了一句,“她只是我的善良的公主,但你是我的皇后。”接著他大聲說道,“我求你等待我,我會馬上回來。”
  “好!好!”彼得一醒來便立即說道。
  杰勒德走后,這衣著雖然寒酸,但曾和公主召見的人坐在一起的父女倆就成了鄰近目光注視的中心。看到這一情況,威廉·約翰遜走了過來,故作惊訝之后,便攀起親來。
  “沒想到我就在你們后面,你們都沒看見我!”
  “不對,約翰遜表叔,我早就看見您了。”
  “你看見了,還不和我講話?”
  “表叔,您對我們來鹿特丹該表示歡迎,正像我們對您去塞溫貝爾根該表示歡迎一樣。但您的仆人竟不讓我們在您家里坐。”
  “該死的白痴!”
  “我倒想看看是否有其仆必有其主,因為常言里面包含有真理。”
  威廉·約翰遜的臉紅得發紫。他發覺瑪格麗特很敏銳,正在怀疑他。于是,他就來個讓人“觀其行而莫听其言”,做了一件在當時情況下最聰明的事。他硬要他們馬上就和他一道回家,他要用事實向他們表明他們來鹿特丹究竟受不受歡迎。
  “表弟,誰怀疑這個?誰怀疑這個?”老學者說道。
  瑪格麗特向他客气地致謝,但不肯馬上就走。她說還想再次听听游吟藝人彈奏。過了一刻鐘,約翰遜再次提出建議,并提醒她說許多客人都已經离開了。到這時,她才說出真實的原因。
  “這對我們的朋友太不禮貌。他將找不到我們。他不知道我們在鹿特丹住在哪儿,地方又大,況且我們已經跑散過一次了。”
  “啊,”約翰遜說道,“我們不妨想個辦法。我那年輕的隨從——我指的是我的秘書——就坐在這儿等他,把他帶到我家去。他將住在我們家,而不住在別家。”
  “表叔,我們這就太麻煩您了。”
  “不,不,你們看到,你們和你們的朋友,如有必要,還可以加上你們朋友的朋友,到底受不受歡迎。再說,我也想听听公主叫他去做什么。”
  瑪格麗特想到杰勒德將和她住在同一個屋檐底下,不禁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喜悅。另一方面,她又有一個小小的不安。“不過,要是您年輕的隨從馬虎,跑到別處去玩,杰勒德碰不到他呢?”
  “他會跑去玩嗎?他會离開我指定他,命令他留下的地方嗎?呵,漢斯·克洛特門,你站出來看看。”
  一個穿著黑嘩嘰衣服和深紫色褲子的漢子站了起來,走了兩步,然后毫不動彈地站在他們面前。這是一個庄重、嚴謹的年輕人,簡直似一尊象征嚴肅和墨守成規的塑像。瑪格麗特興致很好,看到他這個樣子,几乎笑了起來。她對約翰悄悄說道:“天大的保我也敢替他擔當。表叔,您向他吩咐完畢后,我們就听您的吧。”
  漢斯被吩咐坐在一個餐桌旁邊等候杰勒德,把他帶往奧爾斯特一瓦根大街。他不是通過說話,則是通過鎮靜地坐在指定的座位上作出了他的回答。接著,瑪格麗特、彼得和威廉·約翰遜便一道离開了市政廳。
  “爹,你走了一天,的确該是你上床休息的時候了。”瑪格麗特說道。這事她一直惦記在心上。

  漢斯·克洛特門嚴肅地、一本正經地坐著等候杰勒德。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但這极有耐心的年輕人并沒感到不耐煩。當約翰遜得知別人誤以為他的秘書會由于貪玩或由于年輕人喜歡嬉鬧和性格輕浮而擅离崗位,玩忽職守時,總是報以不以為然的嘲笑。其實,他不過是替秘書主持了一點公道。
