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九、謝拉頓飯店的約會


  “為了壯壯膽子,提提精神,我喝了兩杯純威士忌。”盧克萊西婭太太說道。“我的意思是在化裝之前得有膽量。”
  “太太,您會醉得不成樣子的。”胡斯迪尼婀娜說道,她很有點開心。“因為您沒有酒量。”
  “你就一直站在那里,放肆的東西!”盧克萊西婭太太罵道。“對我可能發生的事情,你倒是非常興奮。你一面倒酒,一面幫助我打扮,看到我變成‘雞’你還笑個沒完沒了。”
  “變成一只‘雞’。”女仆回音似地重复道,一面給女主人再涂涂唇膏。
  盧克萊西婭太太心里想:這是我一生中干下的最瘋狂的事情。可是阿爾丰索那件事比跟利戈貝托這個瘋子結婚還要糟糕。如果我干了這件瘋狂的事,將來會后悔一輩子的。可她還是要去干。紅毛假發戴上去嚴絲合縫——她在訂貨的商店里已經試戴過了——,發套上的卷儿和花儿构成巴羅克式的高高造型仿佛在冒火苗。這個戴著彎彎的假睫毛、圓圓的熱帶耳環、猩紅的嘴唇襯托出真正的美人濤和藍眼圈、50年代典型的墨西哥電影中的妓女形象几乎讓人看不出她本來的面目了。
  “哎呀,哎呀,誰也想不到這是您!”胡斯迪尼婀娜仔細打量著女主人,她吃惊地捂住了嘴巴。“太太,真不知道您像誰。”
  “一只‘雞’唄!”盧克萊西婭太太用肯定的口气說道。
  威士忌的后勁來了。片刻前的猶豫不決已經煙消云散,現在她好奇、快活地望著室內鏡子里自己的變化。胡斯迪尼婀娜越來越感到惊訝不已,她一件件把床上准備好的衣服遞給女主人:超短裙,勒得盧克萊西婭喘不過气來;黑色的襪子,其終端連接著金邊紅色吊帶;
  連乳頭都可以顯露出來的幻想衫。她還幫助女主人穿上銀色高跟鞋。然后,她連連后退几步,上上下下反复審視著女主人這身打扮,又一次吃惊地叫起來:
  “太太,這不是您了,這是另外一個人了,另外一個人了。您真的這個樣子出門啊?”
  “當然啦!”盧克萊西婭太太點點頭。“如果我明天早晨還沒有露面,你就報警廣然后,二話不說,她要了一輛出租車,前往比拉爾圣母車站。她神气十足地命令司机說:
  “去謝拉頓飯店!”前天,昨天和今天早晨,她一面准備衣物,一面猶猶豫豫。她本來想不去赴約,不想理睬這种洋相,這种殘酷的玩笑;但是,一上了出租汽車,她覺得很有信心,決心去体驗一下這次冒險,無論產生什么結果,無論發生什么事情也不怕。她看看手表。信上說的時間是夜里11點半至12點;現在剛剛11點,這樣就要提前到達了。她很鎮定,因為酒精的緣故,她忘了自己,出租汽車此時正行駛在几乎荒涼的桑紅大道上,方向是市中心;她暗暗思量:假如在謝拉頓飯店里盡管她化了裝還是被人認出來了,她應該怎么辦呢?要堅決否認,要提高嗓門,用妓女那种甜甜蜜蜜、矯揉造作的腔調說話:“你說我是盧克萊西婭?
  不對,我叫愛伊達。我們倆長得很像,對嗎?大概是遠房親戚吧。”撒起謊來要絕對臉不紅、心不跳。她心里高興地想到:“玩一夜當妓女的游戲,真是開心啊!”這時,她發現出租車司机不時地從反視鏡里窺視著自己。
  走進謝拉頓飯店之前,她把當天下午在拉帕斯大街一家小店里買的玳瑁架、三叉戟形的墨鏡戴上。她選中這副眼鏡,是因為它粗俗的樣式和面積大,仿佛一具面罩。她快步穿過門廳,直奔酒吧,一路上擔心哪個穿制服的守門人——他們個個都帶侮辱性目光望著她——會過來盤問她是什么人、在尋找什么,或者一句話也不間就根据她濃妝艷抹的外觀把她轟出門外。但是,沒有人走近她身邊。她登上去酒吧的樓梯,擺出不慌不忙的樣子。光線不足幫助她恢复了自信,剛才進門時強烈的燈光几乎使她失去了信心。那大廳上面就是聳立的、監獄式的矩形摩天大廈,由令人壓抑的樓層、走廊、欄杆和臥房組成。半明半暗中,透過團團煙霧,她看到只有少量的餐桌被人占据。有人在演出意大利音樂,給一位史前的歌手——多梅尼科·毛杜克諾——一伴奏,這讓她想起一部由克勞烏迪婭·卡爾迪納勒和威多里奧·卡斯曼合演的影片。吧台前有些模糊的身影,襯托他們的是發藍黃色的酒杯和一排排酒瓶。從一張餐桌上傳來一陣陣剛剛喝醉的尖叫聲。
  她再次鼓起勇气,相信自己有力量對付任何突發事件,穿過酒吧,來到吧台前,占据了一席高腳凳。她對面有個鏡子,里面映照出一個模樣丑陋的家伙,但是她不覺得惡心或者可笑,而是令人愛怜。當她听到電台里面的傳者、一個打著發錯、身穿晃里晃蕩的西裝、戴著蝴蝶結——仿佛要被絞死的樣子——的混血儿,粗暴地用“你”對她說話時,當真嚇了一大跳:
  “你是消費呢,還是走開!”
  她差一點就跟他吵起來,但是冷靜一想,感到暗暗高興,因為這小子傲慢無理的態度證明她化裝是成功的。她要試一試用新的聲調說話,便敢做嬌態,甜甜地請求說:
  “勞駕,來一杯黑牌加冰威士忌。”
  那小子望著她,有些怀疑,同時在思量這話是不是當真。終于,地吐出一句:“加冰,明白。”轉身走了。她想:如果手上再加一個長長的煙准儿,那化裝就完美無缺了。那樣一來就可以要加長的科爾牌薄荷味的香煙了,就可以對著滿天眨眼的星星吐煙圈儿了。
  酒吧傳者給她送上威士忌和賬單:她并沒有為這一不信任之舉提出抗議;地付了錢,但沒給小費。剛剛品嘗了一小口,有人就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她身上微微一顫。游戲真得玩起來了。不,不對,不是個男人。而是個女的,相當年輕,穿著長褲、高領深色無袖運動衫。
  這個年輕女人披散著長而直的頭發;臉色紅潤,有點小流氓的神气,是埃貢·希勒作品中常見的那种姑娘。
  “你好!”嬌嫩的米拉莫洛爾區人的口音在她耳邊親切地響起來。“咱們認識,對嗎?”
  “大概不對。”盧克萊西婭太太回答說。
  “對不起,我覺得好像認識。”姑娘說道。“說實在的,我記性坏透了。你經常來這里嗎?”
  “時不時地來一次。”盧克萊西婭猶疑地說道。以前認識這家伙嗎?
  “謝拉頓不像從前那么安全了。”姑娘抱怨道。她點燃一支煙,吐出一口,煙霧緩緩地消散開來。“有人告訴我:上星期五有過一次大搜捕。”
  盧克萊西婭想象著那副被人推上警車、拉到警察局、登記為妓女的情景。
  “是消費,還是走開?”酒吧詩者在向她的女鄰居發出警告,還用一個豎起的手指以示威脅。
  “去你媽的!臭混血儿!”姑娘罵道,不再理睬那個家伙。
  “阿黛麗塔,你整天這么罵罵咧咧的。”那侍者微微一笑露出一副變綠的牙齒。盧克萊西灰心里想:那上面肯定是牙垢。“你就呆著吧。跟在家里一樣,好啦。誰讓我這個人心軟呢,讓你利用這是了。”
  這時,盧克萊西婭太太認出這姑娘來了。沒錯,這是阿黛麗塔!埃斯特爾的女儿啊!
  好呀,好呀,恰恰是那個假正經的埃斯特爾的女儿!
  “是埃斯特爾太太的女儿?”胡斯迪尼婀娜笑得彎了腰。“阿黛麗塔?那個小姑娘阿黛麗塔?阿爾丰索教母的女儿?敢在謝拉頓飯店里拉客?太太,我不信。就是喝著可口可樂或者香擯,也不敢相信這件事。”
  盧克萊西婭太太口气肯定地說:“就是她,沒錯。你可不知道她那個潑辣勁。她在那個酒吧里又說又笑,如魚得水,好像是整個利馬最有經驗的‘雞’。”
  “她呢,沒有認出您嗎?”
