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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阿妮塔聳了聳肩。她到這儿來畢竟不是為了動腦子的,而是為了執行命令。
  這時,桑雅·索娜濃妝艷抹、穿戴整齊地出現了。她出來的當儿正是阿妮塔把她的設備收拾停當的時候。
  “出什么事了?”她气憤地問。
  “不為您拍照了。”阿妮塔說,并用頭向我這邊示意。
  也許她說的是《她》?在有回音的走廊上,我听不清楚。
  可是,我現在對桑雅已有了徹底的了解。
  對她這個人已有了全面的了解。
  新聞界的這幫狗東西,總是給人帶來不愉快。
  可這并不是我自己找的!
  我們离婚是在十二月的一個冰冷的日子里。
  可以說是在兩年之問。
  一周之后的一月二日便是電影的首映式。
  這是新年伊始的第一件事。
  我不知道哪件事——不管是舊歲的事還是新年的事——更使我激動一些。兩件事我都沒有經歷過。也許電影首映式更令人高興一些。
  到新年的除夕之夜,我又將孤身一人,快樂地過年了。
  這樣真好,這种快樂我要盡情地享受,年年如此才好。
  但眼下的問題是,我應該穿什么樣的衣服去离婚呢?
  穿一套短套裝?不好,這樣會惹法官生气的,再說也不暖和。穿一件長及腳脖子的女佣裙,再配上体操鞋,表示恭順与后悔?不,我沒什么可后悔的。
  穿上那件玫瑰色的儐相服,再戴上兜帽?不行,對這种場合有點太講究了。
  我最后選了一套鑲有金色紐扣的灰白色上衣,裙子及膝。這樣搭配可使法官覺得溫和适中,無論如何都會給人一种誠實可靠的印象。連帕拉也這樣認為。
  “不怎么太時髦,但很适合這种場合。”她評論道,“完事后就把它扔掉算了!”
  “反正也不再穿了。”我說。
  帕拉的眼里充滿了憂愁。她扯了扯我的領口說:“有人看您來了,想表示同情。尊敬的夫人現在能否抽點時間出來看看?阿爾瑪·瑪蒂爾在下面,她想向您表示祝賀。”
  我們走下樓去。
  “您的樣子真棒!”
  “阿爾瑪·瑪蒂爾,您可是言過其實了!”
  阿爾瑪·瑪蒂爾站在走廊里,向我伸出了手臂。她親切地擁抱了我,在我的兩個面頰上各吻了一下。
  “親愛的,您就要打离婚官司了!”
  “是埃諾在打官司,”我說,“我對离婚的事一竅不通!”
  “我要不要向您透露個秘密?這次是埃諾所經手的第一千件离婚案子!”
  帕拉和我互相對視了一眼。
  “不可思議!”
  “應該通知新聞界!”
  “是的,應該通知他們,您不這樣認為嗎?”
  阿爾瑪·瑪蒂爾非常激動。
  她還把埃諾的一塊剛熨過的手絹塞進我的上衣口袋里,讓我哭的時候用。
  我吻了吻帕拉和孩子,又吻了吻阿爾瑪·瑪蒂爾,就告別了。
  “祝我成功吧。我愛你們!”
  然后我又赶快跑了一趟廁所,因為我太激動了。
  這是埃諾的第一千件离婚案!
  這對他是一個何等重要的日子呀!我要不要穿那件橘紅色的短套裝呢?要不要稍微露一露腿?不,這是在賄賂官員呢!
  天啊,我是多么的激動呀!
  半小時以后,我穿著結實耐用的系帶皮鞋,同埃諾一起快步穿過法庭中像峽谷一樣冰冷的大廳。埃諾穿著他那件長制服,上樓梯時拖在身后,那樣子就好像是連環畫中那位查理·布朗拖著他的罩衣一樣。
  我的天呀,我是多么激動啊!四周都站著生活中失敗的人。他們在等待著判決,在等待著一條生活的出路或命運的方向。他們的命運被人為地操縱著!每天在這儿要上演多少命運的悲劇啊!