  杰勒德老不見來。耐心的漢斯知道主人不再盯著他,想好好利用這個時間,竟正經八百而又不聲不響地喝起科西嘉酒來,每隔一小段准确無誤的時間就喝上一杯。酒的勁很大,克洛特門的酒量也很大。杰勒德离開了足有一個小時,這位堪稱楷模的秘書才被灌輸了一個念頭:造物主期望他克洛特門為所有善良人的健康干杯,特別是為坐在那邊的勃艮第公爵的健康干杯。為此目的,他倒滿了九個杯子,小心翼翼而又庄嚴緩慢地站起來;剛站直又墓地滾翻在草地上,手里還拿著杯子,將冰涼的烈酒濺到了不止一個人的足踝上面——這些足踝的主人一個個都蹦了起來——但他自己驢一般的臉上卻連一塊肌肉也毫不動彈,在完全失去理智之后,仍然保持其嚴肅、正經、永不失誤的表情。

  宮廷總管帶著杰勒德穿過几個走道,來到一個樓閣門前。几個身披錦鍛、冠飾羽毛的年輕貴族坐在那儿守衛著推定王位繼承人,一邊在仆役持著的火炬的紅光下玩著紙牌。總管耳語了一句,其中一個警衛便勉強站起來,以一种高傲而惊奇的表情盯了杰勒德一眼,隨即走進了樓閣。他很快走了回來,向兩人招招手,便領著他們穿過一兩個過道,把他們帶到一間前室。那儿另有三個年輕的紳士,冠飾羽毛,身披毛皮錦鍛,看上去就像珍奇的工藝美術品。他們正在深入地鑽研擲骰子這門既有教益又有啟迪的學間。
  “你們不能見公主——時間太晚了。”一個人說。
  另一個也跟著說道:
  “她往這邊去了。現在正在她奶媽那儿,在摟著洋娃娃睡覺。又是兩點——一點!”
  杰勒德准備要走。總管帶著不相信的微笑回答說:
  “這年輕人是按伯爵夫人的吩咐到這儿來的,勞駕把他領到她的宮女那儿去吧。”
  听到這話,一個服飾華麗的阿多尼斯帶著委屈’的表情站了起來,把杰勒德領進一個房間,里面有十一個貴婦人或是坐著或是懶散地倒在椅子上,像一群喜鵲似的正在不停地繞舌頭。有兩位比其余的人更勤快一點,則在以和舌頭同樣靈活的手指頭玩著翻絞絞。編花籃游戲。一看到有個陌生人進來。所有的舌頭便像复雜的机器的部件那樣停了下來,所有的眼睛也都轉向杰勒德,仿佛有根線在剎住了舌頭的同時轉動了所有的眼睛。杰勒德本來就很不自在,這一排目光則更使他發窘,他頓時垂下眼睛,望著地上。這些女流之輩,雖然就像兔子在池塘邊跑,青蛙急跳進水中躲避那樣膽小,但一當她們發現有個她們可以嚇唬的東西,便格格地笑了起來,借以自我欣賞一下她們的能耐。這時,一個媼娘嚴厲地說道:“女士們!”頓時她們又羞怯起來,就好像有人牽動了一根控制她們害羞表情的絲線。媼娘領著杰勒德,庄重而沉默地走在他前面。年輕人的心在往下沉,有點想轉過身來跑掉。“如果宮臣們都這樣冷冰冰的叫人發抖,”他尋思著,“那么公主們又該如何呢?朝臣們的舉止和教養肯定是脫胎于他們所侍侯的人。”媼娘忽然把他引人一個房間,打斷了他的思索。在這房間里,他看到有三位貴婦人在坐著干針線活。一位俊俏的小姑娘正在彈詩琴。三位貴婦人衣著華美而不過艷。媼娘走到正給一條手絹織邊的貴婦人面前,低聲說了几句。這貴婦人便對著杰勒德微微一笑,招呼他過去。她沒有站起來,而是把活計擱在一邊。她轉向他時的舉止,盡管是個微小的動作,卻十分优雅自如、彬彬有禮。她立即談開了。
  “瑪格麗特·范·艾克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我十分高興接到她的一封親筆信,先生。謝謝你把信平安地帶給了我。親愛的瑪麗,這就是給你帶來美麗的微型畫像的年輕紳士。”
  “先生,我一千遍地向您道謝。”年輕的公主說道。
  “親愛的,你感到你應當對他有所報答,因為我們的朋友希望我們對他幫一點小忙,作為回禮。
  “我愿為他做世界上任何一件事。”年輕的小姐熱情地說道。
  “世界上任何一件事的提法早晚會落空的。”夏荷洛伊絲伯爵夫人輕輕說道,“好吧,我愿意——先生,您想要我做點什么呢?”