  “沒有。真是幸運。可是你還沒听我講下面的事情呢?后來,我和她正在聊天的時候,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冒出一個家伙,扑到我倆身上。阿黛麗塔顯然認識他。”
  那家伙身材高大,強壯,有些肥胖,有些酒意,能夠讓人感到這家伙無所不為,愛發號施令。他身著西裝革履,一副菱形和之字形的樣子,呼吸仿佛鼓風箱。大概有五十多歲的樣子。他站在兩個女人中間,一手接住一個,好像對待終生好友一樣,他用提問的方式代替了打招呼:
  “來我房門吧?有美酒和so。ething forthe nose(英語:給鼻子准備的東西——譯注)。
  還給表現好的姑娘准備了大把的美元。”
  盧克萊西僅太太感到一陣頭暈。那家伙的呼吸就直接撞刻她的臉上。他离她太近了,只要稍稍一動就可能親吻到她的面龐。
  “表哥,你是一個人嗎?”姑娘問道,擺出撒嬌的樣子。
  “要別人干什么!”那家伙咂咂嘴唇,一面拍拍口袋,那里面大概有錢包。“一個人一張百元的綠票子,干不干?我提前支付。”
  “你要是沒有十元一張或者五十元一張的美元,我宁可要索爾。”阿黛麗塔立刻說道。“百元的美元經常是假的。”
  “好的,好的,我有五十元一張的。”那家伙許諾道。“走吧,兩位小姐。”
  “我在等人。”盧克萊西婭表示歉意。“真對不起。”
  “不等不行嗎產’那家伙不耐煩地問道。
  “不行。真的不行。”
  “你愿意的話,咱倆上樓吧?”阿黛麗塔插進來說道,一面挽住了那男人的胳臂。“小表哥,我會好好伺候你的。”
  可是那男人拒絕了她的建議,泄气地說:“你一個人不行。今天晚上我要好好獎勵自己一番。我的馬贏了三圈,賺了雙倍的錢。給你們講一講我要干什么,好嗎?我要把個奇怪的想法變成現實,這念頭折磨我好几天了。說給你們听听?”他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神情嚴肅,然后松弛一下脖子,不等二人同意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閘門:“下面抽送一個,上面吃著另外一個。從鏡子里看著倆人坐在寶座上,互相親吻和撫摸。這個寶座就是我本人。”
  盧克萊西婭太太心里想:“這是埃貢·希勒的鏡子。”她對那家伙的庸俗語言比起他描述這個怪念頭時瞳仁里閃出的殘忍目光來所感到的不快要減少一些了。
  “表哥,你同時看到這么多東西是會染上病毒的。”阿黛麗塔一面笑著一面假裝打了他一拳。
  “這是我的夢想。感謝我的好馬,今天晚上我可以實現這個好夢了。”那家伙自豪地說道,然后用告辭的方式又說:“小滑稽人,遺憾的是你今天沒空;因為你雖然化了裝,我還是喜歡你。再見吧,兩位小表妹。”
  當那家伙漸漸消失在一個又一個的餐桌后面時——酒吧里的人比剛才多了起來,煙霧變得更加濃密了,嘈雜的說話聲也增大了許多,人們正在听的音樂是胡安·路易斯·蓋拉寫的梅倫蓋舞曲——,阿黛麗塔來到她身邊,愁眉苦臉地說道:
  “約會是真的嗎?跟這家伙干,可以撈到好處。他說的賽馬是講故事吧。他是弄毒品的,這誰都知道。他干那事,一小時付一百塊。人們說他‘早泄’。他射得太快,太快,常常還沒開始,他就‘泄’了。小表姐,跟他玩等于是白送禮。”
  盧克萊西婭太太想露出一絲討好的微笑,可沒有笑出來。埃斯特爾的女儿怎么能說出這种事情呢?她母親是那樣一位高傲、富有、虛榮、高雅的天主教徒!埃斯特爾啊,阿爾丰索的教母!那姑娘繼續她那無拘無束、令盧克萊西婭目瞪口呆的議論:
  “半小時或者十五分鐘就可以賺一百美金的机會就這樣丟掉了,真是犯傻!”她在抱怨。
  “咱倆上去給這個傻瓜干活,我覺得是個美差。我敢起誓保證。三下兩下,事情就辦利索了。
  我不知道你怎么樣,我很討厭給夫妻同時干活。你跟他媳婦溫存的時候,當丈夫的看個沒夠。
  表姐,我恨這种人。因為干活的人總是難堪得要死。嬉皮笑臉,忸怩作態,你都得忍受,親愛的。哎呀,我告訴你:我甚至都感到惡心。特別是兩個人沖著你大哭起來、覺得后悔的時候。我發誓;我都想宰了他們。這种混蛋玩藝儿,他們一干就是几個小時。不管他們樂意還是不樂意,總是讓你丟掉了賺大錢的机會。表姐,我可是沒有這份耐心。你沒有過這种事嗎?”
  “誰能沒有呢!”盧克萊西婭太太覺得不能不這樣說,便努力讓每個字都吐出去。“偶爾也有過。”
  “現在的情況更糟糕,一來就是一對男朋友,一對伙伴,你明白嗎?”阿黛麗塔歎一口气。她的聲音變了。盧克萊西婭心里想:她大概經歷過什么可怕的事情,比如:性虐待狂、瘋子或者魔鬼。“兩個男人在一起,他們覺得真有男子气概啊!接著,就提出种种荒唐、愚蠢的要求。什么讓你‘品蕭’、‘做三明治’、‘當酒杯’。這种事,你怎么不讓你爸爸、你媽媽去干呢?我不知道你怎么樣,可是如果讓我去‘當酒杯’,連提都不要提。我不喜歡。我感到惡心。再說,也會弄痛我。因此,就是給我兩百美金也不干。你呢?”
  “我也不干”盧克萊西婭一字一頓地說道。“跟你一樣,惡心,疼痛。‘當酒杯’,無論兩百還是一干都不干。”
  “好啦,要是一千,誰知道呢!”姑娘笑起來。“看到沒有?咱倆很像。好啦,我猜想,你的約會來了。看看下一次咱們是不是可以給那個賽馬的傻瓜干活。再見,希望你玩得開心!”
  她側過身去,把座位讓給一個走過來的消瘦身影。在酒吧不明不暗的光線下,盧克萊西婭太太看到那是個年輕人,金發,長著一張娃娃臉,模模糊糊地有些像什么人,像誰呢?
  像阿爾丰索!一個多長了十歲的阿爾丰索!目光已經變得冷酷無情;身材挺拔而且消瘦。他穿著藍色精致的西裝,打著玫瑰色的領帶,上衣口袋插著一條同樣顏色的手帕。
  “發明‘個人主義’這個詞的人是亞歷克西斯·托克維爾。”他這樣說道,這是打招呼的方式,聲音尖細。“是真的還是假的?”
  “真的。”盧克萊西婭開始冒冷汗了:下面會發生什么事?她決心走到終點,又補充一句:“我是阿爾東薩,安達盧西亞人,住在羅馬。賣身、賣相、拉皮條。愿意為您效勞。”
  “我就听懂了一個‘賣身’。”胡斯迪尼婀娜旁邊加了一句批語,女主人的介紹讓她感到頭暈目眩。“您很嚴肅?沒有發笑嗎?太太,對不起,打斷了您的話。”
  “請跟我來!’測到的那個男人說道,沒有半點幽默。走起路來像個机械人。
  盧克萊西婭從吧台前的高凳上下來,她猜出酒吧侍者看到她要离開時眼神里的惡意。她跟在那個金發的年輕人身后走著。小伙子快速穿過餐桌占据的場地,沖破周圍的煙霧,向酒吧的出口走去。接著,他穿過走廊,來到電梯跟前。盧克萊西姐看到他按動了24樓的電鈕。
  由于上升的速度很快,她腹中有种空空蕩蕩的感覺,引起心儿怦怦亂跳。他和她剛一踏進走廊,一扇門就打開了。二人走進一個大套房的客廳里;從大玻璃窗望去,腳下伸展開來的是一片燈火的海洋,上面飄浮著煙霧霍震的黑白斑點。
  “你可以在洗手間里摘掉假發脫掉衣服。”那小伙子指一指客廳盡頭的一個房間。可是盧克萊西婭沒有邁步,她被這張年輕的臉、剛毅的神情和亂蓬蓬的頭發給迷惑住了——她本以為那頭發是金黃色,實際上是白里透紅——由于面對燈光,頭發顯得有立体感。這怎么可能呢?好像就是他本人一樣。
  “好像就是埃貢·希勒本人嗎?”胡斯迪尼婀娜出來問道。“就是那個讓阿爾丰素養成怪癖的畫家嗎?那個畫模特儿時跟她們于惡心勾當的不要臉的家伙?”
  “你為什么認為我會大吃一惊?如果就是他本人的話。”
  “我知道我很像他。”那小伙子用從一開始跟她說話的嚴肅。實用、冷酷無情的口气解釋道。“難道這就是讓你感到如此困惑不解的原因嗎?好啦,我是很像他。那又怎么樣?莫非你認為我是复活了的埃貢·希勒?你總不會真的犯傻吧?”
  “因為太像了,讓我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盧克萊西婭承認自己很吃惊,一面仔細盯著他看。“不僅臉龐很像。細高、消瘦的身材也像。兩只手也那么大。還有玩手指的方式,藏起大拇指的樣子都很像。跟所有照片上的埃貢·希勒都一模一樣。這怎么可能呢?”
  “別浪費時間了!”那小伙子冷淡而又不耐煩地說道。“摘掉那個惡心的發套和那些可怕的耳環和項鏈。我在臥室里等你。脫光衣裳進來!”
