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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1

  德克爾并未馬上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事。他感到像是在夢里一樣。他沒有被殺掉,這使他吃惊,使他感覺麻痹,使他不寒而栗。他甚至怀疑麥基特里克是不是真的放了他。麥基特里克的狂笑在他腦海里回響,讓他不安。肯定有什么不對頭的地方。
  但是德克爾沒有時間去想這個。他急急轉過身,向克洛斯特鎮那依稀的燈光跑回去。雖然由于睡眠太少,又沒有吃足夠的食物,他現在已經精疲力竭,雖然他身上各處傷口都在疼,濕衣服上的寒气也在消耗著他的体力,他卻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跑這么快過,也從來沒有這么堅決過。暴風雨猛烈地打在他身上,但他不予理會,繼續在黑暗中往前猛沖。他盡力伸長腿邁著大步。他的肺部起伏著。無論是什么都不能阻止他到貝絲身邊去。他心急如焚地赶到了鎮的邊緣,模模糊糊地望見奧茲莫比爾,埃斯珀蘭薩把它停在了汽車旅館附近的路邊。隨后,汽車旅館赫然出現在眼前,紅色的霓虹燈標志閃爍著。他几乎發狂地急速轉過街角,聚集起最后一點力量,從那些黑乎乎的房間旁沖過去,直奔閃耀著燈光的19號房而去。
  房間里,貝絲倒在床的一側,埃斯珀蘭薩正把一杯水送到她的唇邊。塞嘴的那團東西和繩子都被扔在地板上。除了這些細節之外,房間里的所有其他東西似乎都不必看見。德克爾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貝絲身上。她那長長的金棕色頭發亂成一團,眼窩深陷,臉頰瘦削。他快步走到她身前,跪在地上,溫柔地抬手捧住她的臉。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識到自己的樣子難以讓人辨認,意識到自己濕透了的頭發緊貼在腦門上,意識到自己臉上的擦傷正流著血,意識到自己那淋透了的破衣服上滿是泥垢。但除了貝絲的安全,什么都不重要。
  “你……?”他的聲音因強烈的情感而嘶啞,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你還好嗎?他們傷到你了嗎?”
  “沒有。”貝絲打了一個寒戰。她似乎在怀疑自己是否還清醒。“你在流血。你的臉……”
  德克爾感到眼睛在疼,喉嚨也在疼。他意識到自己在抽泣。
  “躺下來,德克爾,”埃斯珀蘭薩說,“你看起來比貝絲還糟。”
  德克爾抱住貝絲。雖然心中感情澎湃,但他仍盡可能輕地抱著她,這時他嘗到了自己淚水的咸味。他一直等著的就是這一時刻。他所有的決心和磨難都是為著這一刻。
  “你受傷了。”貝絲說。
  “沒關系。”他親吻著她,再也不想放開。“我沒法告訴你我有多擔心。你能肯定你一切都好嗎?”
  “是的。他們沒打我。繩子和那塞嘴的東西是最難受的。還有那口渴的感覺。我得不到足夠的水。”
  “我是認真的,德克爾。”埃斯珀蘭薩說,“你看起來糟透了。你最好躺下來。”
  但是德克爾沒听他的,徑自拿起那杯水,再三叫貝絲多喝一點。他惊喜不已,一個勁地重复著:“你還活著。”好像在他思想的最深處,他一直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救她。
  “我嚇坏了。”
  “別想它了。”德克爾愛撫地摸著她的亂發。“現在都過去了。麥基特里克走了。”
  “還有那個女人。”
  “女人?”
  “她嚇坏我了。”
  德克爾向后仰了仰身,迷惑地看著貝絲。“什么女人?”
  “和麥基特里克在一起的那個女人。”
  德克爾覺得胃里直發涼。“但我只看到一個男人。”
  “穿著雨衣,戴著雨帽。”
  一陣寒意傳遍他那已經冰涼的身軀。“那是個女人?”
  貝絲哆嗦起來。“她長得很美,但她的聲音古怪极了。她的喉嚨有點毛病,有個皺縮起來的洞,一個傷疤,好像她那儿被什么東西打中過。”
  德克爾現在明白了,為什么他會覺得那個令人厭惡的嘶啞嗓音有几分熟悉了。無論那聲音變得多厲害,還是有什么東西能表明一种口音。意大利口音。“仔細听著。她高不高?是不是臀部挺漂亮?短短的黑頭發?看起來像意大利人嗎?”
  “是的。你怎么——”
  “我的天,麥基特里克叫過她的名字嗎?他叫的是不是——”
  “雷娜塔。”
  “我們必須离開這儿。”德克爾站起來,把貝絲也拉了起來。他狂亂地查看著這個房間。
  “出什么事了?”
  “她留下什么東西了嗎?公文箱?行李?”
  “他們准備好要走的時候,她拿著一只購物袋進了另外一個房間,但回來時沒拿著它。”
  “我們必須离開這儿。”德克爾一邊喊,一邊把貝絲和埃斯珀蘭薩往開著的門那儿推。“她是個爆破專家。我擔心那是個炸彈!”
  他把他們推出到雨中,恐怖地回想起15個月前羅馬的那個暴風雨之夜,當時他貓著腰躲在院子里一只木頭貨箱的后面。
  
  雷娜塔已經在樓上的一套公寓里引爆了一顆炸彈。爆炸的碎片如瀑布般從四樓的陽台上墜落下來,熊熊的火焰映紅了院子。德克爾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在院子左側最里面的角落里,有個人影在移動。那儿离他和麥基特里克進來的那扇門很近。但那人不是麥基特里克。這個從樓梯的陰影里鑽出來的人影是雷娜塔。她端著一把裝有消音器的手槍,一邊往敞開的大門沖去,一邊朝院內連續不斷地射擊。在貨箱后面濕漉漉的鵝卵石塊上,德克爾用肘和膝向前挪動著。他爬到貨箱的一側,正巧瞥見雷娜塔就要到門口了。他隔著雨帘瞄准她,連開兩槍。第一顆子彈打在她身后的牆上,第二顆擊中了她的咽喉。她一把捂住自己的气管,鮮血噴涌而出。她的哥哥把她拖到黑暗的街上,看不見了。德克爾知道,他們救她已經是白費力气了。她的喉部會因中彈而堵塞,以致無法呼吸,几分鐘之后她就會因窒息而死亡。

  但是她沒有死,德克爾恐怖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在那以后的几周乃至几個月里,麥基特里克肯定一直在找她。她跟麥基特里克合伙了嗎?她是否已經說服了他,她不是他的敵人,情報局利用他比她利用得更糟?是不是她一直在操縱著這一切?
  “快跑!”德克爾叫道,“到垃圾箱后面去!”他听見埃斯珀蘭薩跟在自己后面跑,就催著前面的貝絲快點。突然,他覺得一股气流使司机那邊的車窗對著汽車旅館。麥基特里克肯定是跟在德克爾后面回來的。他從開著的車窗里探出身來,五官憤怒得變了形。他高舉著一只起爆器,大叫著:“你在里面的時候我本可以引爆的!但那太便宜你了!我才開始呢!經常看看你身后!不知哪天晚上,在你想不到的時候,我們會把你和你的婊子炸碎的!”
