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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卡文迪什路是倫敦南環線的一部分,南環線是倫敦最擁擠的年久失修的交通要道之一。小轎車、大卡車紛紛向前蠕動著,接著,信號燈一變,又沿街飛快向前行駛50碼左右,隨后又慢慢爬行起來。7月的夜晚,空气里充斥著飛揚的塵埃和一氧化碳的煙霧,隨著引擎再點火的響聲微微振顫著。
  25號是一幢有平台屋頂的小房子,与街道上所有其他房屋相似,門旁裝著兩只門鈴。我按響了用藍色圓珠筆模模糊糊寫著“蔡特”和“威爾遜”字樣的那只門鈴。門嗡嗡地響著開了,我走了進去。
  戴比和費利西蒂住在樓上的套房里,房間陳設簡朴,但很吸引人,不甚整洁,但也并非雜亂無章,費利西蒂走來開門,她上身穿一件寬松的黑色T恤衫,下身是一條緊身的藍色牛仔褲,紅頭發散亂地披在肩上,她引我走進客廳,客廳里有一張沙發,地板上散放著几個坐墊,費利西蒂示意我坐在沙發上,她自己則蜷坐在一個墊子上。
  “很抱歉,這屋里稍微亂了一點,”她說。
  我把帶來的盒子交給她。“謝謝你,”她說。“戴比的父母這個周末要來拿東西,我給你倒杯酒,好嗎?”
  她閃進廚房,拿著一瓶麝香干葡萄酒和兩只杯子回來了。
  “這么說,自從你們兩個來到倫敦,你一直和戴比住在這儿?”我問。
  “噢,不,”費利西蒂答道。“我們剛來的時候,在厄爾斯考特街租了一套房子。噢,實際上那只不過是一間臥室。但是,兩年以前,我們合買下了這套房子。這儿雖然有點吵,但還是會習慣的。”
  “你与戴比的關系一定很親密吧,”我說。
  “我想是的,”費利西蒂說。“她是個非常容易相處的人,我們住在一起過得很愉快。但是,在某种意義上,她又很孤僻。說到這一點,我也同樣如此。我想,這就是我們能合得來的原因吧。我們喜歡住在一起,但又相互尊重對方的隱私。”
  “我希望你不會介意我問起這個,”我說,“但几天前我見過一個人,我想他可能是戴比的男朋友。他身材瘦削,的莫35歲左右,藍眼睛,黑頭發。有印象嗎?”
  費利西蒂想了一會儿,“是的,有一個人跟你的描述相符。去年什么時候,她和他有過那么一段戀情,但沒有維持多久。我真的對他一點好感也沒有,我還記得他看著我的那副神情。”她戰栗起來。
  那一定是我在船上遇到的那個人,“他叫什么名字?”我問。
  費利西蒂皺起眉頭,竭力回想著。“想不起來了,對不起。我知道她是通過什么工作關系結識他的,他是個下流坯。一開始還挺迷人的。但是,很快他就對戴比吆五喝六的。吃早飯時,簡直令人看不下去。然而戴比卻對他百依百順!這非常奇怪。你是知道數比的,她哪里會做普普通通、逆來順受的家奴呢。這個人的确渾身散發出一种狂熱勁,戴比覺得這令人神魂顛倒,我可嚇坏了。”
  “后來,有一天晚上,我大約10點來鐘回到家,發現戴比的樣子很可怕。她額頭上有一個大青包,眼睛紅腫如桃。她悄悄地啜泣著,好像哭了好一陣子了。”
  “我問她出了什么事。她說——噢,我真希望我能想起他的名字來,無論如何——不管他叫什么名字,反正是那個雜种打了她。她發現他已有家室,便与他當面對質,他揍了她一頓便溜了。”
  “接下去几天里,那個家伙不是打電話就是親自登門。戴比始終不理睬他,也不讓他進屋。有一、兩次她几乎要屈服了,但最后她還是理智地挺住了。我們兩個人都嚇得要命。我當然不想和他發生任何瓜葛,但我們兩人都嚇坏了,害怕我們出去時,他會等在門外跟蹤我們。我想他确實跟蹤過戴比一次,但是她尖叫起來,嚇得他溜走了。過了一個來星期,他不再打電話來,我們也沒有再看見他。”
  直到那天晚上在船上,我心里想道。我現在似乎越來越覺得很有可能就是這個人把戴比推進河里的。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查出來他是誰。“你想不起來有關他的任何更詳細的情況了嗎?比如說,他住在哪里?干什么工作?為誰工作?”
