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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庭外的走廊簡直成了電視台里的攝影棚。狹窄的通道里到處擺放著照明燈、三角架、金屬儀器箱,地上拖著彎彎曲曲的細電線、粗電纜。技術人員三三兩兩沿牆而立,呷著咖啡,只顧交談。達拉斯早間新聞的一名記者發現,公訴人斯苔娜·卡塔勞尼正和達拉斯地方檢察官本杰明·格羅曼一道站在走廊的角落里,便連忙走過去,想利用休庭間隙采訪他們的看法。“這一次格雷戈里·佩勒姆會被定罪嗎?”他邊問邊把采訪机伸到地方檢察官的嘴邊。
  “當然會。”格羅曼答道。他是個瘦高個,著一件黑色亞美呢外套,漿得筆挺的白襯衫上刺著他姓名的首寫字母。他的鼻子棱角分明,兩眼緊挨在一起,嘴唇很薄。五十七歲的年紀,頭發灰白,卻英俊依舊,洒脫自信。
  “那他第一次為什么能夠脫身呢?”
  “那次審判中陪審團意見不一,”格羅曼答道,“這一切你都知道,阿伯內西。請給我們留點時間。”他轉過身去,繼續与卡塔勞尼交談,可阿伯內西仍伸手將采訪机湊到他嘴邊。
  “佩勒姆這次被捕是因為他試圖騷扰一名儿童,”記者說,“這就是你決心再次以殺人罪名指控他的緣故嗎?你為什么不以新罪名來指控他呢?你就不怕陪審團再放了他?他一旦被宣布無罪,就不會再次受審,是這樣嗎?”
  “他一旦被判為謀殺罪,我們將指控他犯有新的罪行,”斯苔娜·卡塔勞尼插話道,“查理,請關掉采訪机。這會儿本跟我正有話要說。”
  斯苔娜三十四歲,是個聰慧果敢的女子。被新聞界戲稱為“意大利野貓”。她還是位得克薩斯美人,穿一套黃色亞麻衣裙。她烏發披肩,自然鬈曲,宛若飛瀑流波。棕色的眼睛閃閃發亮,顧盼生輝。肌膚柔滑,細膩無瑕。左邊的頭發攏至耳后,讓右邊垂下的秀發遮掩著臉龐。她走起路來堅定有力,使人不相信她有著一副輕盈苗條、婀娜多姿的身材。
  “要休庭多長時間?”記者剛一离開,格羅曼便問道。這是8月份的第二個星期,气溫高達華氏105度,酷熱難當。弗蘭克·克勞利法庭位于達拉斯城的繁華地段,盡管開著空調,但天气太熱,也很難把溫度降至華氏80度以下。格羅曼掏出手絹,擦了擦臉上和脖子上的汗水。
  斯苔娜看了看手表。“還有5分鐘,”她說,“我連辦公室都沒來得及去。我想知道沃爾登案的驗尸報告出來了沒有。”
  格羅曼皺起眉頭。“先想想你的總結陳辭吧,”他說,“別的事情先放一放。”
  “結果快出來了,”她与格羅曼對視一眼,“不知道陪審團要商議多久,也許到晚上我們就能知道判決了。”
  “你覺得會怎樣?”他說,“有把握嗎?”
  “我覺得有把握,”她忐忑不安地笑道,“不過,假如陪審團要商議三四個小時,我會發瘋的。”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為人坦誠,進取心十足,才工作了七年,就一下子坐上了達拉斯地方檢察院的第二把交椅。靠著命運的垂青,加上她的才能和机敏,她的指控成功率高達百分之百,成績驕人。她可不愿把眼下這樁案子搞砸了。
  格羅曼用手指捋了捋頭發。“科明斯基說你威脅了几個證人,”他說,“我警告過你,像這類案子,万万不該得罪陪審團。”
  “這是一樁殺害六歲儿童的案子,”斯苔娜怒气沖沖地頂撞道,聲音在貼滿瓷磚的走廊里回蕩。“記憶再好的人,過了這么長時間也會忘掉的,本,我不過是要他們進一步說出真相。”
  被告格雷戈里·詹姆斯·佩勒姆是個流浪漢、變態狂,六年前第一次被指控的罪名是殺害了一個名叫米奇·麥金利的低能儿,但當時陪審團未取得一致意見,佩勒姆被無罪釋放。盡管他這次被指控的罪行比麥金利殺人案要輕微,卻使被告成為公眾關注的中心,他們群情激昂,要求嚴懲凶手。新聞媒体指責地方檢察院放走了一個已經落入法网的危險罪犯,市長和市議員們也將格羅曼罵得狗血噴頭,要求他將那家伙繩之以法,所有人都在通過全國電視台注視著這場好戲的演出。
  格羅曼湊到斯苔娜耳邊。“你必須將他定罪,”他嘴里的呼吸熱得像一盞噴燈,“我們不能再讓他逍遙法外。對我們有利的是他沒有殺死這個孩子,也沒有采用對付麥金利的辦法,向他臉上傾倒電解液。”
  “听著,”斯苔拉火冒三丈地說道,“難道你不認為我和你一樣心急如焚嗎?我在這個案子上花了這么長時間,為此,我的丈夫背叛了我。你要從我這儿得到什么?”她怒不可遏地問,“血嗎?”