  遠處,警笛尖嘯著。麥基特里克舉起了一樣別的東西。在他用自動武器開火之前,德克爾恰好有足夠的力气摟住貝絲,兩人一起往垃圾箱后的掩蔽處翻滾過去。子彈砰砰地打在金屬箱上。垃圾箱后面,埃斯珀蘭薩抽出手槍反擊。接下來,德克爾听見輪胎在濕漉漉的人行道上發出尖利的聲音,麥基特里克的龐蒂亞克呼嘯著開走了。
   
2

  又一只警笛和第一只一起尖嘯起來。
  “我們必須离開這儿。”埃斯珀蘭薩說。
  “幫我扶貝絲。”
  他們每人托起她一只胳膊,把她拖起來,費力地架著她快速向汽車旅館后面的暗處跑去。人們已經開始聚集起來。德克爾撥開了從汽車旅館后面的公寓樓里跑來的兩個男人。
  “發生了什么事?”其中一個人問。
  “一個液化气罐爆炸了!”德克爾告訴他。
  “你們需要幫忙嗎?”
  “不!我們要把這位女士送到醫院去!去找找其他的幸存者吧!”德克爾抓著貝絲,不可避免地感到他每跑一步,她都要抖一下。
  跑出汽車旅館對面黑沉沉的小巷之前,他和埃斯珀蘭薩停了一下。等几個人往著火的地方跑過去之后,他們立刻架著貝絲沿街把自己抬离了地面,就好像一只巨大的拳頭猛擊在自己身上。周圍是強光和震耳的爆炸聲,如同雷暴中心凝聚起的力量擊中了他一樣。他失重了,看不見,听不見,也沒有感覺了,隨后一下子被猛摔到垃圾箱后面濕漉漉的人行道上。他翻滾到貝絲身上,為她擋住落在他們周圍的爆炸碎塊。有什么東西從他的肩膀上划過去,他疼得縮了一下。又有什么東西砰的掉在他的頭旁邊。玻璃碎片在他周圍洒得到處都是。
  然后,沖擊波消失了,他覺得耳朵里有一种折磨人的轟鳴聲。他感覺到了雨水,听見附近樓房里的人們在叫喊,意識到貝絲正在他身体下面動。她咳嗽起來,他擔心自己快要悶死她了。他茫然地聚集起力气,從她的身上翻滾下來,几乎沒有注意到他們周圍一截截的煤渣磚斷塊。
  “你受傷了嗎?”
  “我的腿。”
  他用發抖的手檢查了她的腿。借著汽車旅館廢墟里的火光,他看見有一塊厚木片插在她右側的大腿上。他把木片拔出來,傷口里一下子涌出很多血,把他嚇了一跳。“止血帶。你需要一根——”他扯下自己的腰帶,系在她腿上那個戳出來的傷口上方。
  有人呻吟了一聲。有個人影在垃圾箱后面動了動。慢慢地,那個人影坐了起來。德克爾寬慰地顫抖了一下,他知道埃斯珀蘭薩還活著。
  “德克爾!”
  這聲音不是從埃斯珀蘭薩那儿傳來的。德克爾耳朵里的轟鳴聲太響了,很難判斷喊聲是從哪個方向來的。
  “德克爾!”
  這回德克爾明白了,他的目光越過停車場里映著火光的一攤攤積水往遠處望去。前面的街道上,麥基特里克的龐蒂亞克發動机在空轉著。爆炸的碎塊使他們進不了停車場。汽車停的位置恰好道向奧茲莫比爾停放的地方跑去。沒人看見他們。
  “你開車!”德克爾說,“我在后面陪著她!”
  埃斯珀蘭薩砰的關上他那邊的車門,轉動了點火器上的鑰匙。在后座上,德克爾把貝絲扶穩,防止她滾到地板上。奧茲莫比爾疾駛而去。
  “她怎么樣?”埃斯珀蘭薩問。
  “止血帶已經止住了血,但是我得把它放開了。要是她腿上沒有血液循環,她會得坏疽症的。”德克爾松開帶子時血一下子噴了出來,把他嚇了一跳,迅速伸手到后面地板上他的旅行包里,抓出一件襯衫,按在傷口上,充作壓力繃帶。貝絲躺在后座上,他朝她俯下身去。“你胃里難受嗎?看東西有重影嗎?”
  “頭暈。”
  “堅持住。我們帶你到醫生那儿去。”
  “哪儿?”埃斯珀蘭薩問。
  “回曼哈頓。我們進克洛斯特鎮時是往西開的,下一個路口往左轉,再下一個還往左轉。”
  “然后往東走。回到州際公路上去。”埃斯珀蘭薩說。
  “對。然后往南。”德克爾撫摩著貝絲的面頰。“別害怕。我在這儿。我會照顧你的。你會好的。”
  貝絲捏了捏他的手。“麥基特里克瘋了。”
  “比在羅馬時還糟。”德克爾說。
  “羅馬?”埃斯珀蘭薩回頭對他皺著眉。“你在說什么呀?”
  德克爾猶豫了。他早已下定決心再也不談羅馬,但貝絲和埃斯珀蘭薩差點因為在那里發生的事而送命,他們有權知道真相。他們的生命也許就取決于此。于是他告訴了他們……有關那23個遇難的美國人……有關雷娜塔、麥基特里克和那個雨夜里他打傷雷娜塔的那個院子。
  “她是個恐怖分子?”埃斯珀蘭薩問。
  “麥基特里克愛上了她。”德克爾解釋說,“在羅馬行動失敗后,他拒絕相信是她玩弄了他。我認為他找到她讓她告訴他真相,但她使他相信她是真心愛他的,而現在她又在利用他了。是為了抓到我,是為了拿到喬達諾給麥基特里克的錢。”
  “她恨你。”貝絲有气無力地說,“她一直在說她要報复。她一心想著要讓你受罪。”
  “別緊張。別說話了。”
  “不,這很重要。听著,她一直咆哮著跟麥基特里克說什么你對她哥哥干的事。你干了什么?”
  “哥哥?”德克爾仰了仰頭。他又痛苦地想起在羅馬那個院子里發生的那噩夢一般的事。
  
  雷娜塔的炸彈炸出的碎塊如瀑布般墜落之后,德克爾感到自己的左側有動靜,急忙轉過身去。一個瘦瘦的、20出頭的黑發男人從垃圾箱后面站起身來,他是雷娜塔的一個哥哥。這個男人沒有料到雷娜塔這么快就引爆了炸彈。雖然他手中握著槍,但并未瞄准德克爾——他的注意力被院子另一邊的尖叫聲完全吸引住了。他惊愕地瞪大雙眼,盯著自己的一個哥哥奮力拍打著衣服上、頭發上的火苗,那是被正在燃燒的建筑物上落下來的火團引燃的。
  德克爾將他們兩個都擊斃了。

  “這成了世代血仇了。”德克爾吃惊地說。他突然明白了,雷娜塔比麥基特里克更恨他,不由得一陣惡心。德克爾想象著他們相互增強著對方的怨恨,從這种怨恨中汲取力量,越來越渴望對他進行報复。但是怎么報复呢?他們肯定已經就此無休止地爭論過了。什么樣的复仇方式是最讓他們滿意的呢?德克爾想,他們可以在開車經過時一槍把我打死,但只殺死我還不足以讓他們解恨。他們要讓我害怕,要讓我受罪。
  但是德克爾并非只在思索。貝絲吃惊的表情使他意識到他把這些都說出來了。他控制不住自己,那些使他极度痛苦的想法滔滔不絕地沖口而出。“要是雷娜塔和麥基特里克沒在圣菲監視我,什么事都不會發生。麥基特里克是被迫离開中央情報局的,但官方的說法是,他辭職了。從表面上看,他給人印象不錯,于是聯邦法院錄用了他。他一直知道我住在哪儿。當他被指定負責監護你,而他又發現我隔壁的房子待售時,他的計划就完整了。”
  德克爾鼓足了勇气。他為救貝絲而遭受的磨難都是為了這一刻,現在這一刻已經到來了。他不能不問那個問題了,他必須知道。“你第一次遇見我時知道我的背景嗎?”