  “對不起,那是我們互相尊重對方隱私的主要方面之一。雖然我偶然會碰見戴比的男朋友,但她很少說起他們的事。而且我也盡量避著那個人。”
  “他不是你在葬禮上提到的同一個人吧?就是最近者來騷扰她的那一位。”
  “不,不是,不是他。他并沒那么令人可怕,盡管他也許有點儿令人不可思議,噢,我想起他的名字來了。他叫羅布。”
  羅布!簡直難以置信!我從來沒注意到他和戴比之間有什么事情,他們倆似乎相處得非常自然得体。不過,仔細想想的話,這也沒什么可大惊小怪了。從某种意義上講,有時候羅布想方設法勾引戴比也是避免不了的。
  費利西蒂注意到了我剛才的惊訝神色,“當然,你肯定認識他。你顯然以前不知道這事。”
  我搖搖頭。
  “嗯,就在戴比剛進德瓊股份有限公司的時候,他們就開始一起外出了。這种關系僅僅持續了兩個月左右,戴比就中斷了這种來往。她說他們相處得不太愉快。起初,羅布對此很難接受,但是,過了一陣子,戴比說他們在工作中又可以正常相處了。”
  費利西蒂又呷了一口酒。“后來,戴比她……”費利西蒂頓了一下,“戴比掉進河里之前大約一個星期,這家伙打來電話。當時已經很晚了,我想,剛過午夜吧。他說他們應該重歸于好,還說他們應該結婚。戴比叫他不要犯傻了,但他接連几個晚上,夜夜打電話來。這開始對戴比產生影響。她叫他滾開,別再惹她,戴比開始對此感到煩惱不已,但似乎沒有任何效果。”
  “但他為什么突然決定要和她結婚?”我問道。“听起來有點奇怪。”
  “是啊,如我所說,有點儿不可思議。戴比說這家伙就是那种樣子,對不對?”
  我點點頭,我必須承認羅布就是那种人。“我仍然不太明白羅布為什么一直等到現在。”
  “他吃醋了,至少戴比是這么說的。”
  “吃醋?吃誰的醋?”
  “我不知道,戴比說她正在對工作中的另外一個什么人產生興趣,羅布不樂意了。他的占有欲越來越強,這使戴比非常惱火。”
  我前思后想了一會儿,不知戴比說的那個人會是誰,但想來想去只會是一個人,我。
  我覺得自己傻透了,我們日漸親密的關系對于戴比,甚至對于羅布一定已經很明顯了,然而,當她离開人世時,我這榆木腦袋才剛剛開竅想到這一點。
  自從那時起,無論我走到哪里一直如影隨形跟著我的沮喪情緒再一次籠罩在我心頭。隨著戴比的辭世,我失去了一個打破生活的任格、自我約束、孤獨寂寞、狂熱工作和為一個目標執著獻身的机會。她給我帶來了一种無憂無慮,輕松愉快,相處融洽的感覺。正當所有這一切已為我所握時,卻突然被掠走了,被那個長著一雙毫無生气的眼睛的瘦男人掠走了。
  我喝干了酒,起身告辭。
  “謝謝你把她的東西送來,”費利西蒂朝盒子點點頭說,“我一定會把東西轉交給她父母的。”
  紙盒使我想起了戴比那張亂糟糟的交易台,還有攤在台子上的招股章程。我在門口停下腳步。“你沒听說過一個名叫歐文·派拍的人吧,是嗎?”
  “听說過,我想是的。”費利西蒂想了一會儿。“我肯定丹尼一克拉克律師事務所几年前在一宗案子中為他辯護過。你怎么問起他?”
  “噢,這只是戴比臨死前在做的一些業務方面的事情。我想把它料理一下。你還記得有關那樁案子的任何情況嗎?”
