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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英格蘭……─一一五二年
  她是個嬌小的女人,嬌小而細致的淑女,在那魁梧的武士面前,益顯脆弱而不堪一擊。金發的頭頂還不到他結實臂膀的高度。當他張開大手打在她臉頰上,她整個人往旁邊傾倒。如果沒有別的支持,她早就被打倒在地了。不過有人抓住她,兩名大漢一左一右挾持著她,扭著她的手!使她朝前挺立,免得巴掌落在他們身上。她就這樣被迫挨了一巴掌,又一巴掌。
  在房間對面,若薇娜·貝爾目睹這一切。她也是被人一左一右抓著,他們拖她進來看她繼兄施暴。她咬著下唇,鮮血沿著下巴流下來,這樣才能阻止她尖叫。慘灰的臉頰上布滿淚痕——她沒有挨打,不過她一直不肯向她繼兄屈服,很難說他不會對她下毒手。
  他目前對她手下留情,顯然不想在她的婚禮上,倒盡新郎的胃口。
  吉伯特·安博芮對他的繼母,卻沒有任何顧忌。安妮·貝爾夫人,不,她現在是安妮·安博芮夫人,而且再度當了寡婦。自從吉伯特的父親死后,這女人對他就沒有任何用處,只能以她當人質來脅迫他繼妹就范。她們母女情深,若薇娜為了她母親几乎什么都可以犧牲。只不過他這一次要她……
  安妮轉頭看她女儿。她的臉頰紅腫,但眼眶干燥,她不但沒有哭,連一聲也沒有哼。她的表情很清楚傳達了她的想法——我不在乎他怎么對我,你不要屈服,不要听從他的安排。
  若薇娜是不想屈服。吉伯特要她嫁給高武·利諾,那人老得足以當她的祖父——不,曾祖父!同時她母親在回絕吉伯特時,也說明她為什么不肯幫著說服若薇娜嫁給他。
  “我知道利諾,他不适合我女儿。就算不考慮年齡差距,他也有著性別倒錯的丑聞,大家都曉得他不正常。我不贊成這樁婚事。”
  “只有他肯出兵為她討回領地。”
  “那些你父親因貪婪而失去的城堡嗎?”
  “每個人都有權利——”
  “惹惱他的鄰居?”安妮當時忿忿不平地打斷繼子的話。“不宣戰就偷襲,去拐去騙,去強迫別的領主之妻,在丈夫尸骨未寒時就嫁給他!這种不要臉的行為,只有在懦弱的史帝芬當國王時,才成為每個人的權利!”她告訴他。
  吉伯特漲紅了臉,那是由于為他父親所作所為感到羞恥,還是由于憤怒?則不得而知。事實上,他生長在是非不明的時代,是個投机分子。當史帝芬篡位時,他只有八歲。他的父親立即轉而投效叛賊,用奸計害死了亨利的臣子華特·貝爾。雨果·安博芮因而用強迫的手段娶了貝爾的遺孀,得到他的領地。若薇娜是貝爾唯一的繼承人,她應該擁有父親的產業,加上她母親的嫁妝。只不過安妮和她都無處申訴,只得在不公平的待遇下過日子。
  不像他父親一般強橫好戰,可是吉伯特在混沌的王室領導的亂世下過了十七年,使他的价值觀和其它當代的青年一樣,他能屈能伸,唯利是圖,心中沒有真理和正義,做法完全投机,說起來是他的悲哀,卻不完全是他個人的過失。
  在和若薇娜兄妹相稱的三年里,他從來不曾對她說過一句重話,更沒有打過她一下。以一名武士而言,他有不錯的身手,膽識也夠。以一個男人而言,他倒也相貌堂堂,一頭黑發和一雙深棕色的眼眸,迷倒不少女人。在今天之前,若薇娜恨他只因為他父親。因為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剝奪了她們母女愉快生活的權利。他們不讓她出嫁,好年年向她的領地搜刮,不時要那些城堡的人民繳稅、服兵役。
