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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古羅夫一得知逮捕人員扑了空,阿凡提逃脫了,馬上就收拾自己的東西。他說:
  “丹尼斯,我走了。如果有人問你,你就說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為了讓你少撒點謊,我和你單向聯系。我需要你時就找你。与沃林要平和穩妥地相處,一般來說,只給他干活,不要提任何問題。如果他打听我,就說咱們吵了一架,我走了,不知道我現在住什么地方。”
  “對弟兄們怎么說?”謝爾加切夫問,接著又解釋說,“就是普羅霍爾和基里爾。他們似乎幫了你大忙。”
  “是,”古羅夫說,“請轉達我的謝意,告訴他們,等古羅夫行動結束后咱們還會再見面。”
  “就是說,轉達一聲謝謝就完了。”謝爾加切夫把古羅夫忘掉的肥皂盒遞給他。“你真是好人,列夫·伊万諾維奇,主要是懂得知恩圖報。”
  古羅夫本來想回答几句,但只揮了一下手就走了。
  古羅夫有個朋友,是位博士,學識淵博,懂三种外語,總的來說,是個聰明人,好人。只是對女人愛得過分。對一個女人怎么愛都不夠,但他愛很多人,實際上有幸結識的女人他都愛。他認為,對任何男人這都是唯一正常的狀態,所以不相信古羅夫對家庭的忠誠。因此,在他又一次因公長期出國之前,把自己住宅的鑰匙留給了古羅夫,還像陰謀分子那樣眨了眨眼睛,說是會有用的。對于一個刑偵工作者來說,一套可供利用的住宅永遠不會多余。古羅夫接過鑰匙,也眨了眨眼。兩個朋友互相擁抱,拍了拍背,然后一個乘飛机而去,逐漸消失在异國的人群之中,另一個留在祖國繼續干“衛生技術員”或叫做“清洁工”的工作。古羅夫的職務,眾所周知,實在沒有什么美好之處可言。
  也就是說,古羅夫有一套住宅。他沒一開始就去那儿住,是因為他想讓丹尼斯·謝爾加切夫在自己身邊。除此之外,一個真正的偵探應該留下最后一個窩,以備不測。
  這個時刻來到了,古羅夫住進了這個朋友的住宅,如果這個朋友得知古羅夫如何使用他的家,他可能要委屈得落淚。
  古羅夫做著他慣常做的家務勞動,也就是吸塵,擦拭家具。房間里久不住人,積下了相當厚的灰塵。
  他并不怪罪列別杰夫沒及時提供阿凡提的住址,銀行家擔心刑警們工作粗疏,有可能讓殺手猜到是誰把他們引來的,這是有根据的。逮捕組的小伙子們沒有与內線合作過。有時候,在部署作戰行動,決定在何地監控目標,監控期限,在何時何地拘捕等問題時,“捕狼犬”們听得心不在焉。你們告訴說在哪儿,抓誰就行了,我們必須相机行事。如果犯罪分子是殺人犯并且攜帶武器,談話則十分簡短。頂著子彈上的是我們,用不著你們教我們。古羅夫執行過這樣的任務,他不能指責參加逮捕行動的同事們。古羅夫決定下次与尤里·彼得羅維奇見面時不表示任何不滿。
  古羅夫很清楚,得知這次行動失敗后,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諾維奇肯定要下令把膽大妄為的偵探從休假中召回來。奧爾洛夫上校不能違抗命令,古羅夫立即就得奉命歸隊。無論你如何絞盡腦汁,無論采取多少保險措施,消息一定會透露出去。
  古羅夫不打算未經將軍批准就去維也納,但在莫斯科則應該自己搞清楚。只有一個問題他找不到答案。“在找不到答案之前,我不能在人世間露面,”古羅夫下了決心。“公司的頭儿要招募的為什么一定是我?”當然還有其他一些問題,但正是這個問題他認定是最主要的,最關鍵的。“如果我能回答這一問題,其余的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為什么一定是古羅夫中校呢?在南方我卷入了這一倒霉事件,從而落入了老板的視野?胡說八道。馬上就是在莫斯科的戰斗,在此之后,一切明智的人應下令或將古羅夫除掉,或不許触動他。在莫斯科我這個級別的軍官數不胜數,其中有的比我強,有的比我差,還有一些毫無用處。老板應從最后一類人中物色助手。可是老板就認准了我。為什么?