  貝絲的眼睛仍舊閉著。她沒有回答。她的胸脯急促地起伏著。
  “你到我辦公室來之前,麥基特里克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曾經在中央情報局工作過?是不是他指示你在我面前演戲,讓你盡力使我覺得你很親近,使我想和你一起度過所有的閒暇時間,實際上也就是做一個住在你隔壁的保鏢?”
  貝絲仍然不說話。她困難地呼吸著。
  “那么這就是他們報复的辦法了。”德克爾說,“用計使我愛上你,然后再向黑幫告發你。他們希望通過毀掉你的生活也毀掉我的。而且,黑幫還會付給他們錢,這太叫他們開心了。”
  “我看見燈光了,”埃斯珀蘭薩插話說,他快速地轉動方向盤拐過一個街角,“前面就是州際公路。”
  “我必須知道,貝絲,是麥基特里克叫你設法使我愛上你的嗎?”
  她還是沒有回答。他怎樣才能讓她告訴他真相呢?他們到了州際公路上,從旁掠過的車燈光亮突然照進了后座。德克爾看見,貝絲的眼睛閉上了,不過并不是為了躲避他的注視。她的身体毫無生气,呼吸很淺。她昏過去了。
  凌晨3點鐘,埃斯珀蘭薩照著德克爾說的,把車飛速開到曼哈頓西82大街上一幢褐砂石住宅樓前。在夜里那么晚的時候,這個富人住宅區里非常安靜,雨夜的街上空無一人。附近沒人看見德克爾和埃斯珀蘭薩把貝絲從車里抬出來,抬進大樓的門廳里。她越來越虛弱,這使德克爾很擔心。他按了一下8號公寓的通話器按鈕。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有人立刻就回應了他,并不需要他按上好几次按鈕然后才有一個睡意朦朧的聲音問他想要什么。在州際公路邊上的一個服務站里,德克爾已經打過緊急電話通知了樓上的人。一只蜂鳴器響了起來,這個信號表明,電子裝置已經打開了門廳里第二道門的鎖。
  德克爾和埃斯珀蘭薩快步進了門,看見電梯正在等著他們。他們上了四樓,電梯上升的速度之慢使他們焦慮不安。電梯的門一開,一個男人就從一套公寓里沖出來幫著把貝絲抬到里面。他穿著皺巴巴的衣服,好像是匆忙之中套上的。這人個頭很高,非常瘦,高高的額頭,留著花白胡子。德克爾听見身后有聲音,轉身看見一位身材矮胖、表情憂慮的灰發婦女在他們身后關上門并上了鎖。
  那個男人領著德克爾和埃斯珀蘭薩向左走進燈光明亮的廚房,廚房里的桌子上舖好了一塊塑料布,地板上也舖了几塊。一張罩著套子的台子上擺著外科用具。爐子上燒著水。那位穿著醫院綠色制服的婦女突然對德克爾說:“洗洗你的手。”
  德克爾听從了她的命令,和那個男人以及這位婦女一起擠在水池面前,用一瓶气味發苦的液体洗手消毒。那位婦女幫助那個男人戴上醫用口罩、有机玻璃面罩和乳膠手套,然后示意德克爾幫她戴上口罩、面罩和手套。她一刻也沒耽擱,立即用剪刀剪開貝絲那血跡斑斑的褲子,把右腿的褲管一直往上卷,直到露出內褲。由于取下了壓力繃帶,血又從那個戳破的洞里涌了出來。
  “這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事?”醫生用一根戴了手套的手指按住傷口旁邊的肌肉。血止住了。
  “40分鐘以前。”德克爾說。雨水從他身上滴到舖在地板上的塑料布上。
  “你過了多長時間才試著止血的?”
  “几乎立刻就動手了。”
  “你救了她的命。”
  那位婦女用醫用海綿擦掉傷口上的血時,醫生用酒精棉簽擦拭著貝絲受傷的右腿,而后給她注射了一針。但是,雖然醫生解釋說那是止痛針,但他用醫用鑷子檢查傷口內部以判斷里面還有沒有碎片時,貝絲還是呻吟起來。
  “我沒有把握。這只是很快地粗略處理一下,只是為了止血。她需要做放射線檢查和靜脈輸液。如果傷到股動脈,可能還要做顯微外科手術。”醫生又給貝絲打了一針,這次他解釋說是抗生素。“但是她從這儿离開以后需要繼續按時注射抗菌素。”
  那位婦女用一种褐色的消毒劑擦拭著傷口,醫生則戴著眼鏡湊近了仔細查看傷口。那眼鏡的鏡片上另有一塊小鏡片,他把它轉到了眼睛前。那位婦女給傷口的周圍消過毒后,把一個手指放在醫生按住的地方,讓醫生騰出手來縫合傷口。
  “你不應該給我打電話。”醫生一邊工作,一邊向德克爾抱怨。
  “我沒有別的選擇。”德克爾觀察著貝絲。她的臉濕漉漉的,又是雨水又是汗水,已經變成了米粥般的灰色。
  “但你現在不屬于局里了。”醫生說。
  “我還以為你沒听說這件事呢。”
  “顯然你是不知道,否則,你就不敢跟我聯系了。”
  “我說的話是認真的,我沒有別的選擇。而且,如果你知道我并沒有經過局里批准,你就不一定會同意幫助我。”德克爾握著貝絲的手。她的手指緊緊地抓住他的,好像她快被淹死了一樣。
  “在這個問題上,我才是那個別無選擇的人。”醫生繼續縫著傷口。“你在電話里那么活靈活現地對我講,我要是不幫你,你就要在這棟樓里制造混亂。”
  “我想你的鄰居們大概不會贊成你做兼職。”
  那位做助手的婦女抬起頭來生气地看著他。“你們弄髒了我們的家。你知道診所在哪儿,你本可以——”
  “沒時間了,”德克爾說,“再說你們曾在這儿給我治療過。”
  “那是個例外。”
  “我知道你治過的其他例外,為了一筆可觀的治療費。我想這也是你同意幫忙的另一個原因。”
  醫生從他正在縫合的傷口上皺著眉抬起頭來。“你腦袋里想的是什么可觀的治療費?”
  “在我的旅行包里。我有一根18克拉的金鏈、一只金手鐲、一只玉戒和一打金幣。”
  “沒有錢?”醫生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
  “這些約值12,000美元。把這些東西放在一只襪子里以備艱難時刻急用。相信我,要是哪天你們必須盡快离開這個國家而又不能放心地去銀行,這些東西將派得上用場。”
  “我們還沒有那樣的麻煩。”
  “到目前為止你們還沒有麻煩,”德克爾說,“我建議你在這位女士身上做出你最拿手的活儿來。”
  “你在威脅我嗎?”
  “你一定是誤解了。我是在鼓勵你。”
  醫生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然后他全神貫注地又縫合了几針。“既然這樣,這种治療我的收費是兩万美元。”
  “什么?”
  “我想你提到的那些東西只是現付的部分。”醫生站直了身子,停下不干了。“費用成問題嗎?”
  德克爾盯著貝絲腿上縫了一半的那個洞。“不。”
  “我想也不會的。”醫生繼續工作起來。“那些東西在哪儿?”
  “在那邊,在我的旅行包里。”德克爾朝他幫著抬貝絲進廚房時放包的地方轉了轉身。
  “余下的部分呢?”
  “你會拿到的。”
  “我怎么才能有把握呢?”
  “我向你保證。如果這還不夠——”
  埃斯珀蘭薩插話打破了緊張的气氛。“瞧,我站在這儿毫無用處。我應該能幫忙做點什么。”
  “走廊里和電梯里的血,”那位婦女說,“鄰居要是看見了就會報警。去把它們弄干淨。”
  她那命令的語气表明她認為自己是在對一個西班牙仆人講話,不過,雖然埃斯珀蘭薩的黑眼睛閃了几閃,他只是問道:“我用什么工具呢?”
