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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在后烏拉爾,有一座美麗的小樓。麗塔、奧莉加和公司行動小組的領導人(為方便起見可稱之為匪幫頭子)阿凡提坐在客廳的壁爐旁喝蜂蜜茶。阿凡提告訴她們:“收拾東西,飛莫斯科。明天乘第一個航班走。”
  阿凡提本來是俄羅斯人,叫西林,列昂尼德·伊里奇。阿凡提是他三十多年前得的綽號,他習慣了這個綽號,已跟自己的名字沒有什么區別。他生于烏茲別克斯坦。他第一次作為罪犯被押解時,帶著一頂繡花小圓帽。一個押送人員沒記住他的姓名,對他喊道:
  “哎,你叫什么?”又脫口叫道,“阿凡提!”
  不知道這個押解員為什么吐出來這么個詞。從這天起再沒誰叫過他別的名字了。
  由于可想而知的原因,他沒當過兵。他是在刑事犯中長大的,卻成了一個嚴守紀律的人。接受命令后就不假思索地執行。給下屬下達命令也從不怀疑能否立即得到執行。今天他是一組行動隊員的頭目。沒有禁閉室,誰破坏了紀律,阿凡提干脆就把他殺掉。
  阿凡提有自知之明,知道有許多問題他自己找不到答案,所以應當服從長官。要他綁架這兩個女子,保護好,等待命令,他就知道執行,這是命中注定的事。
  在喝茶的時候,沉默了一晚上的丹尼斯問古羅夫:
  “以后怎么辦?”
  “相机行事,”古羅夫說,“現在不該咱們走棋。”
  “我看著你想,可惜你沒搞体育,你有……”丹尼斯停住,尋找著恰當的言詞,“你是個胜利者。”
  古羅夫從煙盒里彈出一支香煙,點著火。
  “文明人在戒煙,可我剛開始學。你要打進他們內部去。”
  “想讓我成為偵察員嗎?”
  “用我們的行話說,這叫讓工作人員進入環境。你不是工作人員,這是你的弱點,也是你的优勢。他們不會相信你。但据我看,他們會同你接触。”
  “能把我殺掉吧?”丹尼斯脫口而出,又匆忙補充說:“一般來說,我不怕……”
  “傻瓜,應當怕,”古羅夫漠然打斷他的話,“我教你怎么接近他們,通過誰。”
  他們默默無言地坐了好久。丹尼斯茫然地望著天花板,古羅夫糟蹋了不少香煙,反复分析儿個可能的方案。
  “他們自己會來找你,”古羅夫為自己的分析做了總結,“我告訴你,你的老朋友當中就有一個……他們的人。”
  “誰?”丹尼斯站了起來。
  “他叫什么我不知道。明天,你的老朋友中誰來找你就是誰。”
  “古羅夫!”奧莉加從人群中跳出來,吊在他脖子上。
  為了擺脫全身的顫栗,他緊緊擁抱著她,以致她尖聲叫了起來。手中的石竹花折斷了,他吻了吻奧莉加,把她放在地上,把損坏了的鮮花遞給妻子。
  麗塔接過花,仔細端詳著丈夫。然后她輕輕吻了一下他的臉,朝皮箱一點頭,就离開机場向汽車走去。
  為執行命令,阿凡提帶一個五人小組飛抵莫斯科。他不同意上司這樣安排。這些人只能在原始森林和中亞地區使用,而且還是在外省,不能在大都會。在莫斯科就連經驗丰富的阿凡提都感到恐懼,無法忍受,這些小伙子就更是多余的,危險的了。“自己的意見要說,可命令還得執行。”他把小伙子們留在一個郊區旅社里,自己在首都溜達了好久,這才硬著頭皮去找列別杰夫。
  他們矜持地打招呼,沒有互相問候——他們很早就認識,雖然沒有保持聯系。銀行家和匪徒有何共同之處?列別杰夫不久前才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獨立自主的人物,有些大人物已有好几年在暗中利用他,不露形跡地幫助他活動,通過他行使自己的權力,得到現金。早晨有個人來到他這儿,留下一個皮箱,對他說:
  “阿凡提來了,要在你這儿住几天。”
  “我剛從里邊出來,”列別杰夫說,“可能還處于監視之中。”
  “你僅處在我們的監視之中。老板讓我轉告你:你掌握的全部資金都是公司的。從今天起你只是司庫和享有同等權利的股東。”聯絡員說。他放下箱子走了。
  列別杰夫怕箱子里有毒品,立刻打開箱子仔細查看。可是除了西服、風衣、鞋和其他衣服,他什么也沒找到,這才放心了。
  “他們有權這樣做,”列別杰夫想,“馬上就把我救出來了,唯一能出賣我的伊万·瑟奇也已經死了。錢嗎?錢算什么?花花綠綠的紙片而已。他們的路子已經舖通,事實上擁有無限的權力。宁肯在自由中拉邊套,不在單人牢房里作首領。”
  阿凡提在浴室里對著鏡子刮臉,不時看看站在門口擺弄鑰匙串的列別杰夫。阿凡提用香水擦完臉,從主人身旁走過,脫掉睡衣,開始默默地穿衣服。
  列別杰夫在觀察客人,見他熟練地系好領帶,就想:過去小看這個人了。他并不那么粗野和憨直,難怪老板對他那么賞識。阿凡提又一次整理了一下襯衣領子,抻了抻做工精細的上衣,從衣架上摘下風衣和帽子,向主人伸出了手。
  列別杰夫把住宅鑰匙放在他手里,問道:
  “需要錢嗎?”