  不過去年雨果·安博芮犯了一個大錯,他進犯狄伍德城堡——它坐落在他的一座城和若薇娜的一座城之間——結果是自尋死路。因為狄伍德正巧屬于福克赫斯領主,他不但大軍支持,打退安博芮,同時進一步誓言毀滅膽敢招惹他的人。
  這下不僅雨果的產業被一一奪去,就連他負責的城堡也成了那憤怒領主的目標。雨果終于知道無用的君主對任何人都沒好處,史帝芬拒絕出兵幫他,使他兩個月之前戰死在沙場上。而他的貪婪禍延子孫,吉伯特得知福克赫斯并不打算就此住手。
  吉伯特要求講和,被一口回絕了,他气得發誓要奪回安博芮的一切。他要犧牲若薇娜,嫁給利諾那只老山羊。他告訴她,她只要忍耐很短的時間,那老家伙就快進墳墓了,他很快就會把她帶回身邊。但結婚之后,他要她怀孕生子,好保有婚姻帶來的利益。唯有如此她才能得回她的產業和利諾的遺產。他好利用利諾的軍隊,替他由福克赫斯手上搶回安博芮的城池。
  十全十美的妙計——對吉伯特而言。他完全沒有損失,卻大有收獲包括若薇娜本人,他要她上他的床,在事情結束之后。
  第一眼見到她,他就對她存有妄想,當時她只有十五歲,已經出落得十分美麗。結果他父親不答應,指出她如果不是處女,利用价值就要大打折扣。幸好雨果不可能永還活著,吉伯特也知道他享受不到他繼妹的初夜,決定捺著性子等待,等她有了第一個男人之后。所以他一直善待她,在她面前展現他好的一面,希望有一天帶她上床時。她不會排斥。
  他滿喜歡她,如果有利可圖,他也愿意娶她的。只不過安博芮已經控制了她名下的土地,因此娶她是多此一舉。等她守寡之后,他就要占有她,直到把她嫁出去能有別的利益。除去她的丈夫很容易,要她死心塌地愛上他,恐怕才是問題。
  可惜她不同意嫁給利諾,這樣一來她被迫去做,難免要對他心生不滿。不過他沒有對她怎么樣呀,他打的是她母親。這三年來他父親經常打安妮,他覺得那根本不算什么。只是他錯估了她們母女的感情,也沒有考慮若薇娜三年來住在另一個城堡中,沒有和安妮一起待在安博芮堡,這是她第一次目睹她母親所受的粗魯對待。
  吉伯特第一項錯誤是以為她繼妹對母親,像他對他母親那般沒有感情。他的第二項錯誤,是想等安妮開口求若薇娜,才看那少女有什么反應。結果他現在隨安妮的眼光看去,一眼就看出他錯了。
  那一對藍色的大眼睛充滿淚水,她咬破自己的嘴唇不求他,就因為不想違抗她母親的意思。
  他真后悔,他應該給她下藥,讓她昏昏沉沉嫁給利諾算了。這樣一鬧,他知道永遠也無法使她心甘情愿上他的床了。無所謂,他還是要她,而且日子很接近了。只是想到事情不能像他計划的那么美好,使他怒火心起,一拳打在安妮頭側,使她立刻失去知覺。
  “住手。”若薇娜開口道。
  讓安妮挂在他的兩名手下中間,他朝那少女走去。他輕輕捧起她的臉,拭去她粉頰上的眼淚。
  但粗啞的聲音卻沒有一絲溫柔,利欲熏心的臉孔也格外令人厭惡。“你肯嫁給高武·利諾了?”
  “我嫁。”
  “要歡歡喜喜地嫁哦。”
  她盯著他看了半晌,似乎認為他一定是瘋了。“你不要得寸——”
  “不,可是你的笑容才能使他心甘情愿出兵,快點實踐婚姻的諾言。”
  “你怀疑他的誠意嗎?”