  “尤里·彼得羅維奇·列別杰夫試圖勸阻主子用我,顧問對我這個人也談不上欣賞。沃林強調我的良好聲譽和能說德語。但在維也納找個可靠的翻譯并不成問題。丹尼斯·謝爾加切夫呢?他們不信任他,知道在關鍵時刻丹尼斯會站在我一邊。難道他們不能找一個可靠的自己人來開車嗎?能,卻雇用了謝爾加切夫,仿佛要故意幫助我。為什么?在這類事情中任何安排都不是無緣無故的。他們一直行走在邊緣上。而沃林無疑是個聰明人。老板當然也是,肯定還更奸詐老辣。”
  古羅夫放下吸塵器,走進廚房燒上水,就開始找茶葉或咖啡。電冰箱當然是空的,像他這种低能儿就不應該有飯吃。他打開酒柜,這里倒應有盡有,足夠一頭大象喝的,還有名牌巧克力。巧克力旁邊有個信封。古羅夫拿起信封讀道:“你親啟。”拆開信封,在一張印有裸体美女的明信片上寫著:“我知道你會來,廖瓦,生命只有一次,應該盡情享受。”
  “別人仟么都知道,”古羅夫想,“唯獨我,活像個渾身是鼻涕的孩子。也許,為了提神明智,喝它几口?”他拿起一瓶酒,聞了聞又放下了。“那么,魯斯蘭·沃林反對我的候選人資格,但被迫与我周旋。也許,沃林什么也不知道,他本人也在被老板暗中利用?這個躲在幕后的老板對古羅夫中校有自己的打算?而維也納之行是佯攻,為別的目的作掩護,真正目的只有一個人知道?”
  偵探似乎覺得,他在自己腳下触到了某种稍微堅實點的東西。正如人們常說的那樣,他憑直覺走上了正确道路。他坐到電話机旁,撥通處里的電話。很幸運,接電話的正是他需要找的小伙子。
  “鮑里亞,你好,不要答話,不要叫我的名字。”古羅夫迅速說。
  “您好,列夫·伊万諾維奇,就我一個人在辦公室。”鮑里亞·瓦庫羅夫中尉回答道。
  “斯坦尼斯拉夫身体怎么樣?”
  “出院了,暫時在家,急著要參戰,總打听您。”
  “鮑里亞,你能開病假條嗎?”
  “您知道嘛,”刑警惊訝地答道,“我有慢性神經根炎。”
  “對不起,我老了。請馬上記下來,明天開個病假條就去執行……”
  自沃林“因公”負傷之時起三天過去了,今天已經消腫,也不疼了,但左臉仍然紫中帶黃,眼睛下邊還有青痕。
  沃林足不出戶,辦事處里一切照常運轉。負責公司財務工作的列別杰夫不斷來電話,要求見老板,因為他与老板沒有直接聯系。沃林傳達上去,卻得不到見面的許可。老板的答复總是含混不清的一個詞,不是“等著”,就是“忍著”。
  沃林習慣了積极的、每天充滿各种事件的生活,現在閒坐在家,沒事就瞎想,都想傻了。一切似乎進展順利,老板應于日內收到毒品,据列別杰夫說,蘇聯盧布堆滿了貯藏室,給供貨人結賬与顧問無關,汽車和司机就停在樓下。在和諧的系統中只有古羅夫出了問題。
  他們最后一次會晤后,沃林盡管遭受重創,但還很樂觀。他覺得,甚至古羅夫的發作,他的突然攻擊都證明偵探投降了。去維也納接触黑手党的可能顯然引起了中校的興趣。最誠實最古板的人也不過僅僅是人,他不僅想在上司面前出風頭,還要自己看著光彩。對莫斯科刑偵局來說,如能破獲國際黑手党團伙,特別是在蘇聯即將參加國際刑警組織的背景下,將是沒有先例的。理論上沃林的一切都安排得盡善盡美,但他一想起古羅夫的臉,他的藍眼睛,他那有時是嚴厲的,有時是嘲諷的,經常是冷漠的,主要的是,沒有一次是畏葸的眼神,顧問就得出結論:同中校無法共事,必須立即結束与他的接触。這就是說,應該請阿凡提效力了。
