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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任何一天,在普魯托里亞街或那附近一帶,你都可以看見小個子史比利金斯先生和他的四個高高的儿子走在一起——他們的年紀差不多和他一樣大。 說确切一點,史比利金斯先生現年二十四歲,而鮑勃——那些男孩中最大的那個——至少也有二十歲了。這些孩子的年紀已不得而知,因為一次可怕的意外使他們的母親把這一切全忘了。當時孩子們正呆在田納西山間那所由威肯姆先生創辦的特殊青年學院;而他們的母親艾瓦萊夫人則在里維耶拉過冬,并且她覺得為了孩子們好,她必須忍痛不讓他們跟她呆在一起。 不過現在,既然艾瓦萊夫人再婚了,成了艾瓦萊一史比利金斯夫人,當然也就再沒有必要讓他們呆在威肯姆先生的學院里了。史比利金斯先生有能力照看他們的。 史比利金斯先生一般都戴著一頂高頂禮帽,穿著一件英國式晨禮服。那几個男孩則穿著童裝短上衣和黑褲子,按他們的母親的心愿,他們的衣服總是要短小那么一點點的。這是因為艾瓦萊一史比利金斯夫人覺得總會有那么一天——也許十五年以后吧——到那一天孩子們將不再是孩子,現在能夠不失時机地多感受一下他們仍然還只是孩子,那是妙不可言的。鮑勃年紀最大,但最小的西勃個子最高,老三威利則以最笨著稱,盡管有人反對說老二吉勃還要笨。反正四兄弟各有千秋,相處得非常不錯。 至于艾瓦萊一史比利金斯夫人,你是看不到她和他們走在一起的。她可能正在賽馬會上,帶她去那儿的是美國海軍部隊的柯莫倫特艦長,史比利金斯先生覺得此公非常英俊。由于在海軍供職,柯莫倫特艦長時不時地要被迫出海,也許一出海就是一整個下午甚至好几天,在這种情況下,艾瓦萊一史比利金斯夫人十有八九是被霍克中校帶去狩獵俱樂部或鄉間俱樂部,史比利金斯先生覺得中校非常有思想。要是在這一天霍克中校也离城外出了——有時他不得不這樣,因為他在美國陸軍供職——那么史比利金斯夫人就會被謝克上校帶走,后者在國民自衛隊任職,任何時候都有空。 當他們一行人走在普魯托里亞街上的時候,你能听見那四個男孩稱史比利金斯先生為“爸”和“爹”,他們的聲音深沉如牛蛙的叫聲。 “喂,爹,”鮑勃慢吞吞地說,“我們一起去玩玩棒球成嗎?” “嗨,別去,爹,”吉勃說,“咱們都回家去吧,在家里的台球室游五分錢一子的台球怎么樣?” “好吧,孩子們,”史比利金斯說。一會儿以后,你便會看見他們擁上艾瓦萊一史比利金斯府門前的台階,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語的,迫不及待地准備在台球桌上一顯身手。 以上日常所見的景象,對能悟出其中奧妙的人來說,代表了史比利金斯先生錯綜复雜的愛情故事的成果,這一愛情故事的高潮部分發生在卡斯特吉奧小城堡的一次夏日家庭聚會上,那儿是紐貝里先生和夫人的林間避暑山庄。 但要理解這段愛情,我們得回顧一下一年左右以前的情況。那時候,彼得·史比利金斯先生經常在普里托利亞大街踽踽獨行,要不就是坐在陵宮俱樂部听別人說他真應該結婚的忠告。 在那些日子里,人們在彼得·史比利金斯先生身上首先注意到的是他對女性的崇高看法。每次在街上和一個漂亮女人擦身而過,他都會自言自語:“呀!”即便他遇到的是一個中等漂亮的女人,他都會喃喃自語:“喲!”每當有戴复活節花帽的女子飄然而過,或者是看見一群打著夏用陽傘的女人站在綠葉掩映的街角聊天,史比利金斯先生都會脫口贊歎:“哇!”無論是在歌劇院還是在舞會上,他本來就外凸的藍眼睛都會睜得大大的,几乎要從他腦袋里爆出來似的。 同樣,假如在這時候他恰好正和朋友在一起,他准會喃喃地說:“喂,快看那個漂亮妞。”或者說,“喂,別看了,街那邊那個小妞不是漂亮得要命嗎?”要是在歌劇院則說,“老伙計,別讓她發現你在看她,你瞧見對面包廂那個可愛的小妞了嗎?” 此外還得補充一句,盡管藍眼睛又大又鼓,史比利金斯先生所享受的是老天恩賜的近視眼的福分。其結果是,他所生活的世界里到處是美得令人吃惊的女人。而且由于他的心靈采用的也是和他的眼睛那樣的聚焦方式,因此他把五十塊錢一頂的花帽和帶象牙手柄的桃紅色女用陽傘應有的各种美德与优雅,也全都賦予了這些女人。 為公正起見還得說明一點,史比利金斯先生的這种態度不僅僅限于看女人。他對待任何事物都是這种態度。每一次他去歌劇院,离開的時候都會熱情洋溢地說:“哇,簡直是太棒了!當然,我的耳朵欣賞不了——你知道,我對音樂不在行——可就我的那么點儿感覺而言,它已夠棒的了,它讓我完完全全睡著了。”對他所買的每一本小說,他都會說:“這是一本妙不可言的小說。當然我理解不了它,因此我沒讀完,但這絕對是一本夠刺激的小說。”繪畫的情況也相類似,他會說:“這是我見過的最棒的畫,當然我鑒賞不了它,我從中什么也看不出來,但是它棒极了!” 到我們所談論的這個時候為止,史比利金斯在事業上的建樹不太令人滿意,至少在布爾德先生眼里是如此,布爾德先生是他的叔叔和受托人。布爾德先生最早的想法是讓史比利金斯先生去上大學。普魯托里亞大學的校長布默先生,已竭盡全力使廣大民眾接受了他的觀念,那就是:即便是對有錢人,接受大學教育也是完全合适的,并不是說一旦讀完大學一個人就再不必工作或繼續求學了,大學教育的目的不過是給人打上某种印記。這便是他的全部觀點。從校長演說的要義看,大學教育打下的這种印記是完全無害的。誰都用不著害怕它。這种啟蒙宣傳的結果是,城里的很多最杰出的年輕小伙子已開始上大學了,盡管他們根本就不是非要上大學不可。“這標志著一場革命。”希默先生這樣說。 史比利金斯先生本人對他的學習也挺著迷的。在他眼里,那些教授簡直就是活生生的奇跡。 “哇!”他說,“那個數學教授真是神了。你該看看他在黑板上講解三角學的情形。你會一句都听不懂。”他簡直不知道自己最喜歡的是哪門功課。“物理是一門玄妙极了的學科,”他說,“我對它只懂百分之五。可是,天啦!我得去學它。要是他們允許的話,我愿花畢生精力去鑽研它。” 可麻煩也就在這里——他們不允許。