  這些失敗者的律師個個都懶洋洋地靠在大廳的某個地方,黑色的制服隨便地搭在胳膊上,抽著煙,在給他們的委托人下著最后的指示。我猜不出這樣一些律師在最后一秒鐘還能為他們沮喪的委托人的人生道路指點些什么。大概會說:您坐下,坐直,不要摳鼻孔,不要說話,問您時也不要說話。不要扯您的假發,別嚼口香糖,不要反駁,自己別失去理智!您既不要罵對方,也不要罵律師,更不要罵法官!要是您一定想哭,那就哭,但要小聲!您帶手絹了嗎?給您,用我的手絹,我把它記到您的賬上就行了。
  這可是我的第一次离婚!我該說什么呢?說我以法律的名義發誓?說我再不重犯嗎?是的,這我要說,而且要痛哭流涕。天啊,我當時真是后悔极了!我小心地摸了摸口袋里熨好的布手絹。
  好不容易我們才來到審判廳前。
  威爾·格羅斯已經同他的律師站在了走廊上,兩個人正在密謀。當他們看到我們時就停止了竊竊私語。
  “你好,哈特溫。”埃諾和藹地和對方的律師打了個招呼,并握了握他的手。
  威爾·格羅斯望著地板,他臉色蒼白。可怜的家伙。
  离婚判決就發生在電影首映式的前一周。一切都是因為我堅持才這樣的。我真想走過去,拍拍他的肩鼓勵鼓勵他。但埃諾不許我同對方過分熱乎。
  “喂,埃諾,你這老兄,”一位名叫哈特溫的滿頭灰發的瘦削男人向埃諾打招呼,“我們什么時候再一起去洗桑拿浴?”
  這句寒暄的話從教育學的角度來說极其重要,因為這樣一來,叫人無法忍受的緊張气氛就消除了。
  我們互相握了握手。我也握了握所有法庭服務人員和速記員的手,還把手伸給了四周站著的打离婚官司的人及其律師,還真花了我不少時間呢。我真想也握握正拿著拖把走過來的女清洁工的手,但她對此似乎毫無興趣。
  威爾·格羅斯去了廁所,我覺得這舉動真令人動情。
  埃諾和哈特溫正談論著羅馬的蒸气浴与芬蘭的干燥蒸气浴孰优孰劣,是在九十度出汗好還是九十五度出汗好。哈特溫認為是坐著出汗好,可埃諾更喜歡躺著的出汗姿勢,而且是正好九十二度出汗才好,不用潑水,但要躺在最上面的凳子上。
  這時,有一家新聞單位走近了我們。我立即認了出來。在這段時間里,我對這种事已經有了經驗,可以說,我已成了一名非常沉著冷靜的職業新聞工作者!
  攝像机,錄音机,還有咄咄逼人的目光。
  “作為《獨身幸福》中的原型,你們兩位已經离婚了嗎?”
  “現在還沒有,我們正等著呢?”
  “我非常想為你們兩位拍一張照片……”討厭的記者緊追不放。
  “您是哪家雜志的?”
  “《現代人》雜志。”他說,“發行量二百万。”
  “就照一張吧。”我寬容地說,“埃諾,過來一下!這位先生想給我們倆照張相!您從哪里知道,這是他辦的第一千件离婚官司的?”
  “這我根本不知道……”
  “對不起,哈特溫。”埃諾披上他的黑色披風。“您是從哪里知道我今天要為這么一位有名气的女士打离婚官司的呢?”
  “這么說,這位女士是……”
  “她沒有名气,因為她只是一位一般的夫人而已。”埃諾說。
  “她又有名气,因為她是暢銷書《獨身幸福》的作者。”他熱情地說,“您知道您多走運嗎?”
  “不知道。”記者茫然地說。
  埃諾站到我旁邊,用一只胳膊摟著我對記者說:“您了解事情的背景嗎?”
  “我想,導演他……”
  “什么導演,扯淡!是我今天要為她爭取婚姻自由的,而不是導演!”
  “什么?如果是這种情況……請問您貴姓?”
  “他叫埃諾!”我含著淚說,同時幸福地望了他一眼。“埃諾·溫克爾博士,本市最有成就的打离婚官司的律師!”