  他臉上有某种挑釁但又脆弱的神情。盧克萊西灰心里想:這像一個缺乏教養但是有天賦的小伙子。他調皮搗蛋,粗暴無禮,膽大妄為,無所畏懼,因為小時候沒有媽媽。她是在想埃貢·希勒或者阿爾丰索嗎?盧克萊西婭百分之百地确信:這小伙子提前展示了利戈貝托之子几年后的模樣。
  她暗暗思量:“從現在起,最困難的事情開始了。”她确信這個長得像埃貢·希勒和阿爾丰索的小伙子已經把房門加了兩道鎖,即使她想逃跑,也不可能跑出這個套間。整整一宿她都不得不呆在這里了。心里感到害怕的同時,好奇也占据著心頭,甚至還有一點興奮的跡象。
  獻身給這個身材修長。表情冷漠甚至冷酷的青年,就等于是跟已經長大成人的阿爾丰索或者恢复了青春、經過美化的利戈貝托或曰年輕化几乎是少年化的利戈貝托做愛。這個想法使她露出了笑容。洗手間的鏡子里反映出她那放松的、几乎是快樂的表情。很費了她一番工夫才脫光了衣服。她感到雙手僵硬,仿佛曾經把手伸進了冰雪里一樣。摘掉了可笑的假發,擺脫了一度扎緊腰身的超短裙,她松了一口气。她收起內褲和小小的黑邊乳罩,走出洗手間之前,她松開并整理了一下頭發——本來是用發网束在一起的——,然后在門口停留了片刻。她又一次感到了恐懼。“會不會不能活著离開這里。”但就是這种害怕心理也沒能讓她后悔來這里,也不后悔為了讓利戈貝托(或者是讓阿爾丰索?)高興而表演這出可怕的鬧劇。她一走進小客廳就發現那小伙子已經熄滅了房間里所有的電燈,只留下遠處角落里的一盞小燈。從巨大的玻璃窗望出去,成千上万的螢火虫從天而降在地面上眨動著眼睛。利馬好像被化妝成一座現代化大都會的樣子;夜幕抹去了它那襤褸的外觀、污垢、甚至臭气。由豎琴、三弦琴和小提琴演奏的輕音樂飄蕩在這半明半暗的空間。她一面朝小伙子事先指定的房門走去,總是憂心忡忡,一面感到新的一波激動的浪潮襲來,這使得她的乳房變得堅挺起來(利戈貝托非常喜歡這個。)她無聲地滑過客廳的地毯,用指關節敲敲那扇門。門沒有關嚴,無聲無息地就推開了。
  “是以前那兩個人在里面嗎?”胡斯迪尼婀娜更加難以置信地喊起來。“怎么會是這樣呢!
  以前那兩個人在里面?其中就有阿黛麗塔?那個埃斯特爾太太的女儿產“還有那個賽馬的家伙,那個毒品販子或者別的什么玩藝儿。”盧克萊西婭太太證實道。
  “對,就是他和她。二人躺在床上。”
  “那肯定是光著屁股了!”胡斯迪尼婀娜嘻嘻一笑,一手捂著嘴巴,一面不恭敬地轉動著眼珠。“太太,他和她等著您哪。”
  那個房間似乎比通常飯店的臥室要大些,甚至包括了套間的面積;但是盧克萊西婭太太無法准确地弄明白它的大小,因為只有一盞床頭柜上的小燈亮著,圓軸形的光線,被巨大的褐色燈罩變成了紅色,全部亮度都落在那對男女身上。他和她摟抱著躺在有青果色斑點的橡皮床墊上,下面是一張寬大的雙人床。房間的其余部分都籠罩在黑暗中。
  “請進,親愛的。”那男人搖搖手,表示歡迎;但是并沒有停止親吻阿黛麗塔,他半騎在后者身上。“喝一杯吧!桌子上有香檳。在那個銀煙盒里,有古柯粉。”
  在這個地方看到阿黛麗塔和賽馬的家伙躺在一起,這讓盧克萊西婭吃了一惊,但是她并沒有因此而忘記了那個表情冷酷的消瘦青年。難道他走掉了?還是躲在暗處偷看?
  “你好!表姐。”阿黛麗塔頑皮的面孔出現在那男人肩膀的上方。“你能甩掉了約會,真好!快點!來吧!你不冷嗎?這里暖和著呢。”
  恐懼徹底消失了。她走到桌前,從冰桶里拿出一瓶香檳,給自己斟上一杯。要不要也來上一口古柯?她一面在黑暗里小口品味著香檳,一面心里想:“是魔術呢還是巫術?不可能是奇跡。”那男人比穿著衣裳的時候還要顯得肥胖;膚色雪白,有黑德;腹部有贅肉,臀部汗毛稀少,雙腿很短,長著一團團黑毛。阿黛麗塔則相反,比盧克萊西婭想象得還要苗條;身材修長,膚色黝黑,腰部很細,胯骨突出。她讓那個玩賽馬加販毒的家伙親吻和擁抱,也擁抱那男人;但是,盡管她的動作偽裝得很熱情,盧克萊西婭卻發現她并不親吻那家伙,更确切地說是躲避他的嘴巴。
  “來呀,來呀!我快要憋不住了。”那男人哀求道。突然之間,他急切地喊著:“我那個想法,我那個想法!現在就干,否則永遠也干不成了,姑娘們!”
  雖然几分鐘以前的激動已經消失,而且這時產生了厭惡的感覺,喝完杯中的香檳之后,盧克萊西婭還是服從了那男人的命令。她一面向雙人床走去,一面又看到窗子外面,上上下下,安第斯山腳下閃爍著群星般的万家燈火。她在一個床角邊上坐下,不感到害怕,但是不知所措,而且越來越感到惡心。一只手伸過來抓住了她的胳臂,把她拉了過去,強迫她躺在一具短小而松軟的身体下面。她心腸軟了下來,讓他拉了過去,心中感到頹喪、墮落和失望。她像個机械人似的不斷地重复:“盧克萊西虹,你可別哭啊,你可別哭啊!”那男人用左手摟住盧克萊西婭,用右手摟住阿黛麗塔,腦袋則兩邊轉動,來回親吻她倆的脖子、耳朵,還不斷地尋找二人的嘴巴。盧克萊西婭距离阿黛麗塔的面龐很近,她看到后者頭發亂蓬蓬的,臉色發紅;眼神里流露出同謀作案、嘲弄和厚顏無恥的表示,這是在給她打气呢。那男人的嘴唇和牙齒緊緊地壓在她嘴上,強迫她張開。他的舌頭鑽進了她的口腔,仿佛一條毒蛇。
  “我要操你。”她听到他這樣懇求,一面听任他嘬咬和撫摸乳房。“騎上來,騎上來!快一點,我要射了。”
  看到她在那里猶豫不決,阿黛麗塔就幫助她騎到那男人身上,同時也蹲在一邊,接著把一條腿跨過那男人的頭部,那姿勢剛好讓他的嘴巴挨近她汗毛稀疏的陰部。盧克萊西婭几乎沒有發現阿黛麗塔有什么陰毛。正在這時,她感到有個東西頂進了陰戶。几秒鐘前那個半軟半硬的小東西還在摩擦著她的大腿呢,難道這么快就長大了許多?現在它變成了船頭的撞角,變成了掀動她、鑽透并且用破坏力傷害她的沖車。
  “親嘴,親嘴!”賽馬的家伙喘息著說。“我看不清你倆,真他媽的。需要一面鏡子!”
  汗水從頭到腳流遍了她的全身,懵里懵懂,疼痛万分,沒有睜開眼睛,伸出雙臂尋找阿黛麗塔的面龐;可是她摸到姑娘細嫩的嘴唇時,雖然她也貼在盧克萊西婭的嘴巴上,卻始終不肯開口。盧克萊西婭用舌尖施加壓力時,她依然不張開牙齒。就在這個時候,透過睫毛和從前額上流下的密密汗珠,盧克萊西姐看到了那個不久前消失、目光銳利的青年在上方、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在一架梯子的頂端保持平衡。他半躲在一架寫有中文的雕漆屏風后面,半豎著尖尖的耳朵,眼睛里燃燒著激動的亮光,嘴唇冷酷地掀起,手里拿著一根長長的炭筆,在一張雪白的优板紙上,瘋狂地畫著她的形象,他和她們的形象。實際上,他像一只猛禽,蹲伏在剪子形的梯子上端,觀察和測量著他們,用長而有力的線條描繪他們,那對殘暴但是靈活之极的小眼睛從紙上跳到床上,從床上跳到紙上,全然不睬周圍的一切,冷漠地對待窗于外面利馬的万家燈火和他本人的陰莖,它早已沖破褲子紐扣的束縛,仿佛充气的皮球一樣不斷地變大變粗。此時,他飛蛇般地在盧克萊西婭上方搖來晃去,保持著平衡,用他那高大獨眼巨人般的一只眼欣賞著她。這并沒有讓她感到惊訝和有什么了不起。她騎在“馬”上,感到滿足、陶醉、激動、充實,一面時而想著阿爾丰索,時而想著利戈貝托。
  “你怎么還在跳啊?沒看見我已經射精了嗎?”賽馬的家伙帶著哭腔說道。半明半暗之中,他的臉色枯槁如灰。他像頑童似地在出怪相。“運气真糟,總是發生這种事情。正是舒服的時候,我就射了。我憋不住。沒有辦法,一點辦法也沒有。我找過專家,他讓我去洗泥巴浴。屁用不頂。洗了以后讓我胃疼、嘔吐。又去按摩。也是不頂屁用。我去維多里亞區找一個巫醫,他把我放進一個泡著草藥、臭烘烘的大浴盆里。有什么用嗎?一點沒用。現在我來得比過去還快。他媽的,為什么這么命苦呢?”
  他歎息一聲,便啜泣起來。
  “哥們儿,別哭了!你的怪念頭這不是辦成了嗎?”阿黛麗塔一面安慰他,一面把跨在他頭上的那條腿收回來,然后在這個嚎啕大哭的家伙身邊躺下來。
  顯而易見,賽馬的家伙和阿黛麗塔都沒有看到埃貢·希勒或者是他的替身在他們上空一米高的地方、在梯子的頂端保持平衡,他借助那根輕輕晃動在床上方的巨大陰莖保持重心的穩定和不至于跌落下來;在昏暗的燈光下,那根陰莖炫耀著自己嬌嫩而紅潤的皺褶和快樂的毛細血管。他和她肯定也沒有听到埃貢·希勒在說話。盧克萊西婭听到了,而且清楚之极。
  他咬牙切齒地反复在說,好像一個喜歡尖叫和好戰的瘋子:“我是膽小鬼中最膽小的一個。我是屬于上帝的。”
  “表姐,休息了。你還在干什么?戲已經結束了。”阿黛麗塔親熱地對她說。
  “不能讓她倆走!先揍她倆一頓!你不能讓她倆走掉!揍她倆,揍她倆,狠狠地揍!”
