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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陽光晒得那些捕食性動物躁動不安。太陽一出來,紅鉗螃蟹便躲在洞里或鑽到垃圾底下。上游的居民把垃圾扔到河中,河水則像病了一般,慢慢地把垃圾帶向小港灣。當炎熱漸漸消退時,海灘便顫抖起來。螃蟹從石縫中紛紛爬出。它們火紅的甲殼星星點點,消失在越來越濃的夜色中。黃昏的夕陽無力地照著它們的唾沫。它們擠成一團,不慌不忙地向沙丘進軍。植物被壓倒了,螃蟹們互相踩著,爬上沙石土包。在那儿,柳樹被熱風削去了皮,樹根纏在一起。就在到頂時,爬得最快的螃蟹滑倒了,失去控制,一直滾到底下。它們從那儿重新開始往上爬,決心還是那么大。爬得最慢的和最靈活的螃蟹則以那些不幸滾下來的螃蟹踩過的沙土為依靠,輕而易舉地越過障礙。那些斷了腿、躺在沙灘上動不了的螃蟹成了在月光下沿沙灘覓食的餓狗的食物。要是沒有不慎從海邊懸崖上掉下來的小鳥,這些狗便滿足于吃這些笨拙的爬行動物。
  那只羽冠漆黑的大冠鵑栖息在一棵棕櫚樹頂,加入了這場歡宴。當狗吃飽后回到窩里,大海平靜下來,不再呻吟時,這只大冠鵑便得到了被非洲猴忽略的這些帶姜味的桔紅色食物。
  晚飯前,皮埃爾·多斯坐在一張后哥特式扶手椅上。這張扶手椅椅背筆直,裝飾著樹葉。戰后不久,他母親在為被流放者而舉行的一場義賣中買了這張椅子。那些被叛徒、懦弱的同胞和敵人的同伙投入集中營的被流放者,難得活著回來。母親獨自去了那里,不想讓儿子看見她討价還价。她早就垂涎她在鄰居,那個女捐贈人家里看中的這張椅子了。她堅持不懈,弄得賣者很不愉快。但她無視賣者的尷尬,討价還价,以很低的价錢買到了這張椅子。甚至在定量分配的最艱難的日子里,她的儿子皮埃爾也沒有缺過什么。她以恥辱和節儉為代价,抱著發財致富的幻想。戰前她家里就很富有,雖然秘而不宣,确是實實在在的。皮埃爾明白母親的不幸。出于對她的尊敬,也是出于對她的愛,他裝聾作啞。母親很傲气,不允許自己倒霉。但這种讓人傷心的狡猾、被戳穿的謊言和那种多疑,傷了他的自尊心。為什么在他所繼承的那些家具中,他偏偏把這張帶有恥辱也帶有勇敢痕跡的扶手椅帶到島上來呢?今晚,他再次向自己提出了這個他不想回答的問題。
  几個星期以來,沒完沒了的月經讓齊婭痛苦不堪,她不得不每天換几次內褲,并停止与男友佩里同居,佩里是個園丁。由于气惱,她指責佩里不忠。無辜的佩里有口難辯。在別墅的院子里,她与一個偷獵者討价還价,想買一只猴子。那是偷獵者在林中用网捕獲的。那片姜果棕林抵擋著西非的干旱風,保護著耕田。獵手死不讓价,弄得齊婭不得不讓步。當她不再討价還价的時候,再堅持下去就很危險了。偷獵者不知不覺地接受了齊婭所出的价格。
  這只猴子,她將送給她的兄弟,一位替人治病的隱士。她的兄弟將宰掉它,以讓她擺脫她憑自己的力量無法擺脫的病痛。她得了怪病,為了止住自己大量流血,必須有另一個血比她濃的東西流血,以作補償。隱士研究過孩子們的惡夢,在他們睡著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偷看他們。猴子的血很重,很膩。必須把折磨齊婭的貪婪的靈魂引出來。她把錢給了偷獵者。女儿諾在叫她。她把被捆綁著的猴子裝進一個口袋,藏在家里的樓梯底下。
