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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爾·鄧肯將身体靠在椅背上,點著了煙斗。我不做聲,靜候他開口。我知道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愛爾蘭人要告訴我值得听的事情。 “伙計,你以為所有的浪漫与冒險都隨基德船長一同消逝了嗎?不,不是的。”他打住了,凝視著窗外熱帶地區黑色的夜空。所有讓我這個紐約人覺得新鮮而怪异的夜之聲与夜之味向我飄將過來。我的想象開始將外面的黑暗幻化成各色各樣的人影及獸形。 “不,不是的。”鄧肯突然重复說,“你還記得失去的萊松島嗎?” 我點了點頭,興趣也高漲起來。僅有少數几個人還記得15年前報紙上曾有几則關于萊松島失蹤的消息。那是湯加群島中的一大火山島,居民主要是日本人、中國人和少量白人。 “唉,”鄧肯慢悠悠地繼續道,“15年前,我在‘加里班’號上做大副。那是一艘小型破船,來往于湯加群島之間載運顧客,也做些生意。查理伙計,在這些島嶼間做生意,那可不是人干的活。我從來不知道什么時候一把日本刀便會刺入我的背部。見天里价是打打殺殺。不過,那個時候我喜歡這樣。我猜我已經快要忘記自己是個白人了,我的皮膚也在變黃。就是在這個時候,她來了。她在印達諾上船,要到萊松島去。我一看見她便知再也忘不掉她。這可不是玩笑話。伙計。”未尾這句話顯然是見我咧嘴才說的。想到他這樣一位粗獷的男人居然會生出溫柔鄉的情怀來,我不禁失笑。“我已經好長時間未見過來自基督國度的女人了,我指的是好女人,也許我已經忘記了還有這樣的女人。”他若有所思地抽了一會儿煙斗,飽經風霜的臉上升起一絲柔和的光。“查理伙計,我的确愛那位小女人,我情不自禁,雖說我知道永遠不會有机會--她不屬于我這類人。我尋思為什么小女人總是令我們大男人傾心。她身高只有5英尺多一點,体重不會超過115磅。我可以用一只手把她托起來,還感覺不到什么。可是說什么我也不會動她一根指頭。她的眼睛使任何人也不敢那么做。那是一雙灰眼睛,看著你的時候直率而堅定,就像男人似的,沒有絲毫媚態之類的東西。她的鼻子結實而挺直,她的嘴宛若丘比特的弓。查理伙計,你可不常見到這樣的嘴,那是專門為親吻而造的。 “在印達諾,我初次看見她沿跳板走來時,我所能做的只是盯著她看。那時候我的樣子很粗暴,比現在還要粗暴。她發出刺耳的笑聲,刺得我神經緊張。其時,我剛干完一仗,頭上和手上都裹著髒兮兮的繃帶,所以比平素還難看。我只是站在那里看她,像個傻瓜似的,一直看著她走上甲板,放下包。當她轉過身來面對著我時,我竟不知該如何行禮。遲疑一陣之后,我摘下了帽子:這是5年來我第一次對一位女人行此禮節。她敏捷的灰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然后她咧著嘴笑了。是的,查理伙計,她是咧著嘴笑的,她的笑不是那种故作姿態的微笑,而是一种率真誠懇的笑。我情不自禁地回了她一個同樣的笑容。 “‘瞧,你一定剛打過架!’她說著大笑了起來。恰在此時船長走了過來,也是大笑著,因為他已听見她的話。 “‘鄧肯總在干仗,羅斯小姐,他不干仗就覺得難受!’ “看到她閃亮的雙眼在我腦袋上裹著的破髒布上搜索,我覺得渾身都在發燥發紅。我簡直想把船長就地處決,就為他的那些話。雖說它們都是真話,我可不愿意讓她知道。然而當時我什么話也說不出,即使我的生命就維系于此。我只是不斷地想,假使今天早晨我刮去了這一周的長胡子并且洗了臉,那該多好!可是船長帶她走了,帶她去看她的小艙室,留下我獨自倚在欄杆上。我一直注視著她漸漸遠去,就在她即將消失的剎那間,我注意到她穿著深藍色的西服,配著男孩子的那种衣衫領,身材是那么的利落勻稱。可她是那么那么小,查理伙計,那么小。”鄧肯停止說話,將他那已經熄滅了的煙斗重新點燃。對我來說,5英尺不算太小,我只有5.6英尺,可是鄧肯至少有6.3英尺,而且滿身強健的肌肉。“我沖回船艙,正准備草草刮個臉,這時船長走了進來。他一見我臉上蓋滿了肥皂泡便哈哈大笑起來。咳,那笑聲,你真應該听听。我被他的笑聲惹惱了,開始大罵起來。你別惊訝,我和船長是好朋友,我們之間沒什么規矩。 “‘啊,看哪,比爾·鄧肯在為傳教士梳妝打扮呢!’他嘲弄道。 “我一下子住了手。‘她不是什么傳教士。’ “‘噢,是的,她就是。’船長咧著嘴笑道。 “‘混帳!’我說著放下了剃刀。你瞧,那時候我對傳教士的印象很不好,而且有充足的理由。 “‘你怎么這么了解她?’我猛然問道。 “船長的臉上沒有了一絲笑意,他的嘴緊繃得像根鐵釘。 “‘這你不用管,反正我了解她。’他說道。 “查理伙計,我和吉姆·哈里遜在一起待了5年了,可我從來沒問過任何關于他自己的事。在東方這個地方,詢問一個人的過去是不禮貌的。但是我知道羅斯小姐和她那個階層的人在船長的歷史上曾扮演過某种角色。可我什么問題也沒提。過了一會儿,他又開了口。 “‘比爾,她是美利堅之最,她到這里來是因為她厭倦了那里的生活。她的家人讓她到這里來真是愚蠢。她需要刺激,也會得到刺激的,真的。’他停止說話,大笑起來。‘至于是不是傳教士--唉,比爾,關于唱詩誦經,她和你差不多!’ “‘她要到哪儿去?’ “‘到萊松島去。’他冷冷地說。 “‘吉姆大人,我們不能讓她到那里去。那是人間地獄,那些日本人是魔鬼--’我憤憤不平地說。” “‘你有什么法子制止她嗎?’船長咆哮著,‘誰也做不了她的主。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對她留點神--你樂意這么做,是不是,比爾·鄧肯?’他在我肋骨間猛擊一拳便飛也似地逃了。 “我刮了胡子,洗了臉,又在頭上裹了一塊干淨的布片后走到甲板上。查理伙計,你從來不曾5年不見女人,我指的是好女人,所以你不了解我當時的感覺。我只是想看著她,听她說話,在她身邊。當時,我并沒意識到我愛她,我只知道我只是想凝視她那堅定的灰色眼睛,想看她的紅唇移動。我到甲板上時,她也在,正觀看那些中國人往我們的小船上裝貨;船長在她身邊,給她作講解。似乎沒有別的乘客從印達諾登船,所以我們是船上僅有的白人,另外有16名船員,分別是日本人、中國人、卡納卡人和混血种人。