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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整個房間只有八英尺見方,從天花板到地板都漆成淡綠色。塑料上布滿了裂紋,就像地圖上通往不知名遠方去的道路。屋子中央是一張桌面上給撞得坑坑洼洼的長方桌,周圍是几張因摔打而變形了的金屬椅子。房間門是隔音的,門邊是一面鏡子——無疑地鏡子后面是監視器的攝像頭。本用他的兩個食指關節輕輕地梳理他的髭須,然后他放松自己,大手掌心剛好放在桌子邊上,手指輕輕地敲擊桌面。如果他們在鏡子后觀察他,他希望自己的樣子是無所謂的,漫不經心的,總之不要顯得緊張。他想,任何人在他的情況下,都有一點惱怒,有誰會在不受指控的情況下被帶到警察局來時會不動一點气呢?何況他們沒有一點解釋,甚至都不找一個借口。因此他一方面得做出無辜的樣子,另一方面還打量這審訊室。他往后靠在椅背上,雙手抱在胸前。他得做出那种效果。得讓他們知道他對自己因為被扔到這儿來便無人理睬是有些不滿的。
  如果他現在開始祈禱,那怕不做出祈禱的樣子,他們看得出來嗎?等他回到家,他要問一問妻子。
  他禁不住要問自己,他們究竟為什么要想跟他談一談呢?究竟為哪件事,他弄不清,他們中究竟誰要和他談呢?他一直都非常小心——除了那有點滑稽的指控,說他販私酒,而那是沒有什么羞愧的事。
  他想,最好的方法便是干脆忘掉自己知道的東西。如果他的腦子里是一片空白,他們還能抓得住他什么呢?這是當初他讀戲劇學院時學到的:進入你的角色,相信你自己就是他,對別的任何事情都不要去想。我只不過是美德斯通糕點公司的一名送貨員,一名開車的。我可不知道有什么地下組織,不知道他們在干什么偷運人員的事。當然我在本州的報紙上讀到過,有這种事。我可只是一個奉公守法的小老百姓,掙錢吃飯而已。
  門上的滑栓咋喀響了一聲,盡管不想看,但本的眼睛還是盯住門把手的轉動。也許,他做不到他想的那樣,他顯得神經質了一些。他倒希望監視器沒有把這一切攝下來。門開了,進來兩個人,好像在談賽馬之類的事。不是本地的警察,這可以肯定。他們制服的質地要好得多,做工也是城里的裁縫的手藝。這么一來,他有點不安了。從城里來的大人物要跟他談,為什么呢?
  前面的那個是中等個儿,瘦削的臉,紅色的頭發有點卷曲。臉上繃得緊緊的,一幅不開心的樣子。他臉上的表情是這樣僵硬,以至本覺得肯定是因為某個不成功的外科手術造成的,要不就是在車禍中受過傷。雖然他也在心里想,這沒什么,人的臉長得就是樣。但他并沒有因此就覺得欣慰了一些。
  另一個是高個子,留著髭須,樣子和善得多——這屬于那种你樂意与他一道去打保齡球或共進晚餐的人。他的褐色頭發看上去精心地梳理過。這是軍隊里的新手。也許還在跟著那紅頭發的做見習吧。
  “本·格林,對嗎?”紅頭發問。
  本點點頭。“是我。”
  “好的,有時候我們會弄錯了人,那是會很尬尷的。”紅頭發微微一笑,于是他薄薄的嘴唇便在臉上開了一道口。“我是羅伯特·斯奈特上尉——唔,特种警察部隊的。這是我的助手,軍官威廉。”
  “你好,”本打招呼。
  威廉點點頭,靠牆站定。
  “我想你一定覺得詫异,會問究竟出了什么事。”斯奈特說,一邊在本的對面坐了下來。
  “我想是的,我正在吃中飯……”
  斯奈特舉一舉手。“我知道給你帶來不方便了,所以你如果快一點回答我們的問題,你馬上便可以回去吃你的中飯。”
  “當然,什么問題呢?”
  “你用你的貨車偷運叛亂分子有多久了?”斯奈特問。
  本覺得自己坐著的椅子給什么人抽走了,然后一拳打在他的面門上。“什么?”