  這自然是阿爾丰索了。不,不是那個集中精力忙于打草稿的畫家。是那孩子,她的繼子,利戈貝托的儿子。他來了,也在那里。是的。在什么地方?在房間的某個地方,他被這個神奇房間的黑影隔离在某個角落。盧克萊西婭太太已經冷靜下來,縮成一團,不再激動,恐懼地用雙手捂住乳房,看看右邊,又找找左邊。終于,她發現他們都映照在一面月亮形的大鏡子里,她自己也在里面,仿佛埃貢·希勒筆下模特儿的复制品。半明半暗的光線并沒有破坏他們的形象,而是更清楚地看到那父子二人坐在一起——父親寬宏大量、滿怀熱情地望著她們;儿子亢奮之极,天使般的娃娃臉由于狂叫“揍她倆”而變得通紅——坐在一個好像懸在床前上方的包廂沙發里。
  “就是說利戈貝托先生和阿爾丰索也露面了。”胡斯迪尼婀娜說道,口气生硬,明顯地表示失望。“這种事沒人能相信。”
  “父子二人坐在一起,一直看著我們。”盧克萊西婭太太肯定地說。“利戈貝托非常規矩,善解人意,又能容忍。可是那孩子卻無法克制自己,像往常一樣地調皮搗蛋。”
  “太太,我不知道您怎么樣。”胡斯迪尼婀娜突然打斷了女主人的故事,一面起身一面又說:“我現在可需要來個冷水浴。免得又度過一個不眠之夜,因為太激動了。和您談這些事情讓我非常高興。可是讓我感到有些困惑,覺得渾身充了電一樣。您要是不相信,那就把手放在我這里,您會感到猛烈的顫動。”

  蠕虫的黏液

  雖然我綽綽有余地知道您是個糟糕的必需品,沒有您,集体生活就可能過不下去,我還是得告訴您:您代表著我對社會和我自己厭惡的一切。因為,自八至少万年以前開始,從星期一到星期五,每天從早上8點到下午6點,除去一些奴隸般的活動(招待會、講座、開幕式、大會)我不可能逃避,否則會威脅到我的生存,我也是一种官僚,盡管我不在國家机關,而是在私營企業工作。但是由于您和您的過錯,在這25年里,我的精力、我的時間和我的才能(我曾經有過一些)絕大部分都被辦理各种手續。管理企業、寫申請、打報告、完成您用來說明所掙工資理由而編造的程序和給您的屁股加油的辦公室所吞食了,僅僅給我留下一星半點的自由去發揮積极性和從事可以稱之為創造性的勞動。我早就知道保險業(我的職業)
  与創造性勞動相距遙遠,如同在恒星宇宙中土星和冥王星之間的距离;但是假如您這個制定規章的災星、辦理公文的毛毛虫不把這個距离變得天壤之別,那也還不至于令人頭暈目眩。
  因為即使是在保險業和再保險業這個荒涼的不毛之地上,也可以激發出人的想象力并且發掘出智慧的動力,甚至產生快感,條件是:您得被囚禁在那張令人窒息的規章制度的密网里,——這些規章制度都是用來說明這個臃腫的官僚集團存在的必要性,而這個集團已經使得行政管理部門爆炸并且制造出無數為詐騙、抽頭、倒賣和盜竊辯護的理由來——不能把保險公司的工作變成一种粗俗的常規,如同瓊·迪科萊制造的那些复雜而快速的机器一樣,它們轉動起鏈條、滑輪、軌道、鏟頭、火勺和活塞,最后生產出一個小小的乒乓球來。(您不知道迪科萊其人,知道他對您也沒什么好處;盡管我可以肯定:即使你們在路上仍然相遇,您也可能由于采取种种預防措施而輕視這位雕刻家作品所發出的尖銳諷刺,因此不能理解它們的含意,而他是能理解我這番話的當代少數藝術家之一。)
  如果我告訴您:在我剛剛獲得律師資格,在司法界占据一個微不足道的位置之后就來到了這個公司,在這25年里,我已經升到經理的級別,當上了領導成員,掌握了相當一部分公司的股份,那您就會說:既然有這么好的條件,那我還有什么好抱怨的呢?我是不是太忘恩負義了?莫非我生活得不好?難道我沒有踏進秘魯社會這個有別墅、汽車、一年可以去歐洲或者美國旅游度假一兩次、可以舒适地生活和享有五分之四的同胞做夢也不敢想象的安全的小圈子中嗎?這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确實由于這個事業上的成功(你們不就是這樣說的嗎?),我能夠把自己的書房擺滿圖書和畫冊,它們幫助我抵御眼下占据統治地位的愚昧和鄙俗(也就是說抵御您所代表的一切);我能夠建立一個自由和想象的飛地,在那里我每天、确切地說每個晚上,我可以排除粗俗的常規、不講信用的慣例、由您組織并賴以生存的閹割他人個性、強調群体化的活動所產生的毒素;我能夠生活、真正的生活,能夠成為我自己,給居住在我鐵門外的天使和魔鬼打開門戶——由于您的過錯,就是您的過錯——他們不得不在白天隱藏在大門外面。
  您還會說:“既然您如此仇視辦公時間表、公函、單据、法律文書、協議書、投訴書、許可證和申辯書,那為什么一直沒有勇气聳身一搖擺脫這一切去過真正的生活、您那想象和充滿欲望的生活,而且不僅是在晚上,也在上午、中午和下午?您為什么把自己多一半的生命讓位給同時与您那些天使和魔鬼一道奴役您的官僚動物机器呢?”問題問得好——我自己也多次提出這個問題——,但是,我的回答也總是這樣的:“因為這個自由想象、歡樂和充滿欲望的世界、即我唯一親愛的祖國,如果不擺脫物質的匱乏、拮据、經濟的困扰、債務和貧困的折磨,那就不能存在。美夢和愿望是不能當飯吃的。如果不解決物質問題,我的生活就會貧困,就會變成對生活本身的嘲諷。”我不是英雄,不是大藝術家,不是天才,因此怀抱著創作一部可以拯救我脫离苦難的“作品”的希望是不能安慰我的。我的理想和才干只限于區分——在這方面我比您強,偶然机遇給您創造的條件把您區分倫理和藝術的感覺減少到“零”的程度——周圍种种可能之中我的愛和增、使我生活變得美好和丑惡、愚蠢的東西,使我得到歡樂和痛苦的事物。為了絕對具有經常分辨這些矛盾選擇的條件,我需要經濟上放心,而我這份被繁瑣公文污染的職業提供了這一放心,這個職業就是如同蠕虫吐出黏液那樣由您制造出來的可以致人死命的瘴气,而且它已經轉化為全世界都在呼吸的空气。想象和欲望——
  至少我的是如此——需要起碼的一點的宁靜和安全才能表示出來。否則的話,我的想象和欲望就會萎縮死去。假如您從這里就推論說我的天使和魔鬼是不動情的資產階級,那是一句精确的真話。
  前面我用過“寄生性”這個說法,您可能會發問我是不是有權利使用它來反對什么人,既然我是一個律師,從万年以前就把法律應用到保險專業上來了——而法律是官僚階級賴以生存的基本食糧和第一個官僚產物。是的,我有這個權利;但僅僅是因為我用它來對付自己,對付我那官僚分子的一半。說實話,最糟糕的是,這個合法的寄生性是我的第一個專長,是為我打開貝里喬拉——對,這是個使公司當地化的可笑名字——保險公司大門的鑰匙,是幫助我獲得最早升級的關鍵。那個從他上第一堂法律課開始就發現所謂的法律在很大程度上是片密不通風的原始森林,專家們總是要從亂子、陰謀、規章、詭辯中牟取私利的家伙,將來怎么能不成為巧妙玩弄法律條文的人呢?律師這個職業与真理和正義毫無關系,而僅僅与炮制不容爭辯的假象、与無法揭開的狡辯和圈套有關系。的确如此,這是一种根本性的寄生活動,為爬到頂峰我做得很有成效,但是我從來沒有欺騙過自己,明白自己是個依靠他人的無自衛本領、軟弱無能得以生存的膿瘡。与您不同的是,我不打算成為一塊《社會的柱石》(請您查閱喬治·格羅茨這幅畫也是沒用的,因為您不了解這位畫家,或者更糟的是您僅僅知道他畫的那些表現主義的漂亮屁股,而不是他對魏瑪時期德國您那些同行致命的諷刺畫);我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東西,也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我看不起自己的這一部分,其蔑視程度与看不起您身上那些毛病有過之而無不及。作為嚴守法規的律師我所取得的成就,便來源于這樣的驗證——法律是一門与道德無關的技術,它為那個掌握得最好的恬不知恥的家伙服務——
  以及來源于我的這一發現、也是早熟的發現:在我國(是不是在全世界都如此?)法律制度是個互相矛盾組成的网絡,每种法律或者具有法律效力的規定在网中都可以反駁批准或者取消它的其它法律或者規定。所以我們大家總是在違反某种法律和總是針對某种秩序(實際上是混亂)在犯罪。正是通過這個迷魂陣,您令人眼花繚亂地再細分,增加,复制,再繁殖其它法律條文。正是因為有了這一切,我們當律師的才能有飯吃,其中有些人——我的過失——才能發財。