  可是殺手去了羅斯托夫,与他沒有聯系。問題還不在這里。問題是:他可以盡情地分析論證,但沒有老板的許可他不可能擺脫古羅夫。毒品,也等于是外匯,在這個剛愎自用的饞鬼手中,從而魯斯蘭·阿列克謝耶維奇的命運也就在這雙手中。“我這個公司的二號人物能決定什么呢?”沃林想。他突然恍然大悟,原來他兩手空空。“我只是奴仆,隨時可以被踢出門外。合資企業,体面的商號呢?地位、巨額收入,其中還有外匯。這些刑事犯罪活動對我有什么用?但合資企業掌握在一些官僚手中,該部門最大官僚是康斯坦丁·瓦西里耶維奇·羅戈沃伊,也就是老板。事實上就是他幫助顧問成立了這家合資企業,沃林在這類企業中的大部分朋友都對他极其羡慕。為了得到簽字,他們往往要化几個星期、几個月的時間。為蓋章還要這么久。鮮花,法國香水,庸俗的塞得滿滿的紅包源源不斷地流進各總局、處和被搶劫一空的辦公室。而魯斯蘭·沃林這儿卻有條不紊,所有問題在瞬間就能得到解決,他只是在心滿意足時才饋贈鮮花和巧克力。
  “我的同行們哪里知道,”沃林無限感慨,“我實際上付出了何等代价,我是多么愿意和他們交換一下位置呀。”很遺憾,魯斯蘭·阿列克謝耶維奇先當了公司的成員,然后又成了綽號顧問所体現出來的那個人,作為其后果才是合資企業的兩位總裁之一。到如今,遺憾和歎息既于事無補,又滑稽可笑。
  拿古羅夫怎么辦?沃林給了他一晝夜的考慮時間,古羅夫答應了。但在規定時間沒來電話,還從謝爾加切夫家出走,消失了,連個招呼也不打。老板要這個無法控制的炮彈干什么?為什么無法控制?他在為自己的信念服務。你可以不贊成他的信念,但信念古羅夫确實有。為了自己的信念,這個偵探甚至是一個恪守紀律,很有義務感的人。
  顧問最后作出的結論是可以原諒的,因為關于今天古羅夫中校与其上司的關系魯斯蘭·阿列克謝耶維奇一無所知。
  “中校,偵探,有信念的斗士,”顧問繼續想,“老板要這樣的人干什么?”沃林終于明白了……他跌坐在沙發椅上,兩手抱住了頭。
  “天哪,我真是白痴!這么長時間我一直被人把臉往狗屎堆里按,而我卻一頭扎進去,大嚼特嚼,甚至還感到奇怪:為什么不香?為什么惡心?低能儿!這是臭狗屎,而且毫無掩飾!老板如此相信我的弱智,甚至都無意把這堆臭狗屎稍加偽裝。”
  沃林恢复了自制,稍稍平靜了點,開始集中思想應付現實局面。“清醒后的傻瓜不再是傻瓜,”他暗下決心,“正如我的‘好朋友’古羅夫中校所說,如果規則取消了,咱們就來個無規則廝殺。”
  尤里·彼得羅維奇·列別杰夫沿樓梯走下中央電報大樓,慢慢向普希金廣場方向走去。“前不久我經過這里時正遭到古羅夫的追捕,當時我覺得自己處境非常不妙。生活就是這樣:如果某人被割掉一個指頭,他很難過,其實他應當高興,因為還沒割掉他一只手。那時候我為難,我恐懼,但我還是自己的主人,了解正在發生的事件,還能對它施加影響。現在我什么也不了解,什么也不能做,更重要的是也不想做。哪怕是進監獄也好,只要不再打扰我,只要讓我活下去。我這把年紀不能送我去伐木了,我去糊紙盒,縫手套。”
