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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离開英國,我如釋重負,渾身一陣輕松。兩天來,我無論走到哪里都提心吊膽,不斷地扭頭往回看。由于不知道自己的這种恐懼憂慮是否正常,我絲毫未能放下心來。我一登上飛机,頓感心頭的一塊巨石落地,不知怎么的,我怀疑喬會跟蹤我去紐約。
  我很高興凱茜和卡什不在這架飛机上,他們的旅行路線与我大致相同。他們首先要在他們的紐約總部逗留兩三天,然后赶到菲尼克斯去參加會議,最后和他們的客戶一起去參觀塔希提飯店,我尤其不想見到卡什,很難想象他會是制造特里蒙特資金公司債券欺詐案的罪魁禍首。更令我煩惱不已的問題是,他是否与戴比之死有牽連,我對誰是殺害她的凶手依然沒有發現任何線索,甚至連她被害的原因也無法肯定。
  在這次旅行中,和卡什交談會顯得不那么容易,但是我又不得不和他談。我有許多問題要問他,因此,我必須謹慎行事,講究方法。我還要盡可能地了解一些有關迪克·韋杰爾的情況,并在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紐約辦事處尋找一些關于特里蒙特資金公司的蛛絲馬跡。根据計划安排,我將在那儿度過此行的第一天,卡什已為我約定了很多人在那儿見面,所以我希望會有所收獲,但我仍然沒有十分的把握如何才能如愿以償。
  盡管如此,這個使命令我激動不已,這是一次充滿危險的挑戰,事關2千万美元和德瓊股份有限公司的名譽,漢密爾頓從荷屬安的列斯群島返程途中將在紐約与我見面共進晚餐,我得保證有情況向他匯報才行。
  与以往一樣,抵達紐約是一次令人生畏的經歷,雖然我离開机場時是當地時間晚上7點半,但是根据我的生物鐘已過午夜,這可不是應付紐約歡迎之重負的時候。
  我走出候机大樓,一個駕著他老板的大轎車前來載客的司机開价100美元,被我一口回絕了,我叫了一輛黃色出租車。我從釘在汽車儀表板上的駕駛執照上知道,司机名叫迪蘭·格雷戈利。他似乎不會說英語,甚至連“威斯特伯里飯店”几個字都不認識。但是,他發動了汽車,全速向市里駛去。
  所幸的是,長島擁擠的交通使他無法莽撞地向前直沖。我們駛過了特里波諾大橋,紐約摩天大樓的空中輪廓線在左邊歡迎著我們,我盡力辨認著那些大樓,最顯眼的是帝國大廈,但是,沒有金剛在上面攀援的身姿,似乎顯得不夠完美。前方是克萊斯勒大廈,雖然沒有帝國大廈那么高大,其造型卻顯得更加优美。大廈的頂尖高聳入云,宛若清真寺的尖塔,每天早晨把忠實的賺錢人召喚到他們的交易台前。我看到了市政大廈,樓頂右上角被齊整整地削去一塊;遠處,聯合國大廈門前的矩形綠色混凝土路面向前一直伸入東河,其他較小的建筑物簇集在曼哈頓島中央這些高樓大廈周圍,左邊延伸著一片低矮的褐色建筑物,那是索霍區、東村和博維里社區,再過去就是世界貿易中心的一對巨型尖塔,使市中心環繞著它們的華爾街辦公大樓相形見絀,盡管我已十分疲勞,但我的脈搏加快了跳動,大樓里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大街上車水馬龍,行人如織,無法計數的人們在緊張工作或休閒娛樂,即便是疲憊不堪的旅游者也無不被這一切深深吸引住。
  我們終于找到了威斯特伯里飯店,我把旅行包一扔,連打也懶得打開,便扑通躺到床上,立即就睡著了。
  我約好在10點鐘去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因而有充裕的時間細細品嘗威斯特伯里飯店那精美可口的早餐。离開辦公室外出的最大樂趣之一是有机會從容不迫地美美地享用早餐,而不必在早上7點半鐘坐在交易台前,拿著一個不新鮮的小面包硬往嘴里塞。威斯特伯里飯店是曼哈頓的“英式”飯店,我之所以訂了那儿的房間是因為漢密爾頓來紐約時通常下榻于此。它的風格典雅別致而不富麗浮華,門廳里的挂毯,攝政時期風格的家具擺設,還有19世紀的風景畫,這一切几乎會使你相信自己是身處一家英國的鄉村旅店,而不是住在曼哈頓中心一幢石砌8層大樓中。
  吃飽喝足之后,我便叫了一輛出租車,這一回,司机是個海地人。一路上,收音机里傳出的一家當地法語電台的節目一直在我耳邊震響。
  我看時間還早,于是,便叫出租車司机讓我在華爾街下車,這樣我可以步行走過最后几個街區去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辦公室,沿華爾街步行,猶如走入了一個兩旁巨壁高聳的大峽谷。雖然那是個大晴天,但摩天大樓把街道全遮在陰影之中,在早晨的這個時辰仍使人感到涼颼颼的。走到大街半當中時,我向左轉彎,繼而又向右一拐,上了較窄的街道,那儿的樓房間距更密,陰影也愈顯濃重。最后,我來到一幢50層的黑色高樓前,那大樓看上去比它周圍的樓房更加陰森恐怖。大樓入口上方有一行描金小字: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
  事先他們便告知我上45樓找高收益債券銷售部主任勞埃德·哈賓。我在接待處等了几分鐘,他才前來招呼我。他中等身材,但顯得非常健壯結實,寬寬的肩膀,脖子上肌肉凸出。他大步穿過房間,伸出手來,聲若洪鐘:“你好,保羅。我叫勞埃德·哈賓。”