  庄園的女主人朱莉·克恩還沒有回來。有時,她在海港附近一家通宵營業的酒吧里和朋友們一邊喝棕櫚酒,一邊爭吵,徹夜不歸。五顏六色的漁船,釣箭魚和石斑魚的小漁船緊緊地互相挨著,在海浪的搖曳下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這個昔日因賭場、妓院和各式走私活動而聞名的小島,自從獨立以后,便不再是交通熱線:滿載著生活幸福的游客的大型郵輪不再在小島停靠。朱莉感到很高興,她与那些對此感到后悔的人碰杯喝酒。假如她愿意,她便睡在酒吧老板,一位忠誠的朋友為她綁在門廊圓拱上的吊床上。她眾多的愛慕者沒有一個敢乘机引誘她:她屬于一個大家提起他的名字就會害怕的男人:勒貝爾1。
  
  1 勒貝爾原意為“造反者”、“反抗者”。

  齊婭在离別庄園有一定距离的自己的土屋里找到了女儿。晚飯准備好了。齊婭不餓。她咬了一口芒果,讓一勺木薯粥在嘴中融化,一言不發,然后走了出去。她迅速朝四周掃了一眼,确信沒有人注意她便從樓梯底下取出那個麻布袋,在頭頂轉了一下,不讓猴子發出聲音,然后跑到菜園深處。她解開鎖鏈,把猴子扔進養兔棚的一個空籠子里,把它的脖子緊扣在鐵柵門上,猴子從麻袋里出來,搖搖晃晃,終于用后腿站了起來。齊婭跟它說了几句話。聲音溫柔。盡管籠子狹窄,但猴子一點不顯得害怕,既不想逃也不想咬。她轉身走開。她咒語中的麻醉作用消失了。猴子在籠中瘋狂地打轉,猛撞籠壁,想把籠子撞破。它傷了肩,破了頭皮,掉了指甲,手指也弄傷了。但它沒有叫。
  小啞巴走到皮埃爾身邊。他赤著腳,光著頭,四肢瘦弱。人們把他當做啞巴是因為他跟誰都不說話。甚至連養他的齊婭也不知道他姓啥名甚。不用叫他。不等他他就來了。他蹦跳著,告訴皮埃爾他來了。皮埃爾用他的雙筒望遠鏡看紅鉗螃蟹入侵,看累了,閉上眼睛。孩子以為他睡著了,便背靠著扶手椅,一動不動,關注著任何動靜,听皮埃爾有規律地呼吸著。而皮埃爾則在听孩子的呼吸聲。
  皮埃爾是朱莉·克恩的客人。自從他在庄園住下后,小啞巴總圍著他轉。這個來自他方的成年人,既嚴肅又可親,整天讀呀寫呀,在地里翻尋東西。小啞巴有時覺得很好奇,覺得這個人的舉止挺好玩的。他盡量不打扰皮埃爾,來去靜悄悄的。有時,小啞巴一個星期不在。一丁點异常的聲音皮埃爾都感覺得到。他總能發現小啞巴的到來,后來竟希望小啞巴前來。他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免得破坏与這個孩子的關系。這個沒有名字的孩子,誰也不跟他說話,人們任他進入別墅,在廚房里吃飯,在空床上睡覺。白天,他在平台上看犀鳥飛翔,或在花園里捕大鴇,用网捉蝗虫,然后一把一把地拿去喂那只大冠鵑。晚上,他坐在屋頂被晒干的瓦上,看蛇在沼澤地里劫掠杓鷸窩或巨蜥抓燕鷗。巨蜥抓住燕鷗后几口就把它們吞掉了。
  只有一次,皮埃爾看見孩子匆匆上樓梯,撞到了齊婭,窘得發抖。齊婭抓住他的脖子,笨拙地撫摸了一下他的腦門,并迅速給了他一吻,然后才讓他走。
  紅鉗螃蟹已經越過种著海邊松樹的彎彎曲曲的沙洲,在矮灌木林的濕地里繼續進行它們在海灘上就已開始的小偷小摸。月亮洒下黯淡的光芒,黑暗躲進屋中,夢也隨之來臨,進入睡者的狂熱之中。白天的工作、爭吵和賭博使他們精疲力竭:一种像水一般流動的寂靜陪伴著他們的大腦進入睡眠狀態。