  “也許我沒有說清楚,”斯奈特說,“我在問你,這有多久了——”
  “對不起,但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說什么。我是美德糕點公司的送貨員我——”
  “格林先生……”斯奈特的樣子有點疲倦,他的眼睛看了看威廉。他的神色傳遞了什么信息,本卻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如果我們開門見山的話,我想可以節省不少的時間。剛才你還在這儿坐著,面對鏡子后的監視器盡量做得若無其事,可我們已經徹底地搜索了你的貨車。我們發現那里面有一個夾層,我們檢查之后發現那里邊有好多人的指紋,有汗漬,有頭發和一些衣物留下的纖維。”
  本揚起他的手。“嗨,那是工作車。搬貨的人在上面上上下下的。”他的嗓子發干。他想喝一些水。
  “我們的怀疑是有根据的,我們進行了指紋驗證,我們發現指紋都与可能接触你那車的工人不相符。奇怪的是,沒有一個是相符的。更奇怪的是,你工作的那家工厂里沒有人知道你的車里有這么一個夾層。因為你的同事們的貨車都沒有,只有你的車——”斯奈特停了停,身子往前傾,“我急于听到你的解釋呢,先生。”
  本拼命地做出冷靜的樣子。“我的那車——我是在外面訂做的,我要求他們把空間留大一點。我想如果它能發揮作用,我的老板是會高興的。他們會派給我更多的活。但我先得試試。”
  斯奈特又看了威廉一眼,“他很机靈,是不是?”
  “你想讓我說什么呢?”本問道。盡管他不想,但他的聲音确實是有一點發抖。“說真話才會有助于你。你們基督徒不都是最講實話的嗎?‘你們要知道真理,真理使你們自由。’是這樣說的吧?”
  听到像眼前的這么一個人用冷冰冰的聲音引《圣經》的話,本覺得自己背上發涼。這真像是蛇身上抹香水。他的大腦飛快地轉,可是一下子沒有了主意。也許他應該認一點損失,另外用一套話滑過去?“你瞧,我并不知道你們說的是什么,不過……”
  “不過什么?”
  “好吧,我承認我用我的車是運過一些別的東西——你們也知道,為某些顧客送點箱子盒子的,”本說。
  斯奈特的手擦著他的臉頰,非常机械地說,“某些顧客?什么樣的顧客?”
  “你知道,有的顧客需要點香煙或是酒類,可以不上稅的……”
  “你也干這种事?”斯奈特顯出不信的樣子。“像你這樣的好基督徒?我可是不能相信你會這樣的。”
  本聳聳肩,“我于嗎要撒謊呢?坦白這點可以可我省去好多麻煩。”
  斯奈特像圖書館的工作人員那樣用一個指頭在本的眼前搖晃著。“啊哈,你瞧,我知道你會動腦筋的。你以為你只要承認了你販私酒什么的,我們便會把更重要的東西放過了。你心里想,這么一來,我們便不再會問你有關基督徒的事、地下組織的事,不會追問你如何把你的同伴弄走的。你是這樣想的嗎,格林先生?”
  “我想你們肯定找錯人了。”本回答他。
  斯奈特盯著他看了一會儿。“你很健壯吧,格林先生?”
  “你說什么?”
  “關于基督教,有很多令人迷惑的事,其中之一是——全是矛盾和欺騙。強壯被虛弱掩飾起來;虛弱又被強壯掩飾起來。像我們這樣的實話實說的人就會給弄糊涂了。”斯奈特站起身來,“你屬于強壯的人嗎?”
  本竭力地想,看有什么話可以答复斯奈特,可以挽救這場失利的較量。“我想我的身体很好,我是指健康,如果這是你要問的意思的話。”
  斯奈特搖搖頭。“我對身体健壯可不像對意志堅強那樣感興趣。”你的意志很堅強吧?
  本茫然地看著他。“我不知道你要說什么。”
  “這么說吧——”斯奈特拖過一張椅子來,讓它在地上轉了一圈,然后他坐下來——“如果我告訴你,你的妻子正在隔壁的審訊室里——”
  本得了一惊,一下子站了起來。“我妻子?”