  我已准備好進行那鐵鉗般的握手,早在學生時代我就學會了這一招,要是你把自己的手使勁伸到對手的拇指和食指之間的關節處,那么他就不可能緊握你的手。我完善了這個技巧,使動作看上去不是很明顯,但是對付美國海軍陸戰隊員式的握手仍然非常有效,這一手頃刻之間就使勞埃德·哈賓亂了分寸。
  然而,勞埃德不可能被一個英國毛頭小伙子弄得惊慌失措,他立即就恢复了常態。“你以前見過華爾街交易場地嗎?”他問道。
  我搖搖頭。
  “那好,來看看我們的交易場地。”
  我跟隨他穿過一些灰色的雙扇門,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的交易場地在華爾街算不上最大,當然也不是最先進的,但卻是最活躍的,數百張交易台向四面八方伸展開來。大電子屏幕上顯示著最新消息,股票价格以及世界各地的時間,圍著交易台忙碌不停的是一群身穿布魯克斯兄弟公司統一白襯衫的男人,其間也夾雜著一些女人,她們大多穿著緊身裙裝,濃妝艷抹,發式新潮。交易場地依然是男人的一統天下,女人們几乎全是充當助手和秘書。
  整個交易場地生气盎然,人聲鼎沸;人們在急切地傳遞信息,討价還价,辱罵叫喊和買進拋出。站在交易場地的邊上,我發覺自己正身處資本主義美國怦怦跳動的心髒部位,所有的金錢都是從這儿流向這個國家的各個机构部門。
  “走,到我的交易台上去,我讓你看看我們是如何操作的,”勞埃德說。
  我跟著他穿過交易室,從混雜散亂的椅子、紙張和垃圾筒中間擇路而行。勞埃德的交易台在一群圍得嚴嚴實實,身穿白襯衫的男人中間。我是屋里唯一一個穿外套的人,顯得格外引人注目,于是我赶緊脫了下來。然而,我那條紋襯衫也是屋里獨一無二的,仍然十分顯眼,但我對此已無能為力。
  勞埃德向我指出了正在進行高風險債券交易的兩組人,一組是推銷員,一組是交易員。推銷員的職責是和客戶交談,并說服他們買進或賣出債券。交易員的職責是決定以什么价格買進或賣出這些債券,交易員負責管理公司擁有的債券頭寸,交易員們從客戶或者從其他經紀人公司的交易員手中買進和賣出債券,那些經紀人公司和他們的交易員被統稱為“自由交易者”。一般來說,与客戶進行交易更加有利可圖,只有与客戶交談,交易員才能獲得有關市場行情的信息,而這對于有利可圖的證券運作非常重要。因此,推銷員和交易員是相互需要,相互依靠,誰也离不了誰。但是,這种唇齒相依的關系也有其不和諧的時候。
  這時,一場爭執驟然而起。
  “喂,克里斯,你的開价可以高于88,我的客戶必須得拋出。他的老板叫他今天一定要拋出,我們把他拉進了這种債券中,我們必須把他解脫出來才是。”說話者是一個皮膚白皙,金發碧眼的小伙子,他衣著整洁得体,一臉友善的表情,他的話語顯得通情達理,但是十分堅決,他是個推銷員。
  他是在對一個手舞足蹈的矮男人說話,那人几乎是激動得唾沫星子亂飛。“嗨,就是這個鳥人,上星期讓我把手中的克羅杰債券全部賣空了,然后,他又拋出,弄得市場上其他債券的价格都抬高了。”他大聲說道。“到現在我還沒能把它們買回來呢,讓他去吃苦頭吧,也該輪到我們賺他一筆了。”
  那推銷員向勞埃德轉過身來。“請治治這個神經病,好嗎?”他輕聲說道。
  勞埃德走到那個怒發沖冠,拉開架式准備動武的交易員身旁,“今天上午那些債券你開价多少?”諾埃德問他。
  “90到92,但是市場价格跌了。”
  “很好,我們對買主開价89。”
  聞此,交易員爆發出抗議的吼叫聲,推銷員則失望地直搖頭。勞埃德的嗓音稍稍提高了一點。“我說了我們開价89,照辦吧。”
  他們便遵命而行。
  勞埃德回到他的交易台旁,我們交談了几分鐘,勞埃德向我解釋了他小組的工作情況。然后,他把我介紹給交易員們,一共有5名交易員,一個個全都坐立不安,好像熱鍋上的螞蟻,雖然他們都顯得彬彬有禮,但他們無暇長時間地注意我,應酬著和我談了30來秒鐘,他們的眼睛便不由自主地移回到他們的屏幕或者价格表上。接下去是几分鐘令人厭煩的閒聊,所有交易員都說他們十分愿意与客戶們做生意,特別是大本營設在倫敦的客戶,勞埃德拉著我走到另一張交易台前。
  “來,和湯米談几分鐘,這是湯米·馬斯特遜,這是德瓊公司的保羅·默里。”
  湯米·馬斯特遜就是我剛才看見与人爭辯的那個推銷員。盡管發生了剛才那一幕,但比起周圍的那些推銷員來,他的行為舉止要輕松自如得多。
  “請坐,”他說。“這么說你從倫敦來?”
  我點點頭。
  “我敢說,你們那儿沒有多少人買高風險債券。”
  “不是很多,”我贊同道。“實際上,我們剛剛起步,你們的交易員似乎非常急切地想幫助我們進入市場。”
  湯米笑了起來。“沒錯,是這樣,他們已經急不可耐了,他們會狠狠地騙你們一把,騙得你們分不清東南西北。”
  “他們怎么騙?”我問道。
  “噢,你是賣主時他出低价,你是買主時他出高价。他們會編造出各种美妙動听的鬼話,极力把他們手中最糟糕的債券轉嫁給你。他們很難把那种貨色推銷給美國的大客戶,但是,小小的外國客戶呢?他們則极易受騙上當。”
  “噢,謝謝你的告誡。”我本已知道在進行高風險債券交易時必須謹慎行事,但絕沒想到必須如此小心。
  “如果你們有一個优秀的推銷員的話,應該沒事的,”湯米說。“誰是你們的推銷員?”