  “盡管很孤獨,但必須活著。由于她,為了她。你我怎能不獨自生活,這無法想象。孤獨,是我們生活中的現實,甚至是我們的生活本身……”
  皮埃爾中斷了寫信。他每個季度都給在宗主國的埃萊娜寄一封信。他想勸她打消來看他的念頭,卻又找不到有說服力的理由。他預感到她想來看他。當他們一起生活的時候,他們立即就陷入一种空虛之中,那种死气沉沉的生活使他們精疲力竭。為了改變那种毫無生气的生活,他們認為已盡了很大的努力。從此,這种沉默將無法消除,讓人感到痛苦。
  皮埃爾·多斯的書桌上堆滿了資料。那張木桌歪歪扭扭的。他負責一項考古發掘工作。那項工作由殖民政府開始,叛亂期間中止,獨立后,為了增強外國人的信心,這項工作又重新開始。皮埃爾在對面的牆上用圖釘釘了一張馬蒂厄·克恩的肖像。馬蒂厄是朱莉的父親,一個收集礦物標本的發燒友。他在保護玄武岩不受侵蝕的薄薄的粘土層下,發現了強度罕見的橄欖石結晶。在發掘過程中,他喜出望外,偶然發現了一座穴居人城市的底座。那是這個地區最古老的一座城市,曾生活著一個史前部落。其雕花的鹿角武器和依稀可辨的簡陋文字證明當時的文明程度讓人吃惊。由于橄欖石礦脈無法開采,這一發現使發現者不知所措。他留心不讓秘密泄露出去,但有個節日之夜,他太高興了,走露了風聲,并且被當地的報紙公開了。于是,那地方成了一場秘密交易的目標,馬上被保護了起來。馬蒂厄·克恩臨死前不久,把那塊地賣給了政府,但朱莉連那筆錢的影子都沒見著。獨立后,當權者委托在舊宗主國建立的一個科研實驗室對遺址進行科學開發。作為惟一的候選人,皮埃爾·多斯被指定在建立一支永久的考古隊之前進行研究。他是春天到這里的。已經三年了。
  在來這里生活之前,皮埃爾不知道這個島究竟在什么地方。島的名字各地圖也互不統一。他以前就叫它“島”,現在也就這樣一直叫。這是一個滅亡的帝國的一粒沙塵,其面積“還不如一個省”,他的一個女同事帶著嘲諷的意味說得很明白。他決定到這里工作之前就告訴過她一個人。這個島曾繁榮一時,它种植咖啡,宗主國則人為地控制著价格。但獨立以后,小島在几個月內就變窮了:殖民者、專家、企業的高級管理人員被赶走或离開,銀行、工厂、大商行紛紛關門,資金和投資消失了。這种毀滅造成許多土著向外移民:那些被控勾結沒落的殖民制度的人和那些為了養家糊口而選擇移居的人人紛紛离開小島。
  這個“百面島”,起義者在他們胜利的那天這樣稱呼它,現在還有十來万人,不過沒有統計過。大家應該還不了解它悲慘的現實。人們生活在建在河口的首府、散布在可耕地上的大村庄和占了領土一半的赤道叢林中。叢林中繁衍著各种各樣的昆虫、鳥類、爬行動物和哺乳動物。
  這個島遠离世界,由于种植少而生活艱難。它缺乏產品,領先處于停滯狀態的旅游業帶來的微薄收入和國際組織的一點可怜的援助,其人道主義使命又掩蓋不住政治動机。地下沒有任何可開發的資源,外面對它的興趣很快就消失了。這個島成了一個人們渴望在那里流放和消失的地方,有時也成了人們相會的地方。
  皮埃爾上島時非常幸運,天气“有利”。在當地的气象語中,這意味沒遇上暴風雨、海嘯和颶風。假如他住下來的那個月,自然力表現出敵意,島上的居民會把天气的這种反复無常理解成大自然對他的出現抱不歡迎的態度。那樣的話,他會被迫逃走,他才不會費神去抵抗呢!從此,他成了一個不動聲色的男人,平靜地延長被不幸中斷的生命。所以,他從不反抗經驗或直覺告訴他根本不可能戰胜的東西。如果他抵抗,那是為了讓自己覺得抵抗是一种最動人然而又是最無用的幻想。很讓人失望。他就屬于這种幻想。