我朝他們走過去,船長為我們作了介紹,即使到了這個時候,我仍是什么也說不出。她立即從腰間伸出手來和我握手。我的大爪子恐怕几乎將她的小手捏破了。貨裝完后,哈里遜船長派我到操舵室,將‘加里班’駛出港口。正當我將其駛离印達諾,向大海進發時,羅斯小姐旋風似的沖了進來。 “‘嗨,你有望遠鏡嗎?’她問道,當她發現我的望遠鏡就挂在牆上的盒子里時,她一把揪了下來,朝著陸地方向看了一陣。她定是看到了什么十分可笑的東西,因為她突然大笑起來,身体也抖顫著彎了下去。這時船長進來了,我把駕駛盤交給了他,并從羅斯小姐手里抓過望遠鏡,朝印達諾看去。那邊,就在我們剛剛駛离的碼頭上有一群土著人;在他們的前面,一位身著白褲子、藍外套、頭戴一頂巴拿馬帽子的男人正來來回回地跑著,發出狂野的信號,顯然是沖著我們做的。我迷惑不解地將望遠鏡遞給了船長。羅斯小姐仿佛要歇斯底里似的,淚水在她眼睛里直打轉。‘那是道格拉斯·斯蒂爾!’她气喘吁吁地說道,并像男人似的拍了一下膝蓋。‘他不想讓我到這里來,他會跟著我的!在圣·弗朗西斯科我把他甩掉了,瞧,他又跟來了!我真高興他被留在了后面。瞧他的樣子多滑稽!’她又是一陣大笑,笑得身体直發軟。 “‘也許我們最好回去接他!’船長一本正經地說完,對著我擠了擠眼。她筆直地坐著。 “‘不,不要回去!’她大聲說道,‘他活該!道格人不錯,但是殷勤過了頭!’她從船長手里接過望遠鏡,搖搖晃晃地走到欄杆前,又向岸邊望去。 “‘你明白嗎?’船長咕噥道。 “‘不明白。’我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格拉斯·斯蒂爾是誰,吉姆?’ “‘你應該多看報,比爾。船長低聲說道,‘他是軍火制造商d·g·斯蒂爾的儿子,也是美利堅的一個偉大的運動員:短跑、擲鏈球、撐竿跳,跳高樣樣都行,可我看不出他為什么要滿世界里跟蹤考特尼·羅斯。’ “‘考特尼,’我跟著念叨這個名字,其他什么也沒說,我在想她的名字多么美而且多么适合她。 “那天下午我看見她的時候不多,因為我在掌舵。我們到達布納(我們做生意最多的小島之一)時,她說她要和船長上岸。查理伙計,不知怎么的,船上沒了她似乎是那么的乏味、空虛,我禁不住希望自己和她一道上岸。我們在布納只能停兩小時,而且我們已經落后日程一天了,所以我脫下外套和襯衫,開始幫著那些懶惰的土著人卸貨,他們磨磨蹭蹭,仿佛要待一整天。我本打算在羅斯小姐和船長回來以前早早把衣服穿好,可是時光卻飛也似地流走了。在我一邊處理著那些箱子,一邊咒罵著那些土著人的當口,我不經意地抬頭向上看了一下,但見船欄上,离我頭頂不遠的地方正坐著羅斯小姐。她正熱切地觀望著。我猛然打住了,心里罵著自己,因為當我生平第一次想給一位女人留下好印象時,這位女人偏發現我半裸著身子,像個海盜似的在罵人。我只能無助地抬頭看著她。我不太在乎自己,可卻不想使她難堪。她沒有發笑,也沒有臉紅,眼睛里是一片認真的世界。 “‘鄧肯先生。’她柔聲說道,‘如果我是個男人,我會不惜一切代价來獲取像你這樣的臂膀和肌肉,’她從欄杆上滑下來并從肩頭撂過一聲大笑,‘還有這樣美妙的詞匯!’ “我正在急匆匆地穿衣服,這時一葉破兮兮的小輕舟駛了過來。有一會儿的工夫我簡直不敢相信。小舟上有兩名土著人和一位白人,就是我曾看到的印達諾碼頭上的那個男人。當小舟進一步駛近時,我看出他的長相不錯,年紀約莫23歲,高高的個子,寬闊的胸膛,結實的臀部。小舟駛過來時,他的眼睛緊盯著“加里班”號,一陣刺痛穿過我全身。查理,這不是嫉妒,這不過是自私而已。我知道我永遠也得不到她,所以不想讓任何人得到她。還有,我曉得假如一個男人肯為一個女人從美國追到這個上帝遺棄的地方來,那么他就不是一個輕易放棄自己追求的人。小舟靠碼頭停住時,那個男人跳了出來,從舟底提出箱子并付錢給那兩個土著人。他看著‘加里班’號,深深地松了口气。見我正在系外衣扣子,他急切地問道:‘考特尼·羅斯小姐在船上嗎?’我點了點頭,沒心情浪費口舌。我只是渴望自己里里外外都能像他那樣干淨。他也不等我多說便沿跳板而上。一分鐘后我听到一聲惊呼,一串笑聲和問候的話語。我解開纜繩,將‘加里班’號駛向公海。我心底是那里的痛,然而我卻未使船只触礁,這只能說是奇跡。” “翌日晨,羅斯小姐來到甲板上,并招呼我說:‘鄧肯先生,您好!’接著,她開始問我一些關于‘加里班’號的問題。在女人面前我充其量是個小丑。我詛咒自己那天怎么會那么的笨,平白無故地在她面前舌頭就不肯動彈。道格拉斯·斯蒂爾過來叫她,他們又說又笑地走了。噢!查理伙計,我真愿付出高价來換取道格拉斯·斯蒂爾的伶牙俐齒!可是要把我腦子里的想法告訴她,那就需要比他還利落的口齒。 “在我們停靠的下一個小島,又有几個乘客上船,全是土著人。我們正准備离開,突然一個細長身材的‘黑暗世界’的男人走上船來。一看見我,他的雙眼就眯細起來。此人恨我,若世上有一個人恨我,那這個人便是此人。他是個混血儿,一半是日本血統,一半是西班牙血統,擁有魔鬼本身的黑暗之美。他有一雙溫柔的微微上斜的黑色眼睛,一張溫柔的總挂著譏嘲神情的女人似的紅唇。他的黑發是那么柔滑如絲,他黃褐色的皮膚是那么柔嫩。唉!他看起來是那么的溫柔斯文,可是如果從地獄里出來了魔鬼,則此魔鬼便是胡安·馬多。他在這些群島間,尤其在他居住的萊松島上有很大影響。他是方圓數英里內最富的人,無論白人還是土著,沒有比得過他的。他恨我和船長,因為我們曾終止了他的几個謀殺團伙和綁架團伙。他一言不發,走上甲板,此時恰巧羅斯小姐和道格拉斯·斯蒂爾從此處走過。羅斯小姐回頭看了他一眼--我猜只是出于女性的好奇--因為他長得好看。可是他看她的一眼令我熱血沸騰。他聳聳肩,用日語對他身邊的男人說了句話。這句話污穢不堪,恐怕只有一個日本狗崽子才想得出。 “我懂日本語,胡安·馬多知道這一點。他看她那一眼已使我的自制力受到嚴峻考驗,可他又說了那句關于這位小女人的髒話,這使我勃然狂怒。我抱住狗崽子的腰,將其扔到了甲板一邊。這么一來,三位新上船的乘客向我圍了過來,這下子我可忙活了,我拚了命地打,也打出了點名堂,這時我听到她在某個地方說:‘狠狠地打,比爾·鄧肯,打他的下巴,’接著又听她說道,‘道格拉斯,你不用幫他,他一個人就能把他們收拾了!’ “即便處在狂怒之中,我還是咧嘴笑了:她是多好的捧火小木柴呀!大多數婦女在這种情況下不是尖叫便得暈倒。