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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斯波蘭達不借助任何東西地在府邸中漫游。一座樓梯連著另一個迷宮似的走廊,而每一個走廊又連著另一套豪華的房間。
  這些地方中根本沒有喬蒂安的人影。确實,在她尋找和漫游的過程中,她沒有撞見一個人,就好像她是這龐大的庄園中的唯一存在。
  斯波蘭達沒能找到喬蒂安,她已經尋找游歷了一個小時了,很累了,她疲勞地變成了她原來的大小,倚靠在大廳桌子上的一個銀碟里面,找不到喬蒂安心情很沮喪,但是邊上一間房間中的聲音又重新喚起了她的希望。
  她飛到那間房中,看見在一大排樂器中間站著一頭驢。"蒂里舍斯!"她叫了起來,一下子滑翔到它身邊,"你去哪儿了?"蒂里舍斯咕咕地叫了几聲,嗖地揮動了它的尾巴。
  斯波蘭達拍著它的頭,看著這些樂器。她是多么喜歡音樂呀,還有詩,藝術品,織錦,以及其它各种藝術作品。她經常很疑惑為什么人類就沒有注意到一個精靈在藝術創作方面有很大的創造力,他們知道嗎,當繆斯女神使他們進行創造的時候……當他們不可抗拒地沉浸于寫作、作曲、繪畫、雕刻,或者是編織的時候,他們有一种強烈的愿望要為這個世界創造美麗?
  這是真實的,不管人類知道或不知道。"現在讓我們听一小段樂曲,蒂里舍斯,可以嗎,小寶貝?"她抬起手,看見滿屋子被她的魔力所充滿,銀色的星星點點圍繞著她,斯波蘭達站在樂器前准備奏鳴,笛子和小提琴,兩架豎琴和無數的鈴鐺。
  斯波蘭達,伸出雙手,演奏了一曲美麗的交響樂,她將曲調演奏得很響很有力……直到一聲尖叫打斷了她的興頭,立刻,她的銀色魔光消失了,樂器鏗鏘嘰呱地一下子不響了,放置在大理石的地上。
  斯波蘭達轉過身,看見一個姑娘嚇坏了,站在大廳走道里,一個勁地發顫,姑娘逃走了。
  "噢,蒂里舍斯,你認為她看見我了嗎?"斯波蘭達問。"或者,……天哪,這是魔樂,把她嚇成那副樣子!"
  很快地,她變成了人的大小,站在地上,她走到大廳走道里,姑娘已經不見了蹤影。她走下樓梯,頭發拖到地毯上,最后,她飛越樓梯,將她帶到了另一個有著好多房間的無止盡的大廳里。她下決心一定要找到那個被嚇坏了的姑娘,她得安慰她,所以,她飛快地飛翔著。
  她走到大廳走道的當中,一扇門打開著,她想那女孩一定在里面,斯波蘭達飛到了屋子里面。"姑娘?"她叫道,"你在這儿嗎?我不想使你害怕,姑娘?"她潛到地上,也沒有看見那少女,但是卻看見了這間寬敞的豪華的住所。
  在她前面的牆邊一張龐然大物似的床,被午夜的藍色幽光覆蓋著,同樣的幽光优雅地從四根精心雕刻的華蓋床柱上傾瀉下來。
  這張床放在一個高座上,使它看上去更加龐大了。斯波蘭達心想,如果這是她的床,她一定得飛翔著才能到這張床上去。
  屋中其余的家具都同樣的堂皇,都很大,都是由很厚重的木頭制成的,整個的气氛讓人感覺有點害怕。
  一定是位很強有力的人住在這儿,斯波蘭達很确信。
  "你在這儿干什么?"一個很沉的聲音命令道。
  斯波蘭達被惊奇攫住了,回過身看見了喬蒂安,他的手還握著門把手。"主爺!當然這間屋子只可能屬于你!"能夠見到喬蒂安,斯波蘭達高高興興地微笑著,她滑到他身邊,用手摸著他的臉頰,"我到處找你,我迷路了,我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孤獨地迷路,我很害怕,但更可怕的是我沒能找到你。現在,我找到你了,雖然是現在這种情況,是不是?"