  今天尤里·彼得羅維奇一生中第一次沒有點收到的錢。他看看提箱,問過數量,就默默地記在記事本上。穿皮夾克的小伙子們不停地嚼著什么,基本不出聲,偶爾互相說几句听不懂的話,看看他。昨天他還認為自己是,其實也的确曾經是金融巨頭。現在他們看著他就像看一個正在接收陳年舊貨的倉庫管理員。尤里·彼得羅維奇覺得,對于這些小伙子他什么都不是,螻蟻不如,隨時可以把他弄死。
  尤里·彼得羅維奇認識不少殺手。已經死去的伊万·瑟奇,今天不在這里的阿凡提都是高級劊子手。他們沉著冷靜,小心謹慎,時常殺人。尤里·彼得羅維奇對待他們不帶任何感情。沒有命令他們誰都不亂殺人。
  最近几天与尤里·彼得羅維奇經常接触的這些穿皮衣的小伙子們當他的面沒碰過任何人,但他覺得,或者說他确切知道,他們准備此刻就殺人。不是必須殺,不是奉命,也不圖個人私利,隨隨便便就殺死一個人,就像嬰儿折斷一個玩膩了的玩具那樣。
  尤里·彼得羅維奇緩緩蹀躞在心愛的大街上,他那不久前還曾是得体的風衣像破衣片一樣蕩來蕩去,新襯衣的領子似乎髒了,時髦的領帶則好像沾滿了油污。
  “啊!真沒想到!”他听到有人這樣說,回頭一看,見古羅夫剛打開日古力的門。“請上車吧,尤里·彼得羅維奇,兩條腿走不出什么名堂來。”
  尤里·彼得羅維奇坐進汽車,握了握古羅夫的臂肘說:
  “您好,列夫·伊万諾維奇。”
  “您好,尤里·彼得羅維奇。”古羅夫也以他那种語气說。他仔細看了看銀行家,改變了原來的計划。“我餓得要死,您說咱們去哪儿吃午飯比較好?”
  列別杰夫說完地點就閉上了眼睛。“我的對頭給折騰垮了,”古羅夫想,“我現在對他既不仇視,也不反感,他是一個上了年紀、疲憊不堪、膽戰心惊的人。本想与他簡單談談,但他既然如此一蹶不振,就應抓住机會,從他身上盡可能得到更多的東西。我目的高尚,為了保護人民群眾,我准備抓住并徹底摧毀某個人。好哇,古羅夫!勇往直前!……他們在強迫他干什么?為什么他如此萎靡不振?”
  列別杰夫微微睜開眼,看了看偵探。“為什么我從未發現這個小伙子還很漂亮呢?他可以去拍電影,演那些聰明、誠懇、什么都能理解的偵探,他是我的敵人,今天卻是我最親近的人。跟他在一起讓我心神安宁。他又在思考另一個圈套,設法通過我得到揭露顧問和老板的證据。即便如此,我相信他不能用刀子捅我,不會用鐵家伙砸我的頭。他看出我現在垮了,所以不用提問題來麻煩我。不知道他們抓到阿凡提沒有?”
  “您的情報准确。”古羅夫說,他仿佛偷听到了列別杰夫的思想活動。“我很感謝您,阿凡提的确在別墅里住過几天,不過我們到達時他已經不在那儿了,不必擔心,尤里·彼得羅維奇,我們一定能找到他。他是殺人犯。”
  列別杰夫沒有回答。阿凡提是殺人犯?對。但他是別人意志的執行者。
  他們在安靜、舒适的合作餐館里吃午飯。這里顯然不認識尤里·彼得羅維奇,但接待顧客殷勤,服務快捷,飯菜可口,當送來咖啡,給列別杰夫上了一杯白蘭地之后,古羅夫才問道:
  “不是作為一個罪犯對民警,而是人對人,尤里·彼得羅維奇,請告訴我,您所做的這一切都為了什么?”
  “哪個一切?”列別杰夫習慣地頂撞了一句,突然又笑了,“對不起,是條件反射。”
  “對,我經常發現自己也是這樣。坐在客人中間喝茶時,總不由自主地觀察判斷,誰在撒謊,誰對妻子不忠。雖然這關我什么事呢?”