  “不記得。我沒有插手那個案子。但我想戴比可能參与了。如果這事很重要的話,我可以去查實一下誰涉及了此案。戴比一定是和某個搭檔一起工作的。”
  “那將會非常有幫助,”我說。“我很想与某人談談此事。這會使事情清楚得多。”我打開門。“多謝你的美酒。”
  “不客气。很高興能有人作伴。單獨一個人呆在這房間里,會很難打發時光,很難過的。”
  我向她道別,走出屋子。
  我頭腦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家,一方面是酒力所致,更主要的是
  91過去几天里所收集到的情況在腦海里不停地翻騰。戴比生命的最后几天里發生的事情太重要了。她与漢密爾頓之間的口角,她對派用和塔希提飯店的擔心,而最重要的是,羅布糾纏著她与之結婚。
  所有這一切与我自己對她的紛雜情感交織在一起。自從她死后,我才真正開始認識她。我真希望能夠向她傾訴我所發現的一切。我們有許多事情可以交談。要是那個雜种沒有殺害她就好了。我越來越肯定她的死決非一次事故。
  我穿戴上跑步行頭,繞著公園跑開了。胃里的葡萄酒使胃很不舒服,但我并不在乎。我跑得很快,直到胃疼起來,然后我又小跑了一會儿。我堅持著跑回寓所,渾身像散了架似的。我沖了個澡便上床睡覺了。
  第二天上午上班時,我想做些事情,但發現很困難。戴比撒手一去,兩個人接的電話足夠我忙著應付了。市場上行情很不穩定。日本人成了賣方,因為美元敵不過日元正在下跌,但是一夜之間美國方面卻出現了一些宏大的購買計划。正是這种市場為那些動作迅速,決策果斷的人提供了大量的机會。我發現很難瞅准一個机會,因而失去了所有机會。
  我朝羅布的交易台看過去。他正咬著嘴唇,看著台上的屏幕。他手里有一個不合他意的交易。他的電話線閃爍起來,他連忙伸出手,拿起听筒。他听了一會儿,皺起眉頭,把听筒往交易台上一扔。羅布今天上午不高興。
  我竭力回想著羅布和戴比之間任何泄露真情的跡象,但卻一點也想不起來。沒有暗送秋波,沒有試圖互相避諱,也沒有尷尬的沉默。他們始終彼此友好相待。我也沒有听到過關于他們兩人的任何閒言碎語,但現在戴比自己卻很可能成了流言蜚語的主要來源。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已知內情。
  我站起來,向咖啡机走過去。“要不要來一杯?”我經過卡倫的交易台時問她。
  “噢,請來一杯,加牛奶,不加糖。”
  一分鐘之后我端著兩杯咖啡回來了,遞給卡倫一杯。我坐在她的交易台上。她見狀非常吃惊。我的确不是停下來聊天的那种人。
  “昨天我听到一些非常奇怪的事情。”我輕聲地說。
  “哦,是嗎?”卡倫說著,來了興趣。
  “是關于戴比,還有羅布。”
  卡倫蛾眉輕揚,“唉,就這事?你不知道?告訴你吧,那是在你來這儿之前很久的事了,至少有兩年了吧。”
  “我永遠也不會想到有這事。”
  “嗯,那沒有持續多久。他們想保守秘密,但是人人都知道。不過,那已經是老皇歷了。可怜的羅布,他一定對她的死感到非常痛苦。”
  “是啊,可怜的人。”我說完便走回我的交易台,你的确不得不為他感到難過。他對此事迷惑不解,被弄得糊里糊涂。
  我仍然強行使思想集中在市場上,這時,費利西蒂來電話了。“我查出來處理派珀案子的人了,”她說,“他叫羅伯特·丹尼,是我們的高級合伙人。”
  “噢,”我說,“你認為他會有空見我嗎?”