  又是這副樣子,他想。那奇异的光在她周圍,他确信這不是因為太陽光。黃昏的薄暮已經降臨。
  "你在閃光,"他低聲說,好像不是對她說話而是對自己說話。
  "只有當我高興的時候,我才會閃光。"她用拇指尖撫摸著他臉頰上的痣,"你臉上的這個點真好,就像是白色和黃色雛菊中的黑色中心,我希望你不要將它弄掉。"
  "雛菊?"
  "我得找到那個姑娘,她很害怕,我并不想叫別人害怕。"
  喬蒂安看見她眼眶中噙滿了淚水,他皺起了眉頭,上帝,她的情緒變化有多大呀。僅僅是几秒鐘前,她被快樂鼓滿著,現在她卻要哭出聲了!人怎么能夠這樣呢,從一种情緒這么快地滑向另一种情緒?
  "我知道有些人喜歡播撒恐懼的种子,"斯波蘭達繼續說,"但是我不是這樣的人。播撒快樂要比——"
  "少廢話。"喬蒂安伸出手將她的手從他的臉上拉開。
  "主爺——"
  他關上門,發現她身上的疹子沒有了。她一定是搽了他讓女仆帶去的那瓶潤膚露,她總算遵照了他的一項指令,他憤怒地思琢道。"我說過請你呆在你自己的房間里。"
  她抬起了她的下巴,挑起一條金棕色的眉毛,"我不想呆在房間里。"
  該死的頂嘴!她是不是自以為是王族成員?"我知道你懂英語因為你說的就是英語,但是為什么你就不能理解這樣簡單的事實呢,你的想法對我來說什么都不是?我告訴過你,讓你呆在我提供給你的房間里,我也告訴過你,讓你穿上衣服,然而,你卻呆在我的屋子里,就像你出生時一樣一絲不挂。"
  帶著強烈的怒气,喬蒂安快步走向衣櫥,猛猛地把門打開,在他的衣服堆中亂翻。當他在衣服堆中搶劫似地亂翻的時候,一雙很重的黑色騎馬靴從一個高柜子上掉了下來,一個砸在他的頭上,另一個撞在他的肩上。
  "活見鬼!"他大聲叫嚷,揉著自己的腦袋,朝下望著衣櫥前的地面,看著這雙靴子但就是不能明白為什么它們會掉下來。
  "主爺,出了什么事嗎?"斯波蘭達走近衣櫥,注意到喬蒂安拒絕的表情和他的疼痛,然后她發現了一小群銀色的光點在地面上閃閃爍爍。
  哈莫妮。
  "靴子掉下來砸了我。"喬蒂安聲音粗啞地回答道。
  斯波蘭達迅速地在衣櫥和房間中的其它地方搜尋,沒有哈莫妮的影子,但是她敢斷定她的那位調皮的妹妹一定在衣櫥里呆過。
  "你受傷了嗎?"她問喬蒂安。她走上前,用手指在她看見喬蒂安剛才揉過的頭部按摩,"我很難過,這樣一個不幸落在你的頭上,主爺。"
  她的触摸以及聲音中的溫柔情感減輕了他的疼痛,确實,他感受到了一种复雜的很好的情感。"我-我現在不疼了。"他又回到了衣櫥的衣服堆中,取出一件优美的晨衣。
  "對于這東西,你想叫我做什么?"當他遞給她的時候,斯波蘭達問。
  她是不是想盡辦法要刺他?他不得而知。這女的一絲不挂,看在上帝的份上,她要他告訴她對這件長袍做什么!