于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由于學業上的諸多原因,史比利金斯先生被迫放棄了他的這一終身事業。對此他最后的感歎是:“上帝啊!我差一點就三角學及格了!”而且日后他還經常說在大學里獲益匪淺。 后來,由于史比利金斯先生不得不离開那所大學,他的受托人布爾德先生只好讓他經商。當然,這是他自己的生意,是他的眾多企業中的一個,從他才二十一歲的時候起,他就已開始為這些企業簽署文件和复簽支票了。于是,史比利金斯先生便親自在一間擺滿紅木家具的辦公室里做起石油批發生意來了。而且他喜歡這一行當。他說生意能大幅度地增長一個人的聰明才智。 “史比利金斯先生,”來紅木家具辦公室談生意的人會說,“恐怕我們出不起您那五塊錢一桶的价。從現在的市場看,我們最多只能出四塊七角。” “我親愛的朋友,”史比利金斯說,“就照你說的辦。反正,三毛錢也沒多少,呃,還有什么好說?該死的,我們犯不著為三毛錢爭來爭去,老伙計。你想要多少桶?” “噢,四塊七毛錢一桶,我們要兩万桶。” “哇!”史比利金斯先生說,“兩万桶!天啦!你要得可真多,不是嗎?對我這個初做生意的人來說,這是一筆大生意啊,對吧?我猜叔叔不樂死才怪哩。” 布爾德先生是夠樂的,樂過頭了,因此他敦促史比利金斯先生在做了几個星期的銷售后就退休了,而且從他的資產之中勾銷掉了好几千元。 于是,史比利金斯先生可以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了——那就是結婚,每一個人都這么對他說。 “史比利金斯,”他的朋友們在牌桌上贏完他身上所有的零花錢后說,“你應該去結婚。” “你們這樣認為?”史比利金斯先生說。 老天知道他是很愿意結婚的。事實上,迄今為止,史比利金斯的整個身心一直都在渴望享受婚姻之樂,而且常常為求之不得而歎息。 在他短暫的大學時光,上三角學課的時候,他常因無法抗拒的誘惑而怯生生地偷看教室右邊那些座位,那里坐著一年級的女生,她們每個人腦后都梳著一條金黃的辮子。 他本想和她們中的任何一位結婚。但要是一個姑娘能夠輕而易舉地解三角難題,那么婚姻對她還有什么用呢?什么用也沒有。史比利金斯先生明白這一點,因此他沒有向其中任何一位表明愛慕之情。即使在班上最漂亮的那個女孩嫁給那個證明了自己的感情的人并于第二年輟學的時候,史比利金斯也只是意識到那無疑僅僅是因為那個男人比較懂事并證明了自己的感情而已。 后來,在史比利金斯投身生意并進入社會的時候,伴隨他的還是同樣的命運。他愛喬治安娜·麥克提格的時間至少有六個月,她是圣奧索夫教堂的長老會牧師的侄女。他是那么愛她,為了她他暫時放棄了在圣艾莎夫教堂(屬于圣公會)的席位,并且連續听了十四次有關地獄的布道。但韻事也就到此為止了。的确,有那么一兩回,史比利金斯和喬治安娜一起走路回家,一路上都和她探討地獄的問題。還有一次她叔叔邀請他在晚禱后到牧師府吃冷晚餐,在吃飯的整個過程中他們又就地獄問題進行了長談,然后在樓上的客廳里他們談的還是這個問題。但是不知怎的,史比利金斯至此便再也無法發展下去了。他看了他所能找到的有關地獄的所有書籍,以便能和喬治安娜談下去,可是結果這种努力失敗了——一個剛從神學院畢業的牧師來了,他在圣奧索夫教堂作了六次特殊的布道,宣講永恒懲罰的絕對存在,結果他和喬治安娜小姐結了婚。 与此同時史比利金斯先生与艾德琳娜·萊特雷訂了終身,或者說差不多如此,并不是說他對她表白了衷情,而是他覺得自己許身于她了。為了她的緣故他徹底地拋開了地獄之類的東西,過上了跳舞不到凌晨兩點不罷休的生活,而且還從一本書上學起了拍賣式橋牌。有那么一段時間,他很有把握地覺得她已決定嫁她,于是他便開始把他最要好的朋友愛德華·魯夫帶往萊特雷家,此公是大學足球隊隊員,史比利金斯很為他自豪。他特意這么做旨在使艾德琳娜和愛德華成為好朋友,以便在婚后他和艾德琳娜能請愛德華來家里做客。艾德琳娜和愛德華成了好朋友,速度快得很,以致他倆當年秋天便在紐約結了婚。愛德華和艾德琳娜在婚后經常邀請史比利金斯去家里做客。他們夫婦倆都對史比利金斯說他們是搭幫他,他們還經常像別人一樣對他老調重彈,說:“你知道,彼得,你不結婚是非常愚蠢的。” 所有這一切發生并結束的時間大概也就是亞西一巴西東方協會開始展開活動的時候。在它舉辦的第一次講習會上,史比利金斯遇上了達爾菲米婭·拉瑟里耶一布朗。從第一眼看到她起,他便開始研讀佛陀的生平事跡以及譯成英文的《奧義書》,以便他有資格指望和她一起生活。即使在該協會以遭災告終的時候,史比利金斯的愛都沒有熄滅,而是越燃越烈了。最后,當他得知拉瑟里耶一布朗先生和夫人要到外地避暑,而達爾菲米婭要去卡斯特吉奧小城堡——紐貝里家那個避暑山庄——和紐貝里先生和夫人呆上一段時間,那個地方便成了在這個世界上史比利金斯先生唯一愿去的地方。 因此,當史比利金斯先生如期收到邀請函的時候,他自然也就立即被提升到了第七層天堂。那邀請函寫道:“要是您能出城來和我們一起過上一兩個星期,我們將非常高興。我們會派車去接您星期四的火車。我們在這里過的是再簡單不過的日子,事實上,正如紐貝里先生所說,我們過的純粹是苦行生活,不過我相信您對暫時改變一下生活方式不會在意的。達爾菲米婭和我們在一起,不過我們總共沒多少人在這儿。” 短函署有“瑪格麗特·紐貝里”的名字,而且是寫在帶有銀色花押字的厚重的米色紙上,像返璞歸真的人常做的那樣。 像其他人一樣,紐貝里一家一到夏天就要到城外去避暑。由于紐貝里先生還在做生意,按時尚來說,如果他整年都呆在城里,那是很沒面子的。那會給市場造成不好的印象,讓人覺得他不是什么做大生意的人。 事實上,初夏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要出城避避暑。八月份回城看了看的少數人都說他們在街上一個人都沒見到。 降臨到每一個人身上的是某种對簡單生活,對大自然的渴望。有些人在海邊尋找它,在那里大自然敞開了她所有寬闊的木板人行道、長長的水上平台,并獻出了她的各种雜耍節目。另一些人在鄉村深處尋覓它,在那里大自然展開了她所有的柏油馬路和路邊旅館。