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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圖里·吉里亞諾和阿斯帕紐·皮西奧塔赶在黎明的第一線曙光出現之前就起床了。盡管可能性不大,他們還是要提防武裝警察乘黑摸上來借著晨曦向他們發動突然襲擊。昨天深夜,他們看到從巴勒莫開來一輛裝甲車和兩輛滿載援兵的吉普車,一直開進了貝拉姆波兵營。夜間,吉里亞諾几次沿山坡向下偵探巡查,還側耳聆听,看是否有人上山的響動,皮西奧塔覺得他過于小心,覺得十分可笑。“只有我們小時候才會這樣天不怕地不怕,”他對吉里亞諾說,“你覺得那些懶警察會深更半夜拿自己的性命來冒險嗎?你覺得他們愿意放棄那松軟的床舖上的一夜好覺嗎?”
  “我們必須培養自己養成高度警惕的好習慣。”圖里·吉里亞諾說。他明白,終有一天他們會遇到勁敵的。
  圖里和皮西奧塔把槍拿出來放在地毯上,認真細致地做了一次全面檢查。然后,他們吃了一點拉·維尼拉做的蛋糕,又喝了一瓶赫克托·阿道尼斯留給他們的酒將蛋糕向下壓了壓。蛋糕上面撒有辣椒和其他調味品,吃到肚子里熱乎乎的。這下可給他們平添不少力量,他們用小樹、石塊在懸崖邊筑起一道屏障。他們躲在屏障后面,用望遠鏡觀察著山下小鎮以及上山的道路。皮西奧塔監視著山下,吉里亞諾向槍里壓上子彈,又向自己的羊皮上衣口袋里裝了几盒彈藥。這一切吉里亞諾做得不慌不忙,十分細致,他甚至還親自將剩余的供應品給掩埋了起來,并在上面壓上大石頭。這些精細的地方別人干他總是不能放心。這時,皮西奧塔發現那輛裝甲車開出了貝拉姆波兵營。
  “你說得對,”皮西奧塔說,“裝甲車背离我們,朝卡斯特拉邁爾平原方向開去了。”
  他們相視咧嘴而笑,吉里亞諾暗自一陣得意。原來和警察斗并不是多難的事儿,就跟伶俐的孩子在做游戲似的。那輛裝甲車肯定會在道路轉彎處消失,然后悄悄兜個圈子轉回來,開到山后他們所在懸崖背面的位置去,當局肯定了解有關通道的情況,并且估計他們會沿著通道逃跑,這樣他們正好撞上在洞口等候的裝甲車,車上机關槍正嚴陣以待他們自投羅网。
  再過一個小時,警察就會派一個分隊爬上道拉山,發動正面進攻,將他倆赶跑。好在警察把他們當成了一般的山野小子,頭腦簡單的亡命徒。警察大概會這么想,他們在懸崖上挂出了那面猩紅和金黃相間的西西里旗幟,證明了他倆簡單隨意,做事冒失。
  一小時之后,一輛軍用卡車和一輛吉普車開出了貝拉姆波兵營,指揮官坐在那輛吉普車上。兩輛車緩緩地開到了道拉山下停下來。車上的武裝警察下了車。12名手持步槍的警察在山間小路上散開,指揮官摘下頭上那帶扣帶的軍帽,朝山頂懸崖上飄揚的猩紅金黃兩色相間的旗幟一指,警察們便開始往上爬。
  圖里·吉里亞諾躲在剛筑的屏障后面,通過望遠鏡密切注視著山下的一舉一動。有一陣子,他對山背面的裝甲車感到擔心,他們也派人從后山坡爬上來了嗎?不過他們要爬上來得好几個小時,肯定還遠著呢。他安下心來,不再去想他們。他對皮西奧塔說:“阿斯帕紐,要是我們沒有這點机靈勁儿的話,今晚就不能像小時候那樣回家見媽媽,吃上一盤實心細面條了。”
  皮西奧塔大笑起來:“你忘了,小時候我們總是不愿回家。不過我得承認,這次更有趣。我們還殺他們几個嗎?”