  一瞬間,他的憤怒又回轉而來,"你為什么不在手里拿一會儿呢?拿在你的手上那深紫色看上去真是了不起的出色。或者你可以將它扔到地上,你可以踩在上面,在你的腳下,它會使你感覺非常柔軟。"
  他要她在腳下感受柔軟這件事使得斯波蘭達深深地愉快,她微笑著。她拿著這件富有光澤的織物,准備將它在地上舖展開來。
  喬蒂安這才意識到她把他挖苦的話當真了,她將要踩到這衣袍上去,他一把從刀子手里奪過衣袍,舉起來,使得她能夠容易地穿進去,"穿上它。"
  斯波蘭達將手臂滑進了袖子,喬蒂安為她整理衣服的前襟,系好腰帶,斯波蘭達看著這衣服,
  "噢,真輝煌!"她說,一邊用手摸著這优雅的布料,"這是什么,主爺?"
  "緞子,"他說。
  "緞子?那么這是什么呢?"她指著衣服的左側上方,金銀線精心制成的一個裝飾。
  "我的家族飾章。"
  她朝上看,正好看見他感情強烈地望著她,"主爺,你又像一只饑餓的青蛙那樣盯著我看了,現在我的身体已經被這片緞子遮蓋住了,你沒有理由可以這樣盯著我看。"
  他的火气又上來了。盯著她看,他這么盯著她看,就好像她是他可以盯著看的唯一的漂亮姑娘似的。
  她是對的,他确實就像一只饑餓的青蛙,這樣的比喻實在是太荒謬了。
  "你從你房間中走開了,"他又說下去,從衣櫥旁走開,"活見鬼,我該拿你怎么辦呢?"
  她的微笑化成了一個微微的蹙眉表情,他就像一個青柿子那樣苦澀。
  不過,他一直是這樣粗魯的……她第一次見到他是一個午后,她發現他在玫瑰園中哭泣,那時他是一名少年,僅僅比那些玫瑰叢高出一點點,她不知道他為什么哭,她也不明白為什么他的悲傷會持續那么長的時間,但是關于他深深的痛苦的記憶,這么些年一直留在她的心里。
  那個午后之后,她總是頻繁地去找他,有時看見他對一位男人和一位婦女揮手說再見,她想那一定是他的父母。當他們的馬車駛出視線之外,他還引頸遠眺,然后一個勁地踢那些小石子,直到腳邊沒有石子為止。
  她想起,有好多次她看見他望著遠處,臉上帶著渴望的表情——就好像在等待什么事或什么人回到他身邊。她又想起了,有很多次她看見他試圖与別的小孩一起玩游戲,他玩得不太好,她回憶道。他也不像其他一些少年那樣,對大自然有著贊賞的感情,那些少年會在每一個葉片上、石頭上、花朵上發現一些与大自然相遇的記號。
  但是,喬蒂安可不是這樣。
  斯波蘭達歎了一口气,最后又回想起了她看見喬蒂安在祈愿的那些夜晚,喬蒂安的那些宁靜的祈愿飛入黑沉沉的夜空,被祈愿的星辰所接受。
  噢,她是如何地守護著這些星星呀!她決不讓任何一顆死去,緦地呵護著它們,這樣,星星所保守著的祈愿終有一天會變成現實的。
  "這么多的祈愿,"她慢慢地靠近喬蒂安,她的乳房已經碰到了他的胸上,"你的內心有多么悲傷,主爺,"她低語道,伸出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方,"悲傷又黑又冷,就像你的外部一樣冰冷,在你的內心穿過就像地上的隧道,我實在想象不出這悲傷有多么深邃。"
  她的理解力使他惊訝,有那么一陣子,他一直地想關于他,她還會有些什么樣的見解呢。不過他的惊訝很快就消失了,公爵知道埃米爾經常分析他的情感,他确實不需要另一個人來對他進行心理分析,尤其是這個姑娘,她對他不甚了解,卻要對他進行情感分析!