還有一些人,如紐貝里夫婦,則宁愿在他們自己的鄉間別野“過苦行生活”。 前文已經說過,有些人是因為生意原因离城而去的,以免讓人怀疑他們得一年到頭干活。另一些人干脆到歐洲去,為的是避免別人指責他們老是呆在美國。還有些人,也許是大多數人吧,他們是因為醫療上的原因而被他們的大夫打發出城的。既然他們有這樣或那樣的病,普魯托里亞街的醫生們,如施萊德大夫,總是情愿在夏天把他們的病人一個個打發出城。生活优裕的大夫們沒有哪個愿在夏天為他們操心。當然,患者們即使因自身的原因渴望到某個地方去,他們都更愿意是被他們的大夫打發去的。 “我親愛的夫人,”對一位据他所知渴望去弗吉尼亞的女士,施萊德大夫往往會說,“的确我沒什么可替您做的。”他此話一點不假。“這用不著治療。這僅僅是一個拋開一切雜務到外地去放松一下的問題。您為什么不离開本城一兩個月,到某個您根本不做任何事的清靜地方去呢?”(反正他知道她從來都不做任何事情。)“您覺得到弗吉尼亞的熱泉去療養如何呢?——那里絕對安靜,高爾夫球場棒极了,沒有任何人打扰,還可以開開心心玩网球。”要不他還可以說,“我親愛的夫人,您只不過是累坏了。您為什么不索性放下一切雜務到加拿大去呢?——那里非常宁靜,沒任何人打扰,而且我相信,現在人們時興去那儿。” 于是,在把所有的病人打發走之后,施萊德大夫和他那些在普魯托里亞街的同行們自己也開溜了,直奔巴黎和維也納,在那里呆上一個月或兩個月。据他們自己說,這能使他們及時了解歐洲大陸的醫生們在做些什么。或許他們真是這樣。 此時恰好達爾菲米婭·拉瑟里耶一布朗小姐的雙親被用這种方式打發出城了。拉瑟里耶一布朗夫人在亞西一巴西協會的痛苦經歷,使她陷入了除去地中海一帶巡游一番外做什么都不順心的境地,因此她就和其他八十名陷入同樣境地的人一起去了那儿。 而拉瑟里耶一布朗先生本人,雖然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病人,但是他表白說在經歷過亞西一巴西協會那一切煩扰之后,他需要打起精神來,需要使体魄健壯起來,因此他把自己交托到了施萊德大夫手中。大夫對他進行了檢查,探問了他喝的是什么酒,最后建議他晚上要堅定不移、毫不畏懼地喝葡萄牙紅葡萄酒,而白天的時間,無論何時感到筋疲力盡,都可以喝一點低度提神酒,如黑麥威士忌,或者喝一點朗姆酒和維希礦泉水。除此以外,施萊德大夫還建議拉瑟里耶一布朗先生到外地去散散心。 “您為什么不到大西洋上的納戛哈凱特去呢?”他問。 “那是在緬因州嗎?”拉瑟里耶一布朗先生惶恐地問道。 “噢,天啦,不是!”大夫再次用确信無疑的口气說,“那是在加拿大的新布倫瑞克省;那是一個棒极了的地方,擁有最寬松的專營許可法;那里的酒店有第一流的烹飪和酒吧。沒有游人,沒有高爾夫球,太冷了沒法游泳——正是享受個人清靜的好地方。” 因此拉瑟里耶一布朗先生也离去了,其結果是,在我們所談的那個特定時刻,達爾菲米婭·拉瑟里耶一布朗將同紐貝里先生和夫人一起呆在他們那迷人的避暑胜地,這一消息在《普魯托里亞一元日報》上的“閨房与社會”欄目中登了出來。 紐貝里夫婦屬于把過簡朴生活視為夏天的一項任務的那個階層。紐貝里先生本人就說過他對度假唯一的想法是:到叢林中去,穿上舊衣服,只有在覺得想吃東西的時候才吃一點。 這便是他修建卡斯特吉奧小城堡的原因。它坐落在离城四十英里的地方,在樹木蔥郁的山間的一個小湖邊。盡管湖邊還點綴著其他十五至二十座像它一樣的小別墅,但它還是完全与世隔絕的。去那里的唯一通道是從十五英里以外的火車站蜿蜒穿過樹木茂密的群山的那條汽車道。這條道的每一英尺都是私有財產,正如大自然也應該如此一樣。卡斯特吉奧小城堡周圍的整個鄉間都是絕對原始的,或者無論如何都和蘇格蘭園藝家和法國風景藝術家所能做出來的一樣原始。那個湖則像大自然工厂生產的一顆閃亮的寶石似的躺在那儿——只是他們把它的水位提高了十英尺,在湖邊砌起了石岸,清除了湖畔的灌木,還繞湖修了一條汽車道。汽車道之外便是純粹的大自然了。 卡斯特吉奧小城堡是一座用白磚砌成的漂亮別墅,帶有彎彎曲曲的游廊和亮閃閃的溫室,它坐落在起伏著向湖邊傾斜的草地上,四周有高大的樹木,前面有一個個花壇。它或許是所有的別墅之中最為漂亮的。無論如何,這是一個穿破舊衣服并早早用餐(七點半鐘)的理想場所,也是絕對自在地享受個人清靜的絕好去處——只有在舉辦网球聚會、摩托艇聚會、草地茶會和高爾夫球比賽時例外。 應該說明的是,這幢別墅被稱為卡斯特吉奧小城堡并不是因為紐貝里夫婦是意大利人——他們不是意大利人,也不是因為他們在意大利擁有房業——他們沒有,更不是因為他們去那儿旅游過——他們沒去過。的确,有一段時間他們考慮過給別墅取一個威爾士名字,或是蘇格蘭名字。但由于附近阿斯特瑞斯克一湯姆森家的那幢坐落在同一片原始鄉野的漂亮別墅已取名為佩尼格威一瑞德,小湖正對岸的海芬一喬納西斯家的那幢林間別墅已取名斯特拉西特漢一納一克西,還有威爾遜一史密斯家的那幢迷人的別墅已取名為尤德爾一都德爾,因此紐貝里家的別墅起個意大利名字看來更顯公平一些。 “天啦!弗龍小姐,您能來接我真是太好了!” 那列郊區火車——只有兩節車廂,都是一流的,因為它只開往城外的原始荒郊——在一個路邊站停了下來。史比利金斯先生一下火車,便看見菲利帕·弗龍小姐在汽車里等他,她坐在紐貝里家的司机后面。她具有唯獨高教會派的圣公會牧師的妹妹才有的美貌,在這么一個美麗的七月之晨,她穿著白衣服——這是一种圣洁的顏色。 菲利帕·弗龍的風韻是毫無疑問的。她的美屬于与眾不同而且近乎神圣的那一類,只有在高教派牧師的身邊才能找到。嫉妒或仰慕她的人都承認,她進入教堂時比別人更优雅,穿過教堂內的走廊時比別人更飄逸,祈禱起來也比普魯托里亞街的任何女孩更出色。 看著她身穿白色的夏裝,頭戴漂亮的寬邊帽,頭上的陽傘搖曳多姿,史比利金斯先生立即意識到,無論如何宗教在世界上是起著重要作用的,高教派牧師的妹妹們便是明證。 “天啦!”他重复道,“您真是太好了!” “沒什么,”菲利帕說,“跳進來吧。達爾菲米婭本來是准備來的,可她來不了。