  “卡什·卡拉漢,”我說。
  “噢,天哪,那是個滑頭,不過,我想用不著我多說。”
  “我親眼看見他做過交易,”我說。“但是,你跟我講講他在紐約是什么模樣。我們听說他是貴公司最优秀的推銷員。”
  “不錯,但那并不等于他是最正直誠實的推銷員,他就像牌桌上的作弊老手,他會讓向庄家下賭的人做成几筆交易,賺一點儿小錢,建立起對他的信任。然后,他便會說服他們和他做大買賣,從中獲取丰厚的佣金,結果買主們把家當損失得一干二淨,他甚至能夠騙得住最精明的買主,通常他們甚至意識不到自已被人騙了,而且還會再來找他做生意。”
  我想到了漢密爾頓,卡什甚至連他也蒙騙住了。
  “這种行為有什么不合法之處嗎?”我問道。
  “就我所知,沒什么不合法,不道德?是的,不合法?還不至于。”
  “要是卡什干出什么不合法的事,你會感到吃惊嗎?”
  “是的,我會吃惊的,卡什非常精明,不會干出那种事來的。”湯米在椅子里坐直身子,微笑著說:“你有什么具体事例嗎?”
  “沒有,”我說道。不過,我看得出來湯米并不相信,我換了個話題,“卡什現在与一個美國買主仍然有許多業務往來,那是亞利桑那的一家儲貸銀行。”
  “那可能是菲尼克斯榮昌儲貸銀行,”湯米說。我十分感謝他的坦率。
  “哦,是嗎?他也欺騙他們嗎?”
  “我不知道,我想不會吧,他們一直与他有大宗業務來往,實際上,令人惊訝的是,這么一個小銀行怎么會有那么多業務,他們相當活躍,很有進取心,過去是由一個名叫迪克·韋杰爾的家伙負責聯系的。他把該銀行發展成了他最大的客戶,后來,迪克到公司融資部去了,卡什便一手接管過來。”
  “我听說過迪克·韋杰爾這個家伙,”我說。“他這人怎么樣?”
  “他是個十足的蠢貨,”湯米強調說。“他自認為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听他的口气,你會覺得這公司的一半收入都由他親自掌管,但他和卡什是好朋友已經很久了。勞埃德以為他放個屁都是香的。”
  “是嗎?我想勞埃德不會心甘情愿地听他胡說八道吧,”我說。
  “當然不會。不過,他腦子不太靈光,所以,有時候他并不認為他是在胡說。但是,他心狠手辣,是個十足的混蛋。他在這個公司里的地位越來越穩固,那是因為凡是礙他事的人都被他清除掉了。他的管理方法并不是靠才能,而是靠恐嚇。他時不時地會開除人,殺雞儆猴。”
  “但不開除你。”
  “對,不開除我。”湯米微微一笑,“他很想開除我。他不喜歡我的態度,大加利福尼亞化了,因為我不夠賣力气,但是他經受不起開除我所會造成的損失,挺怪的,不知什么原因,我是交易台上最优秀的推銷員,做到這一步,我甚至用不著撒謊或行騙。”
  我看著湯米,感到他的話是可信的,我毫不怀疑他那友好坦誠的態度使得人們愿意和他做生意。不像卡什,我怀疑他是否會背叛他們的信任。
  “我們不能坐在這儿聊上一天,”湯米說。“你1點鐘要和勞埃德共進午餐,是嗎?”
  “是的,我想是這樣,”我說。
  “那好,噢,已經12點半了,告訴你吧。今天是10年期債券拍賣,1點鐘美國財政部要拍賣90億美元10年期政府新債券。你想看看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這部机器是怎么工作的嗎?”
  我當然想,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以其交易政府債券的實力而著稱,他把我領到房間的另一側,將我介紹給一個約莫50多歲,頭發花白的男子。
  “弗雷德,有空嗎?”
  “你湯米叫我,什么時候都有空,”他咧嘴笑著說。
  “我想讓你見見保羅·默里,我們的一位來自大洋彼岸的客戶。保羅,這位是弗雷德·福萊克。他是我們的政府債券推銷員,負責紐約的帳戶,他從事證券交易已經很多年了。我想你賣的第一批長期債券很久以前就到期了吧,對嗎,弗雷德?”
  “差不多,”弗雷德答道。他伸出手,我握了握他的手。“請坐,”他說。我找到了一個小凳子,蜷坐在他和他周圍發瘋似的接撥電話的其他人之間。我感到自己就像是一個垃圾筒,擋在路上礙手絆腳的。“你知道正在發生什么事嗎?”
  “不知道,”我說。“跟我講講。”
  “好的。1點鐘,我們銀行和華爾街上所有其他投資銀行一起將以一個特定的收益率對某一特定數量的10年期國庫券開盤。總共要售出价值90億美元的國庫券,誰的收益率出价最低,誰就有權第一個購買國庫券,接著是出价第二低的,以此類推。”
  “我們將代表我們自己和我們的客戶出价。顯而易見,如果我們發現對債券的需求越多,我們就將更多地代表我們自己出价。我的任務是与紐約各主要客戶聯系,把他們的出价報給我們的政府債券首席交易員約翰·桑德斯,他就坐在那儿。”他指了指坐在30英尺開外一張交易台后,眉頭緊皺,聚精會神的一個瘦削男子。人們紛紛急匆匆地走向他的交易台,傳遞信息,然后又迅即离去。
  正在這時,弗雷德交易台上的揚聲器響了起來。“弗雷德,听到什么了?”