  “不,”吉里亞諾說,“朝他們頭頂上放槍。”他記起前天晚上皮西奧塔不听命令的情形,說:“阿斯帕紐,听我的。殺他們毫無意義,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們耐著性子等了一個小時,吉里亞諾這才將他的短槍穿過那小樹架起的屏障,打了兩槍。原先那群有恃無恐的警察像炸營的螞蟻般急速四散消失在路旁草叢中。皮西奧塔端起步槍又打了四槍。警察們也紛紛還擊,山坡上不同的地方紛紛飄起射擊后槍口中冒出的縷縷青煙。
  吉里亞諾放下短槍,拿起了望遠鏡。他發現指揮官和一名警官正對著一台報話机喊話。他們肯定在和大山另一側的裝甲車聯絡,提醒對方兩名不法之徒可能就要沿通道逃竄過去。他操起槍來又打了兩槍,然后對皮西奧塔說:“我們該撤了。”
  他倆悄悄爬到懸崖的另一端,這地方是向上逼來的警察們視線的死角。他們滾下滿是礫石的山坡,到50碼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站起身,又抽出槍來。他們弓著身子一直向山下跑去,只是吉里亞諾舉起望遠鏡觀察敵人時,他們才停一停。
  警察們仍在一個勁地向山頂懸崖處放槍,根本沒有意識到兩個亡命徒此時已轉移到他們的側翼。吉里亞諾領著皮西奧塔穿過隱沒在一塊塊巨石之間的一條小道。進入一片小樹林。他們稍稍歇了一會儿,然后兩人悄然無聲地迅速朝山下跑去。不到一個小時,他們便來到蒙特萊普鎮外的平原上,不過因為他們在山上繞了一大圈,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离小鎮很遠,离那兩輛軍車停放的地方也有相當的距离。他們將武器藏到上衣里面,裝成農民下地干活的樣子,越過了這塊平原,來到了貝拉大街的起始處,沿著大街進了蒙特萊普鎮。這儿离貝拉姆波兵營只有100碼遠。
  与此同時,指揮官指揮他的手下繼續沿著山坡往上爬,一步步向懸崖上的那面旗幟逼近。在過去的一個小時里,听不到任何還擊的槍聲,指揮官滿有把握地想,兩名匪徒准是順著通道向著山那邊守候的裝甲車逃去了,他想可以收网了。警察們又爬了一個小時才攀上懸崖,扯下那面旗幟。憲兵隊長走進山洞,讓警察們搬開一些大石頭,打通了通道。他派人沿著通道追到山那一邊去与裝甲車會合,等他發覺獵物早已逃之夭夭時,不覺惊呆了。他將手下人分成几個搜索小組,即使兩個逃犯鑽入地下,也要將他們從地洞中揪出來。
  赫克托·阿道尼斯完全按照吉里亞諾的指示,做好一切准備。在貝拉大街的起始處,停著一輛大車。車子的里里外外每一寸地方都涂滿了古代傳說中的人物。就連車輪輻條輪圈上都畫滿了穿戴盔甲的微型人物,這樣,輪子一轉動起來,他們就很微妙地給人造成幻覺,好像無數士兵正在沖鋒陷陣似的。大車的車把也用鮮紅的顏色涂成花体,中間飾以銀色的斑點作為點綴。
  大車就像一個紋身的人,花紋布滿了全身。兩只車把中間站著一頭睡眼惺松的白騾子。吉里亞諾跳上空著的馭手位置,往大車里一看,里面堆滿了裝著大酒壇的竹簍,少說也有20個。吉里亞諾將短槍塞到一排竹簍后,迅速朝山上瞟了一眼,那儿除了那面旗幟仍在飄揚以外,什么也看不清楚。吉里亞諾低頭朝皮西奧塔一笑,說:“現在一切准備就緒,就看你的表演了。”
  皮西奧塔微微向吉里亞諾敬了個禮,嚴肅中透著頑皮,他將上衣扣子扣上,遮住插在腰間的手槍,朝貝拉姆波兵營大門走去。他邊走邊朝通向卡斯特拉邁爾方向的大道上張望,看看裝甲車有沒有從山里開回來。
  圖里·吉里亞諾坐在高高的馭手快上,目送著皮西奧塔慢吞吞地穿過一片開闊地,走上通往兵營大門的石子小路。他轉過頭來順著貝拉大街一眼望去,馬上看到了自家的房子,他真希望能見到母親站在門前,可是那儿一個人也沒有。另一戶人家門前坐著一些人,頭頂上的陽台正好把他們的桌子及酒瓶罩在陰影中。這時,吉里亞諾突然想起望遠鏡還挂在脖子上,他赶忙解下帶子,將望遠鏡塞進大車里面。
  兵營門口站崗的是個年輕的武裝警察,看上去不超過18歲。他那鮮紅的臉頰和不長胡須的臉蛋表明他出生于意大利北部的省份。他那身黑色制服滾著白邊,穿在身上肥大不堪,很不合身。他頭戴一頂花邊軍帽,顯得很別扭,看上去活像木偶或小丑一般。他那張幼稚的弓形嘴唇上竟叼著香煙,顯然這是違犯紀律的。皮西奧塔走上前去,心中不由一陣暗喜,同時蔑視之情油然而生。雖然前几天發生了几起警察被殺的事件,這家伙仍然沒有警覺起來,步槍也沒有端起來。
  哨兵見是一位衣衫襤褸的農民向他走過來,嘴唇上留著一撮与他身份很不相稱的漂亮小胡子,便粗暴地喝道:“站住,你這笨蛋!你以為你在往哪儿走?”可他并沒有拉起槍來。皮西奧塔只需一秒鐘就能割斷他的喉管。
  然而,面對這孩子的驕橫自大,皮西奧塔強壓心頭的興奮,裝出一副巴結討好的樣子對他說:“你能不能行行好?我想見見指揮官,我有重要情報要向他報告。”
  “你可以對我說。”哨兵說。
  皮西奧塔忍耐不住,他挖苦道:“你也能給我賞錢嗎?”