那是您的行車吧,就這么多嗎?” 最后一句有點嘲諷意味。它指的是史比利金斯先生的那兩個正在裝車的旅行箱以及他的小提箱,网球拍和高爾夫球具,這些東西都得裝在車的前部。作為一個有社會經驗的年輕人,史比利金斯先生以前早就苦行過了,他知道這种生活需帶多少衣物。 于是汽車离開車站,在柏油路上快速地行駛,一點嘈音都沒有,它拐過一個又一個急彎——路邊大樹的綠枝几乎掃到他們臉上了——汽車沿盤山公路蜿蜒前行,載著史比利金斯和菲利帕离開低洼的田野,進入了屬私人領地的迷人山間,朝充滿魔力的卡斯特吉奧城堡和佩尼格威一瑞德城堡奔去。 在剛上路的時候,史比利金斯先生至少有十多次反反复复地告訴菲利帕,說她能乘車下山來接他真是太好太好了。他對她來接他是那么感激,致使她根本不忍心哪怕是向他暗示一下真相:她希望乘這趟車來的是另一個人。對一個在高教派的清規戒律中長大的姑娘來說,真相是一种神圣的東西。她把它埋在了心中。 自然,由于有這么一位富于体恤之心的听眾,史比利金斯先生不久便開始談起達爾菲米婭以及他的心愿來了。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乎我,”史比利金斯說,“但我是怀著美好心愿的。不久前的一天,大約兩個月以前吧,在亞西一巴西東方研究會的一次聚會上——你沒參加這個協會吧,對嗎?”他說道,离開了開始的話題。 “只是開頭參加了一下,”菲利帕說,“后來我們上百慕大群島去了。” “噢,對了,我記起來了。您知道吧,我認為結局夠糟的,尤其是朗姆·斯巴德。我喜歡他這個人。上個星期我把兩磅烤煙送去監獄給了他。您知道吧,要是你有門路的話,你是可以把東西送進去給里面的人的。” “可您到底想說什么呢?”菲利帕說。 “噢,對了,”史比利金斯說道。他意識到自己居然偏离了達爾菲米婭的話題,這种情況以前從沒在他身上出現過。“我想說的是,在一次聚會上,您知道,我問她我是否可以叫她達爾菲米婭。” “她對此怎么說呢?”菲利帕問道。 “她說我怎么叫她都行,反正她不在乎。因此我覺得大有希望,你覺得呢?” “太有希望了。”菲利帕說。 “自那以后不久,我又從商談大廈的慈善舞會把她的拖鞋帶回了家。阿契·瓊斯則用他的車帶她回了家。我想那是一個很好的兆頭,對不對?除非你和那個人特別要好,否則你不會讓一個老爺儿們帶著你的拖鞋走來走去,對不對,菲利帕小姐?” “噢,不會,誰都不會。”菲利帕說。當然那是圣公會的一貫規矩。 “又過了不久,達爾菲米婭、查理·莫斯庭和我一起步行去參加班柯希爾斯特夫人的音樂會,我們剛走到街上不久,她突然停了下來,打發我回去拿她的音譜——叫我去,請你注意,不是叫查理。在我看來這是意味深長的。” “看來是意味無窮。”菲利帕說。 “可不是嗎?”史比利金斯說,“您不在意我對您嘮叨這一切吧,菲利帕小姐?”他補充道。 史比利金斯先生偶然覺得叫她菲利帕小姐也沒關系。其實,由于她有一個妹妹真的叫弗龍小姐,因此史比利金斯先生意識到直呼其名稱她為菲利帕小姐是很不妥的。無論如何,如此冒昧對不住這么美的一個早晨。 “我可一點儿也不在乎,”菲利帕說,“我覺得您對我說這些真是太好了。” 她沒有補充說她對這一切早就知道了。 “您瞧,”史比利金斯先生說,“您真是太善解人意了。這使得和您交談一點儿也不吃力。和別的姑娘在一起時,尤其是和那些聰明的姑娘,甚至和達爾菲米婭都是如此,我常常感到自己像一個三棒子打不出個屁來的大傻瓜。可和您談話我一點也沒有那种感覺。” “真的沒有嗎?”菲利帕說,史比利金斯先生那對突出的藍眼睛所流露出的真誠仰慕使她沒有以嘲弄作答。 “天啦!”史比利金斯先生不久又開腔了,完全偏离了原先的話題,“但愿您不在意我的心直口快,您穿著這身白衣服實在是好看——太漂亮了。”他覺得一個已訂婚或几乎如此的男人是享有那么一丁點儿表示誠實的恭維的自由的。 “噢,這件舊衣服呀,”菲利帕大笑起來,同時不以為然地抖了抖她的衣服。“不過在山上這一帶,您知道,我穿什么都無所謂。”她沒有說這件舊衣服才買兩個星期,花了她八十塊錢,或者說相當于一個人在圣艾莎夫教堂半年的板凳費。 接下來,史比利金斯先生覺得他們才說了几句話,而且他根本沒來得及細想自從去了百慕大之后菲利帕已變成一個多么迷人的姑娘——無疑,這是那些幸運島嶼的气候使然——突然他們已拐過一段彎道,進了一條樹木搖曳的林陰道,卡斯特吉奧小城堡巨大的草坪、寬敞的游廊以及那些溫室就在他們眼前! “到了,”菲利帕說,“紐貝里先生就在那儿的草坪上。” “瞧,”紐貝里先生過了一會儿說,同時用手指了一下,“這里是看這一帶視角最好的地方。” 他正站在草坪的一個角落,在向史比利金斯先生展示卡斯特吉奧小城堡的美。這几點綴著很多大樹,草坪剛好從這里向小湖畔傾斜。 紐貝里先生個子不高,渾身圓滾滾的,一副只圖舒服、不修邊幅的男子在夏天的打扮:一條素白的法蘭絨褲子,每條褲管价值不超過六塊錢,一件帶翻領的普通白絲綢襯衫,价值不超過十五塊錢,頭上還有一頂普通的巴拿馬草帽,就算值四十塊錢吧。 “天啦!”史比利金斯先生環視那幢屋子和點綴著大樹的草坪,贊歎道,“這地方真可愛。” “可不是嗎?”紐貝里先生說,“你真該看到我當初開發這儿時的情景。光是為了修那條汽車道,我就得炸開一百碼石山,然后我還得弄水泥來,不知弄了多少吨,還有大的鵝卵石,用來加強路基。” “是嘛!”史比利金斯先生說道,充滿崇敬地看著紐貝里先生。 “沒錯,可与修這幢房子比起來那就不算什么了。你知道,我得挖至少四十英尺深的基腳。開始我挖了大約二十英尺松土,然后我挖著了沙子,可我剛挖過沙子,天啦,我又得對付八英尺深的地下水。我不得不把它抽出來,我想總共抽出了一千加侖水才露出下面的岩石。接著我弄來了四十英尺長一段的堅固的鋼柱,”說到這儿組貝里開始用雙臂比划,做出把鋼柱豎起來的架式,“把它們豎立起來,鑲死在岩石里。然后我又把一條條鋼梁交叉起來,在上面裝上椽子,全是鋼的,每條有六十英尺長,接下來是把整個框架抬起來了,這不難做到,只需支撐著一點就行了,就這樣讓它逐漸下降,落到指定的位置上。” 紐貝里先生用雙臂比划著解說一座巨大的房子是如何被慢慢降落和安置在堅實的基腳上的。 “不會這樣吧!”史比利金斯說道,對紐貝里先生惊奇不已,覺得他一定力大無比。 “對不起,”紐貝里先生突然停止了解說,“我得花片刻工夫把你站著的地方被弄亂的碎石弄平。我看你已把它弄得很亂了。” “噢,實在抱歉。”史比利金斯先生說。 “噢,沒什么,沒什么,”東道主說,“我一點儿也不在乎。這只是為麥克阿里斯特的緣故。” “誰?”史比利金斯說。 “我的園丁。他不喜歡我們在碎石路上走來走去。那很容易弄坏路面。但有時候我們會忘記這一點。” 應該說明的是,以清洁而論,卡斯特吉奧小城堡的主要榮耀應歸功于那些仆人。不用說,他們所有的人都是從英國請來的。他們給紐貝里先生和夫人帶來的舒适真是沒的說。事實上,正如先生和夫人所承認的,這种類型的仆人在美國根本找不到。 “我們的蘇格蘭園丁是個大好人。”紐貝里夫人總是負責解釋,“我真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到另一個像他這樣的人。你知道吧,親愛的,他簡直就不愿讓我們摘玫瑰花,另外,要是我們有人從草地上走過,他會暴跳如雷。他斷然拒絕讓我們擅自采摘疏菜。他很明确地告訴過我,要是我們采摘他那剛長出的豌豆或黃瓜,他就辭職不干了。我們要等到他完成了种植過程后才能吃它們。” “有這樣的仆人真叫人高興,”在一旁站著的那位女士輕柔地說,“那么忠誠,与大洋這邊的仆人是太一樣了。親愛的,你想象一個我在科羅拉多時雇的司机,他竟對我威脅說他不干了,就因為我想降低他的薪水。我想這都是那些討厭的勞動聯盟干的好事。 “我相信是這樣。當然有時候我們和麥克阿里斯特也有麻煩,但只要我們好好跟他說清楚,他總還是通情達理的。比如說,上個禮拜我就很擔心我們把他意過頭了。他總是習慣了每天上午十點半鐘喝一夸脫啤酒——女仆按吩咐把酒拿出去給他喝,喝完之后他要在郁金香花圃旁邊的涼亭里睡一覺。几天以前他去那儿的時候,他發現我們的一位不知情的客人正坐在涼亭里讀書。當然他暴跳如雷。當時我真擔心他當場說他不干了。” “可這和您有何相干呢?” “親愛的,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們立即向他做了解釋,說那僅僅是意外事件,說那個客人根本不知情,還說以后這种事再也不會發生了。听了解釋后他平息了一點怒气。但是他离開的時候還在自顧自地咕噥,而且那天傍晚他把所有郁金香全挖了出來并扔到了篱笆的另一邊。我們看著他這樣做的,但我們什么也不敢說。” “噢,不能說,”另一位女士說,“要是你們說了的話,那你們可就失去他了。” “一點不假。而且我覺得我們再也找不到像他這樣的人了,至少在大洋的這一邊找不到。” “來吧,”紐貝里先生說,他已用腳把弄亂的石子踩平整,“紐貝里夫人和姑娘們都在游廊那邊,我們上她們那儿去吧。” 几分鐘以后,史比利金斯先生已在同紐貝里夫人和達爾菲米婭·拉塞里耶一布朗談話了,他對紐口里夫人說她的房子非常漂亮。他們的旁邊站著菲利帕·弗龍小姐,她用一條手臂挽著達爾菲米婭的腰,她們的頭靠在一起,達爾菲米婭的頭發是金黃色,菲利帕的頭發是板栗色,兩張臉湊在一起實在是迷人,致使史比利金斯先生根本沒有心思去看紐貝里夫人或卡斯特吉奧城堡或其他任何東西了。也正因為如此,他几乎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謙遜地站在离紐貝里夫人較遠處的那個綠衣小姑娘。的确,雖然在介紹的時候有人咕噥過她的名字,但兩分鐘之后他絕對說不出她的名字來了。他的眼睛和心思都系在別處。 但她可不一樣。 因為綠衣小姑娘看史比利金斯先生時眼睛睜得大大的,而且她一看他便立刻從他身上發現了很多以前從沒人發現過的妙不可言的東西。 因為從他頭部的姿勢,她能看出他是多么聰明;從他雙手插在兩邊褲袋里站立的神气,她能看出他一定非常勇敢、富于男子气。當然,他渾身上下無處不流露出堅強和力量。簡單點說,當她看他的時候,她所看到的是一個其實根本不存在或不可能存在的彼得·史比利金斯——或者至少可以說,她所看到的彼得·史比利金斯,是在此之前世上的任何其他人都沒有設想過的那個樣儿。 頓時她感到由衷的高興,慶幸自己接受了紐貝里夫人的邀請并毫不畏懼地來到了卡斯特吉奧小城堡。因為綠衣小姑娘——她的教名叫諾拉——只不過是紐貝里夫人的一個所謂窮親戚,而她的父親也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不屬于陵宮俱樂部或任何別的俱樂部,他帶著諾拉住在一條有地位的人誰也不會去住的街上。諾拉几天前收到請她到城外去的邀請,如此盛情旨在讓她多呼吸點新鮮空气——這是唯一可以免費送給窮親戚而無后顧之憂的東西啊。因此諾拉也就帶著一個小箱子來了卡斯特吉奧小城堡。箱子是那么小那么簡陋,就連搬它上樓的那些仆人都為它感到害臊,箱子里裝著一雙新牌子的网球鞋(每雙的价格由九毛錢降到了七毛五分)和一件被稱為“充數晚禮服”的白色外衣,另外還有窮親戚能戰戰兢兢帶去和富翁一起過簡單的田園生活的其他少得可怜的東西。 諾拉就那么站在那儿,看著史比利金斯先生出神。 而他哩,根本就無視她的存在——人們之間的相互矛盾由此可見一斑矣。 “這幢房子實在太迷人了。”史比利金斯說道。在諸如此類的場合這种話他總是挂在嘴上的,但在綠衣姑娘看來他這話說得自然得体极了。 “承蒙夸獎我非常高興,”紐貝里夫人說(這也是她老挂在嘴上的話),“您不知道為此花了多少心血。今年我們為東邊的溫室新安了所有的玻璃,總共超過一千塊。真是一項大工程啊!” “剛才我還在向史比利金斯先生介紹我們為炸開汽車道費了多少周折哩。”紐貝里先生說,“史比利金斯,我覺得從這儿看那個炸開的豁口更清楚,汽車道就從那中間穿過。為了炸開它我用掉的炸藥起碼有一吨半。” “天啦!”史比利金斯歎道,“那一定很危險,對吧?我真佩服您的膽量。” “那沒什么,習慣了也就沒事儿了,”紐貝里先生說著聳了聳雙肩,“不過嘛,當然,那是很危險的。最后一次爆破我報銷了兩個意大利人。”