  “那是約翰,”弗雷德對我說。然后,他對著揚聲器說:“看起來很不錯,僅紐約一地,我們就收到了購買6億美元的國庫券開价,人們似乎覺得這行情不錯。”
  “是的,我從芝加哥和波士頓也听到了同樣的消息。”約翰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打算做這筆生意嗎?”弗雷德問道。
  “我肯定會考慮的。”
  我仔細觀察,認真傾听著。弗雷德又接了好几個客戶的電話,大多數都決定參加拍賣,金額如此巨大,弗雷德的聲音卻那么鎮定自若,我對此感到惊歎不已。他的聲音輕緩,從容不迫,給人以信心和信賴。
  12點55分,离拍賣僅剩5分鐘了。這時,約翰走過來,在弗雷德的耳邊低語了几句,弗雷德微笑著,他看著我說道:“你看見的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往外傳,明白嗎?”
  我點點頭。“發生什么事啦?”我問道。
  “我們要搞一次關出式開价,”他說。“我們將以非常低的收益率開价,買進拍賣的大部分債券,這樣,其他交易商就買不到債券。他們大多數人已經賣空了10年期債券,希望在拍賣中把它們買回來。但是,他們將無法如愿以償,因為我們將擁有全部的債券。當他們爭先恐后地想軋平他們的短缺頭寸時,當其他買主意識到他們的訂單將無法兌現時,人人都會想方設法購買這种債券。行情將上漲,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就可以賺大錢,好了,我得去打几個電話,我們想讓朋友們也分享一點財气。”
  第一個電話是打給美國最大的公司之一的。
  “喂,史蒂夫,我是弗雷德,”他說。“你們出了一份1億美元的訂單購買10年期的拍賣債券,我認為你們應該考慮追加數額。”
  “為什么?”電話那一端的聲音問道。
  “你知道,我不能告訴你為什么,”弗雷德說。
  一陣沉默。然后,對方說:“好吧,我豁出去了,給我來5億美元。”
  “謝謝,”弗雷德說,挂斷了電話。顯然,他們以前曾經多次這樣干過。
  他又給另一家大公司打了個電話,內容大同小异,對方同意將其訂購金額增加到3億美元。
  我看見卡什在約翰·桑德斯的交易台旁邊轉來轉去,覺得十分有趣,他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風聲,因為他突然沖到不遠處一張空台子上去打電話,我猜得出他是給誰打電話。
  离拍賣還有2分鐘時,弗雷德接到一個名為邦克希爾共同基金投資公司打來的電話。
  “喂,弗雷德,過得怎么樣?”
  “我很好,彼得。但是,我想這次拍賣會也許好不了,我的買主沒有一個感興趣的。”
  “你認為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會采取什么行動?”名叫彼得的那個人問道。
  “我當然不知道,但是我想我們不會全力競价的。”
  彼得咕噥了一聲,表示感謝,隨后挂了電話。
  “你為什么那樣對他說?”我問。
  弗雷德抿嘴輕笑。“噢,每次拍賣之前,他總要打電話給所有的投資銀行,他是個肚里存不住話的漏嘴。如果我把我們的真實打算告訴他的活,馬上就會傳遍整個華爾街。”
  時鐘在一秒一秒地走向1點鐘,整個交易室陷入一片沉寂,要過10來分鐘,拍賣結果才開始揭曉。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突然,揚聲器響了起來。“好,看來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擁有了這批債券的全部90億美元。去給客戶打電話,向他們通報情況吧,把那些賣空的人嚇個半死。”
  我環顧四周,人人臉上洋溢著微笑,推銷員們則在熱切地給客戶打電話,告訴他們拍賣的結果。轉眼之間,弗雷德的交易台屏幕上的綠色數字開始閃爍,表明行情開始上漲了。
  那一天,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和它的最惠客戶都發了一筆大財。
  午餐時我遲到了几分鐘,就餐地點是在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的一個餐廳里,該餐廳位于第46層,裝飾得富麗堂皇。在這個高度望出去,大樓与港口之間的樓房一覽無遺。我以前還從未有幸目睹紐約港如此壯觀的景色。陽光照射在淺灰色的海面上,渡輪在斯塔騰島和就位于樓下的終點站之間來回穿梭奔忙,自由女神像目空一切地舉著火炬指向我們,對嗡嗡盤旋于她耳畔的兩架直升飛机毫不在意。在遠方,韋拉扎諾大橋优美的曲線橫跨于地平線上,成了十余艘駛往大西洋的船只的匯聚點。
  “在其他任何地方,在風景如此美麗的餐館用餐,你都得付几百個美元,”勞埃德說著,向我走了過來。
  我真傻,一時竟未意識到這景色是有金錢价值的。
  卡什在勞埃德身后,他旁邊是個約莫35歲,架著一副深度眼鏡的矮個子禿頭男子。
  看見卡什使我感到惡心。我為自己曾被他那性情溫和,親切友善的假象所欺騙感到十分惱火。但是,我必須像往常一樣与他寒暄交談,忘卻他對德瓊公司的所作所為,忘掉他可能對戴比干的事。
  “你好,保羅。怎么樣?”他聲若洪鐘地說道,一邊伸出手來。
  我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握住了伸過來的手。我立即振作起來答道:“噢,我很好。你這儿的同事們非常友好,領我轉了轉。”
  “好,好,”卡什說。“來,你今天上午已經見過勞埃德了,但是,我想你還沒有見過我的老朋友迪克·韋杰爾。”
  那個矮個子禿頭男人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朝我不自然地假假一笑。“幸會,幸會,”他說。“卡什的客戶都是我的朋友。”
  “好了,我們干嗎不坐下來?”勞埃德說。“你想喝點什么,保羅?冰凍茶?”