  “別擔心,”費利西蒂說,“他是個非常好的人,一點儿也不妄自尊大,而且他喜歡戴比。她离開事務所使他相當生气,我提出你可能想与他談談,他說你只要和他的秘書安排一下約會時間就行。”我向她表示感謝,并照她說的去做了。丹尼先生的秘書很友好而且效率很高,約會安排在星期四下午三點鐘。
  然后,我給卡什打了個電話。我有很多事想和他談。譬如,他知道關于調查美國石膏股份購買的事嗎?他是替誰購買我們的石膏債券?他能再告訴我一些有關歐文·派珀的背景嗎?等等。
  “這里是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為您承辦信譽可靠的債券。”正是他接的電話。
  “你好,我是保羅。我不知是否能請教你几個問題。”
  “沒問題,你說吧。”
  “不,不是在電話里說。我想要是我們能一起吃午飯,或者喝一杯什么的也許更好。”
  卡什听出了我聲音里的嚴肅語气,停了一下之后,他說:“這星期我很難抽身,能等到星期六我們去泰晤士河畔漢利參加聯誼會的時候嗎?”
  “不行,我想盡早見你,譬如今天或者明天。”我堅持說。
  卡什歎了口气。“好吧,好吧。今天晚上你要到歐文·派珀下榻的飯店去見他,對不對?在那之后怎么樣?我到那儿与你碰頭,然后咱們找個安靜地方好好喝一杯。怎么樣?”
  “很好,”我說,“回見。”
  歐文·派珀下榻于斯坦福德飯店,离圣詹姆斯宮不遠。飯店雖小但很优雅,我們約定7點鐘見面,我提早几分鐘到了那里,我走進酒吧間,里面燈光柔和,牆上鑲著木質護牆板,擺著一式的綠色皮椅,給人一种溫馨、舒适和獨特的感覺。除了獨占一隅,呷品馬提尼酒的一對老年美國夫婦以外,酒吧間里几乎是空的。我本想要一品脫楊牌啤酒,但是,在這种地方買那种酒似乎的确有些不合時宜,于是,我便向酒吧招待要了一份麥芽威士忌。他遞給我一份菜單,上面列有使人過目難忘的酒水清單,最便宜的是格倫利維酒,最昂貴的是1809年釀造的阿馬尼亞克白蘭地。由于身上沒有買阿馬尼亞克所需的89英鎊,我便要了一杯克諾坎多,我一邊細細品味著淡黃色的酒,一邊等候派珀。
  我沒有注意到那個衣著華貴的高個子男人走進酒吧間,直到他走近我身邊說道:“您是默里先生嗎?”我才發現。他不是你想象中會擁有一個卡西諾賭場的那類人,他從頭到腳是清一色的英國服飾,全是手工縫制的,毫無疑問,而且很可能是在旅館附近買的,不過,沒有哪個英國人會像他那种穿法。粗花呢茄克、拷花皮鞋、繡著雉雞圖案的領帶,這一切穿戴都給人一种“很隨便”的假象。派珀比我高出一、兩英寸,一頭鐵灰色的頭發整齊地向后梳,還生就一個電影明星的下巴,一股剃須后搽的名貴香水气味隨他而至。
  “是的,我就是保羅·默里。”我從吧凳上滑下來,向他伸出手。
  “保羅,晚上好,我叫歐文·派珀。很高興見到您。”我們握了握手。“我們何不坐到那邊去?”他把我領到屋子的一角,正好与那對美國夫婦相對。他招手喚來一個侍者,要了一份威士忌加蘇打。
  “您來倫敦很久了嗎?”我問道。
  “只有一星期左右。”派珀答道。“我計划下個月還要來,我將去蘇格蘭打松雞。”
  我自己在約克郡高沼地里赶松雞,一天掙5英鎊和一瓶啤酒的往事浮現在眼前,但我想最好還是別提這些。我的當務之急是如何盤問派珀,以便發現与他過去的錯誤有關的一些線索。如果他威脅,我倒并不害怕。我非常樂意以牙還牙,針鋒相對。難就難在他既具魅力又有威嚴,使得尷尬的問題似乎顯得難以啟齒。
  “非常感謝您抽出時間見我,”我開始說道,“不知我們是否可以從您經營娛樂場的經歷談起。”
  派珀雙眉緊皺,稍稍露出不快的神色。“我并不認為我在這方面有什么經歷。當然,我建造的旅館中是有娛樂場,但它們主要是娛樂中心而不是賭場。”他的聲音很有修養,几乎是英國語調,听起來像戰前美國電影中大富豪的口音。對于他的同胞來說,我猜想這聲調會使人聞之感動的。
  “但是,你确實從賭博業中賺錢,不是嗎?”