  這樣一來,盡管我的生活是一种坦塔羅斯式的苦難,是一場我生存中的官僚累贅為一方和我個性中秘密的天使与魔鬼為另一方之間的每日精神上的搏斗,您卻從來沒能戰胜過我。
  面對從星期一到星期五、從上午八點到下午六點所做的一切,我始終保持足夠的嘲諷去蔑視這份工作并且因從事這份工作而蔑視自己,為的是業余的全部時間可以給自己賠禮和補償、解放和使自己更有人性(具体到我的情況,這意味著不与他人搭幫結伙)。我可以猜想出您會心里發痒,即好奇,并且會怒气沖沖地發問:“這小子每天夜里都做些什么因此得到了免疫力和擺脫了俗气?”您想知道嗎?由于我現在孤身一人——就是說,与妻子分居了——我便閱讀和欣賞一些畫冊,瀏覽和補充這些帶書信的筆記,但最重要的是我想象,做夢,建設一個更好的現實,一個清除了全部廢物和贅生物——即您和您那些黏液——的嶄新現實,因為這些廢物把現實弄得如此不幸和肮髒,仿佛在迫使我們要求建設一個不同的現實。(這里我使用了复數的“我們”,因此感到后悔;以后絕對不再出現。)在這個嶄新的現實里,沒有您的位置。那里只有我現在和將來永遠熱愛的妻子——不在身旁的盧克萊西婭——,我的儿子阿爾丰索以及一些可以挪動和過渡性的擺設,它們作為狂妄的火焰、對我有用的時間而出現在那里。只要我在那個世界里,有那些東西陪伴,我就存在,因為我快活和幸福。
  然而,如果沒有強烈的失望、枯燥乏味的煩事和我現實生活中令人難以忍受的常規,就不可能有這么一星半點的幸福。換句話說,假如沒有被您非人性化的生活,沒有您運用非法掌握權力的各個齒輪裝置反反复复地折磨我,那也不可能有這么一點幸福。現在您明白為什么一開頭我稱您是“糟糕的必需品”了吧?堅持原則的刻板先生:您以為我這樣評定您,是因為我想一個社會應該正常運轉,應該擁有秩序、法律、机關、權威,免得陷于混亂之中。
  您以為您這個“必需品”就是那個調節裝置,就是那個脂肪結,就是那個拯救和組織螞蟻窩的机构。不,先生,可怕的朋友。假如沒有您,社會可能運轉得比現在好得多。但是如果沒有您在這里把人類自由淪為娼妓,加以毒化和刪削,那我可能不會如此珍惜這點自由了,我的想象力也不可能如此高高飛翔了,我的欲望也不可能如此強烈了;因為所有這些反叛的誕生就是針對您而發的,就是一個自由而敏感的人針對否定敏感和自由意志的人而做出的反應。
  因此,請您注意:從什么地方。什么崎嶇小路上會產生這樣的結果:假如沒有您的存在,我可能減少了自由,不那么敏感,我的愿望可能更加庸俗,我的生活變得更加空虛。
  我早就知道這個道理您也不會理解的,但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既然您那兩栖動物式的浮腫眼睛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封信。
  我要罵您,也感謝您,臭官僚。

  夢就是人生

  堂利戈貝托還渾身都是汗水,還沒有完全脫离夢境和清醒混淆的細微界線,仍然還看得到蘿莎烏拉,她穿著男式西裝,打著領帶,在執行他的命令:走到柜台前,俯身到那個引人注目的黑白混血姑娘光裸的脊背上,后者自從看到他和她走進這個充當拉皮條的跳舞廳以后就在向前靠攏。
  他和她正在墨西哥城,不是嗎?是的,在墨西哥城。此前,他和她在阿卡普爾科停留了一個星期。准備從這里轉回利馬,結束這一次短期度假。堂利戈貝托有過一個怪念頭:讓盧克萊西婭女扮男妝,二人一道去妓女們經常出人的夜總會玩玩。蘿莎烏拉——盧克萊西婭跟那個混血姑娘耳邊微笑著南咕了几句什么——堂利戈貝托看到她是如何很有气派地挽住混血姑娘的胳膊,后者用那對机警但邪惡的目光在打量著蘿莎烏拉——盧克萊西婭——最后請姑娘跳舞。舞廳里正在播放佩萊斯·布拉多的曼博舞曲,當然是《出租汽車司机》;在狹小、熱气騰騰、擁擠的舞場里,一盞彩色探照燈通過一條條光柱粗暴地打在人們的身上,這時堂利戈貝托證實了這一判斷:蘿莎烏拉——盧克萊西吸相當出色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她穿著這身男子衣裳,一點也看不出這是個外國女子,那頭剪成“男孩”式的發型也沒有任何异常,帶著那混血姑娘做了几個動作之后,二人正摟在一起,她也沒有任何不自在的樣子。堂利戈貝托處于越來越激動的狀態,他對妻子滿怀欽佩和感激之情,現在不得不克服頸痛的毛病,不錯眼地盯住那對舞伴出沒在轉來轉去的人頭和肩膀的密林中。當走了調——但是小心翼翼——的樂隊從曼博舞改換成博萊羅舞曲時——(兩顆心),他想起萊昂·瑪里尼——,這時他感到眾神是与自己同在的。他一面解釋自己的秘密欲望,一面看到:蘿莎烏拉立刻用雙臂摟住了混血姑娘的細腰,同時還強迫對方把雙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雖然燈光半明半暗,他不能看得仔細,但是卻能完全肯定:他那可愛的妻子、那個假男子,早已經開始緩慢地親吻混血姑娘的脖子,仿佛一個真正被激情刺激起來的紳士那樣摩擦著姑娘的胸脯和腹部。
  毫無疑問,他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但是盡管他的全部感覺器官已經進入警覺狀態,蘿莎烏拉——盧克萊西婭和那個混血姑娘仍然在那里,擁抱在那個夜晚賣淫嫖娼的气氛中,在那個充斥著濃妝艷抹的女人、仿佛熱帶鸚鵡和烤玉米一樣和留著硬胡子、臉蛋胖乎乎、吸了大麻后瘋狂目光的嫖客們狂叫亂舞的地方,后者是不是隨時准備掏槍、稍不留意就互相殘殺?
  “由于這次造訪墨西哥之夜的下流夜總會,蘿莎烏拉和我會丟了性命的。”他心里想到,不由得打了一個愉快的寒噤。他給那些下流的報刊預先就擬好了這樣的標題:“雙重謀殺案:商人和他女扮男妝的妻子被砍死在墨西哥妓院”、“誘餌是個黑白混血姑娘”、“惡習毀掉了這對夫妻”、“利馬上流社會的一對夫妻被砍死在墨西哥的下流夜總會里”、“吸白粉的惡習:放縱要用血來還。”他好像打嗝一樣漾出一絲微笑來:“如果我們已經被人殺掉了,這樣的丑聞与我們那些蠕虫官僚又有什么關系呢!”
  他重新回到那個已經熟悉的地方,混血姑娘和蘿莎烏拉、那個假男子繼續在跳舞。這時,她倆為自己快樂,正在恬不知恥地互相撫摸,而且親嘴。可這是怎么回事:職業妓女通常不是拒絕与嫖客親嘴的嗎?是的。但是,難道有什么障礙是蘿莎烏拉——盧克萊西婭不能克服的嗎?她怎么能讓這個高大的混血姑娘張開厚厚的紅嘴唇并且接受她那蛇信子般的舌頭巧妙地鑽進口腔呢?她是不是給這姑娘鈔票了?是不是讓這姑娘激動起來了?甭管她用什么辦法吧,重要的是這個甜蜜、柔軟如水的舌頭已經鑽進混血姑娘的嘴巴,在提供唾液和吸吮那丰滿的姑娘的唾液——他想象的是濃郁芳香。
  可這時那個問題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為什么名叫蘿莎烏拉?這也是個女人的名字嘛。假如要徹底偽裝起來,比如全身都穿上男子服裝,那最好給她起名叫卡洛斯、胡安、佩德羅、尼卡諾爾。為什么要叫蘿莎烏拉呢?几乎是下意識地他就從床上跳下來,穿上晨衣和拖鞋,轉移到了書房。無需看表,他就知道曙光很快會出現在黑暗的東方,如同大海上望日出一樣。
  他認識某個有血有肉的蘿莎烏拉嗎?他找來找去,結論是明确的:一個也不認識。這是他想象出來的蘿莎烏拉,來到他的夢中,寄宿在盧克萊西婭身上,這天夜里來同盧克萊西婭融為一体,她來自一部長篇小說上被忘卻的一頁,或者來自他同樣忘卻了的某幅素描。油畫和版畫。無論如何,那個假名還在那里,還貼在盧克萊西婭身上,如同她那身男士服裝一樣,這是他問過盧克萊西婭是不是同意實現他的夢想,而她回答:是的,是的,——“一如既往,一如既往”——之后,二人在玫瑰區的一家商店里,嘻嘻哈哈地響咕了一陣買下的衣裳。現在,蘿莎烏拉這個名字就跟真的一樣,如同那對手挽手的情侶——混血姑娘和盧克萊西姐几乎同樣身高——已經不再跳舞,而是來到餐桌跟前。他起身迎接,很有禮貌地把手伸給混血姑娘。
  “您好,您好!很高興認識您。請坐,請坐!”