  "你能告訴我你悲傷的理由嗎?"斯波蘭達問。
  他抓住她的手,帶著強烈的沖動緊緊地抓著她,但是,當他的手指抓住她的手指的時候,她目光中不同尋常的眼神使他的激動平靜了下來。
  什么東西……一种閃爍的光彩……并不像她皮膚上的閃光……一种溫柔的閃爍的光彩在他的身上尋尋覓覓,要他忍受住她這樣的魅力。上帝,她的目光多么燦爛,實在是太美麗了,讓人無法相信。
  她的甜美似乎是一個可以触摸的東西,就好像他可以把一勺好吃的糖放在手中握著一樣。
  "精靈,"他囁嚅著,"你是誰?"他一直地被她灼熱的紫羅蘭色的眼睛和她周身發散的溫柔气息所包圍,他將手在她那比絲綢還要柔軟的長發上滑動。
  "我的名字叫斯波蘭達。"他想,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其它名字比這個更适合于她的。
  "你已經知道了我的名字了,你還有什么事要告訴我?"
  她將手往上移,移到了他的頸部背面,心想不要讓這個机會溜走了,現在她要告訴他,她已經想了很久要告訴他的事。"我喜歡使你快樂,使你歡笑,我希望在你孤獨的時候成為你的伙伴,主爺。當你需要有人傾听的時候我是你的听眾,如果你需要安靜,我會坐在你身邊,看著你的眼睛,在你的眼睛中我會讀出你所有的思想。我的眼睛會回答你,你會發現我的思想將會加入到你的思想中去。我將小心呵護你。"
  他一動不動地站著,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她溫柔的話語,他听起來很陌生,好像她說的是外國話。
  為什么那些話語不能是這樣的呢?
  他以前從未听見別人這么說過。
  "我會答應你所有的祈愿。"斯波蘭達柔聲地發誓。"看見你幸福,我的心會為此而歌唱。還有,當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會將你的愿望變為現實。"
  她的許諾纏繞著他,他覺得自己好像被一雙舒服的臂膀擁抱著,那雙臂膀可以將他擁抱好長好長時間。
  被擁著,很舒服。實際上她已經答應了一個他很早以前的祈愿了。
  在流逝的分分秒秒中,他被她的善良激發了起來,這份善良對于他來說是顯然的,他倚向她,目光注視著她的嘴唇。當他的嘴唇触到她的嘴唇的一剎那,他覺得安祥宁靜洗濯著他,就像夏日的海邊溫柔的海浪拍打著干澀的沙灘。
  她在他的怀中變得柔軟,她口中發出輕輕的聲音,雖然她的眼睛离他很近,但是他仍然能夠看見她身上的閃光。她的手伸向他的后背,緊緊抓著他,這時,他呻吟著,饑渴地想要她,這份需要是如此強烈,几乎控制了他所有的思想和行為。
  他几乎要把她給壓碎了,他的嘴唇、身体,甚至是整個的靈魂都要將她的溫暖和溫柔吞沒了,就像黑夜吞沒白天一樣。深情地,他的吻變得很凶狠,在他的內心,他听到自己的一個指導行為的本能的聲音在呼叫,讓他停止。但是他的車輪已經停不住了。
  直到響起了敲門聲。
  "爵爺!"厄爾姆斯特德大聲叫道。
  快得像一個耳光摑在臉上似的,入迷狀態被剎車了。喬蒂安猛然地將自己拉了回來,睜開眼,盯著斯波蘭達看。
  "請,"她耳語道,"不要停止,你的吻使我力量倍增,在你給予我這個吻之前,我不知道有這么大的力量,現在我嘗到了,我想若是离了它,我就不能活。"
  上帝呀,他好像把她拉入怀中又一次親吻她了……他握緊了拳頭,僅僅只是四五個小時前他才發現她的,但是他已經第三次被她降服了……降服了……那無法抗拒的東西就是她,整個的就是她,這時候他知道得很清楚她不是一個夢,這次不是她主動投入他的怀抱的。
  這次是他主動這么做的。
  "爵爺!"厄爾姆斯特德又叫了起來。
  喬蒂安松開了他的左拳,把門拉開了,走廊里站著男管家,他皮包骨頭的身体里的每一根骨頭都在顫抖。
  "請原諒我打扰了你,安伯維爾先生,但是——"
  "她走開了,老爺!"泰西大叫著過來,徑直跑向厄爾姆斯特德。"那姑娘——"當她看見那古銅色長發的姑娘站在公爵身邊的時候,把話打住了,"我將門鎖上了,公爵,真的我鎖上了,但她……還有那潤膚露!她喝下去了!"