  “要一點。”阿凡提漫不經心地說。他接過一沓鈔票,隨手塞進兜里,發現主人惊訝的目光,問道:“有什么不對勁儿嗎?”他又看看自己,抻了抻上衣和褲子。“襪子的顏色不諧調?”
  “不,你很帥,”列別杰夫答道,“去參加外交人員招待會嗎?”
  “不知道,”阿凡提聳了聳肩,“給我約定了時間、地點,還讓穿得像樣點。”
  “你穿得無可挑剔,”列別杰夫把客人送出去,插上門,他想:“原來我是孤陋寡聞。你看老板的這些干將:無論在荒山野林,還是出席國際會議,阿凡提都應付自如。”
  丹尼斯·謝爾加切夫決定獨自行動。偵探告誡他:不要輕舉妄動,必要時就去找你。剛等了兩天,丹尼斯就覺得古羅夫搞錯了,就給中校打電話。
  “我不是給你講了嘛,”古羅夫冷冷地說,“你在雜志社工作嗎?那就干你的事好啦,必要時我就去找你。”
  “列夫·伊万諾維奇,我從來不中途退出比賽。”丹尼斯感到委屈,“你的女士們回來了,我很高興,這說明第一個回合,最重要的一個回合我們贏了。据我看,你還沒离開体育場……”
  “丹尼斯,”古羅夫打斷了他的話,“你幫了我大忙,我欠你的情。但我是我,你是你。也不要用体育用語跟我講話,好像別的話不會說似的。如果你一定要這樣,我也用你們的行話說:咱們什么也沒贏,人家是把胜利讓給了咱們。你相信假比賽的對手嗎?你應該听我的,否則你會落入圈套,還會讓我陷入困境。等著吧,在咱們的活動中,反擊經常更划得來。”
  “他在保護我。”丹尼斯說,于是便開始了行動。三天前,路過沃羅夫斯基大街時,古羅夫指著一個大樓說:
  “這儿住著個地下百万富翁。我把他人贓俱獲,他還是逃脫了。”
  沃羅夫斯基大街丹尼斯很熟,斯巴達克体育館就在這儿的一個院子里。決定從何處著手時,丹尼斯來到這儿,把車停在最高法院大廈附近的路邊上。阿凡提偶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因為他那种帶帽子的帆布雨衣和靴子在莫斯科早就沒人穿了,丹尼斯一眼就看出他不是莫斯科人,這可以肯定。丹尼斯還發現,這個大叔遠道而來。在大街閒逛很快就煩了,于是丹尼斯拐進院子,去看了看体育館。熟人當然一個也未找到,全都是年輕人,新人。就連清洁女工都是新的,只是她跟前任一樣,依舊罵人。在小訓練廳里,運動員們把鐵家伙弄得叮當響。丹尼斯在門口漠然站了一會儿,又回到了大街上。剛決定坐進汽車去編輯部,突然看到一個穿著优雅的男子從樓里走了出來。這也許就是那位百万富翁吧,丹尼斯想。真有意思,他長得什么樣子?在國外丹尼斯·謝爾加切夫多次遇到大富豪,知道在那邊社會里憑外貌看不出一個人的身价。很想看看自家土生土長的富翁什么樣子。丹尼斯便停住腳步,等這個男子走過去。他仔細一打量,就愣住了。他認出這就是那個穿帆布雨衣和靴子的鄉下人。衣服全換了,但臉色黝黑未變。這不是療養地那种淡淡的黝黑,而是多年風吹日晒的結果。兩者截然不同。丹尼斯移開目光,輕輕地吹著口哨,等阿凡提過去二十來步后就跟了上去。新來的“紳士”拐進胡同,向加里宁大街走去了。