  埃諾像變魔術似的從他的披風下抽出一束紅玫瑰。
  “本來我想過一會儿再送給你……”
  “你這個埃諾,”我低聲說,“這沒有必要。”
  閃光燈辟辟啪啪地閃起來,把我嚇了一大跳。
  越來越多的人向我們圍攏過來。站在大廳四周柱子旁所有想离婚的人都向我們投來嫉妒的目光,甚至連那位悶悶不樂的女清洁工也邊拖著地邊好奇地向我們這邊望過來。
  不得了,有這么多人啊!真讓人高興!出名可真棒!伊麗莎白·泰勒离婚時一定也有這种感覺!
  這時,我們注意到一部攝像机正在拍攝。這是《八小時以外坐第一排》節目的攝制組。
  “注意,攝像机正在拍呢!笑一笑!這是為我的律師事務所所做的最好的廣告!這么便宜的廣告以后可不會再有了!”
  威爾·格羅斯臉色蒼白地從廁所里走出來。
  沒有人去注意他。女清洁工卻向他吼叫著,說她剛拖過地,他應該抬起腳來走!
  我在考慮要不要把他招呼過來,一起加入我們這些成功和幸福地擺脫了婚姻的人的圈子。但我馬上又打消了這一念頭。誰知道他是否愿意呢?
  法院的一名工作人員來到我們這儿,為他打扰了我們的談話請求我們原諒。他告訴我們,哈伯拉特法官已經來了。于是我們怀著敬畏的心情走進審判大廳。
  哈伯拉特法官是一位平易近人的萊茵蘭人。他留著蓬亂的刺蝟頭,臉上布滿紅紅的毛細血管。他端坐在寬寬的審判台后面的椅子上,翻著材料,几乎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他不感興趣的表情。他令我想起了狂歡節上那些無聊的演講者,所不同的只是他沒戴小丑帽。
  盡管如此,我還是想開怀大笑。
  就是這么一位在早餐時間才翻了一下我的檔案材料的哈伯拉特先生,竟然要決定兩個他從未謀面的人的命運!
  幸運的是,一切都清清楚楚,只是一种協議离婚而已,只涉及到財產分割及其他小事。
  埃諾和我在大廳的這一邊就座,威爾和哈特溫則坐到另一邊。
  那些扛著攝像机和閃光燈的討厭記者蜂擁著擠進了大廳。
  我們大家首先起立,對庄嚴的法庭表示敬意,然后又重新坐下。大家表情都很嚴肅。
  “格羅斯克特爾女士訴格羅斯克特爾先生离婚案的所有當事人都到了嗎?”留著蓬亂刺蝟頭的法官用他那濃重的萊茵蘭口音問道,听起來像是在吟唱。
  雙方律師都非常認真嚴肅地保證說,雙方當事人都來了。
  然后,法官又對當事人的出庭作了确認。
  坐在審判台盡頭左邊座位上那位熱心的女士馬上做了我們全部出庭的記錄,而且是如數出庭,一個不缺。
  隨后,哈伯拉特先生問埃諾和哈特溫,雙方當事人的感情是否已完全破裂,他們是否還愿意重新和好。
  埃諾和哈特溫都气惱地搖了搖頭。
  “已徹底破裂。”哈特溫一本正經地說。
  “已徹底破裂。”埃諾也不高興地說。
  不可思議!這兩位律師星期二竟然還要屁股對屁股地坐在一起洗桑拿浴呢!
  “婚姻已破裂。”頭發蓬亂的法官無情地作了決定,并輕輕地點了點頭,示意女記錄員記下他的這一判決,以備后人查檔。
  女記錄員急忙辟辟啪啪地用打字机打了下來。
  乖乖,我想,進行得可夠快的了!
  我站起身,彎腰去拿我的紅玫瑰,我要把它送給帕拉,擁抱她,并大聲歡呼:帕拉,帕拉!威爾根本就沒有糾纏我!
  埃諾拉了拉我的裙角命令說:“坐下!”
  我惊訝地環視了一下四周。還要繼續嗎?不是都已經判決了嗎?
  以人民的名義宣判,由于感情破裂而离婚!