  杰勒德意識到他是處在何等高貴的社會圈子中。“我至高無上的小姐,”他略帶顫音地輕聲說道,“沒有付出勞動,就無需報酬了。”
  “但我們必須听媽媽的話。世界k所有的人都必須听媽媽的話。”
  “那倒是真的。那么,我的小姐,您如果要報答我,就請您唱唱您正要唱而被我打斷了的歌來報答我吧。”
  “怎么!您愛音樂嗎,先生?”
  “我熱愛音樂。”
  小公主征求同意似的望望母親,立刻得到了贊同的微笑。于是她拿起詩琴,唱了一首當時的抒情歌。
  雖然她才二十歲,但已是一個受過良好訓練而又嚴格認真的音樂家。她的小手大膽而准确地掠過琴弦。奏出的琵音清脆、分明,給人以明亮之感,有如天上閃爍的繁星。但最有魅力的是她的歌聲。她的聲音并不很力,然而圓潤、清脆、飽滿,有如銀鈴的響聲。雖然她不知道任何表達感情的技巧,但歌聲中卻帶有某种不夸張的動人心弦的力量。她還太小,不可能表現做作,甚至也不可能表現得感傷,因此沒有任何牽強之處——一切都發自內心。她的小嘴仿佛是大自然的嘴。小曲本身也和歌聲一樣純淨,因為曲中沒有矯揉造作的切割——沒有意大利歌唱家如此昂貴地兜售的哭訴似的滑音,盡管印度的所有豺狼整晚都在向顧客們免費贈送,有時還為此遭到槍擊,而且總是罪有應得——因此也就沒有不自然的節奏和花音,亦即那些陳腐、浮夸。纖弱而累贅的曲調,那些沒有頭腦的音樂家和作家用未熄滅火焰、沖淡色彩、溺死旋律和情意的糟粕。
  當這純淨而柔美的曲調從純淨而年幼的嗓門中流瀉出來時,杰勒德早已淚眼模糊。伯爵夫人滿有興趣地注視著他,因為人們慣常對小公主報以大聲的喝彩,但不是通過顏面和眼睛的表情。因此,當歌聲終止,杯盞不再響了的時候,她溫存地問道:“他滿意嗎?”
  杰勒德微微一惊。話聲打斷了美夢,把他帶回了人間。
  “啊,夫人!”他叫道,“天使們肯定就是這樣歌唱,這樣撫慰天上的圣徒的。”
  “年輕的朋友,我有些同意你的看法。”伯爵夫人頗帶感情地說道,接著她低下頭,向她女儿投以充滿愛心和适度的自豪感的目光;一种上界的目光,一种如人們所說,賜与凡人的眼而落在凡人身上的上界的目光。
  伯爵夫人又重新提起原先的話題:
  “我的老朋友請求我幫幫你的忙。這是她使我們感到榮幸,向我們提出的第一個幫忙的請求。這個請求是很神圣的。先生,你任圣職了嗎?”
  杰勒德鞠了一躬。
  “我想你還不是神父。你看起來還大年輕。”
  “啊,還沒有哩,夫人。我甚至連個助理執事都不是,只是一個讀經者。但個下月我將成為一個驅邪師,不久將成為沙彌。”
  “那么,杰勒德先生,以你的造詣你可以很快通過低級的圣職。請容許我要求你這樣做,因為,在你做了第一個彌撒之后的第二天,我將高興地指定你接受一個圣俸。”
  “啊,夫人!”
