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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那天下午,斯佳麗去拜訪她的堂姐茉莉,可把那野心勃勃想打入社交界,愛裝文雅的女人忙坏了,她只顧奉承斯佳麗,几乎把斯佳麗隨便問起的有關基爾麥森伯爵的問題當耳邊風。拜訪的時間很短暫,茉莉一問三不知,除了知道當伯爵決定要在亞當斯城待一些日子的時候,他的下人和管理人都給惊呆了。他們雖然始終都將房子、馬廄收拾得妥妥當當的,以防他來巡視,而這一次是他近五年來第一次大駕光臨。
  茉莉說他的下人這會儿都在為一場家庭聚會作准備。上一次伯爵回來的時候,有四十名客人,全部都帶著自己的下人和馬,伯爵的獵犬和隨從也跟來。打獵活動和舞會持續了兩個星期。
  在丹尼爾家的小屋里,奧哈拉家人用苦澀嘲諷的口吻評說伯爵的到臨。基爾麥森來得不是時候,他們說。麥田大于,太硬,不像上次那么容易怕獵馬踐踏。他和他的朋友只能看到一片干旱景象。
  斯佳麗离開巴利哈拉時,并不比來時更清楚盧克·芬頓。盧克。芬頓沒向她提起要打獵或要辦家庭聚會,假如他真的辦了,而沒邀請她,不啻是賞她一記巴掌。吃過飯后,她寫了五、六封短箋給她在城堡社交季節交的朋友。“盧克·芬頓突然回到他在這附近的領地,引起一陣騷動,”她草草寫道,“他因消失多年,連商店老板對他的情況都所知甚少。”
  斯佳麗微笑著折起短箋,如果連這個方法都不能把他的家丑挖出來,我看就沒有什么方法能了。
  隔天早上斯佳麗刻意穿上一件她在都柏林會客時所穿的禮服。我才不想特別為那個討厭的家伙打扮,她告訴自己,但是我絕不要又在還未作會客准備時,被他登門撞見。
  壺里的咖啡變冷了。
  那天下午,盧克·芬頓發現她在草地上訓練彗星。斯佳麗穿著她的愛爾蘭衣服和斗篷,側騎著馬。
  “你真厲害!斯佳麗,”他說。“我總認為側騎會糟蹋一匹好馬,你卻把它訓練得這么好。怎么,要不要讓你的寶貝馬儿跟我的馬賽一程?”
  “非常樂意,”斯佳麗甜甜他說。“問題是干旱把泥土路都烤酥了,我怕后面揚起的塵土,會把你嗆死。”
  芬頓挑起眉毛。“輸的人情喝香擯,替我們清清喉嚨的塵土。”他挑釁道。
  “成。去特里姆?”
  “去特里姆。”盧克·芬頓將他的馬掉轉過頭,斯佳麗尚未弄清是怎么回事,他就策馬跑開了。一路上她未能超過他,就已被揚起的塵土洒得灰頭土臉,她一邊嗆咳著,一邊揮鞭催促彗星前進。當他們沖過橋面同時抵達城內時,她還在咳。
  他們在城牆邊草地勒馬。“你欠我一瓶香檳。”芬頓說。
  “去你的香檳!我們平手。”
  “那么我也欠你一瓶,可以了吧!咱們是要喝兩瓶香檳呢?還是你要再比賽一次跑回去,分出高低?”
  斯佳麗猛踢彗星,拋下他揚長而去。她可以听到身后盧克·芬頓的笑聲。
  比賽的終點是巴利哈拉的前院,斯佳麗贏了,但只是險胜。她開心地咧開嘴,為自己高興,也為彗星高興,也為盧克·芬頓帶給她的快樂而高興。
  他用鞭柄碰碰沾滿塵土的帽檐。“主餐時間我會帶香檳過來,”他說。“八點見。”他飛馳离去。
  斯佳麗瞪著他的背影。好大膽的男人!彗星受惊嚇地閃到旁邊,她才發現自己松開了韁繩。她收起韁繩,拍拍彗星冒汗的頸子。“我知道你的意思,”她大聲地說。“你需要沖冷水、刷毛,我也需要洗個冷水澡,我全身不知已沾了几層的沙土了。”她開始大笑。
  “那是干什么用的?”貓咪問。她入迷地看著母親將鑽石嵌入耳洞。
  “裝飾用的,”斯佳麗說。她將頭一甩,鑽石光芒在臉側閃爍。
  “就像圣誕樹。”貓咪說。
  斯佳麗笑著說:“我想差不多是吧!我從沒想過這個。”
  “圣誕節你也會為我‘裝飾’吧?”
  “等你長得夠大以后再說吧!小貓咪。小姑娘可以戴小珍珠項鏈或金手鐲,鑽石則是給成年女士戴的,圣誕節你想戴珠寶嗎?”