  法官看來還是准備得相當周到的,也許昨天晚上在看國家隊足球比賽時,他也翻閱了一下材料。他對听眾宣布,兩位當事人結婚后生了兩個孩子,因為孩子生下來就在母親身邊生活,所以孩子也應該繼續留在她那儿。
  “判得對,就該讓孩子留在我這儿。”我贊許地說。
  埃諾忙從桌子下面拉了我一下。
  法官透過他的眼鏡框,用詢問的目光看了看周圍的人。
  大家都點頭同意。哈伯拉特先生看了一眼打字的女記錄員,她又把這一決定記錄下來。然后法官繼續往下翻材料。為了不透過眼鏡看,他把眼鏡推到了鼻梁上。
  要是我的話,就把眼鏡摘下來。
  “這儿還有一項申訴要求……”
  我緊張地等待著。提要求的人會是誰呢?會是什么要求?不是該提的都提了嗎?
  “……是關于年輕母親同兩個孩子……在房子里居住的問題。這房子在……”法官試圖不通過眼鏡看大家。
  “……在門德爾松-巴托爾迪大街九號!”我幫他把話說完了。
  埃諾又從桌子下面捅了捅我。閉嘴,傻丫頭!
  哎呀,對不起,我忘了!
  希望我的話不要對神圣的法庭產生影響。
  我庄重地看著我面前的桌面,拉了拉我膝蓋上灰色的裙子。
  但我心里越來越反感,因為這位哈伯拉特先生根本就不想同我說話。他裝作我根本就不存在似的。我真該穿那件橘紅色的衣服!也許這樣他就注意我了!
  我腦子里的那些姑娘們即使穿著灰色法蘭絨套裝也不想閉嘴。她們裝腔作勢地搖晃著標語牌:“穿法蘭絨的灰老鼠們,你們要反抗!”
  “不許在法庭上做評論!”
  “我的房子當然歸屬于我!”
  “為什么我就不能住在那里?”我立刻反駁道。我甚至想在那里呆到死。可這与法庭無關。
  法官對我敢開口說話甚感惊訝。
  “給您的當事人解釋一下有關房產購置的情況。”他要求埃諾說。
  埃諾親熱地向我彎過身來。我把他推開了。
  “你這家伙,我又不是傻瓜!”
  “這房子是我買的!”威爾這時從他坐的角落里叫道,“用的是我的錢!”
  哈特溫·蓋格急忙扯了一下他那生气的當事人的袖子,勸他安靜,盡可能不要插話。
  法官告訴女記錄員,雙方對這一點存在爭議。
  “你們這樣很不好,”他批評說,“我還沒有老糊涂吧,你們不要在這儿亂抱怨。”
  女記錄員急忙用打字机打了下來。
  然后終于允許埃諾闡述理由了。我覺得這很通情達理。埃諾向法官解釋說,我有兩個婚生的孩子叫弗蘭茨和弗里茨……
  “是弗蘭茨和維利!”我喊道。
  對方的律師要求我讓他的同行把話說完。
  “我說的都是實話。”我沒好气地嘟噥著。這是埃諾的毛病,他總也記不住我孩子的名字。
  埃諾繼續添油加醋他講述了我清苦的生活。他說,她放棄了自己職業上的發展,一人撫養孩子,為的是讓丈夫在事業上能自由發展。所以,她的丈夫能成為很有成就的導演,拍了各种片子,并掙了很多錢。這些錢在离婚時理所當然應該平分。
  “黃油應該平分給兩條魚吃嘛。”這位萊茵蘭法官贊同地說。他一听說漏了嘴,忙說:“真該死!”
  我用手關節敲著桌子表示祝賀。講得棒极了,埃諾!絕對一流!
  “當母親也是一种很好的職業嘛。”對方的律師酸溜溜地說。
  我高興地點點頭。
  “這樣看來,我認為年輕的母親繼續居住在這幢房子里是合适的。”法官說。
  “對极了!”我插了一句,同時又對威爾的律師友好地說,“謝謝!”
  埃諾重新坐下來,高興地捅了捅我,好像在說:你看,傻丫頭!你不說話是最好的!