我將一個土著人撂翻在甲板上,正准備對另外兩位如法炮制,突然其中一位緊緊抱住我的膝蓋,另一位用一只胳膊圍住我的前脖頸猛扼。天空開始變黑,小金星在我眼前閃爍,可我仍听見她像精靈一樣地叫喚:‘掙脫他的胳膊,比爾·鄧肯,掙脫,掙脫出來,就差一點了,加把勁!’忽然她的聲音中充滿惊恐:‘噢!道格!他有刀!阻止他!’ “透過灼燒的雙眼,我看到胡安·馬多站起身來,持著刀走向我。那一時刻我覺得我已是完了,因為其時我完全像個無助的嬰孩,而我的胸脯對于那個雜种又是那么的誘人。有一陣子工夫我覺得一團漆黑,接著我听到吉姆·哈里遜船長憤怒的咆哮和道格拉斯·斯蒂爾的詛咒聲,感覺到鋼刀扎入肩膀的刺痛,几乎与此同時那兩個卡納卡人放了我。我徑直朝胡安·馬多走去,其他的一切視若不見,也全然忘了他的刀。我終于抓到了他的喉嚨,可在這之前我感覺到他的刀三次刺入我的胳膊。我猜我本可以把他掐死在甲板上,因為我是那么渴望赤手空拳將他打死,不為他刺我的几個小刀口,就為他說的關于她的話。我是為她才打架的,在這樣的戰斗中,每一次攻擊都帶來激烈的快意。 “我能夠覺出胡安·馬多的身体在我手里漸漸軟癟下去。其時,一只小手以鋼鐵般的硬指摳住我的肩膀,只听她以命令的口吻說道:‘起來,比爾·鄧肯。’我不由得立即起身。如果她以那樣的方式說‘到地獄里去!’我也會不假思索地奔去。我站在她面前,滿身的創傷、污漬和血斑,我一生中從未像那一時刻覺得自己更似個孩子。我真恨自己徒有一副大身材卻粗魯愚笨。我知她定會認為我只是個粗漢:我是個粗漢,毫無疑問。船長和斯蒂爾也制服了他們的對手,走了過來。斯蒂爾异常激動,吉姆气得發狂。 “‘比爾·鄧肯,難道你5分鐘不打架就不行嗎?為什么你要挑起這場爭端,而且還是和他?’他嚎道。 “我用日語回敬他一句,告訴他馬多所說的話。他平靜地微微一笑,因為他不想讓她怀疑什么,可我卻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殺意。我的右臂和右肩開始刺痛,我抓住欄杆的拐角,盡力站直,甲板在旋轉,我覺得頭暈目眩。 “‘把他帶到我的艙室。’我听見她的話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我做了某种軟弱無力的抗議,可是接下來我所知道的便是我坐在她的腳邊,胳膊擔在她的雙膝上,她正弄掉我的襯衫。斯蒂爾和船長已經走了。她的手指涼爽、敏捷,也很技巧。不久,我的胳膊就擔在了吊帶里,肩膀也包扎好了。我坐在她的腳邊,身体倚在她的膝蓋上,累得不想動彈;兩天里我第二次光著膀子處在她面前。我覺出她涼涼的雙手上結實的肌肉滑過我的肩膀,一直滑到胳膊上。我抬頭望她的眼睛,但見一縷純粹的恐懼掠過其間。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我意識到她所害怕的是我那十足的野人勁;她不知道我宁愿死一百次也不愿傷害她。 “‘上帝把你造得很好,比爾·鄧肯。’她柔柔地說。見我不吱聲,她又迅速問道:‘你為什么要和那個西班牙人打架,鄧肯先生?’我搖搖頭。我感覺好些了,但還不想說話。 “‘告訴我!’她命令道,但我還是搖了搖頭。‘是關于我的嗎?’她問完又柔柔地懇求道:‘他說了什么?’ “‘我不能告訴你。’雖然害怕她生气,我還是這樣回答。有一分鐘的工夫她沒說話,我開始擔心我的拒絕真的使她生气了。過了一會儿,她把手放在我的頭上,開始輕輕地揉摸我的頭發,就像母親常做的那樣。 “‘謝謝你,比爾·鄧肯。’她說此話時聲音奇怪地顫抖著。我抬起頭來發現她眼中含著淚水。啊!查理伙計,那一時刻我簡直是在天國:我的頭靠在她的膝蓋上,她的手撫著我的頭發,她的眼中盈滿淚水--為我的淚水!但我明白我日思夜想的事情不可能成真,所以我歎了口气,開始站起來。然而她將手放在我的肩頭,按我坐了下去。 “‘好好坐著,孩子。’她柔柔地說。孩子!也許這個詞你听起來覺得可笑,查理,因為我已29歲而她只有19歲,可是我突然明白對于所有的男人,她只見其孩子的一面,她最喜歡他們孩子的一面;對她來說所有的男人都是孩子。‘比爾·鄧肯,跟我講講你自己。’她接著說道,并用她涼爽的手撫摸我發熱的額頭。以前和她說話很困難,可此時有她的手在我的額頭上,我說起話來輕松多了。我告訴她我如何在16歲那年便离開了愛爾蘭,离開了家庭、學校和朋友。我不得不离開,因為我搞了一次小造反,人家懸賞捉拿我。我向她訴說了我如何四處漂泊,歷盡艱辛,生活得极不如意,總是打架,有架必打。當我講到打架,講到危險之時,她的眼睛閃爍出光芒。我知道一個男人的心在這個女人的胸膛里跳動。我講完后她輕輕歎了口气。 “‘不錯,比爾·鄧肯,你是個走運的斗士。’她說著再次撫摸我的肩膀。‘上帝把你造得很好。’她重复說。 “‘他賦予我肌肉卻不給我腦子。’我辛酸地回答道,并再次把頭倚在她的膝蓋里。在這之后,一切都變得模模糊糊,我睡著了,她的手仍撫在我的頭上。 “醒來時,月光正照在船艙里,就剩下我一人了。我仍坐在地板上,身体靠在椅子上,她在原來她的膝蓋的地方放了一個枕頭,并在我身上裹了一條毯子。我起身,恭恭敬敬地將枕頭和毯子放回床上。屋子里是那么的安靜,月光是那么的皎洁!一切是那么美,那么神圣,這不是我--比爾·鄧肯--走運的斗士--不生苔的滾石所待的地方。 “其時,我感覺身体好些了。我已習慣跌打磕碰,一覺睡過,身体已恢复許多,但仍很虛弱。沿甲板走回我的艙室時,我不得不扶著欄杆。安靜的夜,沒有一絲的風來鼓動船帆,‘加里班’號靜靜地停在水中。在洁白的月光下,我倚著桅杆,傾听著船上的伙計們在下面的崗位上低訴著什么,我想到上帝的國度,想到她。就在這時,我听到兩個人的聲音,是道格拉斯·斯蒂爾和她的聲音。我環顧桅杆四周,看見他們在船的另一側,正靠著欄杆在談話。對于我這個欠女人情的男人來說,她的形象是那么的美。我不由得站在那里看她,看月光在她的臉上洒下的暗影。她觀看著月光在水面上洒下的銀痕,神情恍惚,似在夢中,几乎未听道格拉斯·斯蒂爾在說什么。 “‘考特,你瞧。’他說道,‘你不能待在這里!你不是什么傳教士,這你知道!’ “‘我能待在這里,’她迅即答道,‘我是傳教士,我要給那些髒分兮的小日本人洗腦,教他們不要拿刀子捅人。’ “他絕望地舉起雙手,‘考特,你必須回家!考特,你知道我這是第10次愛你了--你不想和我結婚嗎?’