  天气的溫和使他得以留下來,他對工作的興趣、他的發現又促使他留下來。他所依靠的組織或許寬容,或許是心不在焉,根据他的請求,延長了他考察的時間,既沒要他說明,也沒進行監督。走不走只取決于他自己和島上的當權者。每當他考慮這個問題,便有一件很快被人忘卻的小事情打扰他,迫使他等待,等待意想不到的事情替他作出決定。
  這幢別墅建于本世紀初。它的第一個主人在鐵匠交鑰匙的典禮上突然死去。只有這個主人能夠制止試圖強占新居的游民。
  朱莉·克恩不認識她的這位祖父。她是在父親去世的時候繼承這幢別墅的。父親死于腦血栓,死在島上總督推荐給他的一家旅店里。總督是舊殖民統治的代表。父親在那里有自己的習慣。在那幢過大的屋子里,生活似乎自得其樂。朱莉住在母親過去住的那個房間里,房間仍保持著母親离開小島時的那樣子。母親离開小島是為了避開丈夫,因為她覺得丈夫的要求超出了夫妻的義務……除了每年一次寄賀卡問候,她音訊杳無。為了埋葬在家族的墓穴中,她才回到庄園。其他單間、客廳和套間是留給可能來臨的客人的。廚娘齊婭和園丁佩里負責管理這些房間。
  朱莉·克恩往往住在地產邊緣傳教會的老屋里。傳教會是祖父迎來的。小島獨立后,新主人們采取前任的做法,指責那些真心擁護他們但也要批評他們的宗教人士設反動場所,判其搞陰謀,并將其流放。傳教會由此關閉。
  只有一個人永遠不必擔心,那就是朱莉。她擁有出身給她帶來的特權,不會受到訊問,不會被迫參加惟一的党派和接受再教育課程。她既不會受到有犯罪嫌疑的陌生人的攻擊,也不會受到死亡的威脅。她受到過一些恫嚇,但微不足道。有人晚上在她房門前放匿名信。她收到過一只藍鵪鶉的肚和心,用一張登有勒貝爾照片的當地報紙包著。當時,她應該引起警覺的。她沒有激動,慶幸自己有朋友保護。小島的解放者,掌權的兩個宗派之一的首領保護著她。
  對于這种特權,誰也不感到惊奇。她祖父在進入新屋之前突然死亡,法官不顧明顯的事實,得出結論說是自然死亡。她父親死在酒店里,沒有進行任何調查。朱莉沒有上訴:看到馬蒂厄·克恩赤身裸体躺在凌亂的床上,看到黑綢床單和綴珠的墊子,她打消了上訴的念頭。齊婭曾經憂心忡忡。但有一天,她突然撞見勒貝爾在黎明時分用口哨吹著一支几十年來團結人民反對殖民占領的小調,离開朱莉的房間時,她放心了:只要他還掌權,她的女主人就無所畏懼。
  暴動持續了五年。由當地土著組成的兩個宗派,白□派和鷹派,參加了解放軍。打仗的起因久久不能肯定,每一派都有敵對國的外來支持。他們通過這种內戰,避免了极危險的直接沖突……朱莉這個女繼承人非常早熟,她把自己的大部分可耕地都分給了那些反叛者。那些人的祖先自小島被殖民后便為她家開墾這些土地。她的祖父曾作出榜樣,把几個農場送給了別人。正因為如此,仇視他的慷慨的殖民者毒死了他。朱莉只留下了草地和別墅邊緣的森林。那就是她的領地。她用石牆把領地圍了起來。圍得很高,牧群逃不走:圍得很謹慎,免得激怒妒嫉的鄰居。
  朱莉了解那些為了獨立而斗爭的胜利者,她是跟他們一起長大的。她對他們直呼其名:他們當中的任何人,哪怕是最殘忍的人,她都不把他們放在眼里。她也認識他們的父母和孩子。她把傳教會的小教堂改成診所,讓他們在那里看病。大家都知道她給了勒貝爾大量資金,使他得以武裝他的鷹派,享受胜利的喜悅。她真心蔑視財富,這使她免遭強盜的光臨:她好像已經什么都沒有了,還去搶她干嗎?為了讓大家相信她反對新政權的极端,讓自己的批評權合法化,她希望自已被捕、判刑。但勒貝爾使她失去了一切机會,得不到任何懲罰。她身不由己,置身于游行示威之外。為了安慰失望的民眾,勒貝爾暗中組織并且操縱了這些做出來給人看的游行。