他停頓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補充道,“那兩個意大利佬,都是能吃苦的伙計。在炸石開山方面,我對他們倆比對誰都滿意。” “是您炸死他們的嗎?”史比利金斯先生問道。 “我當時不在場,”紐貝里先生回答說,“老實說,爆破的時候我從不呆在這儿,用不著我費這個心。我們回城里去了。但盡管我不在場,他們的喪葬費之類還得由我出。出就出吧,也沒什么。風險當然是我擔,不是他們,法律有規定,你是知道的。他們倆每人花掉了我兩千塊錢。” “噢,對了,”紐貝里夫人說,“我想我們得去換換衣服,准備吃飯了。要是去晚了,弗蘭克林會大發其火的。”她見史比利金斯不明白指的是誰,便繼續說,“弗蘭克林是我們的管家,由于他是我們從英國遠道請來的,我們必須十分小心地待他才是。像弗蘭克林那么好的一個人,你總是很擔心會失去他——尤其是在發生了昨晚的事之后,我們更應該倍加小心。” “昨晚什么事?”史比利金斯先生問道。 “噢,也沒什么的,”紐貝里夫人說,“其實嘛,那只是一個小小的意外。昨天晚上吃晚飯,已吃了好一陣子,我們几乎什么都吃過了(我們在這里吃得很簡單,史比利金斯先生),恰巧紐貝里先生渴了,要弗蘭克林給他上一杯德國白葡萄酒——他心里想的其實不是這么回事儿。結果弗蘭克林馬上就說:“很對不起,先生,上完主菜后還要上白葡萄酒,我可沒這個義務!” “當然他是對的。”達爾菲米婭加重語气說。 “一點儿沒錯,他做得完全正确。她們明白這點,您也明白。當時我們擔心會有麻煩了,不過后來紐貝里先生找了弗蘭克林,很成功地化解了此事。我們現在就去換衣服怎么樣?這會儿已六點半鐘了,我們只有一個小時做准備。” 接下來的三天史比利金斯先生是和這群友善的人一起度過的。 正如組貝里夫婦熱衷于解釋的那樣,卡斯特吉奧小城堡的生活是按最簡單的計划安排的。早餐隨鄉下風俗,安排在九點鐘,然后在午飯前沒啥吃的,除非你樂意來上一瓶送到网球場的檸檬汁或麥酒,外加一塊餅干或杏仁甜餅。午餐非常簡單,要吃到一點半鐘,只有冷肉(大概有四种吧)和色拉,也許還有一兩碟特別准備的食物,另外還為有興趣的人准備了一塊熱牛排或排骨,或者兩者都有。午餐之后,你可以在游廊的陰涼處喝咖啡和抽煙,同時等著喝下午茶。下午茶是在一張柳條桌上喝的,它可以擺在草坪上任何一個地方——只要當時園丁沒在那儿修剪、裝飾什么或沒把那塊地方派作其他用場。下午茶喝完之后,你可以休息一下或在草坪上散散步,一直到更衣吃晚飯的時間來到。 這种簡單的生活程式,只有在有人從佩尼格威一瑞德別墅或尤德爾一部德爾別墅開車或駕汽艇突然闖來時才被打破。 所有這一切,在史比利金斯或達爾菲米婭或菲利帕看來,不折不扣地代表了簡朴的田園生活。 可在綠衣小姑娘看來,它的奢華已足以和凡爾賽宮媲美,尤其是晚餐——盡管別的人認為不過是家常便餐——她光喝的東西就有四杯之多,每次弗蘭克林為大家倒葡萄酒,她都在心里反复琢磨,不知是叫他不要再倒了好,還是一直等到他自動歇手好。另外還有不少類似的問題令她百思不解,正如它們以前和以后同樣令很多人傷透腦筋一樣。 自從到達以來,史比利金斯先生一直都在為自己鼓勁,以便有勇气向達爾菲米婭·拉塞里耶一布朗求婚。事實上,他還花了點時間和菲利帕·弗龍一起在樹下散步,一起談論他決意實施的求婚計划,同時還談了談其他的話題,如對婚姻的總体看法呀,他自己可能配不上她呀,等等。 要不是在第三天他听說達爾菲米婭第二天清早要走,要去納戛哈凱特和她父親會合,他或許會永遠猶豫不決地等待下去。 那天晚上他終于鼓足了必要的勇气,他的求婚几乎從哪個方面看都是非常成功的。 “天啦!”在第二天早上解釋頭天晚上發生的事時,史比利金斯對菲利帕說,“她待我真是太好了。我想她一定猜出了我要說的意思,多少猜出了一點,你覺得呢?無論怎么說她對我是太好了——我想說什么,她就讓我說出來什么,當我說我這個人很笨時,她說她認為我根本不像別人想象的那么笨,一半都不到。而這就夠了。看來她目前還沒有考慮結婚之類的事。我問她我是否可以永遠繼續想念她,她說我可以這樣。” 那天早上,當達爾菲米婭乘那輛汽車去火車站的時候,史比利金斯先生不知怎的又戀上了菲利帕,連他自己都沒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就已經移情別戀了。 “她真是太棒了!”這樣的話他一天至少對綠衣小姑娘諾拉說十遍。而諾拉每一次都同意這种看法,因為她的确覺得菲利帕是一個非常迷人的姑娘。 毫無疑問,要是環境稍有改變,史比利金斯先生完全可能向弗龍小姐求婚的。的确,他花了很多時間在心里預先演練他的求婚詞,開頭是:“當然我知道我這個人在某些方面挺笨的。”或“當然我知道我根本就不夠格”,等等。 但這些求婚詞始終沒有表白出來。 因為剛好在星期二那一天,也就是史比利金斯先生到達一個禮拜之后,菲利帕再一次乘那輛車去了火車站。回來的時候与她同來的還有另外一個人,那是一個穿蘇格蘭粗呢服裝的高個儿小伙子,他們還在至少一百碼以外就開始跟紐貝里夫婦打招呼了。 紐貝里夫婦倆突然歡叫起來:“噢,是湯姆!”緊接著就奔過去迎接他們了。當那對年輕人從車上下來并把湯姆的旅行手提箱抬到游廊的時候,大伙儿是那么歡快,笑得那么開心,使史比利金斯先生像那個綠衣小姑娘一樣,既感到突然又完全摸不著頭腦——尤其是在他從開頭的寒暄中听到這些話的時候:“祝賀我們吧,紐貝里夫人,我們訂婚了。” 接下來,史比利金斯先生頗有興致地在游廊里的藤椅上坐下來細听原委,得知菲利帕和湯姆已永訂終身好久了——事實上,几乎已有兩個禮拜,只是他們倆都同意先保守已訂婚的秘密,一直等到湯姆去北卡羅萊納州探望家人回來后才宣布出來。 至于湯姆是何許人物,或他和紐貝里一家有何關系,史比利金斯先生既不清楚,也不在乎,此時此刻的眾多發現,諸如她在百慕大時就認識了湯姆,她不知道他居然和紐貝里夫婦早就相識,等等,這一切絲毫都引不起史比利金斯的興趣。事實上,假如說有那么一個時刻史比利金斯先生确證了他私下里對自己的看法的話,那就是非此時此刻莫屬了。 第二天湯姆和菲利帕就一起消失了。 “現在我們可要小國寡民一陣子了,”紐貝里夫人說,“沒錯,在艾瓦萊夫人光臨之前就我們几個,而她要過兩個禮拜才能來。” 對此綠衣小姑娘從內心里感到高興,因為她一直擔心會有別的姑娘來這儿,至于艾瓦萊夫人嘛,她知道她是一個寡婦,已有四個儿子,因此想必已超過四十歲,已是半老徐娘了。 接下來的几天史比利金斯先生几乎都是在諾拉的陪伴下度過的,他覺得總的來說這几天還是很愉快的,但是過得太慢了。而對她來說,這些日子無异于一場美滿的幸福之夢,令她永遠難忘。 紐貝里夫婦讓他倆自個儿呆著,并不是有意這樣做,僅僅是由于紐貝里夫婦在卡斯特吉奧小城堡有忙不完的事儿,他們在周圍一帶忙來奔去的,不是用炸藥炸山石,就是在溝渠上架鋼橋,要不就是用起重机吊大塊大塊的木頭。這也難怪他們,因為他們也不是從來就有能力擺弄炸藥和支配自然力的。想當年有那么一段時間——那是很久以前——紐貝里夫婦倆每周只有二十塊錢賴以活命,因此紐貝里夫人得自己做自己的衣服,而紐貝里也不得不一個又一個夜晚辛辛苦苦地親自做起居室里放東西的架子。那都是些陳年舊事了。自那以后,像早年的很多其他人一樣,紐貝里先生慢慢發了起來,有了大把大把的錢,還蓋起了卡斯特吉奧城堡,而其他的人,像諾拉的父親,則仍然還是以前那副老模樣。 反正紐貝里夫婦讓彼得和諾拉整天自個儿呆著。傍晚的時候,甚至在吃了晚餐之后,紐貝里先生往往都還在夜色中喊他的妻子,他的聲音從草地上某個遙遠的角落傳過來: “瑪格麗特,你過來一下,告訴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們該把這棵榆樹砍倒,把樹樁連根拔掉,扔到山谷里去。” 妻子的回答是:“等一會儿,愛德華,等我先披件外套。” 等他們回來時夜色早已變成沉沉黑暗,此時他們已把那塊地重新炸了一半了。 而在所有這段時間里,史比利金斯先生和諾拉往往是坐在游廊里。他說個沒完,她則洗耳恭听。比如說,他對她談了他在石油生意方面的可怕經歷,談了他那激動人心的大學歲月。不久他們或許會進屋去,諾拉彈起鋼琴,史比利金斯先生則坐在一旁一邊听一邊抽煙。在紐貝里夫婦的這幢別墅里,既然彈藥和更具威力的爆破物都是家常便飯,那么在客廳里抽支煙什么的也就自然更是小菜一碟了。至于說那音樂嘛,史比利金斯先生說:“繼續彈下去吧,我不懂音樂,不過我對它一點儿也不討厭。” 白天的時候他倆玩网球打發時光。草坪的一頭有一個网球場,就在那些樹下面。太陽光透過樹葉在球場上洒滿了光斑,諾拉覺得那些光斑漂亮极了,盡管史比利金斯先生解釋說那些光斑使他花了眼,輸了球。事實上,完全是由于這一不利光線,史比利金斯先生的一次次快攻盡管動作挺漂亮,球卻不知怎的總是沒有在界內。 當然,諾拉覺得史比利金斯先生是個棒极了的网球手。她很高興——其實他們倆都是如此——他以6:0的比分打敗了她。她不知道,也不在乎,在這個世界上史比利金斯先生能如此徹底戰胜的對手,除了她再也沒別的人了。有一次他甚至對她說: “天啦!你打得也确實糟了點,你知道吧。我想,你明白吧,通過多多練習你會大有長進的。” 從那以后他們心照不宣地把玩球或多或少地變成了上課,史比利金斯先生被順理成章地推上了教練的寶座,而他所打的那些臭球自然也就被視為隨意而打的結果了。 另外,除了玩球變成了上課,把球從网邊撿起來再扔回給史比利金斯先生也成了諾拉的義務。是他讓她這樣做的,這并不是出于粗魯,他是沒有那种陋習的,而是因為在卡斯特吉奧這么一個原始的地方,兩性之間自然的原始關系免不了會再度顯露出來。 不過史比利金斯先生始終沒有往愛情方面想。以前他曾那么熱切那么經常地從遠處打量它,如今當它謙恭地站在他的肘邊時他卻認不出來了。他的心已習慣于把愛情和某些令人頭暈目眩、激動万分的東西聯系在一起,如复活節彩帽呀,后宮的裙据呀,可望不可即的浪漫感呀,等等。 但即使是這樣,這對男女之間會發生什么事儿也是難以料定的。在太陽的光斑和樹葉的陰影扑朔迷离的球場上,玩网球也是有一定的危險的。有那么一天,他們倆分別站在球网兩邊,史比利金斯在向諾拉示范正确的握拍方式,以便她也能像他那樣漂漂亮亮地反手扣球——他一般都會把球遠遠地扣到湖中間去,要示范該如何握拍扣球,他自然得把手握在諾拉那只握拍的手上面,因此也就有那么半秒鐘她的手被緊緊地握在他的手里,要是那半秒鐘被延長為整整一秒的話,很可能他的下意識里業已存在的某种東西也就意气風發地冒出頭來了,那么諾拉的手也就留在他的手里了——她多愿意啊!——那他們此后也就永遠要這樣廝守下去了。 但剛好在這個時刻,史比利金斯先生抬起頭來,用非同一般的語調說: “天啦!從汽車上下來的那個漂亮极了的女人是誰呢?” 于是他們的手松開了。諾拉朝屋子那邊看過去,說: “噢,是艾瓦萊夫人。我原以為她還要過一個星期才能來哩。” “哇,”史比利金斯先生說道,同時把他的近視眼睜到了最大限度,“那一頭金發實在是太棒了,對吧?” “呃,是——”諾拉欲言又止。看來告訴他文瓦萊夫人的頭發是染成金色的不太好。 “站在他旁邊的那個高個子又是誰呢?”史比利金斯先生問道。 “我想是柯莫倫特艦長吧,不過我想他不會在這儿呆下去。他不過是從城里開車送她上這儿來。” “噢,他為人多好啊!”史比利金斯說道,盡管他自己沒意識到,他對柯莫倫特艦長的這种好感日后將成為他對這個人的主要感覺。 “我不知道她這么快就會來。”諾拉說道,她內心里已有一絲厭倦。當然她并不清楚這一點,而她更不清楚的是——其他任何人都不清楚——艾瓦萊夫人之所以來訪,是因為史比利金斯先生在那儿。她來是有預定目的的,而且她徑直打發柯莫倫特艦長走了,因為她不希望他呆在卡斯特吉奧城堡。 “我們回屋子里去好嗎?”諾拉問道。 “好,走吧,”史比利金斯先生回答得歡快极了。 既然本故事開頭就已講了艾瓦萊夫人現在已變成艾瓦萊一史比利金斯夫人,那就沒有必要詳談史比利金斯先生的各個求愛階段了。整個求愛過程既迅速又幸福。史比利金斯先生一看見艾瓦萊夫人的后腦,就立即認定了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子。