  胡同很窄,人行道上擠著平時本不多見的汽車,行人稀少。丹尼斯不懂刑警業務,他只顧盯住目標,卻沒發現自己已是被人牽著走,從一輛破日古力里又鑽出來了兩位。
  現在讓我們來看看這個怪物,丹尼斯想。他高興這次沒有白來,再見到那個自負的偵探時就有話可講了。很快前邊傳來了繁華大街的喧囂聲,丹尼斯擔心陌生人可能會消失在人海之中,便加快了腳步。突然腦袋里有什么東西炸開了,眼前一片漆黑。在意識喪失的瞬間,有個念頭一閃:要堅持住,不能倒下。但這個念頭也消失了,兩腿變得癱軟無力。
  丹尼斯沒有倒下,因為用鐵拳套擊打他的那個男子和他的搭檔接住了丹尼斯變軟的身体,把他輕輕地拋進了開到跟前來的汽車里。
  “伙計們,這是丹尼斯·謝爾加切夫呀。”司机說,“我正找他哩。真是野獸往獵人手上跑呀,你們走吧,由我來修理他。”
  自由式摔跤健將奧列格·韋謝洛大懂得如何對待外傷。他摸了摸丹尼斯的頭,斷定這位冠軍還能活下去,但需要看醫生,便把汽車開進了最近一家醫院的創傷急救站。
  韋謝洛夫在公司任職一年多了。他体力非凡,智力中常,守紀律,平時愛喝點酒,但在需要他時總是清醒的,因此備受上司的信任。兩天前他受命找到丹尼斯·謝爾加切夫并逐級上交。韋謝洛夫說了自己的擔憂:丹尼斯是個有頭腦的人。但前摔跤運動員被告知,這不是他考慮的事,他的任務不复雜,只需“偶爾”与謝爾加切夫相遇。他給丹尼斯打了電話,丹尼斯借口忙拒絕會面。想到公司對自己的指示,韋謝洛夫沒有強求。今天他充當司机,并不知道“同事”們要干什么。看到塞進汽車的失去知覺的人,知道自己交了好運,決定最大限度地利用這次机會。
  丹尼斯蘇醒過來,昏迷過去,又重新蘇醒過來。熟悉的氯化氨味使他徹底恢复了知覺,他看了一眼護士,口齒清楚地說:
  “久違了,久違了。”
  “我們不認識呀!”姑娘疑惑地小聲說。
  丹尼斯從姑娘手中奪過氯化氨酒精棉球,坐到蒙著漆布的沙發上,像嗅花香那樣嗅了嗅棉球:
  “氯化氨!我的青春!”
  “請躺下,您不能……”
  “姑娘,”丹尼斯打斷她的話,小心翼翼地撫摩著裹著繃帶的頭說,“你不懂對我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看到韋謝洛夫,他傻乎乎地笑了。“你也在這儿,也許,一切又都回來啦?我是被禁賽了吧?”
  “你不是被禁賽,什么也沒回來,”韋謝洛夫笑著回答道,“你已四十開外,早就停止比賽啦。快躺下!”
  丹尼斯站起來,抓住奧列格說:
  “對姑娘說聲謝謝就再見吧。”說著就向門口走去。
  “你瘋啦!”護士大聲喊道。
  “這家伙真棒,”剛好進門的醫生說,“回家休息去吧。”說完就握了握韋謝洛夫的手。
  運動員們出門后,護士气憤地說:
  “您怎么能放他走呀?他有腦震蕩……”
  “現在誰還沒有震蕩?你讓我把他放在哪儿?走廊里嗎?”大夫小聲說,接著就大聲罵起娘來了。
  韋謝洛夫扶丹尼斯坐進汽車后,勸他說:
  “你不肯留在這儿,好,我理解。讓我把你送到中央外傷研究所去吧。你是丹尼斯·謝爾加切夫!他們記得你,肯定能收下。”
  丹尼斯用無力的手摸了摸頭:
  “你在哪儿……”他慢慢地說,“救起了我呀?”