  “我渴极了。”混血姑娘用雙手當扇子扇風。“要點什么喝的,好嗎?”
  “隨便你要,親愛的。”蘿莎烏拉——盧克萊西婭立刻說道,一面摸摸她的下巴,一面招手呼喚傳者。“你要吧,你要吧?”
  “來一瓶香檳!”混血姑娘面露胜利的微笑下令道。“你真叫利戈貝托嗎?不會是化名吧?”
  “我就叫這個名字。有點怪,是不是?”
  “怪极了。”混血姑娘點點頭,一面注視著他,仿佛那不是眼睛,而是圓臉上長著兩塊燃燒的黑炭。“至少很獨特。說實話,你這個人也相當獨特。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像你這樣的耳朵和鼻子。我的媽呀!真夠大的!能讓我摸摸嗎?行不行?”
  對于堂利戈貝托來說,混血姑娘——身材高大,很有線條,眼神火熱,脖頸秀長,肩膀堅實,皮膚油亮得在袒胸的金蓮花色的裙子上格外醒目——的這一要求,使他一時不能開口,不敢用個玩笑來回答看上去如此嚴肅的要求。這時,盧克萊西婭——蘿莎烏拉前來救駕了:
  “親愛的,暫時不行。”她對混血姑娘說道,一面輕輕擰擰這姑娘的耳朵。“等到咱們進了房間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你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咱們三個還要單獨呆在一個房間里嗎?”混血姑娘笑起來,一面眨動著她那柔軟的假睫毛。“謝謝你提前告訴我。兩位天使,我一個人跟你們兩位在一起干什么?我不喜歡單數。
  很抱歉。我可以再叫一位女友來,這樣就成兩對了。讓我一個人跟兩個,死也不干!”
  但是,當侍者送來他所說的“香檳”而實際上是一种帶有松節油和樟腦气味的泡沫甜飲料時,混血姑娘(她說名叫埃斯特萊亞)似乎一想到這天夜里要与這對變化莫測的夫妻度過其余的時光就不由得興奮起來了,她連續開玩笑,自己也笑個不停,一會儿親熱地拍拍利戈貝托,一會儿拍拍盧克萊西觀——蘿莎烏拉。她還時不時他像挂在嘴上的口頭禪一樣反复嘲笑“這位先生的耳朵和鼻子”,并且用一种充滿神秘渴望的神魂顛倒的表情望著利戈貝托的耳朵和鼻子。
  “有這樣的耳朵,一定比普通人听得要遠。”她說道。“有這樣的鼻子,一定能聞得到一般人聞不到的气味。”
  堂利戈貝托心里想:“有可能。”假如這是真的嗎?如果由于這兩個器官的慷慨大度,自己能比一般人听得遠、聞得清楚嗎?他不喜歡這個故事要走的滑稽方向——他的欲望,几分鐘前本來變得強烈起來,此時減退了,可又沒辦法再刺激它,因為埃斯特萊拉開了這些玩笑,他的注意力离開了盧克萊西嫩——蘿莎烏拉和混血姑娘,而去集中思考自己那大得不成比例的耳朵和鼻子去了。他很想省略几道手續:免掉同埃斯特萊拉的討价還价,這全用在喝那瓶所謂的香檳上了,免掉這位混血姑娘离開舞廳的手續——不得不花50美元買張伴舞的牌子——,免掉乘坐那打擺子似的出租汽車,免掉那在肮髒旅館——外面的牆上用紅、藍色霓虹燈寫著“美麗天堂”——的填表登記,免掉跟那個負責接待的斜眼家伙的談判,那小子打听個沒完沒了,就是不讓他們三個人占据一個房間。堂利戈貝托又破費了50美元才打消了斜眼的顧慮:他擔心警察的突擊檢查和罰款,因為不能把一間臥室出租給三個人。
  就在那三人邁進臥室的門檻,微弱的一盞燈光下出現了蒙著藍色床罩的雙人床,旁邊有個盥洗盆、一個有水的臉盆、一條毛巾、一卷衛生紙、一個有豁口的小便盆——那個斜眼的家伙把房間鑰匙交給三人、關上門离去的——同一瞬間,堂利戈貝托突然想起來了:當然,當然!蘿莎烏拉!埃斯特萊拉!他拍拍前額,松了一口气。當然如此!這兩個名字來自那次在馬德里看到的卡爾德隆·德·拉·巴爾卡的《人生是夢》的演出。接著,他便又一次感到從內心深處如同噴泉一般涌出一股溫柔的感激之情;他感謝這個深層記憶的寶庫總是源源不斷地噴涌出惊喜。形象、想象、建議,為的是給他的那些夢提供載体、舞台和情節而他用這些夢抵抗孤獨、抵抗盧克萊西婭不在身邊的凄涼。
  “埃斯特萊拉,咱們脫衣服吧!”蘿莎烏拉說道,時而站起時而坐下。“會讓你惊訝一輩子的,你做准備吧!”
  “不讓我先摸摸你朋友的鼻子和耳朵,我就不脫衣裳。”埃斯特萊拉回答說,這一次非常嚴肅。“我不知道為什么我要摸摸他鼻子和耳朵的欲望弄得我心里這么痒痒。”
  堂利戈貝托這一次非但沒有惱火,反而感到高興。
  那是他和盧克萊西婭結婚后不久第一次去歐洲旅行時在馬德里一家劇場看到的演出;
  那是《人生是夢》一次非常陳舊的演出,以至于整個表演過程中可以听到從黑暗的觀眾席上傳來放肆的笑聲。扮演波蘭王子塞希斯蒙多的那個消瘦的演員非常之糟糕,他的口气极為狂妄,因為這個角色把他壓得喘不過气來,以至于觀眾——“對了,應該說這一場觀眾,”堂利戈貝托更精确地想到——覺得應該寬容地對待那個殘暴和迷信的父親、國王巴西里奧,盡管他把儿子從小到大一直如同對待猛獸一樣監禁在那個孤獨的城堡里,就因為他擔心儿子如果登上王位他用天体和數學預測出來的災難就會到來。整個演出都很可怜、可怕和愚蠢。盡管如此,堂利戈貝托非常清晰地記得:年輕的姑娘蘿莎烏拉女扮男裝出現在第一場和隨后佩帶長劍准備參加戰斗時,這個美麗的形象就深深地打動了他的心。對,現在他可以肯定從那時起心中就多次有過這樣的誘惑:什么時候著一看盧克萊西婭在做愛的時候用皮靴、插著羽毛的帽子和盔甲打扮起來。人生是夢啊!盡管那次演出可怕之极,導演應該受到譴責,演員糟糕透頂,可不僅是那個年輕的女演員永遠活在他的記憶中并且多次燃燒起他的感情。此外,這部作品有某种東西讓他感到好奇,因為——他的記憶是确鑿無疑的——看過演出后不久,好奇心推動他閱讀了這部作品。筆記上有几條備注就是那次閱讀后留下的。堂利戈貝托以在書房的地毯上翻拉著一本本筆記。這一本不是,這一本也不是。應該是這一本。這是那一年記下來的。
  “我已經脫光了,老爺。”混血姑娘埃斯特萊拉說道。“快點讓我摸摸你的耳朵和鼻子。
  別老讓人家求你啦!這不是讓人受罪麻!不要總是想著懲罰別人。你沒看見我已經急得要死了嗎?親愛的,讓我高興高興,我也會讓你快樂的。”
  她長得很丰滿,体型不錯,雖然腹部有點軟,乳房碩大,尚且堅挺,跨部有些剛剛露頭的贅肉。她好像一點也沒有察覺夢莎烏拉——盧克萊西婭不是個男子,而是個身材苗條的美人,后者此時也脫光了衣服已經躺倒在床上。這個混血姑娘眼睛只盯著他,或者更确切地說是盯著他的耳朵和鼻子;此時——堂利戈貝托已經坐到床沿上給姑娘的操作提供方便——她正在急切地。狂熱地撫摸他的耳朵和鼻子。她那熱情的手指首先揉搓、擠壓。擰掐他的耳朵,隨后是鼻子,几乎達到了拼命的程度。他合上了眼睛,感到焦慮不安,因為他猜到這些在摸鼻子的手指很快會引起他的過敏症發作,不打69個——淫蕩的數字——噴嚏不會罷休。那一次經過卡爾德隆·德·拉·巴爾卡的啟發——在墨西哥的冒險,最后還是結束于一場荒唐的鼻子反常表現之中。
  對,就是這個——堂利戈貝托把筆記湊到燈下去看:是一頁引言和注釋,邊讀書邊寫下來的,題目是:《人生是夢》(1638)。
  前兩句引言摘自塞希斯蒙多的長篇獨白,讓他感覺到像兩聲響亮的鞭打聲:“反對我的愛好,這一點也不公平。”另一句是:“我知道自己是個半人半獸組成的東西。”那一次摘錄下來的這兩句引言之間有一种內在的因果聯系嗎?可能是有的。那次旅行之后,當他閱讀那部作品時,還不是一個衰老、疲憊、孤獨和沮喪的人,還不是像現在這樣絕望地在幻想中尋找庇護,免得變成瘋子或者在瘋狂中自殺;而是一個50歲幸福的男子漢,還仍然充滿了活力,正在第二個剛剛娶過來的妻子的怀抱中發現幸福依然存在,發現有可能与愛人一道建設一座特殊的堡壘,去抵抗愚昧、丑惡、庸俗和其余時光中的常規。為什么他在閱讀一部那個時候對自己個人處境沒有任何影射的作品時會感到有必要做那些筆記呢?或者莫非有了某种影射?