  我忘了在華爾街各投資銀行用午餐是絕對禁酒的,我發覺難以适應美國人午餐時喝冷茶的習慣,不過,我想他們會覺得英國人喝溫啤酒的習慣也讓人難以理解,我想我應該入鄉隨俗,把自己看作他們中的一員。“冰凍茶很好,謝謝,”我說。
  好一陣子,大家的話題都囿于這种場合下的那些老生常談,不外乎于英國的天气,現在哪家航空公司最好,市場如何冷清,賺錢如何不易等等。
  我環顧餐廳四周,看了看其他就餐者,他們的舉動与周圍攝人魂魄的景色格格不入。無論是肌肉發達的大塊頭,還是瘦小結實的矮個子,一個個都在狼吞虎咽地大啖其食,用叉子將撕成碎塊的牛排胡亂塞進几乎貼到桌面的嘴里。在四周寂靜的气氛里,他們看上去一點儿也不和諧。人們的交談也不像普通餐館里那种無拘無束的低聲細語,而是一陣陣斷斷續續的竊竊耳語。我看見還有几個客戶也与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的高層管理人員坐在一起。客人們与他們的東道主在積极進取方面所表現出的差別在20英尺開外就看得清清楚楚。
  當我的目光掠過整個餐廳時,我注意到了我們對面角落里一張小桌子前一個男人的側影,他背朝著我,但他正轉臉与他左邊的人說話,我熟悉那個側影,喬·芬利。
  与他同桌用餐的人中肯定有誰注意到了我在盯著他看,因為喬轉過身來,瞪眼看著我。他翹起嘴角,像那次在船上見到我時一樣,飛快地顯出假惺惺的微笑,接著,轉過身去繼續吃飯。
  喬究竟在這儿干什么?在紐約要与卡什打交道就夠頭痛的了,而我最不想見的人就是喬。
  我向卡什探過身子。“那邊那人不是喬·芬利嗎?”
  “對,是他,”卡什說。
  “他在這儿干什么?”
  “和我們大家一樣。在紐約逗留几天,然后去亞利桑那開會。”
  “但你沒告訴我他要來,”我說。
  卡什看上去好像迷惑不解。接著,他大笑起來。“嗨,保羅,我不可能把參加這個該死的會議的每個人的名字都告訴你呀。有我和凱茜關照你,你還需要什么?”
  卡什當然言之有理,但是喬的出現仍然令我煩惱不安。
  韋杰爾朝喬的桌子看過去。“那家伙無疑是個优秀交易員,或者說至少他名聲极好。說到名聲,你老板漢密爾頓·麥肯齊怎么樣?我有好几年沒見到他了。”
  我的目光從喬那繃得緊緊的身軀上收回,落在迪克·韋杰爾那張油光光、胖乎乎的圓臉上。“非常好,他在德瓊公司干得很出色,我們的客戶都很喜歡他,那些對他的表現印象頗佳的投資人的錢正滾滾而來。”
  “他歷來就是個精明能干的家伙,”韋杰爾說。“我們是哈佛商學院的同窗。后來,他加盟德瓊公司,我進了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
  “那你在這儿做什么工作?”我問。
  韋杰爾深深吸了一口气,顯然很高興有机會談起他最喜愛的話題,于是,開始說道:“這個嘛,我過去是個推銷員,負責西南地區的帳戶。在這方面我干得很不錯,但是,我覺得這工作沒有挑戰性,不能充分發揮我的才能。你知道,推銷工作的活動范圍相當狹窄。”听到這話,桌上的兩個推銷員有些不自然的神情,但是,韋杰爾全然不顧,仍繼續往下講。
  “所以,我在公司融資部找份工作,負責私人配售債券,我們發現有時候某個特定投資者希望根据他的需要專門發行某种債券。于是,我便找一家公司發行這种債券,然后,私下里安排這家公司的人員与這個特定投資者,也許還有另外一兩個投資者見面洽談。那就是我怎么會來到這儿与卡什共事的經過。由于卡什与他的客戶們有著十分良好的關系,我們合伙做了很多生意,盡量組織符合他們需要的交易。”
  原來這就是韋杰爾和卡什在特里蒙特資金公司那批私人配售債券中的關系。
  “我對私人配售債券不太熟悉,”我說,“但是,這种債券為投資者提供的保護較少,是真的嗎?美國發行的普通債券必須由證券交易委員會進行仔細審核。對私人配售債券應做的審核工作是由誰來做的呢?”
  “噢,我們做,而且,我可以說,通過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辦理私人配售債券的投資者能受到更好的保護。我們很講原則,保羅,華爾街上首屈一指。我可以向你保證,在我們的交易中從未有過任何越軌之舉。”說罷,韋杰爾透過他厚厚的眼鏡片直視著我的眼睛,又投來虛情假意的微笑。
  “我想自從我到德瓊公司工作以來,我們從來沒有從你們手中買過私人配售債券,”我說。“在我到公司之前,我們買過嗎?”
  韋杰爾張嘴欲說,但又閉上了。他似乎一時語塞,這倒是很少見的。終于,他又開口了。“沒有,我想你們沒有買過。”
  卡什打斷他的話。“得了,迪克。你不記得特里蒙特資金公司那筆交易啦,收益率极高的3A級債券,一筆油水很大的交易,我把半數賣給了德瓊公司。”
  “噢,對了,我想起來了,”韋杰爾說。“不錯,那是筆好買賣,保羅,你見過這种債券嗎?”
  “我在我們的有价證券組合中見過這种債券,”我說,“但我對細節情況并不熟悉,你能再告訴我一點這种債券的情況嗎?”
  韋杰爾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但是卡什給他解了圍。他熱情地告訴了我那筆交易的所有情況,以及本州銀行的擔保如何使該交易具有可靠的信用。“那是我迄今為止做過的最好的交易之一,”卡什最后說道。
  “非常有意思,”我說。我轉向韋杰爾問道:“你是怎樣撮合那樣一筆交易的?”