  “別這么激動。”格羅曼迅速將臉扭向記者們,“有力气留到法庭上去使。”
  斯苔娜猛地靠到牆上,一雙黑色的眸子閃射出憤怒的光芒。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設法平靜下來。通向法庭的門打開了,只見人群開始向里涌動,爭搶著位子。格羅曼曾告誡過她,亂發脾气是白費力气。在他的精心調教下,斯苔娜野性難馴的習性已被冷靜所取代,使她成為常胜的贏家。
  然而,斯苔娜在許多方面就像是格羅曼的發明。他在事業上已走了几年下坡路,而斯苔娜正是他創造出來用以重登頂峰的必不可少的驅動机。她是他的火箭發射器,他的心腹,他的左膀右臂。斯苔娜目前只是一名行政官員、公訴人,但許多檢察官都听命于她,她為他們指出更加合适的法律條文,為他們的立案出謀划策,對陪審團的態度作出分析。有能力辦這樁案子的公訴人有十來個,万一辦砸了,精明能干的檢察官們也不會因此蒙受絲毫損失,因為他們的定罪率從未創下百分之百的完美記錄。然而格羅曼卻堅持讓她接這樁案子,并且聲稱唯有她能打贏這場官司。
  “里奇·麥金利已經死了,”他低聲道,“你想讓把他送進墳墓的那個家伙逍遙法外嗎?你和所有人一樣,都該清楚他遭受的极度痛苦,那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孩子,斯苔娜。我們還要讓這個雜种殘害多少孩子?”
  斯苔娜,忙眨眼止住奪眶欲出的熱淚。驀地,她有了主意,可以驅散她在陪審團心目中留下的凶神形象,同時讓此案起死回生。熱血涌上了她的臉龐。她能夠如愿以償嗎?大家都在期待著她。這個惡魔的命運已掌握在她手中,怎能讓他再一次大搖大擺地走出法庭呢?
  斯苔娜信心十足地認為,格雷戈里·詹姆斯·佩勒姆這一次插翅難逃。在她看來,佩勒姆已經成了瓮中之鱉。“快點,”她說,“我需要一根橡皮筋。”
  5分鐘之后,當斯苔娜沿著通道走向原告席時已面目一新。她的頭發攏至腦后,被緊緊地扎成一束馬尾辮,人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右邊臉上有一塊難看的疤痕。她步履躊躇,雙目看著腳底下,緊咬嘴唇,以免發抖。
  座位都被占滿。后牆也站滿記者和觀眾。當斯苔娜沿著通道繼續前行時,她听見人們在竊竊私語。嘈雜聲在她腦海里變成一种煩人的嗡鳴。她覺得他們就像一群食人蜂,正准備一擁而上,要將她活活蜇死。她走到原告席,剛一落座,就有一名記者弓著身子走了過來,跪下開始拍照。“你的臉怎么了?”他問,“真是傷疤嗎?”