  “是的,此話不假。”派珀把手伸到面前,打量著他那修剪整齊的指甲。他的意思是,我的雙手是干干淨淨的。“但是我自己沒有過多地卷入賭博營業,我是個組織者,我雇佣最能干的人。”
  他開始充滿信心地侃侃而談,語速也變得快起來。他扳著手指頭,“我有娛樂界最好的主持人為我工作,他叫阿特·布克西。我有一名普林斯頓大學畢業的數學博士,他能确保賠率始終,怎么說呢,始終保持絕對平衡。我雇佣了日內瓦一家一流大飯店的經理,我還有一個軟件天才,他建立了本行業最先進的用戶信息數据庫。”
  “那么,你在所有這些活動中扮演什么角色?”我問。
  “我把他們組織在一起。籌措資金,确保營業額不斷增加,”派珀微笑著說。“阿特作出大多數營業決策,他是名譽負責人。”
  “這么說你對塔希提飯店本身不感興趣?”我問。
  “噢,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他說。“我想建造世界上最最好的大飯店,塔希提是世界上最最好的大飯店,但它也許不十分适合我的口味。”他贊許地掃了一眼斯坦福德飯店酒吧,“但是人們會蜂擁而至,請相信我。”
  “過去你對娛樂場,我是說對飯店投資過嗎?”我問。
  “投過一、兩個。”
  “能談得更具体些嗎?”
  “恐怕不行。那是私人投資。”派珀看出了我的擔心。“一切都向賭博管理委員會申報過,如果這是你所擔心的問題的話。”他說道,听起來好像生气了。他滿臉疑云地看著我。
  “噢,不,我相信那沒有問題。”我說。但話一出口,我心中便暗暗詛咒自己。派珀挑動我去怀疑他的誠實,我卻退縮了。
  派珀向后仰靠在椅子上微笑著。
  “你确實進行一些更固定的投資,對不對?”我問道。“你不是他們稱為套爺的那种人嗎?”我指的是華爾街上的投机套利護客,他們一獲悉有收購的消息,便立即購積某一目標公司的股票,以期發一筆橫財。
  派珀也不喜歡那個字眼,這并不奇怪。“我擁有一個龐大的有价證券組合网,我對它管理得非常好,”他說。“當我看見市場尚未看到的具有戰略价值的股票頭寸時,我便買下一大筆,就是這樣。”
  “那种戰略奏效嗎?”
  “我雖然犯過一、兩次錯誤,但總的來說還是做得很不錯的,”派珀說。
  “你最近做成了什么生意沒有?”我問。
  派珀抱歉地微笑著。“我恐怕不想談論具体的投資,這可不是個好主意,它會使人們過多地知道我經營的底細,玩牌的人在退出牌戲之后是決不會說出自己的真實目的的。”
  我什么情況也沒問出來,派珀可以整晚地扮演誠實富有的美國紳士的角色。誰知道呢,也許他真是一個誠實富有的美國紳士,還有最后一件事我想試探一下。
  “噢,派珀先生,占用了你的時間,非常感謝。你對我很有幫助,”我撒謊道。“在我臨走之前,還有最后一個問題,你是否与戴博拉·蔡特打過什么交道?”