  “是,是,職業嘛,它會使……有個醫生對我講……”列別杰夫沉默了。他想說,別繞彎子了,但只擺了擺手。他請女招待再給他來一杯白蘭地。
  “我工作的年頭越久,不懂的問題就越多。也許,我隨著年齡增大變得糊涂了。据人所共知的統計資料證明,強盜們在為极微薄的月薪‘工作’。我當然把道德問題拋在一邊不談。”古羅夫把給列別杰夫送來的白蘭地往自己的咖啡里倒了一點,“但是,簡單的道理、邏輯和健全的理性到哪儿去了?”
  “對不起,列夫·伊万諾維奇,您這完全是孩子式的推理。”列別杰夫含蓄地一笑。他恢复了自信,并突然想到,古羅夫也不聰明,他錯過了机會,在汽車里就應當掐住我的脖子,而現在么,休想。“就說抽彩吧。誰都知道,這明明是賠錢的勾當,但千百万人還是要參加。我把這稱之為‘火鳥綜合症’。你們大家都輸,可我一定能贏。每個人都相信命運女神會垂青于他。這是人的天性,簡直不能不相信。”
  “就算如此吧,”古羅夫說,“可是政府要員和你這個級別的金融家們呢?据我所知,您沒有繼承人,現有的錢您一輩子也化不完……”
  “我明白,”列別杰夫打斷了他的話,“您想說:我何必冒險,何不退休?請原諒我的俗气,我沒有事干就得死。生活在寂靜閒适之中,吃吃魚子,澆澆花壇,這我受不了。還有權勢感,自我价值意識呢。您,請原諒,不相信可以徹底根除惡吧?不相信,但還是要挖,而且冒著生命危險。為了人類嗎?愚蠢和自欺。您想顯示自己。我說得不對嗎?”
  “為什么呢,對。”古羅夫喝完了咖啡,“我愛列夫·伊万諾維奇·古羅夫,想尊重他,所以遇到你狀況不佳,不想利用您的軟弱……”
  “可是,對不起,這是缺乏職業技能和堂吉訶德行為。”列別杰夫搶著說。
  “嗯,這不見得,”古羅夫迅速說,“我能讓您高興:我不把您送進監獄,為了不讓您立即鼓掌,我還要讓您傷心,我不逮捕您,只不過因為來不及收集證据,您的被殺要比這早得多。”
  “您得知什么啦?”列別杰夫脫口而出。
  “我是知道些什么。主要是您腦門儿上就寫著哩,而我又識字。”古羅夫用手勢招來女招待,讓再來一杯咖啡和白蘭地。“尤里·彼得羅維奇,有一种意見,說宁肯忍受澆花弄草的寂寞,也不蹦蹦跳跳地進火葬場。”
  “黑色幽默。”
  “那東西還不少。”
  “現在誰能放我走呢?”
  “您總算提了個有用的問題,”古羅夫從小姐手中接過咖啡杯,道了謝,又接著說,“我可以幫助您去安享‘應得的休息’。”
  “不要把我當雜役用,”列別杰夫因為失口說了句黑話,便皺起了眉頭,“決定我命運的不是您。您只是口頭許諾,漫天要价,然后再把我當廢物扔掉。”
  “咱們是在講价錢,”古羅夫明确地說,“作決定的,确實,先是檢察院,然后是法庭。但搜集證据的是我,這是构筑一切的磚石。那就請想一想,做個決定吧。這好似儿童游戲,信,還是不信。不過玩的不是糖紙,而是生命。”
  “首先,您要求什么?是老板嗎?”
  “前不久我見過他。”古羅夫眼睛也沒眨一下就撤了個謊,“小個子,瘦弱,臉刮得光光的……對嗎?”
  “對。”列別杰夫嗆了一口,盯住桌子不動了。
  “我很少出錯,才華卓异嘛!”古羅夫自負地說。
  根据銀行家的反應,古羅夫斷定自己猜對了。鮑里亞·瓦庫羅夫早晨告訴了他在兩個部里占据這類職位的三個康斯坦丁·瓦西里耶維奇的情況,以及他們各自的特征。稍加思考,依据沃林正式業務活動的側重面,偵探認定為某管理總局局長羅戈沃伊。為避免可能的失誤,他剛才說的是截然相反的特征。桌子對面那突然迸發的愉悅驅散了一切疑慮:他猜了個正著。
  “去他的吧,什么鬼老板,”古羅夫大咧咧地繼續說,“咱們首先考慮考慮您吧,尤里·彼得羅維奇。怎樣才能使您免受打擊呢?您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完成您的任務?”