  “瑪麗,記住,我是以你的名義,同樣是以我自己的名義作出這個許諾的。”
  “別擔心,媽媽,我會記住的。但如果他接受我的勸告,那么他該爭取擔任列日的主教。列日主教是個了不起的主教。怎么!媽媽,你不記得那天我們在列日見過他嗎?他甚至比祖父還穿得漂亮。他戴著一頂中間有雕刻的高高的金冠,嵌滿了那么美麗的寶石。他的長袍是鑲金的,硬挺挺的,披風也是那樣。披風還有一個寬邊,上面盡是圖案。特別是他的手套,媽媽,你就沒有那种樣子的手套,兩只都繡著花,蓋滿了寶石,洒有那么香的香水。當他雙手放在我頭上給我祝福的時候,我一直嗅個沒完。親愛的老人!我敢說,他很快會死——大多數老年人都會這樣——那時,先生,您要知道,您就可以做主教,戴上——”
  “別說過頭了,瑪麗,別說過頭了。主教的職位是給老年紳士們的,而這位是個年輕的紳士。”
  “媽媽!他并不那么太年輕。”
  “跟你比起來不那么大年輕,是嗎,瑪麗?”
  “他是個好樣的,親愛的媽媽,所以我相信他完全适合做一個主教。”
  “可惜得很,我的小姐,您完全錯了。”
  “這我不明白,杰勒德先生。但我感到有點不理解,想知道我的小姐根据什么如此大膽地談論您的品格。”
  “哎呀,媽媽!”公主說道,“那是你還沒有看他的相貌。”于是她揚起眉毛,暗示她母親頭腦簡單。
  “請你原諒,”伯爵夫人說道,“我已經端詳過了。好吧,先生,如果我還不能完全跟得上我的女儿,就請把這歸咎于我的年齡,而不要歸咎于我對您的幸福關心有所不夠吧。在開始您的事業時,一個圣俸也夠了。我定會注意使這圣俸离您的家鄉不遠——您的家鄉叫什么?”
  “特爾哥,夫人。”
  “一個牧師得拋棄許多東西。”伯爵夫人繼續說道,“我擔心,做牧師的常常太晚才明白他到底犧牲了多少東西。”她那女性的眼睛在杰勒德身上停留了片刻,目光中帶有一种溫和的怜憫和半信半疑的詫异,不明白他為什么要棄卻女性和女性所能給与的一切美好的東西,還有那當父母的巨大樂趣。“至少,您將和您的朋友很近。您有母親嗎?”
  “有的,夫人,感謝上帝!”
  “好,您在特爾哥附近將擁有一所教堂。她會感謝我的。就這樣了,先生。我們不能留您太久,因為還有人比我們更有理由得到您的陪伴。公爵夫人,勞您的駕,叫個書童把他引到宴會廳。路很難找。”
  杰勒德對伯爵夫人和公主深深地鞠躬,一邊后退著向門口移去。
  “我希望這將是一個滿意的圣俸,”他正退出時,公主帶著可愛的微笑對他說,接著又以一個种庄重而不安的神情搖搖頭說,“但你要是做列日的主教,那就更好了。”
  杰勒德跟著他新的引路人走了出去,心中溫暖而充滿感激。但還沒有走到宴會廳,他就全身感到寒顫。一個一向過著宁靜而少有變故的生活的人,其心靈很不容易在同一時刻接受互相矛盾的感情,使它們保持平衡,而是更容易被它們輪番壓倒。當杰勒德和伯爵夫人在一起的時候,如此新鮮的場面所產生的興奮,意想不到的前景,以及將給家里帶來的歡欣和自豪占据了他的整個思想。但現在卻輪到強烈的愛情驅使他再一次傾听它的訴說。什么:拋棄瑪格麗特,拋棄他覺得自己還握著她柔軟的手,心中還閃爍著她深沉的眼睛的瑪格麗特?拋棄她以及今天她向他打開的整個愛和歡樂的世界?這种感情的逆轉,在其确實到來的時候,是如此強有力,以致他赶忙決定回家以后只字不提關于給他圣俸的事。“伯爵夫人是那樣善良,”他想,“她掌握著上百個幫助年輕人獲得幸福的途徑。