  韋杰爾看起來更加不自在了。“在公司融資部工作必須注意的問題之一是,你有責任為有關各方保守秘密。我們訂下了規矩,永遠不談論某宗交易的細節,即便是在交易結束之后也緘口不談。”
  “胡說些什么呀,迪克,”卡什說。“你不是最喜歡談論自己做的交易嘛。”
  韋杰爾并不覺得這話有趣。“卡什,你愛說什么只管說,不關我的事,但是,我認為這是不符合職業道德的。我的前任也許不遵守職業道德,但是我肯定不會步他的后塵。”
  勞埃德打斷了韋杰爾,突然發覺這話題触到了他的痛處。“呀,格里格·肖夫曼不是沒有職業道德,而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窩囊廢,他沒有膽量,我們有過一些非常不錯的高風險債券交易,但他卻拒絕去做,原因是他說這樣做不道德。不道德!他以為我們是在干什么,辦慈善机构啊?”勞埃德突然想起我在場,便克制住自己。“噢,保羅,別誤會我的意思,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做的每一筆交易都是光明正大的。但是,如今要想在市場上生存下去,就必須是一個心狠手辣的競爭者,肖夫曼這老兄就是不夠心狠手辣。”
  肖夫曼!我以前听說過這個名字,我腦子里飛快地回憶著,想起來了,本州銀行那人曾說過,在戴比死之前几個月,有一個叫肖夫曼的先生給他打過電話。
  “這位肖夫曼先生是你的前任?”我問韋杰爾。
  “對,”他答道。“他是個大好人。但是,如勞埃德所說,他不識時務,現在要做成一件事情,尤其是面對交易場上那种競爭,非得有殺手本能才行,這就是我所具備而他沒有的東西。”
  不知怎么,我完全相信韋杰爾具有這种殺手本能。“后來,他怎么樣了?”我問道。
  “大約兩年前,他被調到我們的文獻資料部,迪克接替了他的位置,”勞埃德說。
  “他現在還為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工作嗎?”我問。
  一陣沉默,其他人指望著勞埃德打破僵局。最后,他滿足了他們的心愿。“不,”勞埃德說。“几個月前的一天,他沒有來上班,他就這么銷聲匿跡了,警察沒能發現他的任何蹤跡,他也許死在哪個僻靜的小胡同里了吧,如今這個城市是個什么樣子你是知道的。”
  “他們查明了是誰干的嗎?”我問。
  “他們甚至不能肯定他是否死了,警察認為他在街上被人見財起意謀殺的可能性最大。”
  警察也許會這樣想。但是,我覺得非常奇怪,給本州銀行打過電話,詢問有關為特里蒙特資金公司擔保之事的兩個人現在都死了。我不無震惊地想到,現在此事已經有了第三個知情者。
  我。
  “住在城里就是這個樣子,”韋杰爾說,伸出一個指頭朝我晃了晃。“我過去一直住在城里,后來感到太危險了,現在我住在郊區,新澤西州蒙特克萊爾,現在日子過得安全多了,不過,現在上班路上花的時間可多多了。”
  話題轉到了上下班所花的時間上,而后,又談到韋杰爾是多么才華出眾。最后午餐終于結束了,我和勞埃德下樓回到了交易場地,我朝湯米的交易台信步走過去。
  “午餐很丰盛吧?”湯米咧嘴笑笑。
  我扮了個鬼臉。
  “你恐怕找不到比這幫人更好的了,”湯米說。“勞埃德·哈賓,卡什·卡拉漢,還有可惡的迪克·韋杰爾。”
  “我不得不承認,我發現他非常令人討厭,”我說。
  “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的寶貨之一,”湯米說。
  我微微一笑,我指了指湯米的電話。“要是我看著你工作,你介意嗎?”我問。
  “不,”他拿起電話,示意我拿起另一個听筒。
  我听他打了好几個電話,他与客戶打交道非常得体,听上去他對所有客戶都很友好,愿意為他們服務,但是,對每個客戶的態度又有著微妙的變化,對有的人非常親切,對有的人又不十分熱情。他快捷有效地為客戶們提供大量信息,他似乎對他們手中持有什么債券知道得一清二楚,盡管有些人想盡力瞞著他,他絲毫沒有要把梅西債券——這是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錯誤買進并千方百計想拋出去的一种債券——推銷出去的意思,他是一名优秀推銷員。
  約莫1小時之后,勞埃德過來輕輕拍了拍湯米的肩膀,打斷了我們。“能跟你說兩句話嗎?”他問道。
  “當然,”湯米說,于是,他們轉過一個角落不見了,我站了大約一兩分鐘,然后坐到湯米的椅子上,觀察著周圍發生的事情。
  几分鐘之后,勞埃德回來了。我作出要起身的架式,但勞埃德示意我坐著別動。
  “你坐,保羅,”他說,“你要是愿意的話,今天下午剩余時間里你就使用那張交易台好啦。我們研究部主任馬上就會來照應你的。”
  我雖然想問他湯米上哪儿去了,但是冥冥之中我似乎覺得不問為好,湯米交易台周圍的推銷員們在悄悄地看著我。我好像覺得他們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我坐在其上的那把椅子——湯米的椅子。
  我覺得我坐在那儿仿佛是在褻瀆一座墳墓,我赶緊跳下椅子,我感到有點儿犯傻,呆呆地站在那儿,四周的人誰也不理睬我。我真想告訴他們,湯米的离去并不是我的過錯。
  我知道他們心里在想什么,湯米不走運,這种倒霉事原本完全有可能會降臨于他們中某人的頭上。湯米在5分鐘之內就走過了從成功的推銷員到失敗的歷程,他們可不愿被人認為与那個失敗有什么關聯。他們不想与之有任何干系,至少在大庭廣眾之下不想這樣。