  派珀看起來真的迷惑不解。“沒有,我想沒有。”
  “或者丹尼-克拉克律師事務所?”我逼視著派珀,他注意到我的凝視,怒不可遏,他不愿意被人盤問。“沒有,丹尼-克拉克律師事務所也沒有,不管他們是誰,我看我們就談到這儿吧。”
  我們兩人都站起身來,我向酒吧門口走去。
  還沒等我走到門口,卡什那矮墩墩的身材便滾了過來。他扯著沙啞嗓子喊著“保羅!你在這儿!歐文!你好嗎?你們談完了?”打破了宁靜平和的气氛。
  我什么也沒說,只是站在那儿,有人跟在卡什后面進了酒吧。
  我認出了他。
  這一回,我可逮到机會好好看看他了,他約莫6英尺高,身材瘦削,長著一張窄臉。几道深深的皺紋從他的鼻梁斜貫到嘴角,他雖然瘦削,但肩膀寬闊而結實,那身西裝穿在他健壯的身体上似乎很不相稱。他看上去很健康,也很強壯。他的眼睛,那雙無精打采的淺藍色眼睛,茫茫然一無落處,看不出有任何表情,也沒有好奇的神色,靠近瞳孔的眼白呈黃色,布著一、兩痕細細的紋絲。
  我以前曾經見過這雙眼睛。
  “歐文,你認識喬,”卡什繼續說道,“這是喬·芬利,這是保羅·默里。你們兩人不認識,對嗎?喬負責我們公司的美國公司帳面交易。”
  我什么都沒說,只是握了握喬那只勉強伸出來的手,喬也一言未發。他看著我,但沒有認出我來的意思,什么也沒有。
  “你們兩人談得怎么樣?”卡什問,“保羅,比較愉快嗎?”
  我強作應酬。“是的,謝謝你。這很有幫助,派珀先生,非常感謝,占用了你的時間。”
  卡什的風趣幽默拂去了派珀先前的惱怒。“不客气。我希望你能理解塔希提飯店确實是一個非常好的投資机會。”
  “那可是真的,”卡什說,“這种机會保羅不會錯過的,好啦,咱們走吧,今宵夜未央。”
  我們在飯店大堂門廳里告別了派珀,我們來到大街上,卡什跑到路當中去攔出租車。我們倆默默地站著,我覺得很別扭。
  “去比亞里茲,”卡什對出租車司机大聲說。
  “那是什么地方?”當我們鑽進出租車時我問卡什。
  “香檳酒吧,”他說。“你會喜歡的,那儿會有一伙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的交易員。對你來說,是認識他們的一個好机會。”
  “決不要和交易員見面”是漢密爾頓的格言之一。讓推銷員去与他們打交道。他們對你了解越少,就越無法利用你,但是我很高興能有此机會了解一些有關喬的情況。
  汽車在紅燈前停了下來,出租車司机扭過頭來,看著喬說:“你不識字嗎?”
  車里貼滿了“謝絕抽煙”的標識。喬猛吸了一口,吐出煙團,眼睛始終盯著司机,一動不動。司机是個大胖子,這下他可來火了。
  “先生,你是怎么回事?我說,你不識字嗎?”
  沒有反應。
  “喬,把煙掐了怎么樣,嘿!”卡什平靜地說。
  沒有反應。
  交通燈變換成綠燈,司机扭回頭去繼續向前開。“你要是不把香煙掐了,你給我滾下去。”
  喬慢吞吞地從嘴邊拿開香煙,我感覺到卡什稍稍松了一口气。喬把煙舉在面前,擠出一絲陰笑,向前傾過身子,將煙頭照准司机那粗壯的脖子摁下去。
  “混蛋!”司机大叫起來,猛打方向盤向路邊靠去。
  喬迅速打開車門,跳到人行道上。几乎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攔下了另一輛出租車跳了進去。我和卡什急忙跟著跳上那輛車,我們的前任司机高聲咒罵著,捂著脖子搖來晃去。
  “他激動什么?”我們的新司机問。
  “是個瘋子,”喬說罷,暗自悄悄微笑著。
  我們一路無語,繼續朝比亞里茲酒吧駛去。我們走進酒吧時,只見里面煙霧彌漫,酒客滿堂。地板漆成黑白方格圖案,設備是鉻材料制成,室內家具陳設頗具藝術性。卡什推搡著我們走到一張圍坐著五六個歐洲債券交易員的桌子旁,你一眼就能看出他們是歐洲債券交易員。他們有高有矮,有老有少,一人一個模樣,但他們全部神經兮兮的。眼珠子骨碌碌四處亂轉,笑聲乍起复又止息,很多人已未老先衰,年輕小伙子的臉上爬滿了老頭子的皺紋。
  桌子上已經立著3個博林戈牌空酒瓶,徹底放松的時刻已經開始,卡什把我介紹給在座的各位。有一兩個人向我投來疑惑的眼光。交易員對“客戶”始終保持著警惕,就如客戶也時刻對他們留有戒心一樣,但這陣子人人都在縱情作樂,他們不想因為我的到來而敗興。他們對卡什報以熱烈友好的歡迎,對喬則點點頭算是打個招呼。
  幸運的是我沒有被孤零零地甩在這伙人中間,卡什讓我坐在桌子一頭,他自己緊挨我坐著,我很感激他的保護。當交易員們隔著桌子互相叫喊時,我向卡什側過身子。
  “你經常和這些人一起喝酒嗎?”