  “水池下面有水桶、抹布和消毒劑。你一定得戴上橡膠手套。”
  埃斯珀蘭薩拿起工具出去了,那位婦女把血壓帶綁在貝絲左臂上。她看著血壓計。血壓帶里嘶嘶的空气聲停止了。
  “多少?”德克爾問。
  “高壓100,低壓60。”
  正常值是120和80。“低了,但不屬于危險范圍。”
  那位婦女點了點頭。“她很幸運。”
  “對,你能看出她顯得多么幸運。”
  “你自己看起來可沒有那么好。”
  電話鈴響了,刺耳的鈴聲那么突然,德克爾、醫生和醫生的妻子都緊張起來。大家盯著話机。話机挂在牆上,旁邊是冰柜。鈴聲又響了。
  “這時候誰會打電話?”
  “我有一個特護病人。”醫生繼續縫合著。“我告訴過醫院,如果病人的情況惡化就打電話給我。你打電話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有關病人的事。”他舉起沾滿血的手套,朝她妻子戴手套的手示意著。“但是我們不能戴著這個接電話。”
  鈴聲又響了。
  “我也不想讓你停下手里的活儿。”德克爾拿起話筒,“喂?”
  “不出所料,德克爾。”
  听見麥基特里克那沾沾自喜的聲音,德克爾的呼吸頓時停止了。他緊抓著話筒,指關節都發白了。
  “怎么了?”麥基特里克在另一頭問,“你不想跟人打交道嗎?不想說話嗎?沒問題,我會為我們倆繼續這次談話的。”
  “是誰?”醫生問。
  德克爾舉起空著的那只手,警告他別出聲。
  “看來我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傻吧,哈?”麥基特里克問,“我看見你把腰帶系在那個女人腿上的時候,就對自己說,他會帶她去哪儿呢?上帝保佑,我猜對了。你們到的時候我正在街上的一個門廊里守著呢。你一定忘了,他們也告訴過我這個地方。就這么一下子,你的确不出我的所料。你知道我怎么想嗎?”
  德克爾沒有回答。
  “我問了你一個問題,”麥基特里克催促道,“你最好還是跟我講話,否則我要把這事搞得比我計划的更糟。”
  “好吧。你是怎么想的?”
  “我認為你正在失去自己的風格。”
  “我對這些已經厭煩了。”德克爾說,“注意,我們的交易還有效。別管我們了。我不會再想到你的。”
  “是真的?”
  “我不會再跟在你后面了。”
  “在我看來,老朋友,你沒听懂我的意思。現在是我跟在你后面。”
  “你是說你和雷娜塔。”
  “這么說你猜出車里那人是誰了?”
  “以前你的水平可沒這么高。是她一直在教你。”
  “是又怎么樣?喂,她也想教你點儿東西呢,德克爾——我要讓你知道失去一個你所愛的人是什么滋味。看看窗外。樓前面。”
  卡噠。電話斷了。
   
4

  德克爾慢慢地放下電話。
  “是誰?”醫生問。
  看看窗外?德克爾惊恐地問自己,為什么?讓我暴露自己嗎?讓我使自己成為靶子?
  他突然想起埃斯珀蘭薩不在房間里,不禁毛骨悚然。埃斯珀蘭薩到走廊和電梯里清除血跡去了。他是不是從門廳那儿開始的?麥基特里克是不是……?
  “埃斯珀蘭薩!”德克爾跑出廚房。他猛地拉開前門,沖到走廊里,滿心希望能看見埃斯珀蘭薩,卻發現那儿沒有人。關著的電梯門上面的指針表明,電梯正停在底樓。德克爾剛要按向上的按鈕,又突然想起這電梯非常之慢。他沖下樓梯。
  “埃斯珀蘭薩!”德克爾一步三級地跨下樓梯,他的腳步聲在樓梯井里回響著。他跑到三樓,然后是二樓。“埃斯珀蘭薩!”他覺得自己听見一個模糊的聲音應了一聲。德克爾大喊:“离開門廳!隱蔽!”他一步跳下6級台階,落到樓梯平台上。他听見一聲沉重的鏗鏘聲,像是一只桶掉在了地上。“麥基特里克和雷娜塔在外面!上樓來!”他拐過最后一層樓梯,跑到了中間的平台上,又一轉身,突然看見埃斯珀蘭薩一動不動地往上盯著他,嚇了一跳。
  德克爾一下子跳下剩余的台階,猛地撞在埃斯珀蘭薩的胸口上,把他撞得掠過開著的電梯門倒向門廳的一個凹處。
  緊接著,一道強光閃過,巨雷般的聲響震撼著門廳。一陣震耳欲聾的气浪從街上卷來,擊碎了門廳的玻璃門。德克爾和埃斯珀蘭薩一起摔在了地板上。他感到彈片在空中嗖嗖亂飛,木片、金屬片和玻璃片落在他周圍,碎石斷塊砸在了牆上。接著,門廳里很不自然地靜了下來,好像里面的空气被抽光了一樣。其實,這只是德克爾自己感到呼吸困難而已。他躺在凹處埃斯珀蘭薩的身邊,試著使自己的胸部動起來,以便吸進空气。他慢慢地忍著痛做到了。
  他透過煙霧往上看,看見了插到牆里面的玻璃碎片。他又冒險朝門廳敞開的門外看了一眼,剛才他們匆忙中把奧茲莫比爾停在樓前一個禁止停車的地方。那輛車正是爆炸的根源所在,現在它成了一具扭曲、殘破不全且正在燃燒著的殘骸。
  “天哪。”埃斯珀蘭薩說。
  “快。上樓。”
  他們掙扎著站起來。德克爾蹣跚著走向樓梯時,往旁邊看了一眼,看見一個人影——一個被火光勾勒出來卻被煙霧弄模糊了的人影——從門前跑過。那個人把什么東西扔了進來。德克爾听見那東西落在地板上,他和埃斯珀蘭薩赶忙往樓梯上沖。那東西在地上彈跳了几下,發出“砰砰”的聲響。德克爾到了中間的平台上,和埃斯珀蘭薩一起轉過彎去繼續往上跑。下面,那玩意撞在了什么東西上,似乎像是金屬撞在了木頭上。電梯?電梯的門是開的。是手雷滾進了……
  爆炸的沖擊波涌進樓梯井里,猛地把德克爾和埃斯珀蘭薩打得倒在了地上。電梯井那有限的空間更增強了沖擊波的力量,不只是上下沖擊,還有橫向里的。樓梯井隨之搖晃起來,電梯井的外牆斷裂開來,灰泥四下里迸洒。門廳里到處是火,煙直往上冒。
  德克爾和埃斯珀蘭薩更加費力地站起來,往上爬。他們又上了一層樓后,這層樓的電梯門被炸開了。德克爾從炸開的電梯井旁沖過去,看見里面又是烈焰又是濃煙。一套公寓的門猛地開了,他急忙轉過身去。一位老人穿著睡衣沖出來看發生了什么事。當他瞧見烈焰和濃煙時惊得目瞪口呆。警鈴響了起來。
  “發生了爆炸!”德克爾叫道,“門廳著火了!樓里有別的出口嗎?”
  那個男人嘴唇動了好几下才說出話來。“后面有安全梯。”
  “從那儿走!”
  德克爾接著往上爬,跟在沒停步的埃斯珀蘭薩后面,又上了一層。樓里別的住戶也沖了出來,看見冒上來的煙惊慌不已。
  “打電話給消防隊!”德克爾從他們身邊經過時大叫著,“電梯被炸毀了!樓梯井著火了!走安全梯!”