  “在沃羅夫斯基和加里宁大街之間的胡同里,”韋謝洛夫說,“你躺在那儿,善良的人們躲著你,生怕絆倒,誰把你打成這樣啦?”
  “我的車還在那儿,必須去取。”丹尼斯不回答這個問題。他想:“古羅夫肯定要說:你干得真光彩。還能有更動听的哩。應該盡快給他打個電話……”
  一輛急救車來到醫院門前,兩個護理員從車里跳出來。一個點著了一支煙,另一個看見了“日古力”,走過來,打開車門問道:
  “需要幫助嗎?”
  “謝謝。沒問題,”韋謝洛夫說,“已經處理完了。”
  護理員看著丹尼斯,惊訝地說:
  “他這個樣子怎么能讓他走呀?”
  “這是免費服務嘛,”韋謝洛夫生气地說,“要是有償服務就不肯放人了。人家還握了握我的手,說謝謝你把人弄走。”
  “這不行,”護理員打開了車后門,“回去吧。”
  “朋友,你請便吧。快滾開,否則,我把你弄得一時半時出不了院。”
  護理員呸地吐了一口吐沫,走了。韋謝洛夫砰地一聲關上了車門。
  “奧列日卡,咱們先去沃羅夫斯基大街,我告訴你我的車在哪儿。”丹尼斯的体力每分鐘都有所增強,活躍起來了。“然后把我送回家,你再來開車。行嗎?”
  他們就這么做了。當韋謝洛夫把他送回家又离開后,丹尼斯立刻給古羅夫打電話,講述了一切。
  “列夫·伊万諾維奇,批評暫時放一放,先說怎么辦吧。奧列格是絕對可靠的自己人,咱們吸收他吧。”
  古羅夫不吭聲。他分析了形勢之后,為了不傷害丹尼斯,他慢慢地字斟句酌地說:
  “赶緊治療,你應該盡可能快些站起來。你的朋友已有所屬,只不過是屬于敵人那一伙的。你應該相信我的話,我給你講清楚。如果他開著車,看到人行道上躺著個人,他不可能認出那就是你。要是你開車,你在每個醉鬼身邊都減速嗎?”
  “我是傻瓜呀?”
  “你不過是另一項運動的新手,”古羅夫回答說,“你連游戲規則都不懂。好好養傷吧。他會向你打听我,那你就說最后一次見到我是在去年夏天,在咖啡館里,你有經濟困難,向他借些錢。你誰也沒跟蹤。你走到胡同里是因為那里住著你認識的一位女人。你把汽車停在別處,因為這個女人有丈夫,他認識你的車。都听明白啦?”
  “好像明白了。”
  “我不想嚇唬你,不過是分析事實。如果他們得知你跟我在阿爾圖夫耶夫公路上的事,肯定殺死你。”
  放下話筒,古羅夫開始在房間里漫無目的地踱來踱去。奧莉加上學,妻子上班,他完全無事可干。女士們回來兩天了,他一直在等電話。事情不能這樣完結,這他毫不怀疑。越分析比較他就越深信,把家人還給他并不是因為害怕他的威脅,將軍無論如何也不是公司的核心人物。“我那騎兵式的奔襲當然出乎他們的預料,”古羅夫這樣推理,“但不是決定性的。他們改變了策略,所以把女士們送了回來。他們的目的是什么,為什么需要我?當他們的情報員?在著手招募我之前必先搜集古羅夫中校的檔案材料。我生活儉朴,不酗酒。對罪犯從不妥協,恰恰相反,是有名的鐵腕人物,為人固執,不徇私情。公司有告密者,為再增加一個坐探沒必要冒險搞一次代价高昂的行動。”反复推敲,疑問遠遠多于答案。只有一點他深信不疑:不是今天就是明天,電話鈴會響起來,犯罪分子會邀請民警中校去談判。他一定去,因為他要找的不是波塔波夫,而是下命令、做決定的那個人。列別杰夫在公司的作用很明顯,是財政部長。可能還不是唯一的,還有別的財政人員。顯而易見,列別杰夫不是老大。怎樣才能找到老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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