  “再過几……”列別杰夫久久凝視古羅夫的臉,在那雙藍眼睛里他看到了狡黠的笑意。他吃力地說:“我發誓,在任何情況下,至死我也不把您看成一個老實人。”
  “謝謝,”古羅夫點了點頭,“后天您對沃林說,您擔心自己有生命危險,請他給您找個避難所。”
  “沃林不會讓我住到他家去。他可以給我找個別墅,或別人的住宅,就不讓去他家。”
  “這您不必操心,”古羅夫突然冷冷地說,“您就說想到顧問家住几天,然后似乎就要离開首都。”
  “實際上呢?”
  “實際上如何,我以后再告訴您。”古羅夫看看表,站了起來。“您付賬,我在大街上等您。”
  古羅夫走出小餐館,細心地觀察了一下街道,什么有趣的也沒發現,雖然他明明知道,已經布置好跟蹤列別杰夫了。今天剛開始找列別杰夫時,古羅夫就先給奧爾洛夫打了電話。他拒絕做任何解釋,只是說:
  “請安排最精干的跟蹤人員待命。”
  到餐館后,古羅夫又裝做上廁所給奧爾洛夫打電話,通知他地址,并警告說:如果一輛車跟蹤列別杰夫,另一輛咬住他古羅夫不放,他就要制止這輛車,還要打車上為首者的嘴巴。
  奧爾洛夫哼了一聲,意思是走著瞧吧,就下達了相應的命令。
  “送您去哪儿,尤里·彼得羅維奇?”列別杰夫在旁邊坐好后古羅夫問。
  “普希金廣場,”列別杰夫答道,“我還應為您做些什么?”
  “沒什么了。您已請我吃了頓午飯了。”
  “您以為我相信,您完全出自利他主義的動机才關心我的健康嗎?”
  “您不要相信。”
  “那就告訴我,具体要求我干什么?我要有所准備。”
  “您應當住到沃林家去。”
  “就這些?”
  “就這些。”古羅夫聳了聳肩,“嫌少啦?您想立功嗎?”
  他們默默地行駛到普希金廣場。告別時顯然比相遇時冷淡多了。列別杰夫目送古羅夫的汽車离去后,才慢慢走到特維爾街心花園,坐在長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奧爾洛夫上校一生中第一次搞不清自己与一個很親近的人的關系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對古羅夫的感情相當矛盾。他時而用很難听的話罵中校,時而又為他感到驕傲,承認這個小伙子在創造奇跡。古羅夫簡直失去了控制:先是离家出走,繼而又放棄了謝爾加切夫的住宅,不給任何約束自己、使工作回到正常軌道上的机會。同時還關心自己的朋友和上級的聲譽,不讓他在上司面前為難:這個人在休假,与他沒有聯系,他一回來就會承擔起一切責任。在通話時古羅夫像鸚鵡一樣頑固地不斷重复,他什么也听不清,通報完最重要的情報就挂斷電話。一方面,宛如儿童游戲,另一方面,不要過于挑剔嘛,人家听不到將軍的命令嘛。既然沒听到,那就不是違抗。您可以不信,卻沒有任何權力加以懲處。
  圖利林帶著高深莫測的表情閱讀奧爾洛夫上校的報告,做批示:執行并報告。一句話不說便把報告退了回來。只有最近一次,將軍使例行的匯報拖長了。他躊躇一陣儿后問道:
  “他是否走得太遠啦?他們可能殺掉他……”
  “殺掉永遠最省力气,將軍同志,”奧爾洛夫答道,“我們有可能抓住將近五十名匪徒。沒有廖瓦這我們做不到,即使勉強做到,也必定要有傷亡,公司的頭子還可能逃脫。”
  “執行吧,”將軍把文件還了回來,“我与上面協調好了,准備從特种部隊抽調一百個人隨時听您調遣。”
  “明白了,將軍同志。”奧爾洛夫接過文件夾,在門口又轉過身來說:
  “不必擔心,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諾維奇,一切都會順利。”