說最后-句話時,他是微笑著的,但卻十分嚴肅。不知怎么的,其時我心頭的痛要比胡安·馬多的刀傷還要刺得厲害。并非是我不想讓道格拉斯·斯蒂爾擁有她:如果确有男人愛女人,那便是他對她的愛。可是,唉!查理伙計,我是那么想得到她! “‘不,道格,’她平靜地說道,‘我在這里有事要做,我不能和你結婚。’ “我真為斯蒂爾听到這話難過,可他卻向后擺了一下胳膊,以同樣平靜的口吻說道;‘那我就等你干完了事,小姑娘。’ “小姑娘!這正是我一直對她的看法。她沒有說話,眼睛卻閃出火花。 “‘今天下午的打斗難道不精彩嗎?’ “我簡直要大笑。她的情緒變換得多么快!她既可以專橫霸道,又可以溫柔如母;她既像個格格傻笑的女學生,又擁有創世紀以來女人的全部智慧,并且還像個小男孩那樣富有熱情和生机。 “‘當然精彩,’斯蒂爾答道,‘那男子是個天生的斗士。’ “‘這伙計真棒。’她說著回想似地咧嘴笑了。 “‘他定是看上你了,小姑娘。’他說著點了根紙煙。我先是憤怒地一跳,接著便原諒他了。他的話不假:他作為戀人的眼光是敏銳的,何況我們几乎是拴在同一根繩上。我屏住呼吸等待她的回答。 “‘別傻了,道格。’她說道。 “‘可他是看上你了,看他的眼神你便可知道,因為他從不用口。他的眼神讓我想起去年你的那位科利。這伙計挺怪--’ “‘這伙計真棒,’她柔聲重复道,‘他那大下巴讓我想起叭儿狗。他不錯,道格。遺憾的是他沒能再向前跨出一步,不過他從來不曾有机會。晚安,道格,我要去睡覺了。’她留下他一人獨處月光下。 “天哪!他是多么的自私。他要得到她的全部,而我肯為她的一個吻而去死,也肯為她那一綹褐色金發而忍受悲慘的生活。” “次日晨,我們抵達萊松島。我們在此只能停留一個小時,但我們還是帶著小姑娘和道格拉斯·斯蒂爾進城。你瞧,查理,萊松島是個相當大的島,但上面僅有一座城。此地多沼澤,多熱病,糟糕之极。日本人散布在島上的各個角落,土著人也是如此,但少數白人种植園主進城居住。我和船長帶著兩位去見塞諾拉·卡斯特羅,她接受房客。這位塞諾拉是個大坏蛋,可性情還好。她的要价极高,但羅斯小姐和斯蒂爾二話未說就付了錢。顯然他們在家已經習慣了更為昂貴的東西,還覺得自己撿了便宜呢。 “吉姆船長和萊松島上大多數白人种植園主關系密切,他為兩位寫了几封介紹信。他寫信的時候我到外面的一棵毛竹下坐了下來:由于昨天的打斗身体還很虛弱。不久,她出來了。 “‘鄧肯先生,我以為你也會給我們寫些介紹信呢!’她開玩笑似地高聲說道。 “‘介紹信,由我來寫?’我說著,竭力笑出聲來,‘如果信是由我寫的,羅斯小姐,我怕人家要把你們撂出來,羅--小姐。’ “‘你就不能叫我考特尼嗎?’她笑著說道,并猛然坐在了草地上。 “‘考特尼!’直呼其名,不知怎地我做不到。 “‘不,’我低語道,‘我不能這樣叫你。對我來說,你始終是那小姑娘。’我停住了,覺得自己是個傻瓜,几乎害怕她會生气或者發笑。 “可她只是用那堅定的灰眼睛直直地看著我說:‘謝謝你,比爾·鄧肯。’ “我迷惑不解,不知她為何要謝我,但我迅速站起身來。她也站了起來。我望著炎熱的街道,但見褐色皮膚的儿童們光著身子在地上打滾,黃褐色皮膚的男人們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抽煙。猛然之間我意識到她几乎是孤身一人--她和道格拉斯·斯蒂爾是這黃褐色的海洋中惟一的白色面孔。我想警告她當心胡安·馬多這個魔鬼雜种,可是話已跳到嘴邊我又將其咽了回去。那天早晨他看著她离船時眼睛中的表情,足以使一個白皮膚男人樂于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將其撕掉。查理伙計,我了解這些日本人。我在東方生活了5年,怎么會不知道一個日本人根本不拿一個女人的生命与尊嚴當回事。胡安·馬多盯上我的小姑娘了。我想告訴她但又想這樣做不會有什么好處或許還會帶來危害,所以我什么也沒說。可她已敏銳地從我的眼神中讀到了什么。 “‘你要說什么?’她突然急促地問道。 “我猛一惊,隨即微笑著:‘沒什么,只是,小姑娘,如果你缺少什么或者需要什么,尤其是如果你需要幫助,無論何時,你知道到哪去找。’ “她微微一笑,這次沒有咧嘴,僅是微微一笑,這一笑卻使我覺得她能看見我的靈魂,我真希望我的靈魂能再干淨些。 “‘我會知道的,’她說著伸出了手,‘我感謝你。’ “我握住她的手,那是一只小而有力的手,手指尖尖的。我想吻它,那感覺比任何時候都強烈。可我是個傻瓜--無論現在還是當時我都明白這一點。我突然放下她的手,沿著街道朝‘加里班’號走去。 “兩周過后我才再次見到她,卻也只能打聲招呼而已。她、道格拉斯·斯蒂爾和一幫快活的白人种植園主正乘著一艘很好看的白色小帆船從萊松島出來,約摸一個小時了。道格拉斯·斯蒂爾在掌舵,身著白色套服,一派涼爽的樣子;她站在他身邊,身著白色水手領罩衫和裙子。這伙人(大約有七八名)在從我們面前經過時,興高采烈地呼叫。我所听到的只是她的聲音清脆地蓋過其他人:‘你好,比爾·鄧肯!’ “船長趴在船欄上叫道:‘傳教士怎么樣?’那幫人全都叫喚起來。 “她一副傷心的樣子,卻皺了皺鼻子,回呼道:‘我挺好的,別擔心!” “他們從我們身旁駛過。真是一幫快活的人,又說又笑的:是哈里遜船長之類,斯蒂爾之流,卻不像比爾·鄧肯之樣。 “我想船長可能覺察到了我的想法,因為我瞧見他在我轉身离去時半是同情地望了我一眼。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即便出自我最好的朋友,我對塵世的惟一索求就是她。我渴盼她,猶如一個干渴即死之人對水之渴盼。我的渴盼近于餓狼見食--我是那么地想要她。” “再次見到她又是兩周以后。其時,船長和一些中國人將失去知覺的我抬進萊松島。當然處在夢幻之鄉的我沒有看見她,不過事后我的确見到了她。你瞧。我在‘加里班’號上又打了架,且搞了個一團糟。船長痛惡,不要我了,因為他已發現我不會不打架,而且也不想不打架。反正我的頭被系繩栓弄破了,我的架也就這樣結束了。吉姆船長把一桶水澆到我身上:通常他都用此法對付昏迷的我,可這一次,水不管用了。見我不像往常那樣過段時間就醒轉過來,他開始著急了,于是就把我送到了萊松島,他知道這里有位白人醫生。