  “這倒不是,不過時間很緊迫。福克赫斯目前按兵不動,是因為他剛拿下特爾斯堡。”
  這消息令若薇娜心寒。她知道她有兩座接近狄伍德堡的城地被拿下來了,其中之一几乎是不戰而敗。但特爾斯是她父親最大、最堅固的城堡,她就是在那里長大的。在那些石牆中,她學會了愛与被愛,過著最幸福的日子。現在落入敵人之手——不,落入敵人之手有三年了,對她而言又有什么差刖?反正不是她的,就算利諾替她拿回來,也是空有其名。
  吉伯特誤會她的表情,想要安慰她。“不要傷心,若薇娜,利諾壓榨他的商人,這二十年來頗有財富。不到一個月,你就會得回特爾斯堡了。”
  她一言不發,心想只要史帝芬一下台,她要在貶眼工夫向新主效忠,那么或許地可以擺脫安博芮的箝制,和她母親回到特爾斯過平靜的生活。
  沉聲要求被釋放,吉伯特對他的人點點頭,她能自由活動,就奔向她的母親。吉伯特一把拉住她,把她朝門口拉去。
  她掙扎著,不過他毫無松手的意思。“讓我過去看她。”
  “不必了,自然會有人照顧她的。”他一直往外走去。
  “我有三年沒有和她見面了。”她提醒他,雖然明知道未必有用。
  “等你怀了利諾的孩子,确定可以擁有他的土地,再和她見面不遲。”
  若薇娜終于對他爆發了。“你簡直不是東西,比你爸還要惡劣。至少他是個真小人,不像你滿口好听的話,卻是個偽君子。”
  他抓緊她的手臂,仍然是不疾不徐的口气。“我是為你打算——”
  “騙子!我照你的計划做,可是如果你再說是為我打算,我會尖叫。”
  吉伯特沒有和她爭辯。他想做的是,把她拉進怀里,熱情地吻她。她發脾气給他的刺激,更甚于她的美麗。只不過他不敢冒這個險,万一他停不下來呢?如果她不是處女,利諾一定會退婚,那么一大筆財產就沒了。
  因此他只說,“那就走吧,我們今天出發去柯白恩堡,明天就為你舉行婚禮。”等她達成這一次任務,馬上可以上他的床。
   
         ★        ★        ★
   
  太陽下山之前,他們赶到柯白恩堡。從高高的城牆下走過,紅光籠罩了整座城池,使若薇娜想到地獄永不熄滅之火。
  吉伯特一路上聰明地保持沉默,因為她已經忍無可忍,到達口沒遮攔的程度。
  法律上來說,他是她的繼兄兼監護人,他也沒有真正虐待她。可是要不是他以母親當人質,若薇娜會想盡方法反抗他,拒絕這次婚姻,掙脫他的控制——她甚至覺得她可以做到親手取他的性命,經過這件事之后,她已經對他恨之人骨。
  為了她母親的安全,她只好忍受。她要是逃走,遭殃的一定是安妮,而安妮在過去這几年,已經受夠了安博芮的气。
  她到今天才明白,為什么一离開特爾斯堡,她們母女就被分開安置。
  若她們母女可以一起逃走,她們可以向其它領主求救——那些像貝爾一樣,不服史帝芬領導的人。或許若薇娜必須嫁給其中之一,以便名正言順脫离安博芮,但那至少是她自己的選擇。
  現在想通這些都沒有用了。她身不由己,就要嫁給一個不男不女的老怪物了。假如當初……天可怜見,她總忍不住要回想以前。
  當初要不是她父親太寵她,舍不得她早早出嫁,她可能和其它淑女一樣,在十四歲就結婚了。她的未婚夫是個溫和正直的人,他會耐心等待她長大,直到她可以生產才和她入洞房。但她父親不愿意把如此美麗的女儿,嫁到那樣平凡的人家去,也不肯她那么早离家。
