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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旅行者的失望和幸福


(1793年11月27日-12月4日)

  景德鎮——“有大德的鎮”——過去和現在都是瓷都,但過去它生產的瓷器只供皇帝享用。与這個皇家大作坊相比,塞夫勒作坊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小斯當東,這個可怕的小間諜指出,英國人“從外面繞過去了”。他們不能進到市內,更不能參觀城市,打听生產過程了。
  斯當東沉著地斷言:“在我們經過的路旁,有一座沒有被牆圍著的城市,名叫景德鎮。在那里有3千座瓷窯同時燒著;夜間,整個城市就像著了火似的”。他沒有看到這座城市的面貌,但他讀過耶穌會士寫的信:“在景德鎮,目前足有3千座瓷窯。夜幕降臨時,人們以為看到一座著了火的城市”。這兩篇文章還提到“火神”——這真是奇怪的巧合。
  斯當東被當場捉住:他只不過是讀了到過這里的人寫的文章而已。古伯察神父也將逐字重复同一篇文章,并肯定地說——他是加斯科尼人——城里有100多万居民。這些“旅行者”都厚顏無恥地互相抄襲,而真相則出自孩童之口。
  這個季節的江西,麥子開始生長,甘蔗馬上可以收割。斯當東寫道:這個省的農婦擺脫了殘忍的裹小腳的陋俗。她們是“那樣的壯實,外省的种地人常常跑到江西來娶一個這樣的女人為妻”。馬戛爾尼說得更明确:“出嫁的婦女与未嫁的姑娘的區別是:前者把頭發梳成發髻,后者把劉海垂到眉間”。昔日所見的東西,現在仍然能見到:還是在同一個江西省,辨認未嫁的大姑娘和已婚的婦女還是看她前額是否有劉海。在中國,即使是發式也是一成不變的。
  婦女常常像拉車的牲口一樣把犁架在身上:“在這個省里可以經常看到農夫一手扶著他妻子拉的犁,一手撒种”。這种景象您或許還能見到,但已經少多了。歷來,中國人自己先嘲笑這些做法。17世紀的一篇短篇小說里寫道:“男人只想晃著胳膊到處游逛,把腳伸到桌下就吃現成飯。而地里的所有活儿全由妻子和女儿去做。烈日炎炎,她們就在頭上扎塊破頭巾,還要在泥里走來走去,鋤去地里的野草”。
  因而,裹腳曾是婦女地位提高的一种象征:小腳解除了她們的田間勞動。天足婦女是勞碌的婦女。裹了腳的婦女是更解放的婦女。這也許有助于解釋為什么女性心甘情愿地毀傷自己的肢体。