  他數錯了樓層。本以為是三樓,卻已到了四樓。醫生公寓的門敞開著。他沖進廚房,發現埃斯珀蘭薩正跟醫生爭論著。
  “不能動她!”醫生堅決地說,“縫線會開的!”
  “讓縫線見鬼去吧!她待在這儿會被燒死的!我們都會被燒死的!”
  “有安全梯!”德克爾說,“在哪儿?”
  醫生順著走廊指過去。“穿過空著的那間臥室的窗戶。”
  德克爾彎腰湊近貝絲。“我們得抬你走了。恐怕你會感到非常痛的。”
  “麥基特里克在外面嗎?”
  “他在汽車旅館里說的那些是當真的。他和雷娜塔正在追殺我。比我預料的要快。”
  “你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吧。”貝絲舔舔發干的嘴唇。“疼痛我能應付。”
  “我去開窗。”埃斯珀蘭薩說。
  “幫我們一把。”德克爾對醫生和他的妻子說。
  電話鈴又響了起來,嚇了他一跳。
  這一次,他毫無疑問地知道是誰打來的。他抓過電話,喊道:“玩笑開夠了!看在上帝的分上,住手吧!”
  “但我們才剛剛開始呢,”麥基特里克說,“來讓它更有意思一點,好嗎?到目前為止,你干的每件事我們都預料到了。現在誰是傻瓜?”麥基特里克突然狂笑起來。
  德克爾摔下電話,朝貝絲轉過身來,他注意到她躺在一張厚塑料布上。“塑料布夠結實嗎,能吃得住你的重量嗎?”
  “有一個辦法能知道。”埃斯珀蘭薩開了臥室里的窗后回來了。“你抬頭,我來抬腳。”
  他們用塑料布把貝絲從桌上抬起來,抬出了廚房。
  醫生跑到走廊里看了看,又沖了回來,他嚇坏了。“樓梯井和電梯井里都有火。”
  “我告訴過你我們需要幫助!”埃斯珀蘭薩抓著托住貝絲雙腿的那部分塑料布,生气地回頭看著他。
  “拿上珠寶。”醫生對他妻子說,然后沖出了房間。
  “別忘了金幣,你這個雜种!”德克爾喊道。他彎下腰,抓著托住貝絲肩膀的那部分塑料布倒退著移動,進了臥室。他撞到了后牆上,然后轉身往敞開的窗外望去。雨把窗帘吹得往里飛起來。夜幕籠罩著的安全梯向下通往樓后,可能是個后花園。他听見樓里惊慌失措的居民順著金屬安全梯笨拙地往下跑。
  “可以想見,”德克爾說,“那是雷娜塔和麥基特里克認為我們會去的地方。”
  “你在說些什么?”埃斯珀蘭薩問。
  “這是個圈套。麥基特里克知道這地方。他完全有時間查看這樓房的結构。他和雷娜塔就在那下面等著我們呢。”
  “但我們不能待在這儿!我們會被火包圍的!”
  “還有一條路。”
  “往上。”貝絲說。
  德克爾點點頭。“一點沒錯。”
  埃斯珀蘭薩面露困惑。
  “上樓頂。”德克爾說,“我們走過几幢樓,到靠近街區盡頭的地方,再從另一道安全梯下去。麥基特里克不會知道我們去了哪儿的。”
  “但如果火勢蔓延到其他樓上隔斷我們的去路呢?”埃斯珀蘭薩問。
  “沒別的辦法。”德克爾說,“要是我們抬著貝絲從這個安全梯下去,很容易被當做靶子。”他把貝絲頭朝外托出窗戶,使她的背靠在窗台上。然后他從她身旁慢慢挪出去,把她移出窗外。他感到冰涼的雨水又澆在了他身上。很快,貝絲就躺在了又濕又滑的金屬平台上,雨水打在她的臉上。
  德克爾摸摸她的前額。“你怎么樣?”
  “再好不過了。”
  “好。”
  “我不值得你這樣。”
  “你錯了。”德克爾親了親她的面頰。
  埃斯珀蘭薩爬出來加入了他們。“無論那炸彈里有什么,肯定是烈性的。火勢蔓延得非常快。公寓的前半部分已經著火了。”
  德克爾透過雨幕向离他們不太遠的樓頂看去。“我們最好在火勢蔓延到屋頂之前赶到那儿。”他們把貝絲抬起來時,德克爾听見警笛聲越來越近了。
  “不光會有警車,還會有消防車。”埃斯珀蘭薩跟著德克爾上了安全梯。“有警察在場,麥基特里克和雷娜塔不會把我們怎么樣的。”
  “或者他們會利用混亂。”德克爾抬著貝絲往上爬。“警方沒時間搞清楚發生了什么事。”
  熊熊的火舌從樓下的一個窗戶里卷了出來,照亮了金屬樓梯上的他們。
  “天哪,現在他們肯定看見我們了。”德克爾緊張起來。他作好了子彈射進自己胸口的准備。
  “大概不會。”埃斯珀蘭薩快步往上爬。“或者即使他們看見了,也不容易看出我們不是在往下而是在往上走。”
  他們到了一個平台上。德克爾被迫艱難地轉過貝絲的身体以便上最后一段樓梯時,她呻吟了一聲。他的鞋子在又濕又滑的金屬表面滑了一下。他晃了晃,差點脫手。
  “我們快到了。”
  火呼呼地燒著。
  “再往前一點。”
  大樓另一邊,警笛聲越來越響。德克爾往后退著,覺得臀部撞到了屋頂那齊腰的護牆上。他用盡力气伸出一條腿跨過護牆,然后邁過另一條腿。他舉起貝絲抬過來,等著埃斯珀蘭薩跟上來,然后把貝絲放了下來。他急速地呼吸著,倒在地上。
  “你還好嗎?”埃斯珀蘭薩在他旁邊蹲下來。
  “只是需要休息一下。”
  “我猜不出是為什么。”埃斯珀蘭薩眯眼透過雨幕望過去。“但至少這護牆可以保護我們不成為靶子。”
  德克爾的四肢由于疲勞而麻木了。“我們沒下去麥基特里克和雷娜塔會疑心的。我們必須在他們猜出我們的行動之前离開這儿。”
  “你再待一分鐘喘喘气吧。”貝絲輕輕地說。
  “沒時間了。”
  貝絲試著站起來。“也許我能走。”
  “不。那樣縫口會裂開,你會流血而死的。”德克爾盤算著:往左,离街區盡頭只有几幢樓。那儿的安全梯离下面麥基特里克和雷娜塔等著的地方太近。往右,建筑物又太多了,他們可能走不出去。
  德克爾蹲下來抬起貝絲。等埃斯珀蘭薩也抬起來后,他們借著其他建筑物里的燈光和這幢褐砂石樓房窗戶里冒出來的火光從護牆那儿往后退著。
  “你后面,”埃斯珀蘭薩說,“有一個通風管。”
  德克爾繞過那個齊腰高的障礙物,轉開頭以免吸進管里噴出的濃煙。
  “電梯滑輪間。”埃斯珀蘭薩警告說。
  德克爾又繞了過去。他已經能從樓房的裂縫里看見火苗了,這使他不由地吃了一惊。
  “火勢蔓延得更快了。”
  大樓前面有更多的警笛在尖嘯。
  德克爾看了看身后,發現相鄰的建筑物高出一層。“我們怎么能——”
  “在我右邊,”埃斯珀蘭薩說,“有道固定在牆上的金屬梯。”
  德克爾退到梯子下面。“我能想到的唯一一個上去的辦法是——”他大口喘著气。“貝絲,我沒力气背你上去了。你覺得你能不能用沒受傷的那條腿站起來?”