  又如果貝爾爵爺警戎心足夠,不要親自出城迎戰安博芮,他或許還活著。就其特爾斯堡失守,他們仍能投奔亨利,或其它城堡。
  假若亨利不垮,假若國有國法……假若吉伯特暴斃。現在連他暴斃也來不及了。她身在利諾的城堡里,難免受他控制,不管有沒有吉伯特在一旁搧風點火,他也會堅持婚禮照常舉行。
  他們步上朝向大廳的樓梯,若薇娜的一顆心猛往下沉。吉伯特沒有夸大其詞,利諾的确富有,他聘請有大批武士,晚宴的桌上是金盤銀匙和佳肴美酒,牆上則是裝飾的金銀武器,鑲著珍貴的寶石。
  仆人們忙進忙出,神情慌張。在他們身上,利諾卻沒有多花一分錢,他們穿得破爛,身上又骯髒,每個人都神色不定。
  利諾高高在上,像個皇帝似地坐在那里。若薇娜從外面走進來,已經看到三名仆人無緣
  無故被打,一名被打倒在地,又被踢了兩腳,以确定他不要繼續裝死。
  她看不過去,停下腳步,使吉伯特不得不來拉她。這時踢人的武士抬起頭來,發現她在看他,竟然對她露齒而笑。沒有一絲后悔,也沒有一點慚愧,對他的作為還頗為得意。
  大家都知道,沒有淑女在場,一些男人的行為可能近乎野蠻。但有淑女在時——像現在有的武士身邊有妻子——气氛不至于弄得人獸不分。
  那些女人沒有任何反應,似乎這种事已司空見慣。有人說要看領主的個性,只要看他手下人的表現就知道了,因為善与惡,那些人大多就像他們的主人。
  柯白恩堡的主人品行如何,由這件事可見一斑。
  她一直不肯直視主人的餐桌,拖著面對惡運的時間。不過吉伯特站住腳,她即刻知道躲不過了。
  雖然多少有點心理准備,第一眼看見高武·利諾,還是嚇得她差點當場尖叫。她不由自主后退半步,被吉伯特拉住。
  簡直無法想象,那人不止是老,他看起來已經死了,變成干尸。他的皮膚沒有一點血色,慘白得像雪。他皺紋之多,几乎沒有一吋光滑的肌膚。頭上是白得發黃的頭發,完全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彎腰駝背使他和若薇娜高矮相當,而她不過才五呎多几吋。他穿著顏色鮮亮的袍子,領口和袖口都鑲著毛邊,看起來十分可笑。
  眼白部分是暗黃色的,原本的灰眼眸蒙上白圈,她猜他差不多瞎了,所以他几乎貼到她臉上才看得見她。他的口臭熏得她頭昏眼花,差點嘔吐。用雞爪一樣干枯的手,他捏捏她的臉頰。張開嘴笑,露出碩果僅存,少數几顆頑強的牙齒。
  吉伯特用宣布火燒房子的大嗓門替他們介紹,她想利諾大概也快要聾了。幸好如此!因為她再也顧不得禮貌,開口拜托她繼兄。
  “求求你,不要這樣害我。你若一定要我嫁人,選別人吧,我不要嫁給這僵——”
  “閉嘴,”他低斥道,“都已經說好了,你不要找麻煩。”
  到底誰在找誰麻煩?“說好了也可以改的。”她告訴他。
  “不行,沒有別人能答應我所有的條件了,你明白嗎?”
  明白,她太明白了。他的條件!他的利益!她何必自貶身价,向他低聲下气?他几時替她想過?以后也不會的。
  她轉頭看他,又很快往后退一點,沒想到他貼得那么近。“你注意一點,哥哥,”她沉聲警告他,“別忘記隨時回頭張望,只要一有机會,我會親手殺了你,我不是開玩笑的。”
  “不要胡說,”他回答,可是他不安地打量她。或許因為她憤恨的表情,使他相信她不是在威脅他。他變了臉色,“若薇娜!”