我從來沒搞清接下來發生了什么事,但兩小時后我清醒過來時,‘加里班’號已經出海,而我卻躺在塞諾拉·卡斯特羅家對面的一個小木屋里,身旁有一個面色蒼白、身材瘦削的小伙計在守護著。我的頭痛得厲害,所以起初我沒太注意到什么,只覺得那位小醫生見我睜開了眼似乎大松了口气。可是當醫生轉過身和他旁邊的某人說話時,那人的聲音清清徹徹且透著感激之情,道:‘他沒事吧,醫生?’所有的痛苦与暈眩似乎都离我而去,我掙扎著坐起來,可小醫生笑著把我推了回去。 “‘他這种人你是殺不死的,羅斯小姐,’他說著便開始將東西裝進他那黑色的皮包,‘不出兩個小時,他就會和平常一樣完好,等明天哈里遜船長來時,他就可以走了。’ “此時,眼前的事物變得模糊起來,但我依稀听見關門聲,知道醫生走了一陣子了。我几乎不敢睜眼,因為我覺得我定是在做夢。可當我終于斗膽一看時,只見她坐在我身邊的一個凳子上,臉上挂著一個大大的笑。我也努力微笑,但效果卻很糟。 “‘你又打架了,鄧肯先生。’她的話中含著責備。 “我點了點頭卻沒說什么。沒什么可說的。 “‘說不定哪一天你會在打架中喪生,’她警告說,‘你知道今天你來的時候已經快死了嗎?’ “‘我瀕臨死亡已經許多次了,’我疲憊地說,‘要是我今天死掉了,不會有誰在乎的。這就是為什么我又活了過來。’看到她眼中的表情,我終止了話語。我不是在尋求怜憫或是同情,雖然我的話听起來有這方面的意思,而她顯然也不曾作這方面的付出。 “‘這可是個彌天大謊,’她漫不經心地說道,‘如果你死了,我知道至少有三個人定會覺得傷心。’ “‘誰呀?’ “‘哈里遜船長是一個。道格拉斯·斯蒂爾是另一個,還有--’ “‘誰呀?’我急切地催促。 “‘還有我自己。’她終于吐出這話。 “‘小姑娘,’我柔聲問道,‘你真的會在乎?’ “‘會的,’她盯著我的眼睛回答說,‘因為我喜歡你,比爾·鄧肯。’ “‘我也--’熱乎乎的話語涌向我的唇邊,而我卻將它們擋了回去。讓她知道一個粗野的冷硬漢,一個走運的斗士在全身心地愛著她,并愿為她出入地獄,這不會給她帶來快樂,說不定還會引起她的傷心。‘我感謝你。’我以此作結。 “‘不客气。’她回答說。 “一陣難受的停頓。之后我問:‘傳教工作進行得怎么樣了?’ “她的臉上呈現出一种委屈的表情,不過她的嘴角抽動著說道:‘嗨,我想進展得不錯,你瞧,我已創辦了一所學校,為小孩子們的。可是,道格拉斯,’她皺了皺眉頭,‘他想讓我回家。他說--’她突然打住。 “‘他說什么?’我興趣盎然地問道。 “‘噢!沒什么!你不會感興趣的。’ “‘我倒覺得我會感興趣,請說吧,小姑娘。’我說著并熱切地望著她。 “‘唉,’她挑戰似地說道,‘這和胡安·馬多有關,’她迅速瞥了我一眼,可我臉上毫無表情,‘道格拉斯說他不喜歡他的行為方式,可我看不出他做錯了什么。我不喜歡他--經歷了船上發生的那件事后,我不可能喜歡他--不過他挺有趣,也幫了我不少忙。’ “‘幫了你的忙?’我問話時盡量不讓聲音中流露出情感。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 “‘起初,我無法使那些日本人和中國人的小孩們接近我。我費了老大的勁,可是沒有一點儿用,他們的父母不讓他們接近我。這時,胡安·馬多來了,他說他能叫他們過來。他果真做到了。現在我身邊的孩子們多得我都管不過來。可是道格卻提出可怕的反對意見。’ “‘我不怪他,’我平靜地說,‘而且我也要告訴你不久前我听說的一件事。三個船員依著欄杆聊天,唉,我是懂日語的。他們在聊胡安·馬多和你。’ “‘誰?我?’她非常吃惊地叫道,‘接著講,這有點意思了。’ “‘他們在說,’我繼續觀察她,看看這些話對她有何影響,‘那個胡安·馬多看上你了--想占有你--反正他能搞到你!’ “我說話的時候她睜大了眼睛。我知道她興趣十足。‘啊呀!’她呼叫著,隨即咧嘴一笑,道‘這可太有趣了!’ “‘小姑娘,’我說,‘或許你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她迅速掃了我一眼,隨即眯起眼睛,道:‘啊!我知道,我沒那么天真。’說完,她的目光流盼,落在了我頭頂裹著的繃帶上。她玉齒一閃,又笑道:‘你就是為了這個才打的架?’我生气地瞪大了眼,因為我本不想讓她知道。 “可她卻敏銳地看到了事情的真象。很少有男人會為了一個女人而這樣打斗。我希望能報答你。我感謝你。’她伸出手來。 “‘你已經報答我了。’我的話說得怕是很生硬,我握住她的手。 “‘你太客气了。’ “說完,她走了。我的頭像船上的發動机那樣抖動得厲害,所以不久我就睡著了。 “我醒過來時肯定已是午夜時分或約摸那樣的光景。月光透過無玻璃的窗欞斜照進來。小木屋里沉悶得很,我的頭又熱又痛。我坐起身,從衣服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來,划著了一支,想找點水。桌子上有個燭頭,我將它點著了,伸手去夠誰人(無疑應該是醫生)放在床邊地上的水桶。我剛剛把它斜翹起來,便听到外邊響起几聲快步聲,接著一陣停頓,然后是一聲躊躇的敲門聲。我悄悄放下水桶,伸手去拿刀子,因為在我認得的人中不會有誰在這鬼魅的時刻前來造訪。 “‘誰在那儿?’我問道。 “‘我。’一聲低低的回答傳了進來。 “門嘩地打開了,站在那儿的竟是我的小姑娘!她裹在一件薄薄的白色睡衣里,睡衣上面又罩了一件粉紅色的和服式晨衣。站在那儿的當口,她緊張地將其往頸口處拉得更緊些。她的黃色秀發披散著,有些零亂;她的小腳丫子光著,穿在粉紅色的絲拖鞋里;她的嘴唇因呼吸急促而微微翹起;她向我走來,眼睛閃亮如星。 “‘天哪!’我大呼了口气,跳向前去。這個時候了她在這里干什么,而且還是如此打扮?我柔聲叫道:‘天!小姑娘,你不能進來!’ “‘我站在街上還不是一樣的糟,’她柔聲說道,‘況且,我必須見你。鄧肯先生--我是來求你幫忙的,你答應過我!’ “‘你遇到麻煩了?’我問,意識到她找的幫忙人是我,喉嚨里便生出一种令人哽咽的情愫。 “‘是的,還有道格拉斯。’ 听到他的名字,我猛地一惊。再去打量眼前這個披挂著粉紅色衣衫的小小身影,一种致命的寒意襲人我的心頭:我知道如果有人見到了她,那么她今后的生活將會如地獄一般。 “‘小姑娘,不能等到明天嗎?’ “‘我知道你會如何看待我,’她低柔的聲音說道,‘可這是--是生死攸關的問題。’ “‘接著說下去。’我意識到确有事情發生,便簡單催促她道。 “‘唉,道格拉斯在追殺胡安·馬多。’ “‘什么?’我惊詫道。 “‘就是這樣,’她憂心忡忡地接著說下去,“今天下午他拿了手槍--從此他就再沒回來--唉!比爾·鄧肯,今天下午可真難熬!我躺在床上--這時--大約5分鐘前,我听見有人沿著街道朝船塢方向跑,是胡安·馬多。’ “‘接著講。’ “‘他后面緊跟著就是道格--我站在窗戶旁,輕輕地叫他--你沒听見嗎?’ “我搖搖頭,道:‘我睡著了。你接著講吧。’ “‘道格沒停下來--我知道你會幫我的,所以我就到這里來了。’ “‘接著講。’ “‘就這些。’ “‘不止這些,’我輕聲說道。与此同時,我的心頭慢慢積起一种對那個小雜种的憤怒之情。 “‘你沒把一切都告訴我。’ “‘我全都說了。’她答話時緊張地握起拳頭。 “‘沒全說。斯蒂爾為什么要殺胡安·馬多?’ “她的臉色似乎開始變得蒼白。‘道格--因為--他--唉!因為他一直恨他!’ “‘是的,跟我說說吧,小姑娘。’我決意搞清真象,遂這么說。 “‘這就是原因。’ “我熱切地望著她。其時,我的腦海里升起那個雜种所干下的一些惡跡。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的腦子里成形并鮮活起來。 “‘胡安·馬多對你干了什么?’我沖著她吼道。她抬起頭來望著我的眼睛。一絲淡淡的紅暈沿著她的脖頸爬向發際。 “‘沒什么--我發誓。’她發狂似地說道。 “我躍向她,抓住她的手,威嚴地說:‘告訴我。’ “‘你弄痛了我的手!’ “‘告訴我。’ “‘今天下午我正向房里走,’她低聲耳語,詞与詞之間磕磕絆絆的,‘這時,他來了。他開始說怪話。我努力往屋里走--他說--’她突然停住,拽了拽她的衣邊,接著說道:‘讓我走吧。’ “‘告訴我。’ “‘我不能告訴你--也不會告訴你!’ “‘小姑娘,是不是那回事?’她迅速抬起眼來搜尋我的目光,讀懂其中的涵義后,她低下了頭。‘天哪!你--?’ “‘我嚇呆了--他竭力要親我……--停下!你弄得我的手好痛--……道格從房里出來--他什么都听見了--胡安·馬多逃跑,道格拿了槍--我盡力阻止他--可他還是去了。’ “‘你想讓我去--?’ “‘去阻止道格!’ “‘阻止他--你的意思是讓我幫他吧?’ “‘不!不!’她語調激烈地叫道,‘我不能讓道格的手因為我而染上胡安·馬多的血。你必須阻止他--為我而阻止他,鄧肯先生!’ “‘或許,’我開口,提出了窩在心里的那個問題,‘小姑娘,你打算有朝一日和道格拉斯·斯蒂爾結婚吧?’ “笑意爬上她的唇邊,她答道:‘也許吧--你為什么問這個問題?’ “‘因為,’我緩緩答道,‘他必須帶著一雙干淨的手而走近你。’ “‘那么你要阻止他了?’她高興地說道。 “‘是的--胡安·馬多的血決不能濺到他的手上。’我放開了抓著的她的手。 “她走到門邊,然后回過身來,兩眼含淚道:‘上帝保佑你,比爾·鄧肯。’ “‘等一會儿,’我走近她道,‘我有件東西要給你看。’我從背后的護套里抽出我的刀,遞給她。 “這是一把美麗的西班牙鋼制小匕首,手柄是銀制的。她接過刀時兩眼閃出亮光。趁著搖曳的光線,她盯著刀柄,看上面刻的文字。 “‘amigomio,’她大聲說,‘這是西班牙文?’ “‘是的,意思是我的朋友。它一直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收下它吧,小姑娘。’ “‘給我的?’她兩眼閃亮。 “‘是的,’我庄重地說,‘恐怕有朝一日你會用得著它--現在你最好走吧。’ “‘我想也該走了。再見,比爾·鄧肯。’她伸出拿著刀的那只手。 “這顯然不是要我去握。所以我彎下身,親吻了那白白的小手。我的唇触及它時,我的目光恰落在‘amigomio’旁,我默默祈禱這把刀真能在她需要的時刻成為她的朋友。她抽回手,有一會儿的工夫,站在門口不動,兩眼如幽深的光洞。她走了。” “一周后的一個夜晚,哈里遜船長站在那里不安地望著下降的气壓計。其時,我在掌舵。我能听見他嘀嘀咕咕,似乎在講正向我們襲來的大風暴。夜沉悶如斯,沒有一絲儿的風,我們的空帆悲哀地低垂著。海面如鏡,我們仿佛真的是‘海洋上的一只畫船,悄然無聲’。 “多么黑,多么安靜的夜!与一周前小姑娘找我幫忙的那個月光之夜多么的不同。那天夜里,我盡一切努力不辜負她對我的信賴。我成全了她的期望,可我自告奮勇承擔起的任務卻沒有完成。我的小姑娘离開我10分鐘后,我在濱水區發現了道格拉斯·斯蒂爾。他正在碼頭上的包裹、箱子之間找尋那個雜种。我是突然撞上他的,我繞過一個大箱子卻發現他的手槍已抵近我的肚子。我并不吃惊,對這樣一個巧遇我是有准備的,只不過他和我預料中的樣子不同。我本以為他會處于一种半瘋狂狀態,不想站在我面前的他竟是一臉庄重,頭腦冷靜。他并不刻意掩飾發現我不是他要找的人時的失望心情,而是低聲罵了一句。我們站在碼頭上,渾濁的海水在我們的身上拍打著。我把小姑娘的話告訴他。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會儿,平靜地問道:‘鄧肯,如果你愛羅斯小姐,你會讓這個魔鬼猖狂得意嗎?’ “‘我不打算讓他猖狂,’我說,‘我要親手把他殺了。’ “‘請原諒,但他是我的獵物。’斯蒂爾冷靜地說。 “‘斯蒂爾,你听我說,’我這么說著卻几乎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想法,‘你和小姑娘般配,將來有一天,你會和她結婚。’他快速掃了我一眼卻沒說什么。我接著說道:‘你要和她在一起,手上就不能沾染任何人的血,不管此人有多坏。況且,她永遠不會忘卻這一點。’ “‘不管怎么著,’他斬釘截鐵地說,‘我要殺了他。’ “‘你指的是我要殺了他。’我回道。” “唉,我們在月光下爭論了半小時。最后我終于說服他接受了我的計划,不過天知道他是多么的不情愿!他把手槍交給我。我答應他,假如當晚我失敗的話,我要把槍放在一個大箱子底下,因為早晨5點鐘‘加里班’號就要來接我走。終于,我們握了握手,他沿著彎彎曲曲的街道疾奔而去。多么完美的年輕人,在他的面前是無限美好的生活。 “他走后,我在水域及附近地區搜索了一整夜,卻連胡安·馬多的影子也未見到。所以,當太陽初升,‘加里班’號滑到碼頭邊時,我迅速將手槍塞進那個箱子下面,上了船,与此同時無數次地回望塞諾拉·卡斯特羅的小房屋。 “我伸手到臀部的口袋里掏那支從印達諾買的重型自動槍,我要武裝完好地到萊松島去。此時,船長疾步走來。 “‘比爾,不久要有凶事發生。’ “‘我猜要起台風。’我漫不經心地說道,因為我在想別的事情。 “‘我想不是台風。以前我從沒見過這种情形。我們要靠港。’ “‘萊松島最近,’我說,‘如果風順,我們可以在3小時內到達。’ “‘可現在沒有一絲風,’船長叫道,‘上床去吧,比爾,睡會儿覺。把舵交給宋羅。以后還有更用得著你的時候。’ “我將舵交給那個中國人,到下面去了。我說不清睡了多長時間,反正醒來的時候,船正在猛烈地顛簸,空气中有一股硫磺的味道。一名船員在砰砰地敲擊著我的門。我爬上甲板,一團熱灰扑面而來,几乎把我悶死。我奪路向前,走到正站在那里操舵的船長身邊。他用盡全身力气,牢牢地把持著舵,努力使‘加里班’號不被大海的巨浪吞沒掉。就在我到達其身邊的那一刻,一陣灼熱的灰燼掃過我們,船長踉蹌后退。 “‘把住舵,比爾,’他的聲音透過喧囂傳過來,‘別讓船歪斜,我要去看看船員們。’ “‘怎么回事?’我揪住顛簸之船的舵輪,喘著气道。 “‘火山爆發--不知是哪儿。’船長的聲音飄向我,其人已去。我松開一會舵輪,用手帕將鼻子蒙住,然后開始為寶貴的生命而求索。 “整個甲板上,海鳥不斷地落下,有些已經死了,許多則拍打著翅膀,發出凄厲的叫聲,為這地獄般的地方增添更多的嘈雜与混亂。灼熱的灰燼、碎屑不斷地如雨而注,燒透了我的襯衣,在皮膚上燒出了水泡。羅盤上的燈打碎了。然而就在這之前,我看到羅盤針瘋狂地旋轉。透過波濤与喧囂聲,我隱隱約約地听到吉姆船長在吆喝著命令,船員們在惊恐地尖叫。气團朝我們滾將過來,我開始覺得透不過气來,但我并沒有松開舵輪。‘加里班’號升上波濤之巔--究竟有多高,我看不見--又令人發嘔地搖晃著跌入浪花之中。一陣陣的水流掃過甲板。我記得水是熱的。灰燼一陣接一陣,來得更加猛烈。我几乎要暈過去。這時船長蹣跚而來。 “‘甩下舵輪,到下面去!’他沙啞著嗓子命令道。我几乎是在半暈厥狀態中服從了他的命令,由他扶著向下走。我們費了老大的勁,才摸索到升降口,走了下去,又將入口關閉。在臭气熏天、畏畏縮縮、哭叫抱怨的船員中間,我覺得困頓不堪,很快就睡著了。 “吉姆船長叫醒我的時候已是早晨。強烈的陽光照射下來,沒有一絲風,平靜的海面上覆蓋著一層油糊糊的灰暗粉末。沒有風揚帆,我們只得靜靜地停泊在那儿好几個小時。我再也沒經歷過那么熱的天。太陽晒得人身上直起泡,船板猶如熱爐。就連那些習慣炎熱天气的中國人和日本人那一天也覺得難受不堪,我和吉姆船長簡直揮汗如雨。 “我知道要不是我們在印達諾裝進了些冰塊,我倆非得中暑倒下不可。約莫日落時,一陣輕快的風揚了起來,我們朝萊松島駛去。暴風雨已使我們脫离航道好遠,但只要風不停,我們可以在午夜時分入港。風的确未停,當夜我放松了心情入睡。第二天我就要見到我的小姑娘了。我正做著美麗的夢,突然一只粗手將我搖醒,船長站在旁邊,古銅色的臉變得蒼白。我明白出了大錯。 “‘比爾,萊松島的緯度是多少?’我注意到他的手里有筆和紙。我告訴了他。‘我知道是這樣--可我以為我在做夢。’ “‘發生什么事了?’ “‘比爾,你知道我們就在這一點上嗎?’ “‘不知道。’我答著話,開始覺得迷惑。 “‘12點了嗎?我們12點就到萊松島。’ “‘你還不明白?我們已經到達這里--可是萊松島不在了。’ “整整用了一分鐘的時間我才体會到他話中的可怕含義。不知怎么的,我僵在那里,不能思考,只是站著看他。 “‘不--你在開玩笑!’我終于開口,然而在他說話之前我已明白他不是在開玩笑。他仿佛老了10年,面色更加蒼白,憔悴不堪。 “‘中午的時候,我測了一下太陽的高度,’他用死沉的語調說道,‘确定了我們的方位,我們現在就處于萊松島的位置上。’ “‘天哪!那么--?’ “‘萊松島在暴風雨中沉到了海下。’他盯住我的眼睛。猶如一聲雷鳴,他最后這句話的全部含義驟然向我襲來。我的思維旋轉著,不能將其全部接納。我無言地瞪著他,在他的眼中看出了同樣的思想--那位小姑娘! “‘也許情況不是這樣。’吉姆船長結巴道。 “‘宋羅把船駛离航向了。’我叫道,不肯放棄那小小的希望,猶如那即將淹死的人抓住那根稻草不放。 “‘是我在操舵,’他陰郁地答道,‘到甲板上來,比爾。’ “不要再問我那天晚上和次日的情形。我仿佛活在迷亂之中,不能理解所發生的一切。整個上午,吉姆船長四處巡游,我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想我的小姑娘。我想著最后見到她時的樣子:她依在門口,微風拍打著她身上披挂著的粉紅色衣衫;她的眼睛幽深不可讀;‘我的朋友’緊握在她的胸口--再也見不到她了嗎?再也听不到她男孩般朗朗的笑聲了嗎?再也看不到她眼中嬉鬧的神情了嗎?再也感覺不到她甜美的女性的存在了嗎?再也--再也? “中午,船長又測了一下灼熱的太陽的高度,證實了我們的位置。沒錯,萊松島消失了。大海吞沒了它,沒留下一絲痕跡。 “我們游逛到下午,沒有希望地希望整個事情只是一個可怕的夢,或者我們在某個方面出了可怕的差錯。但我們終于還是調轉方向,駛往印達諾,去報告這悲慘的消息。將近日落時,舵手發出一聲叫喊,把我從船艙引到了甲板上。 “‘啊呵,船!’ “‘比爾,’船長的叫喊中充滿著說不出的快樂,‘比爾,上來!你這混蛋!那只白船在那儿。’ “我比回應任何人的召喚都來得迅速。我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但只有一件事能使他的聲音中有那樣一种調子。所有的船員都排列在右舷的欄杆旁,激動地說叫著,跳躍著。我推開几個人,走到吉姆船長身旁,眼睛搜索著他顫動的手指所指的方向。太陽在燃燒的火焰中下落,西邊紅色的漩渦預示著明天又是個大熱天。遠處水面上有一條血路,血路中間正是那條小白船,全帆張挂著朝我們駛來。它輕快地駛上波濤之頂,在漩渦中輕輕地起伏,此時唧唧喳喳的船員們突然奇怪地沉靜下來。 “吉姆船長對著遠處的水面吆喝道:‘啊呵,帆船!’ “我們屏住呼吸等待來船的回答,然而卻無任何聲響。小船繼續前來,其帆被風鼓得滿滿的。我認出它就是一個月前我眼見的小姑娘乘坐的那只。 “‘喂,那邊!你們怎么不回答?’船長生气地叫道,并企盼著回聲。然而,我知道永遠也不會有來自小白船的回應了,我的心疲憊地下沉。 “‘比爾,你看,’船更靠近我們時船長低語道,‘那--那甲板上躺著什么東西。是個人。’ “‘我想是兩個人。’我言道。 “‘不--是三個。’他聲音干澀地糾正說。 “忽然之間,船員們又開始唧唧喳喳,其聲令人耳痛欲裂。船長壓低了聲音對我說: “‘放一只小船下去,比爾。’ “我將一只小船放下去,我、船長和4個日本人划著它到了‘快樂少女’(這是那只船的船頭上刻的名字)旁邊。我和船長登上那只船的小甲板,走到第一具尸体旁。那是個日本人,身上有被刀砍過的痕跡,但顯然死于胸部的一顆子彈。我和船長什么也沒說,只是相互看了看對方的眼睛,便走向另一具尸体。我們將其翻過來,發現是一個大個子卡納卡人,一個無賴,是胡安·馬多身邊的人。他也是死于槍傷,但臉部被刮擦、毆打得很厲害。 “‘我想--’船長低語道。第三具尸体躺在一個破漏的、空空的小水桶旁邊。船長還沒將其翻過來,我便知那是誰。 “‘胡安·馬多,’他一邊查看一邊嚴肅地說,‘肩膀上有一刀傷。天哪,比爾--我可真不愿死于干渴!’ “‘他不是被槍射死的?’ “‘不,只是受了點擦傷。某處曾有場大搏斗,他在昨天的惡境中干渴而死。看上去他死得不輕松。’ “‘顯然如此。’我只說了這個,但當我觀望那張扭曲了的臉龐時,我几乎感覺到一絲對他的怜憫之情。 “在熱帶地區死于干渴是一种悲慘可恥的死法。我們又將其身体翻轉過去。到這時候,我才發現有一條半抹去了的血痕從甲板上延伸至一小艙室里。 “‘比爾,’吉姆船長的聲音干澀,‘那個艙室。’ “‘是。’我木呆呆地答道,仿佛在夢游。我們倆都躊躇不前,既想把握最坏的結局,又害怕艙室里所包含的情景。然而,我終于走下那三個小台階,順著血印,走進艙室,吉姆船長緊跟在我后面。紅色的陽光從艙口斜照進來,給小艙室內照上一層陰郁的色彩,可是從亮處到半暗處的迅速轉換几乎使人看不清東西。 “我看到的第一樣東西是一雙光腳丫,上面滿是塵土和燒傷的痕跡,也有被尖利的岩石擦破的跡象。 “‘道格拉斯·斯蒂爾!’吉姆船長沙啞著嗓子低語道。 “是他。這時,我能看清了,因為太陽沉得更低,室內光線好了些。他仰臥著,處于一個干了的血灘間,身上只穿著一條燒焦變黑了的睡褲,他光著的胸部滿是刀傷--有長長的刀口,從肩部一直延伸到腰際;也有小的、深的刺傷和短的裂口。我首先看到的只是道格拉斯·斯蒂爾。我瞥了他一眼,此時-- “‘快點,比爾。’我听到船長顫抖的聲音--此時,我看到了我的小姑娘。 “她背靠牆坐著,用膝蓋支撐著道格拉斯·斯蒂爾的頭。她的眼閉著。她紋絲不動,但嘴角有一絲平靜的、難以形容的微笑--胜利者的微笑。她的打扮還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她時--天曉得那是多久以前--的樣子:白色的睡袍,粉紅色的和服式晨衣。 “‘比爾,’船長柔聲低語道。我也壓低了聲音走上前去。‘你看,比爾,’他把晨衣向后推開。在她白色的胸口上完好地藏著‘我的朋友’,最后一抹陽光在上面閃爍。 “我記得即使在那黑暗的時刻,我的心頭也襲過一陣驕傲之情,因為當時我意識到這把刀的确在她需要之時成了她的朋友。她流的血很少,是刀阻止了血流。太陽落到了海平面之下,一抹紅光射人艙室,照在她的整張臉上,為她白色的面頰染上了一層紅暈。她的微笑似乎在閃爍,仿佛是久遠的過去。太陽下落了。 “我從不知道后來發生的事情。体內似乎有東西在咬嚙我。后來,吉姆船長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向我-- “‘他一直抱著她穿過那可怕的熔岩熱灰--這伙計--他是條漢子。他們一定上了這只獨桅艇,一定是在可怖的煙霧塵土中上的這只船;馬多和他的日本嘍羅也出來了。比爾,風暴過后一定有一場鏖戰。不用說這伙計撂下船去几個!那是他的槍。’ “他走過去撿起了那個死人手邊的手槍。‘沒子彈了,’他打開手槍時低聲說道,‘他把她放進艙室內,然后到外邊和這些魔鬼們進行搏斗,直到他們將其砍倒。他一定是流著血爬進這里的,手里握著打空了的手槍,死在她的怀里。后來--’吉姆船長神色嚴肅地盯住我的眼,‘小姑娘听見胡安·馬多來了--比爾--她用了我的朋友,上帝保佑她勇敢的小心靈--她不怕死!’ “我靜靜地坐在黑暗中。對我來說一切都失去了根基。已沒有什么值得我為之活下去了。生是無聊与空洞的。太陽拋棄了我的天空。一片黑暗。 “‘唉,比爾,’船長柔聲道,‘我們還是走吧。’我疲憊地起身跟在他后面。到了門口我回過頭來,依稀看見道格拉斯·斯蒂爾修長的身体輪廓浸在暮色中。喉嚨里升起某种東西,使我哽咽。 “‘謝謝你,斯蒂爾,’我柔柔地說,仿佛他還活著,‘謝謝你。’ “‘謝謝你。’吉姆船長也重复了一句。 “在愈來愈深的暮色中,我和吉姆船長脫帽佇立在船欄旁,看著‘快樂少女’慢慢地下沉。我們已將胡安·馬多和他的嘍羅們的尸体移進艙室,封了艙口并在水線上鑿出一個洞來。隨著暮色的加深,小船下沉得更快。同它一起下沉的是我的心,我的希望,我的生命。 “在南太平洋洋底的某個角落里停躺著一只小白船,船上有一群不同尋常的人:一個大魔頭和他的兩個爪牙;一個真正的男人和一個視榮譽遠高于生命的女人。” 【編者的話】 瑪格麗特·米切爾的《飄》其影響可謂深遠。但是1949年米切爾去逝時,她的私人信件及文稿,甚至連《飄》的原始打字稿全部都被銷毀了。至此,人們一直認為米切爾生前只有一部作品傳世。然而,50年后的今天,世人發現米切爾在創作《飄》之前寫成的另一個令人喜愛的故事,這就是中篇小說《失去的萊松島》。 該書的發現披露了真實生活中的一個浪漫故事,這就是米切爾与她年輕的戀人安吉爾的愛情故事。安吉爾的后代將這部手稿,以及米切爾的信件、照片一直保存了半個多世紀,今天終于將它們交到了有關米切爾生平的博物館長手中。 該小說圍繞南太平洋的一個火山島构筑了一個令人激動的、愛情与榮譽的故事。它的兩個男主人公,一個儒雅,一個剽悍,皆爭寵于一個思想獨立的活潑少女,為了她的榮譽,都不惜一切代价;它重新營造了一個失去的世界,其結尾令人難以忘怀。 ------------------ 亦凡書庫掃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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