  “偶爾,”他說。“使交易員高興和使客戶高興一樣重要。”
  我呷了口香檳。“出租車里的那一幕是怎么回事?”我問道。
  “那是典型的喬式惡作劇。”卡什說著,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他這人不可思議,真正的不可思議,當他像那樣犯毛病時,最好是离他遠遠的。”
  “不難想象,”我說。“他工作時不那樣吧,對嗎?”
  “我想他還從來沒在工作中傷害過人吧。”卡什說,“除了傷害他自己以外。”
  “這話什么意思?”
  “這個,我記得有一次他做多頭的2千万美元的10年期歐洲債券。他在暗中操作,但是國庫券市場卻正在賒銷,整整一個來小時,他一直在盯著匯率屏幕,等待著市場達到他的所有權水准,這樣他就可以解套。突然,他的屏幕不動了,是終端連接出了什么問題,當時我在注視著他,他既沒喊也沒叫,他的臉上一點反應也沒有,然后,他站起身來,照准屏幕掄起拳頭打過去。他的手腕割破得相當嚴重,他只是抓起電話,賠本賣了他的證券后便走掉了,他的手血流如注,但他好像不在乎。”
  “他原先在軍隊里呆過。在英國特种航空隊,他們這樣傳說的,”卡什繼續說,“當時有一天,他在北愛爾蘭開槍打死了一個手無寸鐵的16歲男孩。沒有充分的證据表明他知道那孩子赤手空拳,但是事后不久他就离開了軍隊。”
  “他后來又怎么進了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
  “噢,是一個美國前海軍陸戰隊軍官雇佣了他,那軍官認為他找到了一個趣味相投的人。現在,他已和我們一起干了四五年了。”
  “他能干嗎?”
  “噢,是的,他不錯,非常能干,是華爾街上最能干的。盡管沒有一個人喜歡他,但他們只好容忍著。他頭腦非常敏銳,對价值的嗅覺非常靈敏,但是我盡量不讓他和客戶打交道。”
  “除我以外?”我說。
  “是的,對不起。”卡什喝了一口啤酒,向前傾過身子。“對了,你說你有急事要和我談,你想談什么事情?”
  我把我与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檢查官鮑恩的談話告訴了卡什。
  卡什仔細听著,當我講完后,他吹了聲口哨。“你最好得小心點儿,那個鮑恩是個好管閒事的雜种,他不會輕易放過什么事的。”
  “卡什,關于這些事,你知道些什么?”我問。
  “這個嘛,什么也不知道,”他說,天真無邪的樣子,就像餐衣口袋里裝了一盒香煙被當場抓住的學童一樣。
  “噢,行了,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我堅持不放過他。“那些債券你是為誰買的?不是DGB,對吧?一定是別的什么人。”
  “饒了我吧,保羅。你知道我不能告訴你。”
  “胡說。你當然能夠告訴我,我不是開玩笑,你知道是誰在宣布收購之前買了那些石膏股份?”