  “沒問題。”
  “我爬上去,埃斯珀蘭薩扶著你。我俯下身來時,你就伸手上去。我會拉著你的手把你拽上去的。”德克爾在腦子里糾正了自己的話——是拉著她的左胳膊,也就是沒在圣菲受傷的那一只。
  他和埃斯珀蘭薩幫她站起來,讓她靠在牆上。德克爾抓住梯子,用力爬上了相鄰的屋頂。上去之后,他從邊緣上俯下身來,雨水澆在他的背上。“准備好了嗎?”
  德克爾用力拉起她。他發現自己的力气已經快用盡了,只能把她拉起几英尺高,不禁心慌意亂起來。
  讓他惊奇的是,把她往上拉時容易一些了。
  “我把沒受傷的那條腿踏在梯子上了,”貝絲說,“每次只要把我拉起來一點就夠了。”
  德克爾把臉痛苦地扭動了一下,拽得更用力了。慢慢地,一級一級地,貝絲上來了。德克爾先是抓著她的手,然后抓著她的前臂,然后是肩膀,又把她拉上來了一點。接著他模模糊糊地看見了她那淋透了的頭的輪廓。他把胳膊插到她的腋下,把她拎上了屋頂。他把她放下來,自己也在她旁邊躺了下來。
  埃斯珀蘭薩的鞋子在金屬梯上發出輕輕的聲音。他很快上來了,胳膊下面夾著塑料布。在他后面,火焰從通風管和電梯滑輪間里冒了出來。安全梯已經被煙霧吞沒了。
  “即使我們愿意,也不能從那儿回去了。”德克爾說。
  他們舖開塑料布,把貝絲放在上面,抬起她,在另一個管道和房屋的迷宮里艱難地前進。德克爾在一根管子上絆了一跤。接著又撞到了一根電視天線上。
  火焰映出這幢樓的邊緣,以及比它低一截的相鄰樓房。
  “用不了很長時間了。”德克爾說。
  一聲巨雷,一陣沖擊波向他涌來,把他掀翻在地。他松開了貝絲,倒在了她的身旁,听見了她的尖叫聲。這時他才意識到——
  那不是雷聲。
  那是又一顆炸彈。
  爆炸聲在夜空中回響。德克爾顫抖著,趴在地上,抽出手槍,盯著前面屋頂上一個像尖頂小棚的東西被炸飛的地方。
  一個聲音叫道:“你又被我料中了!”
  德克爾想,天哪,麥基特里克在樓頂上!
  “你又不偏不倚地落進了圈套,是不是?”麥基特里克叫道,“我已經公平地警告過你了,你還是照我想的那樣干!該死的,你并不像你自己認為的那么聰明!”
  “到此為止了!”德克爾大喊,“我們的交易已經結束了!”
  “你沒死就還沒結束!”
  聲音是從左邊什么地方傳過來的,听起來麥基特里克像是藏在電梯房后面。德克爾緊抓著手槍蹲起來,准備沖過去。“警察听見爆炸了,麥基特里克!現在他們知道這不只是失火了!他們會封鎖這一帶,檢查每一個要离開的人!你跑不掉的!”
  “他們會認為是樓里的易燃物爆炸了!”
  易燃物?德克爾皺起了眉頭。這不是麥基特里克通常會使用的那類詞,他肯定是從一個爆破專家那儿學來這個詞的。毫無疑問——是雷娜塔在教他。
  而且她就在附近。
  “油漆桶!松節油!清洁劑!”麥基特里克叫道,“失火時,警察很擔心那些東西!現在他們會害怕別的東西也炸起來!他們會保持距离的!”
  德克爾身后,火苗從稍低的屋頂上躥了上來。他想,我們不能后退,可如果我們待在這儿,火很快就會燒上來的。“埃斯珀蘭薩?”他輕聲叫道。
  “跟你一樣准備好了。你想要哪一邊?”
  “左邊。”
  “我和你包抄。”
  “上。”德克爾踩著一攤攤水往一個大通風管全速沖過去,接著沖向另一個。但當他正要沖向電梯房時,它卻不見了。耀眼的爆炸把它炸成了碎片。德克爾被掀翻在地,碎塊從他上面飛過,落在他的周圍。
  “你猜錯了,德克爾!我不在那儿!我也不在你右邊!不在你那朋友想要偷偷摸摸襲擊我的地方!”
  片刻之后,在那個方向,爆炸掀飛了一大塊樓頂。德克爾覺得他听見了一聲尖叫,不過,那是埃斯珀蘭薩叫的還是樓里住的人叫的,他就分不清了。
  他惊呆了,不知道該往哪儿去。他想,麥基特里克肯定在這個樓頂和相鄰的各個樓頂上到處裝了炸藥。但如果麥基特里克開始時使用的是投幣電話,他怎么會有時間的呢?
  他立刻想到了那個顯而易見的答案。麥基特里克使用的不是投幣電話,而是移動電話。他當時是在屋頂打的電話,在他裝炸藥的時候。在大樓前炸奧茲莫比爾和往門廳里扔引燃彈的肯定是雷娜塔。她在下面的院子里。這樣,無論我們選擇哪個方向,往上或是往下,都會落入圈套。
  德克爾想,我們已經落入了圈套,后面是火,前面是麥基特里克。
  從這幢摟的安全梯走呢?德克爾絕望地想著,火焰的呼嘯聲越來越響了。如果我們能上安全梯……目標太明顯了。我應該估計到麥基特里克在那儿也裝了炸藥。即使他沒裝,我們仍會遭到院子里的雷娜塔和樓頂上的麥基特里克的兩面夾擊。
  德克爾想不出什么別的好辦法。他發狂地站起來想再次朝麥基特里克聲音傳過來的方向沖。但他剛站起身,一聲爆炸就把他面前的樓頂掀了起來,又炸飛了一大塊樓体,也把他往后撞倒在地。
  “淘气,真淘气,笨蛋!你也沒問一聲,‘我可以這么做嗎?’”
  德克爾慌亂地想,他在哪儿呢?如果麥基特里克在這幢樓頂上,他就不會引爆他藏在這儿的炸彈了。他不能保證炸我的時候不會把他自己也炸了。那么他在哪儿呢?
  他立刻就想到了答案。他在相鄰的那幢樓頂上。火光映照出了那個稍低一些的相鄰樓頂,麥基特里克肯定是在牆梯上,或者是踩在箱子或某种維修設施上。他藏在那儿能從牆頂上觀察,引爆炸彈時就可以縮下去。
  看到樓那邊的暗處好像有個腦袋探了出來。德克爾舉槍瞄准,但就要扣動扳机時又停了下來,因為他意識到他看見的只是火光映出來的一個晃動著的影子。
  在他身后,火焰逼得更近了,暴風雨几乎沒能阻礙火勢的擴大。
  “下一步要干什么?”麥基特里克叫道,“等著被烤熟嗎?還是有膽子來干掉我呢?”
  德克爾惡狠狠地想,對,我就是要干掉你。辦法就在他眼前,是麥基特里克好意贈送的——最后一顆炸彈在樓頂上炸出的那個洞。
  德克爾身后的樓頂上有一股嗆人的熱浪扑了過來。他爬過一攤攤積水,爬到黑洞那儿,抓住洞的邊緣,把腿伸下去,身体懸起來,然后跳了下去。
   
5

  他原以為會落在參差不齊豎立著的房頂樓板上,被它們戳傷,可實際上他跳下來時壓塌了桌子,滾落到了一邊,撞在一只沙發椅上。椅子一翹,又把他摔到了撒滿碎塊的地板上。或者說,他認為自己是撞到了這些東西上——房間的窗帘是拉上的,里面几乎黑得不見五指。
  上面,透過樓頂的那個洞,他听見麥基特里克在喊:“別以為你能躲過我的眼睛,德克爾!”