  喬蒂安把頭急速地轉向斯波蘭達,轉得太快了,一陣劇痛像要把他的頭頸給扯斷了,"你把潤膚露給喝下去了?"
  "爵爺,"厄爾姆斯特德說,他那凹面的胸脯起伏著,"我是男管家,因此,家中的女仆不是我管理的事,但是,自從弗勞利太太感到不舒服以來,我想我應該告訴你,一個女仆已經——"
  "你把潤膚露給喝下去了?"喬蒂安又一次問斯波蘭達。
  "如果你說的潤膚露就是你派人送來的水果汁的話,那么,是的,我喝了,它汁水很多。"
  "你是不是搞錯了?你沒有喝下去,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用它涂抹了你的皮膚!"
  斯波蘭達將手指輕輕地從手臂上拿開,"我的皮膚?"
  "那女仆從那儿离開的時候會發神經了,"厄爾姆斯特德又繼續說,就好像他被人打斷了似的。"我努力使自己理解,在她身上發生了些什么,但是她能告訴我的只是她看見樂器自己在鳴奏音樂。我還想問她更多的事情,關于一頭驢在門廳里跑過!"
  "一頭驢?"喬蒂安問,他想不出怎么會有這么荒唐的事。
  "是的,一頭驢,先生!這畜牲大搖大擺地走過門廳,然后——"
  "那頭豬怎么樣了?"喬蒂安問。
  "我沒能抓住那頭豬,爵爺,"厄爾姆斯特德承認道,撓著自己的禿頭,"我也沒能抓住那頭驢。"
  "我以我那死去的親愛的媽媽的靈魂起誓,我鎖上了她的房門!"泰西痛苦地說,一只手將圍裙揉成團,另一只手遮著她臉頰上那該死的胎記,"我不明白她怎么走出來的!"
  "她是鎖上了門,主爺,"斯波蘭達說,她想她逃离房間這件事會給泰西帶來麻煩。"我听見她在門上轉動了鑰匙,這是一把鋼鐵制成的鑰匙,現在我要告訴你,我對任何一种鋼鐵制的東西都有著一种根深蒂固的厭惡,因此,你要將這個庄園中所有鋼鐵的東西都換掉,不得延誤。本來我可以自己去做這件事,但我沒有時間——"
  "你是怎么走出那間房間的?"泰西問,"怎么——"一聲響亮的喵喵聲打斷了女仆的說話。接著,番諾伊跳進屋子里,像蛇似的長尾巴在后面甩動。
  "一只貓。"斯波蘭達小聲說,嚇得她脊梁骨發顫。"它-它說它很餓!天哪!它要吃我!"
  喬蒂安沒想到她的臉色會這么慘白,比她原先的蒼白要慘白得多。現在她臉色白得讓百合花遜色。"看在上帝的份上,一只貓不會吃你!"他皺著眉頭,拍著番諾伊讓它不要呆在地上,然后,他這才發現有第三個人出現在門邊的大廳走道上。
  "我說,這儿發生了什么事?"埃米爾問,瞥了一眼厄爾姆斯特德的禿腦袋。"噢!"他看見站在喬蒂安身邊的姑娘,發出了一聲叫聲,"你是誰,漂亮的小姐?"