  我腦子里的姑娘們暫時安靜下來,把標語牌垂了下去。
  可這時,坐在對方桌旁的那位灰白頭發的瘦小個儿男人卻放了一炮。他說,离婚方繼續住在……嗯……門德爾松-巴托爾迪大街九號的房子里……絕不能認為是合适的,因為他的委托人不久就要當爸爸了。他要為將要出生的孩子准備一個溫暖的小窩。
  “是兩個!”威爾說,“會是雙胞胎!”
  “威爾!”我激動地叫了起來,“你為什么現在才說?”
  法官警告我不要沖動。這儿除了他以外不許任何人品頭論足。
  誰是這位幸福的媽媽呢?也許是那些有著天鵝絨般皮膚、長著一雙杏眼的加勒比美人儿中的一個?啊,我為他感到多么高興啊!大概也就是因為這一原因他才激動地意識到一年的分居期已經過去了!在情理之中!他盼望盡早成為一雙咖啡色皮膚小家伙的親生父親!我真是被感動了。
  要是他付不起特勞琴姑媽那幢別墅的費用,我要用錢幫他一下。
  哈伯拉特法官對哈特溫·蓋格先生的理由作了答复。他說,格羅斯克特爾先生要求把……嗯……門德爾松-巴托爾迪大街九號……的房子留給自己和他的后代,這种想法固然很正當,但是請他也要考慮到,弗蘭茨和弗里茨……
  “是維利!”我又大聲糾正道。埃諾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气。
  弗蘭茨和維利也是他的親生儿子。
  “告訴法官,”我要求我的律師說,“弗蘭茨已經在那里上了一年幼儿園了。他參加了科隆淘气鬼小足球俱樂部和紅白綠儿童小网球協會。他也參加了通過游戲和韻律吸收知識的早期音樂教育班,并且參加了市森林麻雀儿童合唱班。維利參加了學齡前儿童智力開發的手工制作班,還加入了名叫母豬狗熊注冊協會的新式游戲促進班。”
  埃諾把這些情況一一告訴了法官。把這些都一字不差地按順序記下來,著實費了女記錄員不少工夫。
  很清楚,這些都是社會背景。
  法官最終以人民的名義判決說,弗蘭茨和維利……
  “是弗里茨!”听眾席上有人喊道,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允許繼續留在他們的儿童班里。由于這些社會背景,房子也歸女方所有。
  “早該如此。”我說,很不高興地向威爾所在的方向搖了搖頭。
  真是多此一舉!要不,哈伯拉特和我們早就去餐廳吃飯了!
  “撫養費怎么辦?”哈伯拉特先生問道,同時看了看表。
  “沒有規定。”威爾的律師說,“赫爾女士寫暢銷小說,可以靠它維持一段生活。”
  “你們都听到了嗎?”我對新聞界的人士喊道,“我在寫暢銷書!而且一本接一本!”
  “是的,您得承認,您的第一本書甚至就要拍成電影了!叫……”
  “《獨身幸福》。”
  所有的人都笑了。連哈伯拉特也笑了,而且笑得很開心。
  “真是貨真价實。”他不假思索地說。然后命令記錄員記下了電影的名字。
  “對撫養費的問題,我不想費時間爭論。”我懇切地說,“我在此聲明,除了孩子需要格羅斯克特爾先生的撫養費以外,我不再需要他照顧,而且是馬上。”
  埃諾用眼睛斜了我一下。哈伯拉特讓人作了記錄,然后又看了看表。
  我覺得審理已經結束。不錯,審理結果還不坏。可沒想到倒霉的事還在后面。
  灰白頭發的哈特溫說,他的委托人提出,至少得要回保姆。
  “您指的是……”哈伯拉特耐心地問。
  “是……帕拉·羅恩多夫。”哈特溫·蓋格告訴法官。
  “決不給!”我憤怒地喊道,“帕拉這個人在這儿根本不予討論!”
  法官費勁地透過他的眼鏡片盯著我。
  “她是誰的保姆?”
  “我的!”
  “太不公平了!”威爾喊道,“你用她時間夠長的了!”
  “你可以找一個結婚嘛!”
  “你才找一個結婚呢!”
  “我根本就沒想找一個結婚!”
  “我也沒想!有個保姆怎么說也便宜一些!”
  “你看,你看。”哈伯拉特先生不同意地說。
  “你早該想到這點了!”