  “不想,給小姑娘戴的我不要。你為什么要裝飾你呢?圣誕節還要好多天才到。”
  斯佳麗才恍然憬悟到貓咪從沒看過她穿晚禮服的模樣。她們在都柏林時,都是在旅館房間用餐的。“晚上有一位客人要來吃飯,”她說。
  “一位盛裝的客人。”巴利哈拉的第一位,她心想。費茨太太總是對的,我早就該這么做了,有個伴,打扮得漂漂亮亮,這种生活多有意思啊!
  基爾麥森伯爵是個有趣、溫文爾雅的男伴。斯佳麗沒想到自己的話竟這么多——談打獵、談小孩子如何學騎馬、談杰拉爾德·奧哈拉和他對馬的愛爾蘭式狂熱。盧克·芬頓是個很好的談話對象。
  好得讓她忘記了想問他的問題,直到餐畢才想起。“我想你的客人隨時會到吧!”甜點上桌時,她說道。
  “什么客人?”盧克舉起香檳酒杯,研究它的顏色。
  “當然是你的狩獵聚會的客人。”
  芬頓嘗口酒,朝男管家點個頭,表示滿意。“誰告訴你的?我又不想打獵,哪來的客人。”
  “那么你來亞當斯城做什么?大家都說你好久沒來了。”
  兩只杯子都斟滿酒。盧克舉起他的酒杯,向斯佳麗敬酒。“讓咱們為彼此娛樂而干杯好嗎?”
  斯佳麗可感覺到她的臉漲紅了,几乎可以肯定剛剛他是在向她暗示溫存的要求。她也舉起酒杯。“為你這個有好香檳的好輸家祝賀。”
  她微笑道,從垂下的睫毛縫瞧他。
  之后,當她准備上床時,不斷在心里咀嚼著盧克的話。他來亞當斯城只是為了看她嗎?他打算勾引她嗎?若真如此,他可能會碰上他這一生中所碰到的最大釘子,在愛情游戲中,就像賽馬一樣,她照樣會打敗他的。
  讓這個自負、自滿的男人無可救藥地愛上她,也會很有趣。男人不該那么英俊那么有錢,那樣他們總以為他們可以為所欲為,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斯佳麗爬上床,鑽進被子。滿心期待明天早上与芬頓的騎馬約會。
  他們又賽了一次,這回的終點是派克角,芬頓贏了。回亞當斯城時,又是芬頓贏了。斯佳麗想換匹馬,再賽一次,但被盧克帶笑回絕。
  “你的不服輸個性會害你跌斷脖子,而且我從不收集戰利品。”
  “什么戰利品?這次我們又沒下注。”
  他笑而不語,不過眼光卻在她全身上下瞟來瞟去。
  “你真讓人受不了,盧克·芬頓。”
  “已經有人這么批評過我了,不止一次呢。但語气從沒這么強烈。
  美國女人都是這么熱情的嗎?”
  你絕對無法在我身上得到印證,斯佳麗暗想,不過她勒住了舌根,就像勒住馬一樣。讓他把自己激怒,實在划不來,而她生自己的悶气甚至多過生他的气。我早該記取教訓,瑞特總是把我激得失去自制,所以每次他都占盡上風。
  ……瑞特……斯佳麗看著盧克·芬頓的黑頭發,含譏帶諷的黑眼珠,剪裁合身的衣服。難怪在高爾韋狩獵隊中,她一眼就看到他。他跟瑞特有些神似,不過只是第一眼的感覺。兩人有著某种很不相同的地方,到底哪里不同,她也說不出來。
  “雖然我輸了比賽,不過仍很感謝你,盧克,”她說。“現在我得走了,我有工作要做。”
  他臉上閃過一絲惊訝,然后又露出微笑。“我還以為你會跟我一塊吃早餐呢。”
  斯佳麗回眸一笑。“我知道你會的。”她走開時,感覺得到他的目光一直盯著她。當下午一名馬童帶著一束溫室花朵和盧克在亞當斯城請吃飯的請柬火速送至大公館時,斯佳麗并不覺得意外。她寫了一封謝絕函,讓馬童帶回去。
  然后她格格笑著跑上樓,再度換上騎馬裝。盧克走進長形客廳時,她正在把他送來的花插進一個花瓶里。
  “如果我沒弄錯的話,你是想再賽一次馬到派克角,”他說。
  斯佳麗只有眼睛里露出笑意。“你沒弄錯。”
  科拉姆爬上肯尼迪酒館的柜台。“全部的人都給我住嘴!別再瞎嚷嚷了。我問你們,你們還要那個可怜的女人怎么做?她強收你們的租金了嗎?她沒給你們冬天的糧食嗎?儲藏室內還存著更多的雜糧等你們吃光配糧后再去拿呢!看你們這些成人像小孩子一樣撅著嘴,為喝酒而找一堆牢騷作藉口,我就覺得難過。如果你們要自甘墮落的話,盡管把自己醉死吧!人有權利用威士忌毒爛自己的胃,腐蝕自己的腦袋,但是不要把你們的無能怪罪在奧哈拉族長身上。”
  “……她和英國地主一個鼻孔出气。”“……整個夏天都和那些貴族在一起”“……她沒有一天不跟亞當斯城那個黑魔鬼在路上賽馬”……酒館里充滿憤怒的叫嚷聲。
  科拉姆大聲吼著,要他們肅靜。“像一群長舌婦一樣討論另一個女人的衣服、聚會和羅曼史,這算什么男子漢?你們真令我作嘔,你們這些人。”他在柜台上吐了一口唾沫。“誰要來把它舔干淨?你們不算男子漢,活該受點處罰。”
  突如其來的安靜可能引起任何一种反應。科拉姆雙腿分開,手舉在身前准備握起拳頭。
  “噢!科拉姆,我們只不過發發牢騷罷了,當不得真,至少不會像我們听說的其他鎮上的小伙子那樣囂張,放火開槍。”農夫中的一位長者開腔了。“下來吧!拿出你的寶思蘭鼓,我來吹口哨,肯尼迪拉小提琴,咱們來唱一些關于革命起義的歌曲,像芬尼亞好兄弟一樣一起喝個痛快。”
  劍拔彎張的气氛有了紓解的可能,科拉姆見好就收,跳了下來。他的皮靴一著地,就已經唱了起來。
  流水淙淙的小河旁,有黑鴉鴉一大群人
  珵亮的武器上方,挂著他們最摯愛的綠色徽章“打死每一個敵人和叛國賊!前進!把進行曲奏響好哇!小伙子們.為了自由,夜空中升起了月亮!”