  "她將潤膚露給喝下去了,泰國特先生!"泰西大聲叫嚷。
  "你進門的時候,是不是看見了一頭驢,泰特先生?"厄爾姆斯特德問,"或者是一頭豬?"
  "我在草場中發現了她,"喬蒂安疲憊地說話,不知道庄園會不會重新平靜下來,"閃光嚇坏了馬納斯,而我摔了下來——"
  "閃光?"埃米爾問,"沒有閃光,喬蒂安,我整個下午与特爾威家人一起在外野餐,我敢肯定沒有什么——"
  "确實有閃光,埃米爾。我從馬納斯身上摔下來之后,我發現了斯波蘭達。"
  埃米爾皺起眉頭,"你在草場中發現了斯波蘭達?"他問,一對眉毛挑起來了,"什么樣的光彩?"
  "她的名字叫斯波蘭達。"喬蒂安手拿著番諾伊當作手杖,他指向斯波蘭達。
  貓的前爪抓著了她的肩膀,它張開了滿是尖牙的嘴,發出一聲可怕的叫聲。恐懼快要壓倒了斯波蘭達,她奔出屋外。
  埃米爾抓住了她,把她從地上提了起來,"現在,在這儿,不要再發顫了,在它吃你之前,我要把那只可恨的鬼貓置于死地。我叫埃米爾·泰特,喬蒂安的表兄。請叫我埃米爾。"斯波蘭達還在他的臂彎中,對著他眨巴著眼睛,他的頭發是那种夏日沙灘的顏色,不很金黃,也不是棕色,他那閃光的眼睛也差不多是同樣的顏色,只是略微深一點而已。他有一個美好的、快樂的笑容,從他兩邊刮得干干淨淨的臉龐上綻放出來。
  她認識他。他就是多年前,喬蒂安總是和他一起游戲玩耍的人。"我的天,你怎么這么一點點,是不是?"埃米爾說,對她的很輕的体重表示惊訝。他仔細地看她的臉,在他的目光撞上她的嘴唇之前,她那紫羅蘭色的眼睛已經將他徹底俘虜了。
  嘴唇是紅色的,有一點驕傲地鼓起,埃米爾望著它的時候,就明白了這是一張剛剛被親吻過的嘴唇。這看上去好像喬蒂安和她在草場上一樣,在他的臥室里也發現了這位斯波蘭達姑娘,他這樣想著,兩片嘴唇猛然地一抽。
  "她几乎沒穿衣服,喬蒂安,"他說,很不情愿地擠出一絲笑容,"她穿的是什么衣服呀,我想這一定是你的衣服。"
  喬蒂安看到斯波蘭達穿著的衣袍的前面形成了一個低低的"V"字形,上面鼓起著她那珍珠般的乳房,任何從只要留心去看都會明顯地看到它們。
  埃米爾,很顯然,他看到了。
  憤怒就像貪婪的毛毛虫那樣咬噬著他,他又把番諾伊放回地上,移步走向他的表兄,將斯波蘭達拖回自己的臂彎里。
  一种安全感罩著她,直到她看見貓正以饑餓的目光往上瞧著她,這第二次恐懼將她最后的一點能量消耗殆盡。
  不顧一切地,她伸出手臂繞著喬蒂安的脖子,在他的嘴唇上滿滿地親吻著。
  泰西張大了嘴。
  厄爾姆斯特德抓住了門框。
  埃米爾只是看著。
  一頭驢在府邸中亂跑,還有一頭豬。
  喬蒂安——一個很擅長騎馬術的男人——看見了并不存在的閃光,從他的馬背上摔了下來,發現了一位名叫斯波蘭達的姑娘。
  這位姑娘喝潤膚露,她几乎一絲不挂,在公爵的臥室里,給予了喬蒂安一個足以使冰山融化的長久尋覓的吻。
  這些是不是全都發生在這個下午,他勸告喬蒂安改變這种陳舊的、保守的生活方式的下午?埃米爾在想。短短的一段時間之后,這個被稱為陵墓的樺詩庄園府邸就變成了混亂的公園。
  埃米爾止不住要這么想,但是他相信給這座陰沉的府邸帶來活力的人,就是這位名叫斯波蘭達的漂亮姑娘。
  "等我把事情處理完了,她必須得盡快离開這儿,"喬蒂安聲稱。他在這封他剛剛寫完的信末簽上了名,他坐在圖書室的小書桌前,然后喝了一大口蘇格蘭威士忌。
  埃米爾坐在一張很大的、白色天鵝絨包覆著的椅子里,看著他的表兄,"今天下午你喝酒是因為你的生活中沒有女人,現在你喝酒是因為你有了一位女人。"
  "這姑娘馬上就得离開。"
  "你要把斯波蘭達扔在外面?是不是這樣?她沒有錢,沒有衣服穿,失去了記憶,不知道她是誰,她從哪里來。你是畜生中最坏的那种!"