  轉身背對他,她召來女仆帶她下去休息。如果吉伯特或利諾敢阻止她离開大廳,她或許會當場發瘋給他們看。
  但沒有人說話,她在通往客房的樓梯口停了一下,因為她一涌而出的淚水,使她暫時盲目。
   
         ★        ★        ★
   
  若薇娜醒來時,不記得身在何處,可惜她一下就想起來了。
  她不記得自己几時睡著,恐怕是午夜以后。現在她覺得渾身發冷,一股寒意直深入她骨子里。
  高窗子外有灰暗的光線,不比桌上的蜡燭光和壁爐里的灰燼亮。過了一會儿,她開始怀疑是誰點亮了蜡燭,翻動了炭火。是誰拉開了她床邊的帘子?如果吉伯特膽敢……
  “你打算一直躺在床上,等新郎來接你上禮堂不成?”
  “美芷?”若薇娜惊訝地叫起來,認出那親切的聲音。
  “嗯,小甜心。”
  她坐起來看見那女仆坐在衣縫上——那衣箱本來不在房間。現在她自己的箱子上,坐著她自己的女仆。
  從她有記憶起,美芷就是她的貼身女仆,而在那之前,她是安妮的女仆。她個子不高,比若微娜還矮一點,但体積可不小。她身材渾圓,因為她非常好吃。四十五歲的年紀,棕發有些花白了,有一雙溫暖的棕眼眸。若微娜和母親分開這三年,美芷一直和她在一起,是雨果對她唯一的恩惠。
  “你怎么會在這里?”若薇娜問道,四下打量沒有見到其它人。
  “他昨天早上把你接走之后,留了命令說,把你所有的私人物品送到這里來。那些家伙想撂下我,我當然不肯囉。”
  “這么說,他早就篤定我一定會就范了。”她苦澀地說道。
  “我昨天晚上看到那個老家伙了,你怎么可以答應嫁給那個東西?”
  淚水不爭气地涌人眼眶,她硬是忍住了,但說話時,她無法阻止下唇顫抖。“吉伯特打我媽媽,如果我不答應,我看他是不會住手的。”
  “噢,可怜的小寶貝,”美芷走過來摟住她。“我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東西,和他老爸一樣渾球!他每次在你身邊打轉,那些好言好語全是假裝出來的,我從來沒上他的當。”
  “上帝原諒我,我恨他。他眼中根本沒有我,只為他自己著想。”
  “一點都不錯,他們已經在准備打仗了。听說天亮之前,城堡里的武士和士兵會傾巢而出,不少人哩,很快他們就會打敗福克赫斯,那北方的狂龍,那個從你手上搶走土地的人。”
  “才不是從我手上,”她嗤之以鼻。“你以為吉伯特會把我的土地拱手讓人?他在等利諾死哪,好把我和我的財產要回來,加上利諾的土地。”
  “把你留在他身邊?”
  “哼,在有利可圖時,再把我嫁出去。”若薇娜告訴她。
  “原來如此。”
  “他差不多是這么計划的。目前我得怀了利諾的孩子,好謀奪他的一切。”她苦笑。
  “美芷,那么老的男人,還能使女人怀孕嗎?”
  “男人都這么希望,可是我看他是沒望了。我在這里,听到好多閒言閒語。他有過儿子,都戰死了。最近這几年他一共娶了四個老婆,這還不包括他年輕時娶的那六個。”
  “這么多?”那少女皺眉頭。“她們都怎么樣了呢?”