  “哎呀,保羅,我打心眼里是愿意幫你的,”卡什說,仍然是那副天真可愛的模樣,“但是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關于股价上漲的事,我一點儿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們是在為誰買債券,是另一個推銷員与交易另一方談的。”
  我只好作罷,卡什是個職業撒謊專家,他天天在撒謊,他為此掙錢不少,我看得出來,他是不會讓步的。我不知道他僅僅是在隱瞞石膏債券買主的身分,還是背后有更多的名堂。
  我們默默地坐在那儿,看著周圍的那一群活寶。這會儿,他們更加恣意無狀了,談話內容已离開債券,扯到了女人身上和辦公室里的流言蜚語。
  喬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過來坐到我和卡什身邊,我雖然想和他談談,但他坐在我身旁卻使我有點儿緊張不安,他這人難以琢磨,而且非常危險。
  “怎么樣,玩得開心嗎?”他問道,毫無生气的眼睛盯著我的臉。他顯然已經喝醉了,不過口齒還算清楚,但是說話慢得出奇,而且拿腔作勢。
  “噢,看到我的對手們精力充沛真高興。”我不合時宜地說。
  喬在慢慢地大口喝著香檳酒時,眼睛也一直沒离開我的臉。噢,天哪,我心中暗想,他認出我來了。
  卡什竭力打破僵局。“你知道嗎,保羅曾是一名奧林匹克田徑運動員,”他說。“你記得保羅·默里嗎?跑800米的?几年前他得了一枚銅牌。”
  “哦,是嗎?”喬說,依然盯著我看。“我說我怎么認得這面孔哩。我自己也是田徑愛好者,你仍堅持鍛煉嗎?”
  “說不上,”我說,“我有時還跑一跑,但主要為了放松放松,談不上鍛煉。”
  “什么時候我們應該賽一賽,”喬直截了當地說。
  我一時拿不准該如何作答,自從喬落座以后,他的眼睛就沒离開過我的臉,這使我感到渾身不自在。我想他總眨過眼吧,但是,即便是如此,我也沒有注意到。
  我環視著屋里,想甩掉他的凝視,但這沒用。
  “這么說,你為德瓊工作?”他說。
  “是的。”
  “漢密爾頓·麥肯齊是個雜种,是不是?”
  我放聲大笑,盡力保持隨便的語气,“他看起來也許是那樣,但實際上他是個很好的老板,而且他還是一個出色的有价證券組合管理者。”
  “不,他不是。他是個騙子,是個雜种。”
  對此我似乎不能多說什么了。
  “戴比那個婊子曾為你工作,對不對?”
  我沒有作聲。喬繼續說:“我听說几天前她掉進河里了。慘哪!”他不帶感情地慢慢說出這一番話,最后一句分明是令人不快的反話,我假裝沒有注意。
  “是啊,是個可怕的悲劇。”我說。
  “你睡過她嗎?”
  “沒有,當然沒有。”我強忍著,控制住了涌上心頭的怒火。我迎著他的目光,也狠狠地瞪著他。
  “你沒有?那倒滑稽了,其他人個個睡過,”喬說,嘴角擰出一絲淫笑。“那個戴比,她是個討人喜歡的姑娘。她總是要那個要個沒完。我自己就干過她几次,蕩婦。”他笑得更加猥褻了。
  桌上的人都不吱聲,靜了下來,所有的眼睛都看著我,我知道他在激我,一心想打架,我生气了。
  我緩緩地站了起來。他只是揚臉看著我,嘴角上依然挂著一絲淫笑。
  就在那當儿,卡什推推我。“嗨,走吧,保羅。你對我說想早點睡覺的,咱們合乘一輛出租車走吧。”
  我知道他說的有道理,便由著他把我推出了酒吧。
  “伙計,听我的,你最好別跟那家伙打架。”當我們鑽進一輛經過的出租車時,卡什說道。“還算好。他想挑你打架,但沒有成功。”
  “無賴,”我說,“那家伙是個無賴。”我坐在出租車里,怒气難消。我腦海里浮想著,要不是卡什攔住我,我會在比亞里茲酒吧間對他干出些什么事來。
  過了几分鐘,我問卡什道:“他說的關于他和戴比的事是真的嗎?”
  “這個,我不知道。我想一兩年以前,他和她交往過几個星期。但是,我想是戴比提出和他分手的,也許那就是他依然惱恨她的原因吧。”卡什碰碰我的胳膊。“我說,別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她是個好姑娘。”
  “是的,”當出租車停在我的公寓外面時,我說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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