  "我不是要把她扔在外面,埃米爾。我會給施魯斯伯里牧師夫婦付錢,請他們照看她,直到她恢复健康。"喬蒂安頭也沒抬地合上了信紙,然后用家族飾章封上了信封。
  "但是——但是你已經吩咐人在她的床上舖上絲綢的床單,喬蒂安!你讓人將新鮮的烤面包、成熟的水果和一片奶油送到她的房間中去!你讓人帶口信給在麥倫克勞富特的女裁縫,要做質地柔軟的衣袍——"
  "我還能做什么,真該死!"喬蒂安手里拿著信,在房間中走來走去,在貼著牆、連著天花板的書柜前停住了,"任何東西,只要稍微有點粗糙就會使她的皮膚過敏,我是為了使她可以不再撓皮膚不再喝潤膚露而已!她不能吃動物——我說的是豬肉,如果她什么東西都不吃,她就會被刮向她的一陣微風刮倒!"
  "那么,你為什么不坐回書桌讓一陣微風將這小小的無家可歸的姑娘刮跑呢?"埃米爾要求道,從他坐著的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房間的當中,"這樣的話,她就可以從你的生活中消失,是不是?你就可以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是不是?"
  "我可沒有把我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這事將由施魯斯伯里牧師夫婦代勞。絲綢床單,面包,水果和奶油會一直送去給她使用,直到她搬到牧師夫婦家。還有,我將吩咐將新做的衣袍送到施魯斯伯里先生家中。"喬蒂安將信遞給埃米爾,"你回家的路上正好可以將這封信交給牧師,好嗎?告訴他我等著他的答复,最好是明天一早給我回音。"
  "我認為你把斯波蘭達送走是犯了一個大錯誤——"
  "就是在今天早晨你還一個勁地勸我讓我重新發展与瑪麗安娜的關系,現在你卻一個勁地勸我与這女人配對——"
  "你吻了她。"
  埃米爾說出這句話的剎那,斯波蘭達的形象突然跳入喬蒂安的腦海中,如此真實,以至于他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鱗鱗閃光和野花的蓬勃气息。
  他努力將這份記憶從他的腦海中抹去,他想起了自己對她的放縱需要以及完全野性的親吻她的方式。"一只餓急了的青蛙。"他低聲嘀咕著,"一只涂滿果汁的蚊子。"
  "蚊子?喬蒂安,我想你是喝多了,你已經在說胡話了。"
  喬蒂安將手指插入頭發中,然后拿起了蘇格蘭威士忌的酒瓶,坐到了埃米爾剛才坐著的椅子上,"她把我比作一只餓急了的青蛙,把她自己比作一只涂滿果汁的蚊子。"
  "這個比喻太讓你激動了,所以你吻了她。"喬蒂安干脆不用酒杯了,他舉起酒瓶,喝了一大口,"還有,銀色的雨水,"他合上眼睛,將頭靠在椅背上,"她說我的眼睛像銀色的雨水、像蝴蝶和飛蛾翅膀上的塵土。這种描述太奇特了,你說是不是?"