  假如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游戲,那么誰也不可能也不愿意弄清這种游戲的規則和目的。勒貝爾明白,他的愛情不足以得到他最需要的東西——朱莉·克恩的尊重。假如他還相信她選擇他是為了保持年輕時的激情,他企圖控制她時她所流露出來的僵硬的微笑,則提醒他不能破坏她自己所得到的自由,并迫使他考慮她天真的自負。
  在診所里接种疫苗,搞了整整一個下午。朱莉精疲力竭地回到別墅。她在平台上發現皮埃爾在觀察星星。
  “來點酒嗎?”她問。
  “謝謝。我以前從來不喝。這瓶酒好像有不少年頭了。”
  “當我開車送父親去墓地時,酒窯被盜,只剩下這瓶酒。”
  “這是怎么回事?我經常想念他。也許是因為多虧了他我才來到這里。如果說他沒有找到……”
  “那是一個無法形容的男人。他是自己惟一的主人。他因愛上許多女人而負有盛名。她們覺得他英俊、可愛……我也是,我……”
  她沉默了。
  “除了這張照片,您還有他別的照片嗎?”
  “我全弄丟了。甚至連我跟他一起拍的那些也丟了。”
  “他有沒有留下關于我工作的那個地方的什么記錄?”
  朱莉沒有回答。她給兩個杯子斟滿酒,用塞子塞住還有半瓶酒的瓶子,然后從平台上把酒瓶摔向台階,酒瓶被摔得粉碎。這种粗暴的舉止使皮埃爾激動起來。他不敢問為什么。朱莉微笑著离開了他,下樓到廚房去了。齊婭正在做晚飯。
  “獨自生活我不會感到孤獨嗎?”晚上,皮埃爾這樣問自己。
  朱莉來時小啞巴藏了起來。他走到皮埃爾身邊,皮埃爾既沒有推開他,也沒有看他,一言不發。孩子坐在他的膝蓋上。皮埃爾怕他掉下來。便笨拙地摟住他的腰。他想跟孩子聊聊天,談談星星、森林、動物的叫聲、夜晚、恐懼,但又盡量避免讓人尷尬的親密,所以他一言不發。他甚至在考慮,万一有人突然出現,該如何擺脫孩子而又不顯得粗魯。同時,這种信任又使他不安:它重新喚起了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忘卻的情景。但無濟于事。
  廚房里傳來齊婭和園丁佩里的聲音。佩里怀疑用猴子作犧牲的作用。齊婭沒有堵他的嘴,但當他把她的兄弟,那個隱士當作江湖醫生時,她發火了。她大聲叫嚷,迫使他住嘴。為了得到原諒,佩里在她耳邊輕輕地哼起一首慶祝金鳳花花季的歌曲。她听著,平靜了下來。
  小啞巴睡著了。一股濃霧遮住了月光。倒映在海上的月光消失了。皮埃爾怕孩子掉下來,輕輕地把他一直抱到客廳里,放在長沙發上。黑暗中,朱莉關上百葉窗,齊婭撣去鋼琴上的灰塵。看見皮埃爾如此關心孩子,她們都感動了。
  別墅前的草坪正中,有個斑岩淺口花盆,里面种著一棵美國木豆樹。當佩里給樹澆水時,在棕櫚樹上栖息了一整天的那只大冠鵑飛走了。齊婭被大冠鵑吸引住了,手中的羽毛撣子在空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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