  斯苔娜對這個男人的蠢話十分惱怒。“你以后會弄明白的。”她說著伸手把照相机猛地推到一邊。這時,她看見執行官將陪審員們帶進場內,便馬上將桌上的筆記本整理好,不再去听周圍亂哄哄的聲音。法官落了座,陪審員們已各就各位,斯苔娜也准備進入角色。
  在佩勒姆案件中与斯苔娜的搭檔是拉里·科明斯基——一個聰明伶俐的小伙子。只見他一頭紅發,鼻子上和臉上布滿雀斑,正坐在原告席的另一頭。在他与斯苔娜之間,坐著一位婦女,雍容華貴的臉龐上生著一雙表情丰富的大眼睛。·她名叫布倫達·安德森,是地方檢查官委派負責此案的偵查員。她是非洲裔美國人,在大學學過電腦,并取得了犯罪學碩士學位。在獲取目前的職位之前,她曾努力工作使自己在達拉斯警署得到逐級提升,眼下被全州上下看作是達拉斯地方檢察院的技術奇才。她瞅見斯苔娜臉上的傷疤,不禁叫道:“天哪,斯苔娜,你這是怎么啦?”
  “以后會告訴你的。”斯苔娜低語道,“現在該我們踹那蠢驢的屁股一腳了。”
  “卡塔勞尼女士,”法官麥爾考姆·錢伯斯通過話筒說道。斯苔娜抬起頭來。只見錢伯斯已老態龍鐘,皺紋滿面,頭上的白發亂糟糟的,眼鏡耷拉在鼻尖上。即使他注意到那塊傷痕,也不會有所反應。“你可以繼續休庭前的發言了。”
  “謝謝,尊敬的先生,”斯苔娜道。她站起身來,掃視陪審團一眼。她發現,陪審員們正注視著她臉上的傷疤,臉上流露出惊詫不已的神色。盡管看吧,她在心里對他們說,請仔細听著,我會描繪出一幅完整的圖畫來的。
  “女士們,先生們,”她說道,同時微微轉過身子,面對陪審團,始終讓右臉清晰地保留在陪審員的視線里。“在我們休庭之前,我一再指出了這一案件的事實情況。在你們開始商議之前,我要求你們不要忘記本案的受害者。不要忘記你們曾看過的尸檢照片。”斯苔娜的聲音低沉下來,几乎成了喃喃自語。“倘若可以,請你們設想一下,假如里奇·麥金利能夠幸免于被告的殘害,會是怎樣的一番情形?”她停頓下來,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就像一尊雕塑,面無表情。
  “我為什么請求諸位這么做呢?”她終于開口繼續道,“我請求諸位這么做恰恰是因為麥金利未能幸免于難。他不能來這儿面對殺人凶手,把他在被告的魔爪下遭受的折磨和恐嚇親口告訴諸位。這個孩子即使能幸免一死,他的一生,也會陷于痛苦和絕望之中。他再也不會具有像正常人那樣的外表,再也不會被別的孩子視為伙伴,再也不會擺脫恐懼了。你們已不可能再听見他渴望正義的呼喊,因為那只是發自墳墓的鬼魂的呼喊,”她垂下眼帘,“可我能听到他的呼喊,因為我能体驗到被告將電解液傾倒在他臉上時的那种不堪忍受的痛苦。”
  斯苔娜走向陪審席,伸出一只手指撫摸欄杆,繼續道:“里奇·麥金利已死了六年,在這六年里,那個殘殺他的凶手一直自由自在地遛大街。”
  法庭里鴉雀無聲。沒有人低語,沒有人走動,甚至也沒有衣裙瑟瑟作響的聲音。每一雙眼睛都在注視著斯苔娜,陪審員們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緩步向前。微汗沁濕了斯苔娜的眉頭和上唇。她感覺出胸前和肢窩流淌著汗水。“這個卑鄙無恥的惡棍,嗜血成性,”她伸手指著被告說道,“將里奇,麥金利騙進汽車,把他帶到一家廉价汽車旅店,禽獸般地糟蹋了這個男孩,然后將他打得奄奄一息,將剃須膏噴進他的嘴巴和鼻孔,使他在牆角的桌子下面畏縮成一團。這還不夠嗎?”她揚眉說道,“被告的淫欲得到了滿足,他還要干什么?”她停頓了一下,聳了聳肩膀,仿佛在等待有人作出回答。