  像所有正常人一樣,魯斯蘭·阿列克謝耶維奇·沃林討厭情況不明:最好是知道你處境不妙,但所有情況都确切掌握,那時就能夠拼搏,做相應決定,采取對策。老板在耍兩面手法,古羅夫中校不是潛在的盟友而是堅定的敵人,得出這個結論后沃林先是惊惶失措,繼而怒不可遏,然而想了想之后,認為這也并不那么糟糕,從這個背叛行為中還能得到些好處。
  在最近兩晝夜間一切又都變了樣,雖然沒有顛倒位置,但卻都懸在了空中。
  從兩個互無聯系的知情人口中顧問得知,古羅夫中校避而不見自己的上司,他們正在找他,并企圖掩蓋這种尷尬局面。這种狀況使局面徹底改觀,顧問深思熟慮過的防御和進攻行動現在必須做徹底的重新審查。
  古羅夫跟上次一樣,沒有打招呼就來了。進來,問好,那樣子就跟昨天剛來過似的。
  “這讓人怎么理解您呀,列夫·伊万諾維奇?”他們禮儀性地喝過咖啡之后沃林問。
  “要理解我很簡單,可你們這些聰明人不會辦事。檢察院和刑偵局在尋找涉嫌殺害波塔波夫將軍的古羅夫中校。魯斯蘭,你的助手可靠嗎?他們懶洋洋地找我,不想聲張,這就說明是接到了匿名信。寫信的是你助手中的某一位。我覺得,就是死去的韋謝洛夫干的。”
  “為什么是他呢?”沃林感到惊訝。
  “再沒有誰了。”古羅夫聳了聳肩。“我現在很想去維也納。那樣一來,你既不會向我發射魚雷,在上司面前我也能洗刷干淨了。”
  論据听起來有說服力,偵探臉上的表情也是坦白誠懇的,只是藍眼睛里那几絲笑意讓人心煩。
  “魯斯蘭,你不要在意我臉上的嘲諷,”古羅夫微笑著說,“這是多年來培養成的自我保護,對自己和對咱們的鬼生活都不能太較真儿,否則就會瘋。當然,跟你合作我就……”他用手在脖子上畫了個圈儿,“不過,如果能去維也納我就飛黃騰達了。只是……滑稽,我找不到我的護照了。趁我家沒人時我回去了一趟,都翻遍了,沒找到護照。沒有護照就出不了國。”
  “如果正在追查你,邊檢不能放你走。”沃林反駁說。
  “拉倒吧,你不知道部門內部關系的复雜性。我的將軍不能公開宣布追查自己的一個失蹤的中校。他們甚至都沒在全市宣布追查我的汽車,這不是,我還在隨便兜風嘛。”
  “各有各的复雜性,”沃林贊同地說,他又仔細看了看古羅夫,“這么說,你是想登上國際舞台囉?”
  “非常想,”古羅夫承認,“同你我還可以討价還价,你會把手槍和照片還給我,同檢察院可達不成協議。”他走到沃林跟前,揪住他的下巴,盯著他的臉說,“請原諒,我可不習慣讓別人掐著我的脖子。”
  “來日方長,我們會算清賬的。”顧問含蓄地說,“那你的護照跑到哪儿去啦?”
  “讓老婆藏起來了,”古羅夫說,“只好跟她費一番口舌了,我老婆嫉妒得一塌糊涂。”
  “藏護照干什么?”沃林惊訝地問。
  “你真是的,”古羅夫把手一攤,“男子漢沒有護照就不是男子漢,只是個擺設。不談這個了,談正事。您建議我代表公司去維也納,我有什么權力?”
  “听取建議,答應考慮考慮。您大概急于知道,為什么我們選中了您?這是因為我們未來的客戶想讓我們的信譽有保證。真的,他們建議,我們應該派一名刑事警察去,最好是一名海關官員,但這是不久的將來的事。”
  “這是你們非法活動的保證。”古羅夫點了點頭。“要是他們不喜歡我呢?他們有自己的情報來源,古羅夫中校在莫斯科刑偵局是個著名人物,有著對你們說來非常不好的名聲。”
  “您的名聲恰好是我們的一張王牌。”
  “不過現在它,說輕松點,不怎么樣了。如果我們的工作人員中有他們的內線……”
  “我們應有盡有,”沃林打斷了他的話,“您以前的地位對我們也合适,把您的護照拿來,我給您辦手續。”
  “對不起,我想詳細了解了解,”古羅夫想了想,“你們的客戶如何保證從莫斯科去的警察不把他們交給國際刑警?”