  “搜刮民脂民膏”的官吏

  阿瑟·場給馬戛爾尼和斯當東列了一張調查表。這促使他們對農村的產權制發生了興趣。在江西,土地以3年、5年或7年為期出租。事實上,土地收益的分成是地主和雇農平均分配。由地主交農業稅:理論上是“全部收成的百分之五”,但實際征收稅額是“總產量的百分之十”。
  斯當東沒有談到的是:俸祿很少的文官,為自己而提高征收款額。百分之五与百分之十之間的差額就進了官員的腰包。原則上訂得非常适度,而在執行中腐敗又比比皆是。在完美的理論与不完美的實踐之間有著一段距离。今天的中國不也存在著同樣的問題嗎?
  我們的旅行者,就像今天他們的后繼者一樣,并沒有覺察出這种差距。安德遜興奮地說:“征收實物稅實在是明智之舉!它可以激發那些靠辛勤勞動謀生的這階層人的熱情”。只有在中國才能有一种能激發人努力干活的直接稅……巴羅也同樣贊歎不已:“在中國征收的稅一點儿也不高:用實物交付收成的十分之一,加上鹽稅、舶來品稅和一些微不足道的、對國家的廣大民眾几乎沒有影響的稅”。
  他忘了談“勞役”。溫德把它補上了:“雇農要強制服封建勞役”。他們得付出勞力去做諸如拉纖的活,違者罰款:“他們服勞役就像為公共事業服務一樣是強制性的”。
  中國的大眾輿論用比我們這些看得眼花繚亂的旅行者更切合實際的諺語來描寫當時的情況:“官吏搜刮民脂民膏”,還有“火往肉上竄,錢往當官的口袋里掉”。在英國人的心目中,啟蒙時代哲學家筆下的中國還沒有完全讓位于嚴峻的現實的考驗。
  船隊溯贛江而上,于12月1日進入山區。江水迂曲地從峽谷中流過。托馬斯觀察了船工祭祀河神的儀式:“每次啟航時,他們把許多紙錢、紙船、肉、鹽等扔到河里用以祭佛或河神”。
  山頂上“有了望塔,它們与卡塔赫納和馬拉加之間的西班牙沿海的了望塔很相似”。馬戛爾尼發現,在离岸不遠處有几座漂亮的新修复的白色9層寶塔。天气變冷了”。
  晚上,在建府前英國人受到熱烈歡迎。他們對此已經感到不習慣了:“聚集在岸邊的一大群人熙來攘往。來迎接的官員費了好大勁才在人群中開出一條道來,來到我們面前。禮炮聲、焰火的爆炸聲熱鬧非凡。如果沒有經歷過這种場面,我們一定會感到惊慌不安”。還是老一套,但它仍然使英國人感到高興。
  當地的官員難道沒有接到不准歡迎“紅毛”的通知嗎?“為歡迎我們而搭的牌樓在燈籠、彩色紙燈和火炬的照耀下顯得非常漂亮。這些友好表示以向使團贈送水果和蜜餞而告終。”
  為歡迎我們嗎?我們的旅行者又以為牌樓是為歡迎他們而臨時搭的。那么,究竟是安德遜患了夜盲症,還是他的“編寫者”又富于想象力?托馬斯說:“我們什么也沒有看見,因為天太黑了”。在這兩种說法中,我們宁愿相信孩子的話。
  第二天,贛江里的船突然多起來。特使的船隊超過了許多輕木原木扎起的木筏,“有的長達几百英尺”。撐筏的和“他們的家小都住在用木材段支起來的小艙里。一大群孩子從艙里跑出來,好像蜜蜂出窠一樣”。
  船隊深入江西境內。這個具有革命傳統的省直到20世紀還相當貧窮。

  “中國人嚇昏了”

  12月4日,托馬斯記著:河里充滿暗礁。溫德認為這就是受惊的傳教士所說的“十八灘”,但他不動聲色。盡管他已注意到“河里遇難船只的飄流物”,他還裝出一副沉著的樣子。巴羅干脆把當地險惡的名聲歸咎于中國人的惊慌失措:“他們駕駛技術不熟練。他們一有問題就惊慌失措,嚇昏了頭;而只要冷靜一點,他們是能夠擺脫困境的”。孩童又一次作出恰如其分的評价:“只要不在夜間去那里冒險,几乎沒有危險”。對于溯江而上的船隊,急流的危險性要小些。但是暗礁相當多:用了兩天時間我們才通過這段河道。
  在過十五灘時,有几艘小船撞翻在岩石上。這引起了水手的恐慌。他們“口中念念有詞,祈禱河神保佑,同時使勁敲鑼并焚燒檀香木,用它的煙來刺激河神的嗅覺神經,以引起他的注意”。巴羅對此不屑一顧。“無動于衷”已成西方人在异國旅行的精神武器之一。
  同一天在北京,一個因使團而遭到不少麻煩的清白無辜的人恢复了自由:此人名叫郭杰觀,因為懂英語受到怀疑。朝廷出于謹慎把他從宁波押解到北京。現在怀疑消除了。他從未与英國人有過任何來往,甚至連一個英文字也不懂。他的父親同夷人确實有過聯系,不過那是40年前的事。他已不构成任何危險。那么,他此番來北京就沒起任何作用?當然不是。他消除了皇帝的不安,并促使天朝官僚机构提高了警惕。
  還是12月4日這一天,安德遜看見一座漂亮的建筑物。它是寺廟還是某一位大官尋歡作樂的地方?陪同人員告訴他,第一种假設是對的。但第二种假設使他想入非非。他很欣賞中國把建筑設計在自然景色之中的藝術。
  他不知道的是風水和等級在建筑中起的作用。選擇大門的朝向和建房的位置時都要考慮既能避邪,又能得到神道的保佑。建筑物位置的高度与房主在社會金字塔中的地位相稱。建筑的漂亮可能与風水沒有多大關系,而僅僅与審美有關。除非中國人的頭腦里充滿了山水、風景間的強烈順序感,因此,風水和審美已混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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