  一個身穿灰色工裝褲,抱著一個藍色大板條箱的男人走到我跟前。“這是馬斯特遜先生的交易台嗎?”他問道。
  我點點頭,他把看上去屬于私人的物件全都仔細地放進板條箱內。當他拖著板條箱离去時,我突然發現他漏掉了湯米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嗨!”我喊道,但他沒听見,我的英國口音在那偌大的美國證券交易室里听起來是那么不和諧,引得好几個人轉過頭來看我,不過,當然不是坐得离我最近的那些人,他們對我的存在保持著視而不見的態度。
  終于,研究部主任使我擺脫了尷尬處境,他來把我帶走了。那天下午的剩余時間里,我与几個分析員進行了交談,我們談論了各种不同高風險債券的利弊优劣。我發現這個話題十分有趣,識別區分那些有可能獲得成功的公司和那些有可能遭致失敗的公司是一种挑戰,這种挑戰既是一門科學,也是一門藝術。我從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分析員們身上學到了許多我日后可以使用的知識。
  大約5點半時,我結束了与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各類人員的見面和交談。我回到交易室向勞埃德告別,見他沒有提到湯米,我便說道:“如果你見到湯米,請代我向他問好,祝他好運。”
  “我會的,”勞埃德說,“這小伙子很不錯。”
  我隨他走向電梯,盡力不顯露出怒色。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似乎培育出了一些非常令人討厭的人:卡什·卡拉漢,迪克·韋杰爾和勞埃德·哈賓。我想有時候是需要解雇一些人。但是,我怀疑和藹親切、事業有成的湯米是否也該被解雇。實際上,他不僅僅是被解雇了,甚至在那個下午還未結束之前,人們對他的記憶和他的一切痕跡就已從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徹底消失了。
  當我和勞埃德道別時,我再次使他那鐵鉗般的握手未能得逞,這令我心中略感欣慰。
  我走進電梯,里面空無一人。電梯門一關上,我便發出一聲長歎。這一天与一幫冷酷無情的狗雜种打交道,我已經膩煩透頂,再也無法容忍了。
  電梯降下一層便停住了。門打開,凱茜那高挑身材閃了進來,我的心一沉,我覺得自己連客套寒暄的力气都沒了,更不用說發議論了。凱茜對与我相遇似乎也沒有流露出十分高興的神情,實際上,她看起來非常生气,她兩頰通紅,下嘴唇不停地哆嗦著。
  “今天過得不愉快?”我說。
  “糟透了,”她說。
  “這地方是險惡之地。”
  “可怕极了。”
  “這儿有些人簡直是坏透了。”
  “頭頂長瘡,腳底流膿,”她說。她看著我,微微一笑。
  “你想喝點什么嗎?”我一時沖動地問道。
  她猶豫了一下,“噢,為什么不呢?你知道這附近哪儿有酒吧嗎?”
  于是,我們便去了弗朗西絲酒吧,那是一幢紅磚老樓,坐落在百老匯大街櫛比鱗次的摩天大樓之間,里面气氛溫馨,光線暗淡,我們落座后要了兩杯啤酒。
  “出了什么事?”我問道。
  凱茜吞吞吐吐。“算是性格不合發生了沖突吧。”
  “你被打敗了?”
  凱茜歎了口气,向后仰靠在椅子上。“我剛才和卡什大干了一場,”凱茜說。“盡管他表面看上去很和藹,但為他干活可不容易。”
  “他干了些什么事?”
  “老一套鬼把戲,卡什企圖欺騙我們的一個客戶,紐約的交易台在為一家不可靠的保險公司做5千万美元的多頭債券交易。今天上午紐約的《華爾街日報》刊登了一些有關這方面的坏消息,所以价格在明顯下跌,我們的交易員們無法出手這些債券。”
  她那修長纖細的手指不停地擺弄著她面前的啤酒杯墊。“嗯,這正是卡什討好紐約老板們的机會。于是,他打電話給我們倫敦的一個客戶,編造無稽之談,說那篇報道有誤,說該保險公司的實際情況要比人們想象的好得多。他們相信了他的謊言,都積极地購買這种債券,當他們為這种債券開价時,很快就會發現鑄成了大錯。”
  她歎了一口气。“那實際上不能算是他的客戶,是我數月來一直想与之發展關系的一個客戶,他們剛剛開始對我產生信任感。現在出了這事,他們再也不會与我來往了,卡什將成為英雄,而我將失去一個客戶。”她抬起頭來看看我。“我不該對你講這些,是嗎?只是有時候我對有些事情厭煩透了,肺都要气炸了,如果和某人談談,心里會好受些。”
  “別發愁,”我說。“我已經弄清楚了,卡什并不是個可以完全信賴的人,這种事情常常發生嗎?”
  “一直如此,”她說。“我痛恨撒謊,我對此道一竅不通,我相信与客戶發展良好關系的唯一方法是建立信任感。”她從啤酒杯上抬起眼睛。“過去我們之間也許有過分歧,但是,我對你總是很誠實,對不對?”她的眼神尋求著支持和鼓勵。
  我回想了一下,她說得對,她對我非常坦率,連她与卡什之間的不愉快也告訴了我,我點點頭。“我想不起來你有過不誠實的時候。”
  凱茜听到我的回答非常高興。“說起來令人灰心,我盡最大努力把真相告訴我的客戶們,他們卻不和我做生意。卡什滿口胡言地對他們撒謊,他們卻做了大筆的業務,就像与德瓊公司做的那些生意,不是嗎?”
  “我還沒仔細想過這一點,我想是吧,”我承認道。
  她悶悶不樂地低頭看著啤酒杯墊。“不過,我不該沒完沒了地談自己遇到的麻煩事。你怎么樣?在電梯里你看上去也不太高興,你今天也過得很不愉快?”