  “全死了,因為各种理由,但仆人說全是被他害死的。這几年娶的都休掉了,她們本來是清清白白的女子,不過沒有馬上替他生儿子,他就找借口休掉她們——有關他變態的傳說可多著。”
  “我也听說了。”她歎气。
  “他娶你,是要你替他生個儿子。”
  “如果我生不出來,他也會休掉我吧,難怪吉伯特說,我很快就會回到他身邊。”
  “如果你問我,我說他恐怕活不了那么久。他五年前就應該死了,活到現在只怕是和魔鬼打交道掙來的。”
  “噓。”若薇娜要她噤聲,在胸口畫了個十字。不過心里可同意得根,她早就覺得他像個死人了。
  美芷瞇著眼打量她。“你真的打算要嫁給利諾爵爺嗎?”
  “還有則的辦法嗎?”
  “有呀!我說我們先殺掉他。”
  她眼睛一亮,似乎是找到一線生机,然而很快又搖頭。“方法是不錯,可惜我坏了吉伯特的好事,他只怕要活活打死我媽了。他會對我非常非常生气,我不敢冒那個險。”
  “說得也是。”美芷同意道,她對這對母女的感情都十分深厚,哪一個受委屈她都不忍心。“就算一定要嫁給他吧,你也不必和他同床共枕。”
  “你知道吉伯特的,他非看到床上的血跡才會罷手。”
  “不必非是你的血不可。”
  這一點她倒沒有想到,她不必忍受那一雙雞爪和口臭,如果……如果什么?
  “利諾是快要死了,他卻不笨。如果他第一晚不能得逞,他不會第二天再試嗎?”她說著打了個寒顫。“我宁可在烏漆抹黑的夜里忍受他,也不想等天亮了再看他那個樣子。美芷,光想象他碰我,我就快要惡心死了,你說怎么辦?”
  “好吧,甜心,我不拿藥迷昏他,用藥來讓你昏睡好了。這樣你什么都不知道,反而不必擔心那老山羊要如何。”
  這是好辦法嗎?若薇娜皺眉頭。她不信任利諾,在他身邊昏迷不醒安全不安全呢?是看不見就算了,還是不知不覺比較妥當?
  “你的藥效能維持多久?”她想了半天之后,若有所思地問道。
  “几個小時,足夠讓他把事情結束。”美芷向她保證道。
  “万一他誤喝了呢?”
  “又沒有毒。如果他能做他就做了,不能做他也不會記得你為什么昏倒。”
  “那我第二天早上還是得面對他呀。”她咕噥道,搖著頭。
  “不會的,為什么會弄錯?我把藥混在你的酒里面。他的酒沒有倒出來,你的酒先倒在杯子里。反正你一定先回來,見到那杯酒就喝了它,不管誰跟你在一起,都不會怀疑其中有詐。”
  “就這么辦好了。”她下定決心道,“無論如何也比——”
  敲門聲打斷了她們的談話,若薇娜以為是吉伯特,結果是一大堆仆人。她們端進來洗澡水和木桶,一盤面包和乳酪的早餐。
  她們還捧進來一件深白色的新娘禮服,說如果她沒有自行准備,那么利諾爵爺要她將就一點就穿這一件好了。
  她不小心听見她們竊竊私語,他的上兩位夫人也是穿同樣一件禮服和他步上禮堂。他對她一點也不在乎,由這种小地方就看得出來。
  兩名女仆把禮服舉起來,展示給她看,她聳聳肩。“有何不可?他前兩任妻子幸運地溜掉了,或許它也會帶給我好運。”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若薇娜才想起來她不該把心事說出來。這些人畢竟是利諾的人,她這樣說她們主子的坏話,恐怕對她不會有好處。
  其實她們是被她的坦白嚇呆了,不一會儿有人吃吃笑起來,然后一個接一個,她發現她們全站在她這邊,因為她們都痛恨她的新婚夫婿。
  不管人如何抗拒,時間仍然一成不變地行進,而六點一過,若薇娜就嫁給了柯白恩堡的領主——高武·利諾。沒有任何意外,也沒有人來救她。在證人之前,在眾人的祝福之下——她認為上帝絕對不會贊同——她由一個討厭的男人手中,被交到另一個討厭的男人手中。