  沒錯!斯佳麗和盧克·芬頓确實在巴利哈拉和亞當斯城四周的路上賽馬。他們也跳過柵欄、溝渠、樹篱和涉過博因河。一星期中几乎每個早晨,他涉過冰冷河水,走進她的晨間起居室要一杯咖啡喝,同時提議賽一場馬。斯佳麗總是以看似沉著的姿態等待他,事實上她每回都被芬頓搞得急躁難安。他思路敏捷,話題難測,使她一刻也不敢松懈自己的注意力或防御。盧克使她笑、使她怒、使她渾身上下充滿活力。
  全力奔馳過田野,多少舒解了他在旁邊時她所感覺到的緊張,他們之間的競爭已漸漸明朗化,他們的共同點——冷酷無情,也暴露無遺。
  可是當她把勇气強推向最鹵莽的限度時所感到的興奮,危險而又可怕。
  斯佳麗意識到某种有力的,無可名狀的東西藏在她体內深處,正咄咄逼人地伺机掙脫她的控制。
  費茨太太警告她,她的行為已令鎮民感到不安。“奧哈拉族長已漸漸喪失威嚴,不值得他們尊敬,”她陰著臉說。“你和英國佬在社交季節時的交往是另外一回·事,那畢竟是在遠處。而你常跟基爾麥森伯爵在一起,則是當面提醒他們你与敵人坑滌一气。”
  “他們气出鼻血來,也不關我的書。我愛怎么生活是我自己的事。…斯佳麗激烈的言詞令費茨太太大吃一惊。“是這樣子嗎?”她的語气不再嚴厲。“你愛上他了是不是?”
  “不是,我沒有愛上他,我也不會愛上他。走吧!別來煩我,叫他們都別來煩我。”
  打那以后羅莎琳·費茨帕特里克不再向斯佳麗說出她的想法。但是她以一個女人的本能,從斯佳麗的綠眼睛狂熱的亮光里,看出了憂慮。
  我愛上盧克·芬頓了嗎?費茨大大的疑問迫使斯佳麗捫心自問。
  不!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可是為什么只要他早晨不來,我就總是沒精打采的呢?
  她找不到令她信服的答案。
  斯佳麗想著朋友的回信。她們都說基爾麥森伯爵聲名狼藉。他是大不列顛最富有的人,在英格蘭、蘇格蘭、愛爾蘭都有財產。他与威爾斯王子關系密切,謠傳在倫敦有一棟巨宅,經常舉辦精心策划的狂歡酒會,上流社會人士無不絞盡腦汁爭取得到邀請。自從他十八歲繼承爵位与財富后,二十多年來,他一直是許多家有待嫁女的父母最中意的獵取對象,但是他就是不讓任何人來束縛他,連几個出了名的富家美女都得不到他的心。于是關于心碎、毀譽、甚至自殺的謠言滿天飛,不少女人的丈夫找他決斗。他是道德淪喪、冷酷無情、危險的人,甚至有人罵他是魔鬼。當然,他因此而成為天底下最神秘、最迷人的男人。
  斯佳麗幻想著,如果她這個三十來歲的愛爾蘭裔的美國寡婦,擊敗英國所有的名媛閨秀,贏得了盧克·芬頓,她將引起什么樣的轟動啊,她的唇邊不由得浮起笑容,神秘的笑容,不過迅即又消失了。
  盧克·芬頓沒有跡象顯示已墜入愛河。他只想占有她,而不是娶她。
  斯佳麗眯起眼睛。我才不讓他把我的名字列入他那一長串被征服者的名單中呢!
  可是她又禁不住好奇地想著,被他親吻會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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