  我告訴了她我親眼目睹的推銷員消失的那一幕,以及午餐時与令人反感的韋杰爾相遇的事。
  “噢,他呀,人家都叫他‘毒蛙’。”
  我大笑起來,那個綽號似乎很貼切。
  “布龍非爾德-韋斯投資銀行有許多像迪克·韋杰爾和勞埃德·哈賓那樣的人,”她說。“事實上,他們的行為得到慫恿鼓勵,華爾街上大多數公司都是這么干的。競爭性和攻擊性被吹捧為美德,唯有最最心狠手辣者才有生存之地,這使我感到惡心。”
  這話似乎顯得有點儿滄桑感。“你給人的印象一般不是這樣嘛。”
  她用探詢的目光看著我,然后她歎了一口气。“是啊,你說得對,我知道我也能夠變得心狠手辣。我想這就是他們雇用我的原因,我迎合了他們的要求,他們喜歡這樣,盡管我的客戶不高興,問題是我討厭這樣。”
  “那你為什么還要做呢?”
  “大概是想獲得成功吧,我想在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掙一大筆錢。”
  “為什么?”
  “為什么?這還不明擺著?”
  “不一定吧。”
  “唔。不,我想你說得對,并不那樣顯而易見。”她停下來思考著。“我父母都是大學講師,他們一直對我寄予很大的希望,我哥哥是倫敦一家商業銀行最年輕的經理,他獲得過牛津大學的獎學金,所以我也必須拿到牛津大學的獎學金。現在,我必須在倫敦城里好好干,真傻,是不是?”
  我點點頭,是很傻,但是,我必須承認,這是許多人在銀行和經紀公司里拼命工作的動力,她那坦率的回答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你喜歡自己的工作嗎?”我問道,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听上去更加友好些。
  “是的,在很多方面我都很喜歡,”她說。“我喜歡市場的那种刺激。我喜歡与人打交道,而且我認為自己相當精于此道。我不喜歡的是撒謊,裝腔作勢,政治,還有你必須跟別人爭個高低。”
  “那,你為什么不放棄強人形象呢?”我問。
  “不行,”她說。“要是那樣,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會把我給活吞了,你只有忍著點。”說完,她笑了起來,一點儿也沒有職業女強人的樣子。
  實際上,要不是她表面上那种冷靜沉著的自信,她看上去就像一個普普通通,聰明伶俐的姑娘,長著一雙美麗的眼睛,臉上挂著迷人的微笑。好一陣子,我們兩人都沉默不語,体驗著對方作伴的滋味。
  “跟我講講羅布的事,”我說。
  她莞爾一笑。“還是你跟我講講,”她說。
  “不,是我先問你的。”
  “那好,”她說。“他這人挺不錯的,挺討喜的,我們一起出去過兩三次,玩得很開心。然后,他突然變得嚴肅起來,非常嚴肅,真嚇人,他想和我結婚,而我們甚至還不了解對方。我感到很難過,因為我覺得一定是我誘使他起了這個念頭,而我自己根本就沒意識到。不過,回想起來,我覺得自己并沒有這种表現。
  “因此,我認為最好的辦法是盡量回避他,我不希望他腦子里老是想著那個錯誤的念頭,但是后來他假裝成我的一個客戶,把我騙到一家餐館里,我感到自已被愚弄了,我怒不可遏,謝天謝地,從那以后我再沒有听到他的消息。”她停了一下。“他總是這樣嗎?”
  “我恐怕得說那是家常便飯,”我說。“在和你的交往中,看來他很不走運,我想你沒有听說他的近況吧。”
  “噢,天哪,”她說。“如果你能勸他打消那個念頭的話,請勸勸他吧,我能想到的辦法都已試過了,他是個好人,但是要适可而止。”
  我想起費利西蒂告訴我的羅布給戴比打電話的事,想起卡萊爾說的覺得羅布有點儿古怪的話,還想起那天晚上我在格洛賽斯特-阿姆斯小酒店親眼所見的情況,“小心點,”我說。
  凱茜听見這話,蛾眉一豎,露出惊訝的神色,但我不愿再多說什么,我們交談了一個來小時,慢慢地又喝了一杯啤酒。凱茜慫恿我談談我的家庭,我一般是不愿意与陌生人談論這些事的。我對她講了我父親的死,我母親的病,以及我如何使我母親盼望我當個農民的希望成了泡影。她听了很同情,令我大為惊訝的是,我并不覺得她的同情使我有任何窘迫之感,也不像有時人們表示假同情時那樣使我難過,她的同情使我感到欣慰。
  “漢密爾頓·麥肯齊真像他表面上那樣冷若冰霜嗎?”她問道,“為他工作一定很難吧。”
  “他這人城府很深,很難猜得透,”我承認道。“他可能有點儿工頭的味道,他難得表揚人。”
  “但是你喜歡他?”
  “我不能肯定這樣說。但是,我的确欽佩他。他的工作干得漂亮极了,堪稱證券市場的佼佼者之一。他是一位出類拔萃的老師,他就是這樣使我為他玩命地工作,使我最大限度地發揮出自己的聰明才智,實話相告,我愿為他赴湯蹈火。”
  “為那樣的人工作一定很愉快。”
  “對,是這樣。”
  “有點儿像找到了一位父親?”
  我在椅子上扭動了一下身子。“我沒有那樣想過,不過,我想你說的有道理。”
  凱茜的手伸過桌面,拍了拍我的手。“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說,”她說道。
  “不,不,沒關系。能這樣与人談談話是一种寬慰,我是說与善解人意的人談話。失去父親或母親后最痛苦的事情之一莫過于籠罩于毛頭的孤獨感。這是你一生中最重大的事情之一,但你卻不能与任何人分擔。”
  凱茜微笑著,我們默默地坐了一會儿。然后,她看了看手表。“都這時間了?我得走了,謝謝你請我喝啤酒。我現在覺得好多了。”她起身欲离開。
  我發現自己很不情愿讓她离去。“我也一樣,”我說。這樣感覺好多了。
  我們分了手,朝著各自的地鐵車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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