  她未來的丈夫實在太老了,整個典禮過程中,他都在打瞌睡。
  婚宴要熱鬧一整天。若薇娜被安排坐在利諾旁邊,看他抿著那些攪碎了的食物——因為他沒有牙齒,特別為他准備的。他同時注意到她沒吃什么東西,在她的金盤子里堆滿了食物。就算她有胃口,也被他破坏無遺。
  吉伯特一直興致高昂。他達到目的了,其它都不重要,他也不介意她的沉默。
  他坐在她另一側,像豬一樣進食,猛灌老酒,說個不停——他要如何如何打得福克赫斯落花流水,殺得他片甲不留。
  美芷沒有听錯,他甚至沒有讓利諾的士兵留下來慶祝,一批批把他們送往他的城堡,在那里和他的人會合,然后向特爾斯堡前進。他也沒有等到自己有空指揮,他要把福克赫斯困在特爾斯堡,怕他溜走。
  新娘回新房的時候到了,淑女簇擁著她离席,而若薇娜覺得她快要吐了。她臉色白得和她丈夫一樣,她的眼睛因強忍著眼淚而澀痛不堪。
  沒有种种建議和勸告——像其它婚禮那樣有的只是同情的眼光。那些女人很快在新房中一片忙亂,當她們蜂擁离去時,她身上只剩薄薄的襯衣。沒有人建議她脫掉它,而她也沒有這种打算。利諾的視線茫茫,說不定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差別,而她宁可不要和地宜接接触,有一件薄衣也是好的。
  一旦房間里剩下她自己,她把睡袍包裹在身上,吹熄了所有的蜡燭,只留下床頭的一對,給她自己照路。
  她走固卓子旁,那里有一瓶酒,兩只酒杯,只有一杯是滿的。她遲疑了一下,沒有立即伸手拿那杯藥酒。藥效只能持續几個小時,万一她丈夫几個小時之后才進房間來呢?她該不該再等一下?她忘了問美芷,這藥要多久才會發作。
  房門在毫無預警下被推開,吉伯特走進來,他的眼光落在杯子上。
  “不要碰它,”他警告道,企圖阻止她反抗。她沒有動,他把另一瓶酒放在桌上。“幸好我注意到你不太對勁。”
  “我還能怎么樣?”她提醒他,“我媽在你的控制之下。”
  他不理會她,若有所思地看著那一杯酒。“你打算毒死他?”
  “沒有。”
  皺著眉頭,他臉色更難看了。“那么是想毒死你自己?”
  她歇斯底里地笑起來,但愿她有那种勇气。他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一下。
  “回答我!”
  甩開他的手!她拉下臉。“如果我要毒死任何人,那一定是你!”她怒道。
  他臉紅了半晌。她突然發現,他真的擔心她會自殺。
  沒有直視她,他說,“你不要小題大做,等你怀了孕,我就替你除掉他。”
  “這么說,你打算殺了他?”
  他沒有回答,因為一堆人吵吵鬧鬧地接近門口,想必是新郎來了。
  “到床上去等他,”他輕推了她一把。“你不要亂來啊。”
  她轉身瞪他。“這是你一手安排的婚禮,你到床上去等他好了,”她壓低嗓子怒道,“他根本看不見,或許不會發現有什么不同。”
  吉伯特竟咧嘴對她笑。“我很高興你仍然是老樣子,幸好我有先見之明,我要把這個拿走。”
  看他拿走酒瓶和杯子,她几乎要哭了。可是如果她求他至少留下那杯酒,他就一定會要拿走。
  深吸一口气,她朝床跑過去,才把被單拉起來遮住自己,新郎到了,被一群留在最后一批,還沒出門打仗的武士前呼后擁。
  他們肆無忌憚的笑聲,在看到床上的新娘子之后,突然停下來。吉伯特注意到她的不安,催促那些人离去,然后在身后關上門。
  房里剩下若薇娜,和她的新婚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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