  “我要是跟上一個長著這樣耳朵和鼻子的男人,會高興得樂昏了頭,我可以給他當牛做馬。”混血姑娘高聲叫道,一面呼了一口气。“我可以滿足他全部的怪念頭。為了他,我可以用舌頭掃地。”
  她跪坐在腳后跟上,臉色緋紅,布滿了汗水,好像曾經俯身在沸騰的熱湯上蒸過一樣。
  她渾身仿佛都在抖動。她邊說話邊用舌頭貪婪地舔那濕潤的嘴唇,剛才就是這紅紅的嘴唇沒完沒了地親吻和舔食堂利戈貝托的听覺和嗅覺器官。他利用她呼吸的机會也喘一口气,還連忙掏出手帕擦擦耳朵。接著,又非常響亮地擤擤鼻子。
  “這個男人是我的,只是今天晚上借給你用用。”蘿莎烏拉——盧克萊西啞口气堅定地說道。
  “可你是這些寶貝的主人嗎?”埃斯特萊拉問道,一點也不在乎這場對話。她雙手捧住堂利戈貝托已經露出惊慌神色的面孔,厚厚的嘴唇重新前進,堅定不移地扑向獵物。
  “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不是男人,我是女人。”蘿莎烏拉——盧克萊西觀气憤地抗議道。
  “至少你總得看我一眼吧!”
  可那混血姑娘只是微微聳聳肩膀,不屑一看,繼續熱情地工作。堂利戈貝托的左耳已經在她那熱乎乎的大嘴中了,他實在忍受不住了,便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起來。說心里話,他非常緊張。他有個預感:說不定什么時候埃斯特萊拉有可能從愛轉到恨,會猛然一口把他的耳朵咬下來。“一旦沒了耳朵,盧克萊西姐肯定不會愛我了,”他傷心地想到。他深深地歎息一聲,憂郁而陰森,如同塞希斯蒙多王子,被關在秘密的塔樓里,長著大胡子,戴著鐐銬,一面仰首問天,忿忿地疾呼:我到底犯了什么罪生下來就与你們作對?一面不停地歎息。
  堂利戈貝托心里想:“這個問題很愚蠢。”他一向瞧不起南美人這种自我怜憫式的体育運動,從這個角度上說,卡爾德隆·德·拉·巴爾卡(還是個耶穌會教士)筆下的這個哭哭啼啼地出現在觀眾前、啜泣地說著“哎呀,我好可怜!哎呀,我真不幸!”的王子,對他沒有任何吸引力,也沒有必要像他那副模樣。那為什么在他的夢中那些幽靈會營造出那樣的故事、會使用蘿莎烏拉和埃斯特萊拉的名字、還按照《人生是夢》中的那個人物的樣子女扮男裝呢?
  大概是因為自從盧克萊西婭出走以后,他的生活已經變成純粹的夢了。難道他在辦公室里与別人討論賬目、單据、再保險、預測、投資所度過的消沉、陰郁的時光也算是生活?生活的唯一角落,他交給了夜晚,是他在打瞌睡和意識中夢境之門被打開的時候,大概就像發生在塞希斯蒙多身上那樣,躲在荒涼的石培中和僻靜的森林里。他也發現:真正的生活、丰富的生活、隨心所欲的精彩生活,是依賴謊言的生活,是他的思想和欲望秘密策划的生活——
  清醒地或者睡眠中——為的是把他從牢籠中拯救出來,逃避那隱居地令人窒息的單調生活。
  總而言之,意料之外的夢不是無償的:在這兩個悲慘的愛做夢的人之間,有一种血緣關系,一种近似性。
  堂利戈貝托想起一個用指小詞編出的笑話,雖然絕對荒唐,可是曾經讓他和盧克萊西婭像一對小孩子一樣地笑個沒完。笑話是這樣的:“一個小小的小象來到一個小小的小湖畔喝水。一條小小的小鱷魚咬住了小小的小象并且一下子拉斷了小象的小小長鼻子。沒有小小長鼻子的小象哭哭啼啼地抗議說:“為什么開這种小小臭狗屎的小小玩笑?”
  “快松開我的鼻子!要什么給你什么。”他懇求道,心里害怕极了,聲音嚷聲嚷气,軟弱無力,因為埃斯特萊拉的鋒利的牙齒堵塞了他的呼吸。“要錢也給。求你快松開!”
  “閉嘴!我正在來高潮。”混血姑娘吭吭哧哧地說道,松開一下,又用她那兩排鋒利的牙齒咬住了堂利戈貝托的鼻子。
  這個半鷹半馬的怪物真的云雨般地來了高潮,地渾身都在顫抖。与此同時,堂利戈貝托陷于恐懼之中,包斜著眼睛看到蘿莎烏拉——盧克萊西婭一副傷心、困惑的模樣,她半坐在床上,摟住了混血姑娘的細腰,企圖把姑娘拉開,但是用力很輕,沒有強制,大概是擔心如果強行拉開,埃斯特萊拉會采取報复行動,把她丈夫的鼻子咬下來。這樣一來,她和丈夫有好一會儿保持原地不動,都很听話,互相牽扯,与此同時混血姑娘又跳動又喘息,縱情地用舌頭舔堂利戈貝托的鼻子。后者在令人惡心的糊涂狀態中想起巴貢筆下(人頭)中的惡魔,這幅令人震撼的油畫在一段很長的時間里讓他著迷,現在他知道這是為什么了:埃斯特萊拉咬完之后,那尖牙利齒也會給他留下同樣的痕跡。讓他感到恐怖的不是那破了相的面孔,而是這樣一個問題:盧克萊西妞還會繼續熱愛一個缺少耳朵和鼻子的丈夫嗎?她會不會把他給拋棄了?
  堂利戈貝托在筆記中讀到這樣一段:

  可能是什么?
  在我睡著時發生
  在我夢想的世界
  這里我終于看到的東西。

  塞希斯蒙多從那個人為的夢境中醒來時朗誦的就是這一段;這個夢境是國王巴西里奧和老克羅塔爾多(用鴉片、罌粟、天仙子配制的化合物)給他設置的;他們炮制出那場下流的鬧劇,把他從城堡轉移到王宮里,讓他短期治理王國,同時要他相信這一變化也是一場夢。
  利戈貝托想:“可怜的王子,這是你睡著的時候發生在作夢境中的事情,因為你讓人家用毒藥給麻醉了,殺死了。人家暫時讓你恢复了你真正的地位,同時又讓你以為是在做夢。這樣,你就擁有了別人在夢中才享受的不受懲罰權的自由。你放縱了自己的欲望,把一個人從陽台里扔了出去,几乎殺死老克羅塔爾多和國王巴西里奧本人。于是,他們有了必要的借口——
  你性格暴躁,你好發脾气,你不配當君主——給你重新戴上鐐銬,讓你回到監禁的孤獨中去。”
  雖然如此,他還是羡慕塞希斯蒙多的。如同這個被數學和占星術判定要在夢中生活免得死于監禁和孤獨中的不孝王子一樣,他也是自己在筆記中寫下的那种東西:“一具活骷髏”、“一具活僵尸”。但是,他与王子不同,沒有什么國王巴西里奧、沒有什么貴族克羅塔爾多把他從孤獨無助的狀態下拯救出來,經過用鴉片、罌粟和大伙子麻醉之后讓他在盧克萊西婭的怀抱中醒來。“盧克萊西婭,我的盧克萊西婭啊!”地歎息一聲,發覺自己正在哭泣。這一年來怎么變得如此愛哭呢!
  埃斯特萊拉也在流淚,但是因為快樂和幸福。最后進入了鼾聲之中,堂利戈貝托在她打鼾的時候,感覺到自己所有神經末梢都在同時猛烈晃動;鼾聲之后,她張開了嘴巴,松開了鼻子,仰面朝天地躺倒在藍色床罩上,用放松和虔誠的口气喊道:“圣母啊,我來得真痛快!”
  隨即,怀著感恩的心情在胸前划了一個十字,絲毫沒有褻瀆神明的意思。
  “對,你是痛快了,可我呢,几乎讓你給咬掉了鼻子和耳朵,你這個在逃的凶犯!”
  堂利戈貝托抱怨道。
  他非常、非常肯定埃斯特萊拉的撫愛一定把他的面孔弄成了优素福·阿奇姆博多把一根粗粗的胡蘿卜插在他筆下人物的鼻孔中的模樣。怀著一股越來越強烈的屈辱感,透過捂在受傷的鼻子的手指縫隙,他發現蘿莎烏拉——盧克萊西婭對他沒有半點同情和關心的表示,而是好奇地望著混血姑娘(平靜地躺在床上伸懶腰),与此同時,她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埃斯特萊拉,這就是你喜歡男人身上的玩藝儿嗎?”