  “不,”她突然大聲道,同時渾身激烈顫抖起來,“這還不夠。”她的聲音變得急促有力,仿佛積聚了能量。“接著,他將遍体鱗傷的麥金利塞進汽車行李箱,開到荒郊野外,將電解液倒在他臉上,腐蝕了他臉上的皮肉,直到露出白骨。他處心積慮地要讓麥金利面目全非,難以辨認,以至后來我們只有通過牙醫檔案來辨別麥金利的尸体,甚至生他養他的那位母親也認不出他的面目。被告所關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逃脫懲處,讓那個可怜的孩子永遠認不出他,向他討還血債。為逍遙法外,格雷戈里·佩勒姆讓一個八歲的孩子從此不見天日。”
  斯苔娜大步走回原告席,向朱蒂·麥金利望去。她是死者的母親。坐在原告席后面的第二排座位上,正雙肩顫抖,哭成淚人儿。斯苔娜走過去,撫摸著她的手臂,然后轉身面對陪審團。“女士們、先生們,”她說,“被告的命運以及可能會成為他的犧牲品的所有人的命運,統統掌握在你們手里。”斯苔娜掃視著陪審員們的臉,仿佛在要求他們記住這一切,并且承擔起責任。“只要你們考慮一下我所陳述的鐵證,”她一字一頓斬釘截鐵地說,“你們就會十分清楚,此案只能有一种判決。你們是為里奇复仇的天使,應當將此人繩之以法,讓那個可怜的孩子的靈魂能夠找到最終的安息之所。”
  陪審團商議了兩個小時。
  執行法官宣布,馬上就要宣布判決,斯苔娜、本·格羅曼、拉里·科明斯基和布倫達急忙回到法庭,他們都心急火燎。科明斯基看上去不到三十一歲,是西點軍校畢業生。但他后來放棄軍旅生涯,當上了檢察官。他是達拉斯最优秀的公訴人之一,僅次于斯苔娜。他塊頭不大,外表生气勃勃,顯得涉世不深,天真無邪。
  布倫達穿著一套過了時的針織套裝,裙子下擺長長地拖在膝蓋下。她的頸項修長高雅,頭發緊緊攏成一束,梳在腦后。當她与大伙共處時,總是沉默寡言,可私下里,她總是直言不諱,此刻,她正低頭走到斯苔娜身旁。
  “我們贏定了,”科明斯基說,他抬頭瞧著天花板,仿佛這是出自上帝之口的判決。“陪審團只商議了兩個小時。你暴露傷疤的作法精彩絕倫,斯苔娜,他們無法再為那小子開脫罪責。”
  “閉上你的臭嘴,”格羅曼一甩袖子,停下腳步,扭頭面對科明斯基,從牙縫里擠出這几個字。“你是不是沒腦筋?你難道沒意識到這要使她忖出面對照相机的代价嗎?”
  檢察官瞅了瞅斯苔娜,嚇得臉色蒼白。只見她的秀發仍攏在腦后,此刻正抬手遮顏,掩蓋傷疤。“對不起,”他說,“我沒想到。請原諒我,斯苔娜,但是……你看,那真棒极了。我最欣賞其中的一句話,‘倘若可以,請你們設想一下,’伙計,這可真是杰作。你肯定看到了陪審員們的表情。”
  “謝謝您的恭維,拉里,”斯苔娜說著猛地推開通向法庭的門,“希望它能奏效。”
  三位檢察官入了座。是6點多鐘了,大多數觀眾以為第二天才會宣布判決結果,已陸續回家。只有記者和親屬還留在法庭里。由于格羅曼在場,布倫達·安德森已悄然來到前排,坐到朱蒂·麥金利和其他几位受害者家庭成員身旁。此時陪審員們魚貫而入,各自入席,法官便要求保持肅靜,詢問陪審員是否已作出裁決。
  “是的,我們已作出裁決。”陪審團主席說。他已上了年紀,戴一副金邊眼鏡,吊著紅背帶。
  “請被告起立!”法官說。
  格雷戈里·佩勒姆五短身材,黑皮膚,厚眼瞼,赭色頭發。他穿一件廉价棕色外套,粉紅色的襯衫外面結一條旋紋花呢領帶。辯護律師用肘輕輕推了他一下,他便伸腳站起,朝斯苔娜瞪了一眼,然后轉臉站到法庭前面。
  “你可以宣讀裁決結果了。”法官對陪審團主席說。
  “我們陪審團認為,”陪審團主席說,“被告犯有謀殺里查德·麥金利的罪行,指控他的第一條罪名成立。”
  斯苔娜從座位上一躍而起,格羅曼忙把她拖住。他也十分高興,但還有其他指控,他希望听到陪審團對這些指控的裁決。由于此案拖了很久,加之缺乏足以證明被告蓄意謀殺的物證,檢察院并未提出死刑指控,要求將他處死。不過,他們提出了其他指控,其中最重要是的綁架罪。
  “我們陪審團認為,”陪審團主席繼續說,“被告犯有綁架罪,所提出的第二條罪名成立。”