  德克爾忍痛掙扎著站了起來,在黑暗的房間里摸索著往前走,想找到一個出口。火警鈴聲大作。他摸到一個電燈開關,但不敢打開——若是燈光突然透過屋頂的洞照出去,那就會暴露他的去向。他的心髒怦怦跳著。他摸到一個門把手,轉了轉,拉開門。但他摸索著往門后走時卻一頭撞進了帶有刺激性气味的衣服里,這才發現自己打開的是個壁櫥。
  “德克爾?”麥基特里克在上面大叫,“如果你在那個通風管后面——”
  爆炸使這套公寓搖晃起來,牆皮直往下掉。德克爾情急之中又找到一扇門。他打開門,看到了從窗戶射進來的微弱光亮,感到一陣激動。他是在一條過道的盡頭。他從雨水沖刷著的窗戶往下看,看見樓前亂作一團的消防車、警車和急救人員。燈光閃爍、馬達轟鳴、警笛尖嘯。其他樓里穿著睡衣的居民正在往外跑,那些樓的出口還沒有被烈焰吞沒。
  他的身邊煙霧繚繞。他不能停下休息。他轉身沿著過道向公寓的后部沖去。他跑出一扇敞開的門,門外是樓梯。他知道,住在這儿的人已經跑出去了。
  這條有可能跑出去的路線對他是沒有用處的。他能否救得了自己并不重要,他必須救出貝絲和埃斯珀蘭薩。他撞到了油漆桶、一卷粗繩帶和一架梯子上,這才警覺地嗅到新鮮油漆味。他跌跌撞撞地繼續向前,來到了樓的背面,發現通向安全梯的窗戶不是在客房里,而是在過道的盡頭。
  他往上推開窗,爬出去,到了一個光滑的金屬平台上。他右邊大樓窗戶里冒出的火焰把安全梯映照得清清楚楚。他一邊祈禱著雷娜塔在下面不會看見他,一邊眯起眼睛看著他左邊那幢沒被炸毀的褐砂石樓房的安全梯。他本來希望這兩道安全梯离得比較近,能讓他從這一道跳到那一道上去,但是現在,他不得不絕望地接受這個現實:他的計划絕無可能。那一道安全梯至少有20英尺遠。即使是在最佳條件下,大白天,在他身体狀態最好的時候,他也不可能跳過去。
  他對自己說,貝絲要死在上面了。
  他爬回公寓里,心里狂叫著,必須得有個辦法。煙霧更濃了,他彎下腰,咳嗽著。他走進過道邊的一間臥室,打開窗,探身出去。他現在离那幢樓的安全梯近多了,看起來不足10英尺,但他仍不敢幻想自己能從這個窗戶跳到那個平台上去。
  必須得有個辦法!
  他打了個寒戰,知道那辦法是什么了。他跑回過道。火苗開始透過牆燒過來了。他躲開油漆桶,搬起那架差點把他絆個跟頭的梯子,把它搬進那間臥室。上帝啊,求求你,一定要讓它足夠長。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把它從開著的窗戶里伸出,朝那一幢樓的安全梯推過去。
  一定要夠長!
  木頭刮在金屬上的聲音使他縮了一下。梯子的一頭擦過那個安全梯平台欄杆時發出了嘎嘎的聲響。麥基特里克听見了嗎?
  有什么東西轟地響了一聲。又爆炸了?貝絲和埃斯珀蘭薩已經死了嗎?
  沒時間了!德克爾從窗戶爬出去,平趴在梯級上。雨水把梯子淋得滑溜溜的。由于他的体重,梯子彎了下去,開始晃動起來。他似乎看到梯子墜落下去、自己摔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血肉飛濺的景象。他拋開這個噩夢般的想法,把注意力集中在越來越近的安全梯上。他的手發抖了,雨水打得他直眨眼睛,風吹得梯子扭動了一下。不。他盡力伸長左臂,繃緊肌肉去抓欄杆,就在這時,一陣更強的風吹過,梯子整個儿地扭動起來。
  梯子的那一頭從欄杆上滑了下來。就在德克爾感受到那令人眩暈的地心吸引力,開始和梯子一起往下墜的那一瞬間,他在黑暗中往上躍起,左手抓到了欄杆。但金屬欄杆又濕又滑,他差點脫了手。他把另一只胳膊甩上去,右手手指迅速抓住欄杆,上气不接下气地懸在空中。
  在他下面,梯子砸到了地上。下面有人喊了一聲。麥基特里克听見了嗎?他知不知道那些聲音意味著什么?他會過來看個明白嗎?
  德克爾吊在那儿,繃緊胳膊上的肌肉,慢慢往上撐。雨水抽打在他的臉上。他弓起身体又撐高了一點。欄杆擦到他的胸脯了。他彎身翻上了平台。
  他弄出的金屬振動聲讓他不由得縮了一下。他顫抖著站起來,從褲子口袋里抽出槍來。他的槍一直裝在那儿。他一邊往上盯著樓頂,隨時准備射擊,一邊登上最后一段階梯。他從來沒有覺得這么疲勞過,但是他的決心不容許他放棄。
  他到了上面,掃視了一下樓頂。麥基特里克在左邊。在沿著牆過去四分之三的地方,牆上頭就是貝絲和埃斯珀蘭薩被困的那個樓頂。麥基特里克站在固定的牆梯中部,正越過牆頂往外看。他能用一只遙控起爆器引爆炸彈而不用擔心傷到自己。
  德克爾躡手躡腳地冒雨向他走去。
  “你到底在哪儿?”麥基特里克朝那邊的樓頂尖叫著,“回答我,要不我就把你那婊子炸到曼哈頓的另一頭去!她就躺在一包C—4炸藥旁邊!我只要按這個按鈕就夠了!”
  德克爾非常想開槍,想連著扣動扳机,但是他不敢,他怕麥基特里克還有力气按下起爆器,在他能救下貝絲之前的几秒鐘里炸死她。
  安全梯上傳來匡匡的沉重腳步聲,他急忙臥倒,躲在一個通風管的后面。模模糊糊的人影出現在金屬樓梯頂上,他們絲毫不在乎自己弄出的噪音。現在很容易看得出,那是三個消防隊員。在火光下;他們的防護帽上滴著水,厚厚的橡膠服和靴子被雨水沖得很光滑。麥基特里克急忙轉過身來,左臂勾住一級梯子,右手從腰帶里抽出手槍;把三個人全打中了。其中兩個就地倒了下去,另外一個踉蹌著退后几步,從樓頂邊上翻了下去。大火的呼嘯聲蓋住了槍聲和那個消防隊員掉下去時的慘叫聲。
  麥基特里克左臂仍勾在梯子上,摸索著把槍插到腰帶里。他的左手仍抓著起爆器。德克爾利用麥基特里克注意力分散的机會,從通風管后面躥出來,沖到梯子下面,跳起來伸手去搶起爆器。他抓住了起爆器,身体落下來時把它從麥基特里克手里奪了過來,几乎把麥基特里克也從梯子上拽了下來。麥基特里克罵了一句,想再舉起手槍,卻發現槍鉤在腰帶上了。德克爾開槍時已經晚了——麥基特里克放棄了拔出槍來的企圖,從梯子上扑了下來。德克爾的子彈砰的打在牆上,麥基特里克猛地撞在德克爾身上,和他一起摔倒在樓頂上,兩人在水洼里翻滾起來。
  德克爾兩只手里都有東西,他左手拿著起爆器,右手拿著手槍,在他的位置上要舉槍瞄准是很難的。麥基特里克壓到了德克爾身上,舉拳猛打,又來搶起爆器。德克爾用膝蓋頂著他,翻滾著想要拉開距离瞄准,但是他打在麥基特里克小腹上的那一記還不夠重。麥基特里克追上德克爾,又舉拳對他猛打,劈他的右腕,把他的槍打脫了手。手槍掉進一攤水里,麥基特里克猛沖過去想抓槍,德克爾抬腿一掃,把麥基特里克摔得遠遠离開了手槍。
  德克爾搖搖晃晃往后退去。他撞在護牆上,差點翻了下去。麥基特里克又去抓插在他自己腰帶下的手槍。德克爾不知道自己的槍掉到哪儿去了。他緊緊抓著起爆器,轉身躲到安全梯上。他的鞋在消防隊員掉的什么東西上滑了一下。他突然明白了那是什么,急忙用空著的右手抓起消防斧。麥基特里克剛從腰帶上拔出槍來,他就把斧頭擲了過去。
  德克爾听見麥基特里克大笑起來,接著,他听見斧頭砸在了麥基特里克的臉上。開始,他以為是鈍的那一頭砸中了麥基特里克,但斧頭沒掉下來。它還留在那儿,豎在麥基特里克的額頭上。麥基特里克像個醉漢似的晃了晃,倒了下來。
  但德克爾還不放心。他蹣跚著上前,撿起麥基特里克的手槍。他希望大火的呼嘯聲能掩蓋住槍聲。他對著麥基特里克的腦袋連開了三槍。
   
6

  “德克爾!”