這种印象在遮擋得嚴嚴實實的客廳的幽暗中是不容易糾正過來的;晚上在投下暗暗紅影的蜡光下隔著餐桌也沒糾正過來;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隔著面紗也沒法看個真切。無論如何,這樣說是不失公正的:即使艾瓦萊夫人過去和現在都不是什么獨一無二的大美人,史比利金斯先生至今仍然蒙在鼓里。至于說艾瓦萊夫人的魅力,柯莫倫艦長和霍克上校對她所表示的敬意已足以說明問題了。 總之,史比利金斯先生的愛情——那一定是愛情——很快就達到了目標。它的每一個階段都有一個准确的里程碑,那就是他向諾拉作的評述。 “她真是一個棒极了的女人,”他說,“那么善解人意,她好像總是知道你接下來要說什么似的。” 她當然知道,因為是她迫使他說的。 “天啦!”接下來的一天他說,“艾瓦萊夫人真是太善了,不是嗎?我才談了一會儿我做石油生意的事儿,她馬上覺得我在錢方面一定是一把好手。她說她希望能請我為她管錢方面的事儿。” 這也是大實話,只是艾瓦萊夫人沒有講明為她管錢只不過是改善她那通常所謂“人不敷出”的經濟狀況。事實上,粗略地來說,她的錢是不存在的,它的确需要大量的理財工作。 一兩天之后史比利金斯先生說:“我想艾瓦萊夫人一定有很傷心的事儿,你不覺得嗎?昨天晚上她給我看了看她的小儿子的一張照片——她有一個小儿子,這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諾拉說。她沒有補充說她知道艾瓦萊夫人有四個儿子。 “她還說,她不得不讓他呆在某某先生的學院里而不把他帶在身邊,這實在叫她太難過了。” 接下來沒過多久,史比利金斯先生又開腔了,他的聲音震顫得很厲害: “天啦!真的,我真是大幸運了!我從來沒想過她愿嫁給我,你知道吧——像她那樣一個女人,有那么多人愛慕她,要什么有什么。我想象不出她看中我什么。” 這話再恰當不過了。 后來史比利金斯打住了他那無盡的贊美之辭,因為他注意到——這是早上在游廊上的事儿——諾拉戴上了帽子,穿上了外套,汽車正朝門口開過去。 “喂,”他說,“你要走嗎?” “是的,你不知道?”諾拉說,“我還以為你昨天晚上吃晚飯時听他們說了哩。我得回家了,爸爸在家挺孤單的,你知道。” “噢,我真難過,”史比利金斯先生說,“我們沒法一起打网球了。” “再見啦。”諾拉說著伸出一只手來,她的眼睛里盛滿了淚水。可史比利金斯先生由于是近視眼,沒有看見她汪汪欲流的眼淚。 “再見。”他說。 汽車載著她离去的時候,他站在那儿出神了一陣子。也許某种業已存在的東西在他心上模模糊糊、變幻莫測地浮現了出來。但緊接著一聲來自里面客廳的叫喚使他回過神來,那聲音音量适中卻毫不含糊: “彼得,親愛的,你在哪儿呀?” “來了。”他叫道,然后他就過去了。 在訂婚后的第二天,艾瓦萊夫人從胸飾里拿出一張小照片來給彼得看。 “這是吉勃,我第二的小儿子。”她說。 史比利金斯先生剛開始說:“我不知道你還——”緊接著又克制住了自己,改口說,“天啦!多英俊的一個小伙子呀,呃?我可喜歡男孩子啦。” “可親可愛的小家伙,不是嗎?”艾瓦萊夫人說,“其實現在他比照片上高多了,因為這張照片是前些時候拍的。” 接下來的那天她說:“這是威利,我的第三個儿子。”再接下來的那天她又說:“這是西勃,我最小的儿子。我确信你會喜歡他的。” “我相信我會的。”史比利金斯先生說。既然已是最小的,那他也就喜歡了。 于是,隨著時机的成熟——其實,也不是太成熟,前后大約也就五個星期——彼得·史比利金斯和艾瓦萊夫人在普魯托里亞街的圣艾莎夫教堂舉行了婚禮。他們的婚禮是九月份所舉行的所有婚禮中最壯麗最豪華的。有不計其數的鮮花,有戴長面紗的眾多女倏相,有穿長禮服的高大的禮賓官,有帶著給請來的司机的婚禮贈品的一隊隊汽車,凡是普魯托里亞街用以顯示婚禮与眾不同的神圣的一切應有盡有。年輕牧師菲爾弗斯·弗龍先生的臉,因五百塊錢的辛苦費而又增添了几分圣洁。全城的人都到場了,或者至少每一個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如果說有那么一個人沒有來,而是獨自呆在一條破破爛爛的街上,獨自坐在街上一幢死气沉沉的小屋的陰暗客廳里的話,那又有誰知道和在乎她呢? 婚禮之后,那幸福的一對儿——難道他們不幸福嗎?——動身去了紐約。他們是在那儿度的蜜月。他們本來想過去緬因州海灘——這是史比利金斯先生的主意。可艾瓦萊一史比利金斯夫人說去紐約好得多,紐約是那么安閒,而緬因州海灘卻嘈雜得實在可怕,這是眾所周知的。 另外,艾瓦萊一史比利金斯夫婦在紐約還沒呆上四五天,柯莫倫特艦長的軍艦恰巧在哈德遜河停泊靠岸,這艘軍艦一旦落錯一般都停泊在那儿。因此艦長得以帶著艾瓦萊一史比利金斯夫婦在紐約四處轉轉,并且在軍艦的甲板上為艾瓦萊一史比利金斯夫人舉行一次旨在使她能結識那些軍官的茶話會,另外他還在第亞街一家酒店的一間密室里舉行了另一次茶話會,為的是讓她能与他呆在一起而不受任何其他人打攪。 在這一次只有他倆參加的茶話會上,柯莫倫特艦長說(當然還說了別的):“當你告訴他錢的事儿的時候,他是不是大感惱火呀?” 艾瓦萊夫人——現在已是艾瓦萊一史比利金斯夫人了——說道:“他可不會!我想他得知我身無分文其實還感到高興哩。你知道吧,亞瑟,他的确是一個很好的人。”她一邊這樣說,一邊在茶桌上把手從柯莫倫特艦長的手下面抽了出來。 “喂,”船長說,“不要對他感情用事。” 以上便是艾瓦萊一史比利金斯一家到普魯托里亞街來居住的前后經過,他們的府邸是一座漂亮石宅,宅子的附建部分的二樓便是開頭所說的那個台球室。你可以听見台球撞擊的聲音從那些窗戶傳出來,同時還有一個聲音在嚷嚷:“等一等,爸爸,你已經打過了。” ------------------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shuku.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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