  法官使勁地用小槌敲著桌子,請求大家安靜。大廳里的喧嘩漸漸平息了。
  “假如我們勸說格羅斯克特爾女士再次結婚,”法官理智地說,“這并不意味著她要找一個男保姆結婚。而在您那儿,親愛的格羅斯克特爾先生,我們完全可以認為,有找女保姆的可能……在干家務事方面,女人要比男人靈活得多,而且更愿意干,這是統計數字已經證明了的。”
  “我不會找女保姆結婚的。”威爾嘟噥道。
  “他都可以學嘛。”我插話說。
  “是的,是的,女人也跟過去不一樣了。”法官酸溜溜地說了這么一句,逗得哄堂大笑。
  “依我的話,就同帕拉結婚,”我說,“可是你們不同意!”
  法官急忙不讓我再說下去。他說,這不屬于本案范圍,對此得特別立案。
  他最后瞥了一眼挂鐘,擦去了額頭上的汗珠,宣布判決:允許我保留帕拉、房子和孩子,孩子到十八歲成年之前可以要求撫養費。他宣布我們正式离婚。所有其他針對對方的要求全部取消,審理費用由被告負擔。他宣布,審理到此全部結束。
  砰,他又一次用力地用小槌敲了一下桌子。
  請离開吧,審理到此結束。
  我想走到大廳中間,握一握我的對手的手和坐在法官席上的法官的手。可哈伯拉特已經甩著他的大袍長袖离開了大廳。
  威爾·格羅斯用他那毫無神情的小眼睛看了看我,然后同哈特溫·蓋格走到外面的過道上商量什么去了。
  轉眼之間,我們周圍又擠滿了新聞記者。
  “這是您的第一千件离婚案!請你們倆走近一些!您現在感覺如何?”
  “和平時一樣。”埃諾友好地說。
  “他總是贏官司,”我漫不經心地說,“請你們把這點寫進去。”
  我拿起了整個審理期間都放在椅子下面的那束紅玫瑰。
  “那么……您現在要同您的女委托人結婚嗎?”《死亡報》的一位很纏人的記者問道。
  “沒有這個打算。這有損于工作!”埃諾笑著回答。
  “我現在就有一個好標題了,”《當代人》的新聞記者叫道,“就叫‘第一千次獨身幸福’!”
  “這才真正有損于工作呢。”我說,“想一想,人家報紙差不多有一百万份的發行量呢!”
  “打一百万個离婚官司我也能做到。”埃諾說。
  “也把這點寫進去。”
  然后,埃諾把胳膊放到我的肩上,摟著我走出了大廳。
  在隔壁,有人正在燙發。
  今天是電影首映式呢!
  各家報刊雜志上關于電影的報道連篇累牘。“桑雅·索娜确實還能有‘獨身幸福’嗎?”《五光十色》雜志在《未來人》這一欄目上這樣問道。
  《櫥窗》雜志的封面畫是烏多·庫迪那那張悶悶不樂的臉,并且用黑体字問道:是什么使他如此性感?
  對此我也在自問。
  海因茨·呂爾塞爾接受了記者的采訪。他竭力聲明,他只是演了一個客串的小角色。可沒有人相信他的鬼話。“德國最偉大的性格演員”扮演了一位樓房管理人,《強人》雜志如是說,“他用他特有的嚴厲目光揭開了一幕充滿激情和戲劇性的愛情喜劇。”
  《女性》雜志報道說,桑雅·索娜用她的處女作講述了她青少年時期在寄宿學校度過的貧苦生活。這位迷人的青年演員用她令人信服的藝術表現力演活了這一角色。對事實上她從青少年時代就与哈約·海爾曼有戀愛關系的傳說,她矢口否認。她堅持說:“我愛的是另外的人!”
  科隆地區的日報同樣也連篇累牘地報道了由威爾·格羅斯導演的德國喜劇《獨身幸福》的情況,說它是“國際首映式”。電影院的票已搶購一空,說得确切些,是贈送一空,因為被邀出席這次國際首映式的除了演員以外,全是被挑選出來的政界和經濟界的知名人士。我們翹首盼望這些名流的到來!
  這時我突然想起,我本人還沒有受到邀請呢!