  埃米爾不知道沉浸于其中的喬蒂安是不是想讓他插話。"是我所听到的很奇特的描述。"
  "當然,我從未見到過昆虫翅膀上塵土的顏色。"喬蒂安說,他的話頭越來越健,"蝴蝶可是你的幸運物,不是我的。"
  "有一次,你幫助我追逐一只蝴蝶,那天我們跑著穿過那片野花地,還有——"
  "還有,我發現了一顆小小的寶石。"
  "是的,喬蒂安·安伯維爾,在野花地發現了一顆寶石,在草場中發現了一位美麗的姑娘。她是這樣的豪華、燦爛,表兄,沒有一點瑕疵的皮膚、迷人的眼睛……還有她的頭發!我從未見過一位女子有這樣好看的頭發。"
  "你想把她帶走了。"
  埃米爾覺察出喬蒂安語气中的酸溜溜,他強作笑臉,"我不相信,有男人會對她的魅力不感興趣。你什么都擁有,不是嗎,喬蒂安?一個令人尊敬的頭銜,十輩子都用不完的錢財,現在你又擁有了一個男人要為她決斗的女人。"
  "小心點,埃米爾,你的妒嫉心已經顯出來了。"
  "我什么時候把它藏起來了?"
  "确實沒有。"
  "她是美麗的,表兄,承認吧。"
  喬蒂安什么也不承認,他只是又喝了一口威士忌。"相信一只家養的貓會吃她,她的恐懼也太神經質了。"
  "如果我在這只貓的旁邊,我也會這么想的。你為什么親吻她,喬蒂安?"
  喬蒂安不作回答。事實上,他自己也不明白他為什么親吻斯波蘭達,他只是無法抗拒。此時他不能將這些忘怀。
  他与她相遇的每一秒鐘此時都回到了他身邊,他想起他的手指在她紅色的頭發上滑動然后伸到她的后背上,綢緞般的皮膚在他的手指之下,溫暖、柔軟,充溢著自然的芬芳。他想起了她身体上快樂的閃光和眼神中溫柔的閃光,以及她的善良,還有她滿身所涂抹的甜美,而其他女性只是以香水涂抹而已。
  他又想起了她對他的許諾。
  我要使你歡笑。
  "她不能使我歡笑,埃米爾。"喬蒂安含糊不清地說話,"确實,我沒有發現她有什么特別的吸引人之處。她說她試圖寬恕我吃動物!這是什么樣的胡說八道?她還喝下了潤膚露,還有她那跳躍的情感?高高興興的,卻立刻陷入悲傷,然后又馬上高興了。她從一种心情跳越到另一种心情就好像手指在鋼琴的琴鍵上彈奏一樣。"
  我想要給你快樂。
  喬蒂安慢慢地舒了一口長長的气,"她想給我什么樣的快樂呢,我問你?"他咕咕噥噥,"自從我在草場上發現了她,她除了使我發怒之外什么也沒給予我。快樂,她想成為一位能給予我快樂的女人?哈!如果這樣的女人确實存在的話,她一定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因為我從未在這個世界上發現過一個這樣的女人。"
  埃米爾朝下望著他手中的信,"你要把斯波蘭達送走,是因為你很在意她,是不是?不管怎么樣,以什么樣的方式,她也會想辦法從你的防衛中溜走,她在令人吃惊的很短的時間里就能做到。問題是你不想在意她,所以你的結論是將她送走,這樣的話,你就可以將她遺忘。"
  喬蒂安不作回答,也不把眼睛睜開,肌肉一動也不動。
  不聲不響地,埃米爾走到壁爐邊,將信函扔到了爐火中。
  "晚安,喬蒂安。""晚安,別忘了那封信。"埃米爾走了。在喬蒂安身后,壁爐里,象牙色的信箋變成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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