要是她知道我熱愛她同性中的一員,她總不會強迫我當神父的。我几乎可以猜想出,她的确已經知道了我的心事,因為她奇怪地望了我一眼,并說‘一個神父要犧牲的東西太多太多’。我敢說她會在宮廷左右給我安排一個職位。”經過這番滿怀希望的思索,他的心情不覺舒暢下來。這時,他們已來到宴會廳的入口處。他向引路人道謝之后,便帶著一對充滿喜悅的眼睛赶忙跑去找瑪格麗特。他走近一看,一眼就瞧見了那張桌子——她不在了。彼得也不在了。桌旁沒有一個人坐著。只有一個穿著深色衣服的人跌到了桌子底下,醉得不省人事。有几個人把他抬起來,准備把他送走。杰勒德一點沒有猜想到,這個庄重的醉漢對他多么重要。他在尋找“佳人”,而顧不上這只“野獸”。他發狂似的繞著已經相當空的大廳跑來跑去,但她已不住在這儿。他离開王宮,在王宮外面看到一群人張著嘴呆望著大門上剛點亮的兩個巨大的扇形燈。他急切地問他們是否看見一個穿長袍的老人和一個長得姣美的姑娘走了出去。听到這個問話,他們都笑了起來。“我們對這种把夜晚變成白晝的新型宮燈正望得出神,才不耐煩為每天都見得到的老人和年輕姑娘傷腦筋哩。”他又從另一堆人那儿打听到,在一個帆布帳篷底下正在上演一出神跡劇,所有的人都跑去看戲了。這消息使他重新產生了希望。于是走去看神跡劇。在這個劇的演出中,一些太神圣而我不便指名的神人,笨拙拙地從天上走下來,跟全是以人形出現的、彼此有些相似的“基本美德”、九個纓斯和七個“致命的罪惡”進行詭辯。為了活躍這個令人厭倦的把戲,魔王撒旦和一個小精靈嘎的一聲鑽了進來;小精靈用豬尿泡不停地捉弄他,打他。每用豬尿泡打他一下,觀眾都樂不可支。當“罪惡”們說一大堆猥褻的話,“美德”們也胡謅了一頓之后,天神,包括九個纓斯,便小心翼翼地魚貫回返天廷,這是因為舞台上只有一片云彩。兩個工匠是在觀眾看得一清二楚的情況下,用絞車把載著這些鬼神貨物的云彩拉上拉下的。天神被打發走了之后,舞台中央便打開了一個無底的深坑,里面燃起了火焰。木匠師傅便和“美德”之神一道把“罪惡”之神推了進去,“美德”之神則与魔王及其酷吏和著笛鼓之聲圍繞那使人遭受永恒折磨的地獄快活地手舞足蹈。
  這個劇目是根特的主教為了借助感官傳播宗教感情編寫出來的。當這類戲劇表演還掌握在修士手中時,仍不失為一般的有代表意義的節目。但時間一久,俗人也演起劇來。于是,根据我從教會了解到的情況,戲劇便變得褻瀆神明了。
  瑪格麗特沒在觀眾當中,因此杰勒德也無心欣賞演出。當第二幕中的“正義”之神駁倒了撒旦而博得大喝彩的對話正在進行時,他干脆退了出來。他走過了許多條街,但找不到他要找的她。最后,他相當精疲力竭,便走進一家客棧,一覺睡到天明。那一整天他都感到沉重,心里難受。他尋找她的蹤影,但既沒能碰到她或她的父親,也沒能找到絲毫線索。他感到她不是虛情假意,就是變了卦。現在他是既煩惱又傷心。美好的命運曾向他垂青,但如今他卻對它感到憤恨。第三天,當他再一次走遍了每一條街道之后,終于說道:“她不在城里了,我永遠見不到她了。我要回家了。”他動身回特爾哥。伴隨他歸來的是許諾給他的王室恩典、錢袋中的十五個金安琪儿、胸前的一枚金獎章,以及一顆鉛塊般沉重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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