  科明斯基俯身對斯苔娜和格羅曼低語道:“我要去買香檳酒。”他不再關心其余指控的結果,悄悄离座而去。
  斯苔娜傾听著最終裁決的逐項宣讀,其中大多數指控都涉及或輕或重的罪名。多數情況下,檢察當局總會對同一犯罪過程提出几個罰狀訴訟,數罪并罰。假如陪審團裁定某項罪名,就不會裁定其他罪名,因此,佩勒姆沒有被裁定犯有其他罪行。
  陪審團主席讀完裁決,法官宣讀最終判決的日期,同時宣布体會。記者們連忙擁向原告席,把話筒伸到斯苔娜面前。“你認為佩勒姆會在監獄里呆多久?”一位男記者把其他几位記者擠至一旁,發問道。
  “我們希望能判他無期徒刑”,斯苔娜說,同時扯掉頭發上扎著的橡皮筋,把右邊的頭發往下一拉,遮住臉上的疤痕。“假如法官根据謀殺和綁架兩項罪名連續定罪,佩勒姆先生這輩子將永遠呆在監牢里。”
  “你的臉怎么了?是新傷還是舊傷?你是不是最后一刻才決定將它暴露出來,對陪審團施加影響的?”
  問題一個接著一個,連珠炮一般。“無可奉告!”斯苔娜說。她轉身對本·格羅曼說了几句什么,然后徑直走到朱蒂·麥金利身旁,擁抱了她。“結束了,朱蒂,”她說,“現在你應當好好生活下去。”
  “謝謝你,”這個女人抽泣著說,“我不知道該怎樣報答你。你今天真是棒极了。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不過……”
  斯苔娜松開她,格羅曼走了過來。攝像机又轉動起來,攝影記者們也紛紛搶拍他倆站在一起的鏡頭。“你曾說過,明年也許會退休,”一名女記者對格羅曼說,“有傳聞說,你打算推荐卡塔勞尼女士做你的接班人,是真的嗎?”
  格羅曼微微一笑,伸手搭住斯苔娜的肩膀。“很有可能,女士,”他用一种政客般的不經意的和藹腔調說道,“實話告訴你,我想不出有誰比斯苔娜·卡塔勞尼更加适合。她是我們檢察院中我所見過的最杰出的檢察官。”他瞥了斯苔娜一眼,咯咯一笑。“也許我會幫她游說的。退休后,我總得做點什么事情。當然,這要看她是不是用得著我。”
  斯苔娜嫣然一笑。像格羅曼這樣在同一個崗位上一干就是20年,受人尊重、受人崇敬的人物,在國家電視台上作出如此熱情的推荐,就等于把通向他辦公室的鑰匙交到了她手里。她感到他的一只手正輕輕托在自己腰上,便伸手將它緊緊握住。斯苔娜感到一陣暈眩,她喜歡這种感覺。現在,什么也阻攔不了她。
  斯苔娜、格羅曼、科明斯基、安德森和檢察院的其他几位資深職員聚在會議廳里。這里就像作戰指揮中心,格羅曼每星期總要在這里召集一次資深職員和各部門頭目的會議。他們總是面對面地圍坐在長長的橡木桌旁,听他布置工作任務,對正在審理的案子評頭論足。現在,桌子上舖著餐巾紙,放著比薩餅盒、塑料杯、打開的香檳酒,一副節日景象。
  塞繆爾·溫斯坦也已到場,他是斯苔娜約來共進晚餐的,早在佩勒姆一案將作出最終裁決之前,他們就已相約見面。嚴格說來,溫斯坦是斯苔娜的离婚律師,不過,早在她聘他代理离婚官司之前,他們就是同一個小圈子的熟人。溫斯坦与本·格羅曼相當熟悉,有机會見到常到這間屋子來的每一個人。像其他城市一樣,達拉斯也有一些十分固定的社交小圈子。司法工作者通常都屬于同一個私人俱樂部,在同一家健身房鍛煉身体,在同樣的酒吧里喝酒消閒。
  不過近來,斯苔娜与溫斯坦經常湊到一起,倒不全是為了她的离婚官司。薩姆是一個英俊的男人,一個精力旺盛的离婚案律師,但在某些方面他很守舊,才四十三歲,卻已過了十多年的獨身生活。他那年輕的妻子早已死于乳腺癌。斯苔娜覺得,盡管他十分守舊,卻依然魅力十足。他一頭鬈發,目光深邃,鼻子突出,下巴堅挺。這位律師對她的离婚風波一直影響很大,曾多次帶她外出共進晚餐。但斯苔娜還未拿定主意,讓他們的情誼走向何方。
  “你不該喝這么多香檳,”他皺起眉頭抱怨她,“你會喝醉的。你還沒吃比薩餅呢!”