  “他們了解我們。他們相信,如果我們為自己擔心,也就必須為他們著想。我們只須迅速做成一筆生意。以后嘛,我們那些陌生人的命運就不使任何人牽挂了,國際刑警組織是另一個特工机關,這個問題由您來定。我們辦完自己的事后通知您,您就開始辦您的事。如果結果是列夫·伊万諾維奇·古羅夫晉升為上校并榮獲勳章,我個人只有高興。”
  “听著很誘人。假如一開始就這樣,不触動我的家屬,也不搞凶殺和拍照的挑釁活動,我們立刻就能達成協議。作為一個心理學家,你應該想到,誰的喉嚨能掐,誰的則不能掐。”
  “是,對您的家屬是發生了點差錯,我同意。”沃林回答說,“波塔波夫將軍注定要死,把古羅夫中校与將軍被殺聯系起來是個好主意,我對做過的事并不后悔,您的功名欲使我敬佩,但在這類事務中,像對電梯一樣,要求十倍的保險。”
  “我既然扮演一個不講原則的人,就應當演到底。”古羅夫下了決心。他把手伸給主人,說:
  “一言為定。我把護照給你送來,你給我搞證件,”他猶豫不決,吞吞吐吐地繼續說,“我本不打算說……”
  “嗯,嗯,勇敢些。”沃林笑著說。
  “我是干刑偵的,有自己的信息來源。”古羅夫又停了一會儿,“列別杰夫嚇破了膽,想溜。這當然是你的事。要是我,就把他暫時留在自己身邊,讓他放心……總之,我告訴你了,你看著辦吧。”
  沃林檢查了一遍,看門是否關好了,他想:尤里·彼得羅維奇·列別杰夫的麻煩事現在真多。
  電話鈴響了,沃林拿起了話筒。
  “您好,魯斯蘭·阿列克謝耶維奇。”他听到了熟悉的列別杰夫的聲音。
  古羅夫奉行的一條主要戒律是:不要認為對手比你笨。當他得出了結論:顧問大概也在被暗中利用,真實情況他并不了解,公司到底為什么需要古羅夫他也不知道,他立刻想到,并非他一個人這么聰明。“沃林也能夠思考這個問題。應該讓他對我的誠意如果不是完全相信,至少也應產生些希望。更重要的是,必須讓沃林收留列別杰夫,允許列別杰夫住到他家去。”
  在“高層會談”結束后,古羅夫邊駕車邊回憶這次談話,結果還滿意,似乎一切順利。如果顧問曾經想破坏自己老板的計划,那么他現在應暫時不采取積极行動,等等看再說。
  現在該決定如何對待老板了。他很可能就是總局局長康斯坦丁·瓦西里耶維奇·羅戈沃伊。沒有任何證据,如果把一切推測都寫到紙上,能相信的只有奧爾洛夫,可能還有圖利林。而僅在相信一個民警的能力和直覺的基礎上就審查一個人民代表,那誰也不敢。
  當然,可以給列別杰夫施加壓力,得到他的正式口供。然而這只是記錄在紙上的空話,今天這么說,明天就可以那么說,誰做的審訊記錄并使用它,誰就要倒霉。這樣的例子俯拾皆是。
  公司在集中現金,其目的只能是兌換外匯。誰要咱們的盧布,這只有老板知道。如果是炒外匯,就該克格勃管。我連自己机關的人都說服不了,再要說服別人簡直是笑話。那么老板暫時先放一放,搞那些辦得到的,現實的問題,我唯一的王牌是尤里·彼得羅維奇·列別杰夫,應該巧妙地利用他,還應告訴奧爾洛夫,讓他在任何情況下不得触動銀行家。現在必須去找丹尼斯·謝爾加切夫。要召集几個經過考驗的老運動員,成立我自己的掩護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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