  他的勇气已經耗盡了,一開始甚至沒有意識到是埃斯珀蘭薩在喊他。
  “德克爾!”
  他轉身看見埃斯珀蘭薩站在麥基特里克引爆過炸彈的樓頂上。埃斯珀蘭薩的身后,火苗躥了起來,在雨水中絲絲地響著。
  德克爾向前邁了一步就搖晃了起來。他終于抵制不住震惊和疲勞的侵襲了。但是他不能停下,尤其是在他馬上就能救出貝絲的時候。他發狂地沖到梯子下面。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去的。他和埃斯珀蘭薩繞過樓頂上一個個炸開的洞,發現貝絲正拼命想從大火邊上爬開。在她身后,她原先躺在上面的那張塑料布燒了起來。
  德克爾幫她起來的時候,火光照亮了他身上剛才又受的傷。“麥基特里克死了。”
  貝絲輕聲說:“謝天謝地。”
  “但我們還得提防雷娜塔。”他和埃斯珀蘭薩攙著貝絲,跌跌撞撞地從炙熱的火焰旁逃開,向梯子那儿走去。
  德克爾又一次神志不清了。他不知道是怎么把貝絲弄到梯子下面來的,但當他來到麥基特里克的尸体旁邊時,他又清醒了几分。他停住腳步,讓貝絲靠在埃斯珀蘭薩身上。
  “怎么了?”埃斯珀蘭薩問,“你干嘛停下?”
  德克爾累得沒力气解釋。他搜遍麥基特里克的濕衣服,找到了他需要的東西:麥基特里克的汽車鑰匙。麥基特里克曾在電話里吹噓說,德克爾到樓下時他正在街上看著呢。他們很有可能找得到麥基特里克開的那輛龐蒂亞克。
  但這還不是他要找的全部東西。麥基特里克剛剛把德克爾的手槍撞飛了,但槍不能留在這儿。他竭力回想他們搏斗的過程,跌跌撞撞地奔向手槍掉進去的那一攤水。但是他把手槍插到腰帶上之后,又不情愿地想起他還有事情要做。他暈乎乎地晃了晃。“這事儿永遠沒完。”
  “你在說什么?”
  “麥基特里克。我們不能就這樣把他留在這儿。我不想讓別人認出他來。”
  他們抬著麥基特里克往梯子那儿走時,這具死尸顯得格外沉重。埃斯珀蘭薩爬到樓頂上。德克爾費力地把尸体舉起來遞給他,跟著自己也爬了上去,他們抓著麥基特里克的四肢,盡量走近火焰,把他扔進去。尸体消失在大火中。德克爾把斧頭也扔了進去。
  他一直擔心雷娜塔會發現他們。他和埃斯珀蘭薩小心地回到他們放下貝絲的地方,抬起她繼續順著樓頂往前走。他們打算使用最遠的那道安全梯,估計雷娜塔不會埋伏在那儿等他們。
  “也許還有別的路。”埃斯珀蘭薩說。他帶著他們走到相鄰樓頂上的一個棚式結构前,但他試著開門時,卻發現門被鎖上了。“轉過頭去。”埃斯珀蘭薩站到一個子彈不會反彈到自己身上的角度,朝鎖周圍的木頭連開几槍。門的那部分碎掉了,埃斯珀蘭薩抬腳一踢,門就顫顫地開了。
  他們進到里面,避開了大雨。燈光微弱的樓梯井里空空如也。沒有居民跑下樓梯的聲音。
  “他們不會听不見警笛聲的,樓里的人肯定撤走了。”德克爾說。
  “但是火還沒燒到這么遠呢,乘電梯還是安全的。”埃斯珀蘭薩說。
  電梯把他們送到底樓。他們走到喧鬧混亂的街上,被馬達的嘈雜聲、噴射著的水聲和人們的喊叫聲搞得暈頭轉向。他們奮力在人群中擠出一條路來。閃耀的燈光照得他們眯起了眼睛。
  “我們這儿有一位受了傷的女士,”埃斯珀蘭薩說,“讓我們過去。”
  他們往右擠,沿著人行道經過一輛消防車,避開消防車另一邊的朝什么人沖去的醫護人員。德克爾感到,每次他和貝絲一起移動時,她就要縮一下。
  “龐蒂亞克在那儿。”埃斯珀蘭薩說。
  車在靠近街角的地方,車型較新,是藍色的,很明顯是麥基特里克開的那一輛。德克爾試著把鑰匙插進乘客座邊上的門鎖里,正合适。
  30秒鐘之后,貝絲躺在了后座上。德克爾跪在她旁邊,埃斯珀蘭薩坐在方向盤后面。一輛救護車擋在了他們的車前。“扶好貝絲。”埃斯珀蘭薩說。
  “你要干嗎?”
  “繞點路。”埃斯珀蘭薩啟動引擎,發動龐蒂亞克,猛地把方向盤往右打。他踩下加速器,顛簸著開上了人行道。
  貝絲被顛得呻吟起來。德克爾靠著她,用力不讓她從座位上滑下來。埃斯珀蘭薩把龐蒂亞克順著人行道往前駛去,行人四下里散開。開到街角處后,他又把車顛簸著開回到路上。
  貝絲呻吟著,她疼得更厲害了。
  “這樣就成。”埃斯珀蘭薩看看后視鏡,飛速開到下一個街角,轉過彎去。“沒人跟著我們。你們只要放松就夠了,伙計們。享受乘車的樂趣吧。”
  德克爾不需要鼓勵。他太疲勞了,連呼吸都費勁。更糟的是,他控制不住地要發抖,部分是由于過分激動,但他知道主要是因為他在雨里淋了這么長時間,已經從骨頭里面發冷了。
  “埃斯珀蘭薩?”
  “什么?”
  “給我們找個能待的地方,要快。”
  “出了什么——”
  “我覺得我要得——”德克爾的聲音顫抖起來。“体溫過底症了。”
  “天哪。”
  “我得脫掉這些濕衣服。”
  “把手放在腋窩下面。別睡著。后座上有毯子什么的嗎?”
  “沒有。”德克爾的牙齒直打戰。
  “現在我只能打開取暖器。”埃斯珀蘭薩說,“我要找個地方弄點熱咖啡來。支持住,德克爾。”
  “支持住?當然了。支持住我自己。我把自己抱得這么緊,我都——”
  “抱住我吧,”貝絲說,“抱緊些。用我的体溫取暖。”
  但無論他往她身上靠得多么緊,她的聲音都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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