  “今晚我該大醉一場,”斯苔娜說著將一塑料杯香檳倒進嘴里,“我要一醉方休。”
  在座的哄堂大笑。格羅曼站起身來。“為了斯苔娜,”他舉起酒杯,“我們舍命陪君子。伙計們,好好瞧她一眼,因為要不了几年,斯苔娜·卡塔勞尼將成為達拉斯的新任地方檢察官。鄙人會成為一個在高爾夫球場上窮混的老傻瓜的。”
  斯苔娜抓起酒杯,与身旁的人碰杯,接著探出身子,与桌子那一頭的人碰杯。
  “說話!”科明斯基叫道。別人還未到達,他就已經喝下了許多香檳。
  “我喝得太多,說不了什么了,”斯苔娜气喘吁吁地咕噥道。接著她再次舉杯。“為了本·格羅曼,”她提議道,“愿他早日退休。然后讓我坐上頭把交椅,送你進地獄。”當她与薩姆碰杯時,杯子歪了一下,香檳濺濕了他的外套。他連忙拿起餐巾紙,想吸干身上的酒。
  “對不起,薩姆。”她蹩眉說道。
  “來點咖啡,”科明斯基喊道,“給這位女士倒上咖啡。我們抓了一個莽撞的檢查官。要兩杯。”
  布倫達·安德森离開座位,到大廳下的廚房去找咖啡。格羅曼生在斯苔娜身旁,這時他歪過身子,對她耳語道:“我的秘書有一盒記錄你今天拒絕采訪時的錄相帶。到我辦公室去一趟,我要把它當作紀念品送給你。假如你仔細研究一下,就能學會該怎樣在媒体面前拋頭露面。你該明白,這是比賽的一個組成部分。一旦你參加了竟爭,就應顯得溫文爾雅。”
  “謝謝,不,我才不感謝呢。”斯苔娜的愉快心情消失了。她曾暴露了自己的傷痕,贏得了這場官司,可這一切結束了,她可不愿接受那份給人留下怪誕的形象的紀念品。“我打算走了,”她對薩姆說,同時把右邊的頭發往下捋了捋。“今天真是漫長。你說得對,假如再喝下去,我會爛醉如泥的。”
  “我這是為你好。”他說著伸手扶她站起來。
  斯苔娜搭住他的手臂,暗自思忖:薩姆真是非同尋常。她很尊重他,即便在過去的依賴他的几個月里也是如此。又要忙于法律事務,又要撫養十二歲的儿子,他肩上的擔子真不輕啊。斯苔娜對工作著了魔,甚至難以滿足她的丈夫,更不用說那些關心撫養孩子的事情了。
  門后出現了一名下級檢察官憔悴的面孔。“有你的電話,斯苔娜。”她說,“接還是不接?要不我讓他們明天早晨再打過來?是霍利·奧本海默從休斯頓地方檢察院打來的。”
  “她用几號線?”斯苔娜問。奧本海默眼下在休斯頓當檢察官,不過她從前是達拉斯的檢察官,斯苔娜与她相處融洽。盡管她倆很少有私下往來,但常常在一張桌上共進午餐,人們也常常看見她倆趁早間和午間休息一起去自助餐廳喝咖啡。佩勒姆第一次受審時她也是當事檢察官之一,到目前為止斯苔娜一直跟她定期交換看法。
  “三號線,”下級檢察官說,“總机關了之后,只有這條線能打進來。我的辦公室里也只有這條線打得通。我每次下班遲了,總得對付這些該死的電話。”
  斯苔娜讓薩姆稍等片刻,自己走到會議桌旁的電話支架跟前,拿起話筒。“霍利,”她說,“看到佩勒姆案的新聞了嗎?”
