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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4月一個晴朗的早晨,上校托馬斯·內維爾爵士,他的剛結了婚几個月的女儿,奧索和科隆巴,一起乘著一輛敞篷四輪馬車,出了比薩城,去參觀一座伊特魯立亞人的地下墳墓,那是新近發掘出來的,外國人都去參觀。進了墓穴,奧索和他的妻子都掏出鉛筆來臨摹壁畫,上校和科隆巴對考古沒有多大興趣,扔下他們,到附近散步去了。
  “親愛的科隆巴,”上校說,“我們從來不能及時赶回比薩吃中飯。您不能嗎?奧索和他的妻子一心只扑在古物上,他們一開始一塊儿畫畫,就沒有個完的時候。”
  “是呀,”科隆巴說,“可是他們從來沒帶回來一幅完整的畫。”
  “我的意見是,”上校繼續說,“我們到那邊的那座農庄去。我們可能在那里弄到些面包,也許還有甜酒,誰談得准呢?甚至還有奶油和草莓,我們就可以耐心地等待兩位畫家了。”
  “您說得對,上校。我同您是屋子里最富理智的人,我們不該為這對生活在詩情畫意中的戀人而犧牲。請挽著我的臂膀。我把自己訓練出來了,對嗎?我會挽著男伴的手,會戴帽子,會穿時髦的衣服;我還有首飾;我學會了不知多少好東西,我再也不是一個野女孩了。您瞧瞧我披上這條大圍巾的風度……那個金黃頭發的小伙子,你們聯隊里的軍官,婚禮那天來吃喜酒的……天哪!我記不得他的姓名,他是個鬈發的高個子,我一拳就可以把他打倒在地……”
  “是查特沃思嗎?”上校問。
  “一點不錯!可是我永遠讀不來這字音。他嗎,他瘋狂地愛上了我。”
  “啊!科隆巴,您也變得會賣弄風情了。過不了多久我們又要吃喜酒了。”
  “吃我的喜酒?等到奧索給了我一個侄子,誰來帶他呢?……誰教他講科西嘉土話呢?……是的,他要說科西嘉土話,而且我要給他作一頂尖頂帽子來气气你。”
  “先等您有了一個侄子再說吧;如果您愿意,您還可以教他怎樣使匕首呢。”
  “再見吧,匕首!”科隆巴歡天喜地地說,“現在我有了扇子,等您說我們家鄉坏話的時候就用來敲您的手指。”
  他們邊談邊走,到了農庄,在那里他們有酒、草莓和奶油。科隆巴幫助農婦采摘草莓,上校自顧自在那里喝酒。在一條小徑轉彎的地方,科隆巴看見一個老頭坐在一張草墊椅子上面晒太陽,模樣儿像生病,因為他肋腮深陷,眼睛凹進去,瘦弱不堪,一動不動,臉無血色,目光呆滯滯,活像一具僵尸而不像個活人。科隆巴對他深感興趣地凝視了几分鐘,使得農婦注意起來了。
  “這位可怜的老人,”農婦說,“是您的同鄉,因為我從您說話口音听出您是科西嘉人,小姐。他在家鄉遭到了不幸,他的儿子們都死于非命。小姐,請您原諒,我听說貴鄉人凡是對待仇人都狠心辣手。所以這位先生只剩下孤零零一個人,便到比薩來投靠一個遠親,他就是這個農庄的主人。這位老大爺神經有點不大正常,那是因為遭到大難過分傷心的緣故……我家太太經常要接待賓客,嫌他礙手礙腳,便把他安頓在這儿。他性情溫和,不妨礙人,每天說不上3句話。因為他腦子糊涂了。每星期大夫都來給他治病,大夫說他活不長了。”
  “啊!他已經沒治了嗎?”科隆巴說,“處在他的地位,死了倒是福气。”
  “小姐,你應該同他講一點科西嘉話,也許听到了鄉音,他的心情便會好些。”
  “那可不一定,”科隆巴說,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
  她走到老頭身邊,走得很近,她的身影擋住了他的陽光。這時候可怜的白痴才抬起頭,牢牢他注視著科隆巴,科隆巴也同樣注視著他,臉上始終挂著微笑。片刻以后,老頭子把手抹了抹前額,閉上眼睛,仿佛要躲避科隆巴的眼光。緊接著他又睜開眼睛,睜得十分大,嘴唇哆嗦起來;他想伸出手來,可是被科隆巴的目光懾眼了,像釘在椅子上,既不能說話,又不能動彈。最后大滴眼淚從他的眼中流出來,胸中也迸發出几聲嗚咽。
  “饒命吧!”他發出沙啞的聲音說;“饒命吧!你還不滿足嗎?那張紙……我已經燒掉……你怎么能看到的?……為什么兩個都打死?……奧蘭杜奇奧,你根本看不到不利于他的證据……應該留給我一個啊……只要一個……奧蘭杜奇奧……你看不到紙上有他的名字……”
  “我非要那個不可,”科隆巴用科西嘉土話低聲對他說,“樹枝砍下來了,如果樹根不腐爛,我也要把它連根拔掉。算了吧,不要抱怨了,你受苦的日子不長了。我嗎,我足足苦了兩年!”
  老頭發了一聲喊,腦袋跌下來垂在胸口上。科隆巴一轉身,慢慢地向屋子里走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唱著一支哭喪歌的几句歌詞:“我要那只放槍的手,那只瞄准的眼睛,那顆想出這毒計的心……”
  農婦奔過去救老頭子,科隆巴紅光滿面,眼睛炯炯有神,在飯桌上校的對面坐下。
  “您怎么啦?”他問,“我發覺您的神气同那天我們在皮埃特拉內拉吃晚飯,有人向我們射擊時一樣。”
  “那是我想起了科西嘉的往事。現在已經完了。我要做侄儿的教母,對嗎?我給他起個美麗的名字:吉富奇奧-托馬索-奧索-萊奧納!”
  這時農婦進來了。
  “怎么樣?”科隆巴非常鎮靜地問她,“他死了,還是只不過昏迷過去?”
  “現在沒事了,小姐;您的眼睛一看他,他就變成這樣子,這可真是怪事。”
  “大夫說他活不長了嗎?”
  “也許不到兩個月。”
  “少了他這樣的人并不算是大損失,”科隆巴說。
  “您說的是誰啊?”上校問。
  “一個白痴,我的同鄉,”科隆巴毫不在乎地說,“他在這里寄住。我要經常派人來打听他的消息。我說,內維爾上校,請您口下留情,剩些草莓給我的哥哥和莉迪亞吧。”
  科隆巴走出農庄上馬車時,農婦用眼睛盯住她半晌,然后對她的女儿說:
  “你瞧這位小姐長得多俊,但是我敢肯定她有一雙毒眼,看見誰誰就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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