  是的,我的确有些緊張,也有點气憤,但我确實還沒有受到正式邀請。
  我急忙從烘干器里探出頭來,問拉羅我是否可以打個電話。
  “當然可以,尊敬的夫人。請坐在位子上別動!”
  拉羅給我拿來了大哥大。
  我給埃諾的律師事務所打了個電話。
  那個已經習慣了“我們需要几個杯子”這一命令的畢阿特立即給我轉接了電話。
  “埃諾,”我沖著話筒喊道,“我們有今天晚上的票嗎?”
  “沒有哇。我想你已經拿到了!”
  我的天啊,埃諾一定又要大罵我一通了。
  “埃諾,”我結結巴巴地說,試圖壓過電吹風的嗡嗡聲。“我直到剛才都以為,我這個作家沒有入場券也可以……”
  “你把電影劇本改編完了,竟然不讓你去電影院參加首映式!”埃諾气憤地叫嚷著,“難道什么都要我為你跑嗎?”
  “是威爾·格羅斯的電影首映式。”我尷尬地小聲說。
  真該死,我怎么沒早想到這一點呢?
  “埃諾,”我喊道,“肯定沒問題。我馬上給制片公司打電話,請他們給我留兩張票。他們肯定該笑話我了,一定會說,當然可以為我留很多票!埃諾,你想一想,我是作者!”
  “你是作者,這很清楚。可你對你的前夫還不了解嗎?”埃諾喊道,“你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嗎?”
  “埃諾,”我對著電吹風的熱气流吼道,“我承認威爾是有些滑頭,但他并不是那种做事欠考慮的人!你也了解他!如果我們現在沒有票,只能說明是他忘了給!”
  “傻丫頭,你可真天真!”埃諾也嚷道,“搞票的事就交給你了!我正有一位委托人坐在這儿!”
  “好吧,我去弄兩張票!”
  “兩張?我們至少需要四張!阿爾瑪·瑪蒂爾和帕拉也要去!”
  “那誰看孩子呀?”我反駁說。但這時電話已經挂了。
  “他以為我搞不到首映式的票!”我對拉羅喊道。他正在漠然地給坐在旁邊的顧客做頭發。
  “這小子可是個男子漢!為人打了一千件協議离婚官司呢!”
  拉羅毫無反應。
  “我可以再用一下電話嗎?”
  拉羅點了點頭。
  我用顫抖的手指撥了制片公司辦公室的號碼。
  沒人接。
  很清楚,他們都去發廊了。
  電影發行處那儿也沒人接。是的,他們都已經坐上飛机了。
  給電影院打!
  也沒人接。
  給威爾·格羅斯打?不,最好別給他打。
  他也許為离婚的事正在气頭上呢。他連帕拉也沒贏過去。也許正在親手熨燙參加首映式的襯衫呢。不,我還是不要麻煩他。
  給桑雅打!應該沒問題!除了有點小矛盾外,她對我總是很好的。
  在杜塞爾多夫一家旅館房間里,我找到了她。
  她剛剛睡了一覺。
  “桑雅,請你多多原諒!我确實不想叫醒你!再說你今天晚上還要勞神去參加首映式!我只是為票的事……”
  我簡要地向她作了解釋。
  “這是你自己的事,”桑雅睡眼惺忪地說,“我反正不想參加那該死的首映式。”
  “你不去?可是桑雅,今晚是你的首映式!全世界的輿論都在期待著這場首映式呢!”
  “那都是一些自我標榜的鬼話,”桑雅說,“我對這部片子根本沒有興趣。前不久我看了為新聞界放映的這部電影,覺得還行,還算好,自己沒有丟丑,可以公演。除此以外我對什么都沒有興趣了。我今天反正還要去拍另一部片子……”
  “哎,桑雅!你真是個大忙人!”我充滿敬佩地沖著話筒喊道。
  “是很忙,所以我現在想繼續睡下去。”這位忙碌的青年演員嘟噥道,“我今天感覺不太舒服。”
  這時,我有了一個絕妙的主意。“桑雅!不要放下電話!要是你今晚不去參加首映式,我可以要你的票嗎?我是說,要是你确實不用,准備把它扔到紙簍里的話。”
  “要用我的票?”桑雅嘟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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