  “當然看到了,斯苔娜,”對方回答,“我怎么會錯過它?几乎所有頻道都有你的鏡頭。我這里的哥倫比亞廣播公司休斯頓分台進行了現場直播。因此我忙不迭地祝賀你。”
  “謝謝你,”斯苔娜說。“可你還不知道呢,我采用了你的做法。我們提出了同樣的指控,采用了同樣的證据。我們盡力而為了,可是我們無法提供新的證据。我只是挖掘了你過去的筆錄,用它們別出新裁地織了一張网。”
  “你不會知道我多想贏這場官司,斯苔娜。”
  “我跟里奇的母親相處融洽。當我們輸了這場官司,他們讓佩勒姆溜之大吉的時候,我真覺得對不起她。”
  “她真是個好人,”斯苔娜回答。她發現本·格羅曼正瞅著她,便轉臉對著牆,壓低了聲音。“有一天她問起過你,要我轉達對你的敬意。”
  “她怎么樣?”霍利問,“這對她太沉重了。里奇是她的獨生子。我有一個女儿,我知道一個做母親的感受。”
  “她還好。”斯苔娜說,“現在都結束了,她終于可以舒一口气了。”她轉念想到了自己的處境。“順便問一下,”她說,“你有時間研究一下過去那場縱火案的報告嗎?你是個細心人,霍利,你也許能看出以前那些偵查人員疏忽的東西。我知道你時間有限,不過,我希望……”
  “哦,”霍利說,“對不起,斯苔娜。佩勒姆案讓我高興得過了頭,我差點忘了告訴你。你從前的男朋友回來了。警察昨夜剛剛截住了他。他明天早晨要過來向我們報告。”
  “蘭德爾?”斯苔娜情不自禁地伸手捂住面頰。她伸手輕輕碰了碰格羅曼的肩膀。“他們發現了湯姆·蘭德爾,本。他回到了休斯頓。”
  格羅曼在座位上躁動了一下,皺起眉頭。
  “他什么時候到你那儿去?”她問。
  “大約9點,”霍利說,“听著,斯苔娜,”她繼續道,聲音低沉下來,“人們以為,我是因為輸了佩勒姆一案才离開達拉斯的,但其實是因為格羅曼的性騷扰才迫使我辭職不干的,審查組听不進我的申訴并不意味著他們就是正确的。”她停頓了一下,電話里傳來她大口的喘气聲。“我知道你和他關系很近,也許此刻他就坐在你身旁,但為了對你說出真相,我不在乎這些。”沒等斯苔娜說話,霍利就擱下了電話,斯苔娜只好聳聳肩膀,也把電話挂了。
  “你是個大色鬼。”她對格羅曼說。
  “哦,是嗎?”他朝后一倚,“把實話告訴我。”過了一會儿,他站直身子,發現斯苔娜臉色緊張。“蘭德爾就是那個你認為放火燒死了你父母的家伙。也就是說,他該對你臉上的疤痕負責,對嗎?”
  “對,”斯苔娜說,她眼睛里閃現出仇恨的光芒。“你知道我多想找到他嗎?這你不懂,本。”
  “你打算怎么辦?”
  “我找這頭惡驢已經16年了,”她咆哮道,“我要讓他償還血債。你想知道我要怎么辦嗎?我要把這頭臭屁驢釘到牆上去。”她攥緊拳頭,“這還不算,我要將他千刀万剮。”
  聚在桌旁的人們一直在嬉笑交談,此刻變得鴉雀無聲。除去格羅曼,他們以前誰也沒見過斯苔娜臉上的傷疤,因為她總是用頭發遮蓋住它。
  布倫達回到屋里,看看四周。“我做錯了什么?”她問,“這儿是不是死了人?這可是個宴會,伙計們。”
  斯苔娜目光呆滯地看著遠方,一言不發。她的心正鼓點般地敲擊著她的胸膛。她終于意識到,其他檢察官都在等她開口說話,便窘迫得漲紅了臉。
  薩姆馬上站起身,把椅子靠在桌子上,“來吧,斯苔娜,”他伸手摟住她,向門外走去。他感覺她在顫抖。“我開車送你回家,我們离開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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