  混血姑娘點點頭。
  “我唯一喜歡的就是這個。”她強調說,端了一口气,噴出一股濃烈的植物气息。“其余的東西,還是讓他們放到太陽照不到的地方去吧!通常情況下,為照顧輿論,我都是克制的,藏而不露。可是今天晚上,我放縱一下。因為從來沒有看到過像你男人這樣的耳朵和鼻子。太太,你們兩位讓我感到可以信賴。”
  她從頭到腳地打量著盧克萊西婭,那目光仿佛是個行家里手,最后似乎是通過了檢查。她伸出一只手,把個食指放在蘿莎烏拉——盧克萊西婭左邊的乳頭上——堂利戈貝托認為看到了妻子那有小小裂紋的奶子是怎樣直立起來的。混血姑娘嘻嘻一笑,說道:
  “咱倆在夜總會里跳舞的時候,我就發現你是女的了。我覺出來你有乳房,還發現你不會帶舞伴跳舞。是我帶著你在跳舞,而不是你帶著我。”
  “你很會掩飾,我還以為把你給蒙過去了呢。”盧克萊西婭用祝賀的口气說道。
  堂利戈貝托一直在按摩那受傷的鼻子和疼痛的耳朵,這時听到妻子又欽佩地歎了一口气。
  她是多么地變化不定!又是多么能适應新玩藝儿啊!這是他一生中首次看到盧克萊西班干這樣的事情——女扮男裝,在國外到妓女充斥的夜總會去,跟一個婊子鑽進一個該死的旅館——,可她沒有流露絲毫的不快、慌亂和厭煩。她在那里跟那個專攻耳鼻喉科的混血姑娘親熱地交談,仿佛跟那妓女一樣,也是那個圈子里面的同行。二人好像是友好的伙伴,在忙碌的工作日里利用片刻的閒暇時刻在交流經驗。她那副模樣看上去可真漂亮!令人動情!堂利戈貝托閉上眼睛去品味這樣的場景:裸体的妻子与埃斯特萊拉躺在燈光昏暗、舖著藍色床罩的那個普通大床上。盧克萊西僅側臥在床上,左手支撐著面頰,一副放松的樣子突出了她那美妙姿勢的自然性質。昏暗的燈光下,她的皮膚顯得更加白皙,她的短發更加烏黑,她的陰毛更加深藍。堂利戈貝托愛戀地注視著妻子大腿和脊背的柔和曲線,隨后目光又攀登上臀部、乳房和肩膀,這時他漸漸忘記了疼痛的耳朵、被虐待過的鼻子、還有埃斯特萊拉、這個暫時躲藏的糟糕旅館以及墨西哥城:是盧克萊西姐的身体逐漸占領了他的意識,—一代替和消滅了其它任何形象、看法和顧慮。
  無論蘿莎烏拉——盧克萊西婭還是埃斯特萊拉似乎都沒有察覺——或者她倆根本沒有注意他——机械地—一脫掉了領帶、西裝、襯衫、皮鞋、襪子、長褲和短褲,—一把它們扔到了呈綠色的亞麻油地氈上。甚至就在他跪倒床腳下、開始用雙手撫摸和尊敬地親吻妻子的大腿時,她倆都沒有注意到他身上。二人專心致志地在說悄悄話和閒聊天,對別的一切置若罔聞,仿佛根本沒有看到他,仿佛他是個幽靈。
  他睜開了眼睛,心里想:我是幽靈。激情依然還在那里,敲打著他的雙腿,但是信心已經不足,好像一個敲打著破舊大鐘生銹的鐘舌;這個沒有教民的小教堂的破鐘,由于沒有絲毫的歡樂和決心,已經被時間和習慣弄得走了調。
  可就在這時,記憶又把他送回深深的不快之中,——說實話,嘴中有苦味——是卡爾德隆·德·拉·巴爾卡那部劇作的宮廷結局讓他感到不快,因為這個結局卑鄙下流地屈從于權威原則和不道德的政治考慮,因為那個忘恩負義和卑鄙下流新上任的國王判處發動起義反對國王巴西里奧的士兵終生監禁在這位新王自己曾經備受磨難的堡壘里,可恰恰多虧了這個士兵發動的起義塞希斯蒙多王子才登上了波蘭的王位,而判處的理由居然是——筆記本抄錄了那可怕的詩句:“由于發生背叛,就不能留著叛徒。”
  “令人毛骨悚然的哲理,令人作嘔的政治考慮。”他這樣思考著,暫時忘記了美麗裸体的妻子,可是雙手仍然机械地撫摸著她的身体。“王子饒恕了巴西里奧和克羅塔爾多即曾經壓迫他、折磨他的人,卻懲罰那個煽動軍隊起來反對不公道的國王、把塞希斯蒙多從監牢里營救出來并且推舉他登上三位的勇敢的無名士兵,就因為高于一切的是應該捍衛服從既定權威的原則,應該譴責反對國王的思想和原則。真惡心戶難道被這种非人性、与自由為敵的思想原則毒化的作品也配占領他的夢鄉嗎?也配做他美夢的營養嗎?也配裝飾他的愿望嗎?可不管怎么說,總得有個理由讓那天晚上他那些幻覺完全和獨一無二地支配他的夢。他再次翻閱筆記,企圖找到一個說法。
  老克羅塔爾多把手槍稱做“金屬毒蛇”;化了收的蘿莎烏拉心里想:“在白天尚有的可怕光線下,眼睛不忍受想象力制造的欺騙。”堂利戈貝托望望大海。遠方,在地平線上,一道可怕的光線預示著新一天的開始,正是這道光線每天早晨粗暴地破坏了他那由夢境和黑暗組成的世界,在那里他是個幸福的人(幸福嗎?不,只是不幸少一些害了。)。正是這道光線又讓他回到一周五天的監牢式常規生活中去(淋浴,早飯,辦公室,午飯,辦公室,晚飯),其中只有一點點空子可以用于他的創作。有一些短小的詩句,空白處注明了這樣的話:《盧克萊西婭》和一個箭頭指向:“把智神星的用品与狄安娜貴重的華麗服裝混雜在一起。”女獵手和女武士混合為親愛的盧克萊西婭。為什么不可以呢!但是,顯而易見,把塞希斯蒙多的故事鑲入他潛意識深處的不是這個,也不是化做今晚夢想的東西。那么會是什么呢?
  王子惊恐地說:“一場夢里不可能容納這么許多東西。”堂利戈貝托反駁說:“你是個白痴。僅僅一場夢就可以容納一生。”讓他感到激動的是:塞希斯蒙多在藥物的作用下,當他被人從監牢轉移到王宮里的時候,有人問他回到人間來給他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東西,他回答說:
  “沒有任何東西讓我感到惊訝,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但是如果說世界上還有什么可以讓我贊美的話,那就是美麗的女人。”他想:“還有你從來沒有看到過的盧克萊西婭身上的東西。”現在,他看到了她:在那個藍色的床罩上,光彩照人,超凡脫俗,芳香四溢;由于多情的丈夫在親吻她胳肢窩時造成的痒痒,她嬌滴滴地哼哼著。可愛的埃斯特萊拉早已經坐起來,給堂利戈貝托讓出剛才她躺在蘿莎烏拉——盧克萊西婭身旁時占据的地方,已經坐到堂利戈貝托剛才占据的角落里去了,此時她在忙于照顧他的耳朵和鼻子。就在這對夫妻擁抱、接吻和開始做愛的時候,她小心翼翼地保持不動,因為她不想讓這對夫妻分心,更不想打斷二人的做愛,而是怀著好心和好奇在觀察著他們。

  人生是什么?是一場瘋狂。
  人生是什么?是一种夢想,
  是一片黑暗,是一次虛构,
  而最大的幸福只有一點點;
  整個人生就是一場夢
  而各种夢也就是一場夢。

  “謊話!”他高聲說道,一面拍打著寫字台。人生不是夢,各种夢都是脆弱的謊言,都是僅僅用來臨時逃避失望和孤獨的轉瞬即逝的欺騙,用來以更加痛苦的態度更好地發覺真正生活、吃喝玩樂的生活的美好和本質,比起欲望和想象聯合起來寵愛的幻覺,這种生活要高粱和充實。利戈貝托被焦慮不安壓迫得喘不過气來——天已經大亮,黎明之光照射出灰色的懸崖、鉛色的大海、大腹便便的云團、亂糟糟的台階、為麻風病人設置的道路——,他怀著絕望的感覺緊緊摟住盧克萊西婭——蘿莎烏拉的裸体,為了利用這最后几秒鐘追求一种不可能的快感,同時有這樣一种荒唐的預感:那混血姑娘突然而至的雙手隨時——可能就是在他陶醉的時刻——降落在他的耳朵上。

  □蛇和七鰓鰻

  我一面想你,一面讀完了路易斯·德·萊昂的(完美的已婚女人);我明白了那位溫文爾雅的詩人為什么突然想起在鼓吹婚姻時不講合歡床而喜歡講禁欲和圣奧古斯丁教派的苦行農了。但是,在這個优美的行文和充滿不由自主的喜劇性的每一頁里,我看到了善良的圣巴西里奧表示俯首站耳的那段話,你能猜出是怎樣杰出的女人、模范的妻子和令人想念不已的愛人的洁白如玉的手讓他這樣順從嗎?

    蛇類中最凶猛的蝗蛇,急急忙忙要和海中的七鰓鰻結
  婚;來到密林里,它發出信號說明已經到達,以此方式吸引
  七紹鰻來同它如同夫妻般地結合。七鰓鰻服從它的召喚,
  毫無恐懼地來到蝗蛇的身邊。通過此事我要說什么?這是
  什么意思?我是要說:無論丈夫多么粗暴和凶猛,女入都必
  需忍耐,不能隨便破坏安宁。天啊!如果他是個劊子手呢?
  可他是你的丈夫啊!如果是個醉鬼呢?可夫妻的結合把你
  同他拴在一起啦!他脾气簡單粗暴啊!可他是你的一部分
  了,是你最主要的部分了。因為要讓他听到對他也有利的
  話:蝗蛇由于也重視同它的結合,它排除了自身的毒素,作
  為了夫妻的名譽,難道不能放棄你本性中的冷漠無情嗎?

  此事就發生在巴西里奧身上。路易斯·德·萊昂,《完美的已婚女》第三章我最親愛的七鰓鰻:像夫妻般地擁抱這條蝗蛇吧!

  ------------------
  圖書在線制作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