  “是的,’嘶奈特接著說,“而這位威廉先生可是專家,他知道如何從肉体上勸說別人……”
  本在椅子里變換一個姿勢,准備一躍而起。“听我說,我對你們說了——”
  “坐好了,格林先生,”威廉輕聲地說,也變換了一個坐著的姿勢,剛好讓本能夠看見他脅下的槍。
  本稍微放松了一點,“我的妻子可与這件事沒有關系。”
  “与什么事?販私酒,還是偷運基督徒呢?”
  “請你們放過她吧。”
  “格林先生,我在對付一种假設的情形。這是一場應變的游戲。凡你不愿意告訴我們的,我想威廉先生都會讓你的妻子說出來。”
  本看一眼威廉。他并不像那种看上去便能夠折磨女人的類型。但今天的新政權已經創造了一有現代面孔的冷血殺手。“可她沒有什么要告訴你們啊。”本堅持說。
  斯奈特一笑,“我可能說的不是真話,格林先生,假設吧,威廉先生已經拷問過你的妻子了,而她也已經招認了一切——你如何把那些基督徒集中在你的家里,然后再把他們裝在你那輛車的地板底下,最后把他們運送出城,到邊界上的山里面去……”
  本簡直不相信。“你在訛詐,你這是在誘供,讓我承認我并沒有干的事。”
  “你沒有嗎?’嘶奈特的手一邊在他的兜里掏著什么,“我認為你干了。在那樣的情況下,我不相信你的妻子還能撒謊。”
  “你沒有拷問她,沒有對她說過話。”本說,他的手攥得越來越緊,成了拳頭。
  斯奈特終于在他的兜里找到了要找的東西,便把它扯了出來。然后把它放到桌上,這是一塊染著腥紅斑點儿的圍巾,斯奈特慢慢地把它打開來。“這是你妻子的項鏈吧?”
  本的眼睜得大大的,看著那條金鏈。鏈子的一端是一個十字架。這是他妻子的,他為她買的禮物,她戴在內衣里面,除了他別人是看不見的。他覺著自己的下頜一上一下地,他想說話,但卻說不出。
  “對不起,它染了點血跡。”斯奈特說道。
  本喊了一聲,一躍而起。但威廉更快,轉眼間槍已經在他手上了。他的電槍正對著本的臉,他開槍了。電脈沖一下子將本打到后面的牆上。然后他重重地跌坐在地下,順著牆根坐下去。他覺著暈頭暈腦的,但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斯奈特的手撐在牆上,就站在他旁邊。
  “我希望你這下清楚了,我們想要得到什么東西時都會做些什么。你妻子沒有受傷,除了我們在搜查她時,有一點讓她覺得不好意思。但我對你說,格林先生,如果你不跟我們合作,你的妻子就會受傷了。”斯奈特改變了一下他站立的姿勢,“注意,電子槍的作用會在一兩分鐘后消失,到那時候,我希望你能夠做出一种合乎理性的決定。”
  本聲音含混地回答一聲。即令他的混身是麻木的,他心里清楚,自己現在的樣子既愚蠢又虛弱。但這決不是因為上帝的力量而在人身上引起的那种虛弱——這不是《圣經》里面說到了那种。這只是人的虛弱。這是一种失敗。他對斯奈特作的回答便是“不,我不是一個意志堅強的人。”如果只為自己,本覺得自己能夠忍受他們可能對他的折磨,但為了妻子,他只能放棄一切。而一旦意識到這點,他感覺到一种巨大的失落感,不僅是他的良知的失落,而且是整個心的失落,他真想為那些他就要出賣的人放聲大哭。他回過頭來,在牆根里看到了猶大的影子。“好吧。”
  “這對你有好處,”斯奈特說道。“這才是聰明的決定。”
  本感覺到威廉的手就在他的脅下扶著他,將他拖回椅子上坐下。
  “順便說一句,”斯奈特從桌子對面對他說道,“那血是我的,我昨天鼻子流了一點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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