  哨兵被他的無禮惊得目瞪口呆。過了一會儿,哨兵輕蔑而又不無小心地說:“即使你來告訴我耶穌再世的消息,我再不會付你一個里拉。”
  皮西奧塔咧嘴笑了:“比那還重要。告訴你吧,我知道那位打得你們七竅流血的圖里·吉里亞諾在哪儿。”
  哨兵感到疑慮地說:“從什么時候起西西里人開始維護這破國家法律了?”
  皮西奧塔往前湊了湊,“我可是有志向的,”他說,“我已經交過申請了,我要當警察。下個月我就去巴勒莫接受檢查,說不定不久以后咱倆就穿同樣制服了。”
  哨兵看著皮西奧塔的目光變得友善起來。确實有不少西西里人當警察了。這是一條脫貧的途徑,也是小有權勢的象征。有一個意大利全國皆知的說法,西西里人要么做罪犯,要么當警察,不管他們做什么,都會造成同樣的損失。這時,皮西奧塔一想到自己竟會說出要當警察,不由得暗自發笑。皮西奧塔是個穿戴人時的人,他的一件絲質襯衫還是在巴勒莫做的呢。只有傻瓜才會用那白邊黑制服和那難看的鑲邊硬帽舌軍帽來打扮自己。
  “你還是仔細考慮考慮吧,”哨兵不想一件好事人人都沾光,他說道:“其實我們的薪水很少,要不是從走私犯那儿得到點賄賂,我們全得餓肚子。就在這星期,我們兵營的兩名士兵,他們是我的好友,被那個該死的吉里亞諾打死了。還有平時,你們這些農民對我們也很不友好,連鎮上的理發店在哪儿都不肯告訴我們。”
  皮西奧塔歡快地說:“我們可以用棍棒教育他們,讓他們懂點禮貌。”然后,擺出一副极親密的樣子,好像他們早已是哥儿們一樣,他說:“給我支煙好嗎?”
  皮西奧塔很高興,哨兵終于變臉了,他气得怒不可遏。“給你一支煙?”他疑慮重重地說,“我憑什么要給一位西西里痞子煙抽?”這時,哨兵終于把槍端了起來。
  頃刻間,皮西奧塔感到一股強烈的沖動,真想扑上去割斷那家伙的喉管。“因為我可以告訴你吉里亞諾在哪儿,”皮西奧塔說,“你的那些搜山的伙伴太蠢了,他們連一只壁虎也抓不到。”
  哨兵感到很為難,皮西奧塔的那股傲慢勁儿把他搞糊涂了,從皮西奧塔提供的情況來看,他覺得最好向上司匯報一下。他覺得這家伙太滑了,說不定會給他帶來什么麻煩。他打開大門,用槍示意皮西奧塔走進貝拉姆波兵營大院。此時,哨兵正背對著大街,100碼之外的吉里亞諾一見,立刻一腳將騾子踢醒,驅車駛上通往兵營大門的石子路。
  貝拉姆波兵營由四大塊組成。迎面是指揮大樓,旁邊緊鄰著的是L形的側房,這便是牢房。后面是警察自己住的營房,營房很大,能住100人,還有一專門隔開的套間作為指揮官的私人套問。最右邊是車房,實際上就是個牲口棚,而且現在仍有部分地方用于供小分隊喂養一些驢子和騾子之類的牲口,因為這里是山區,机動車輛有時無法在山里行駛。
  最后面是波紋鋼焊成的兩座庫房——給養庫和彈藥庫。兩座高高的崗樓連上7英尺高的帶刺鐵絲网將整個兵營圍了起來,只是几個月來崗樓一直沒有用過。這座兵營建于墨索里尼統治時期,在与黑手党的交鋒中又進行了擴建。
  皮西奧塔走進兵營大門,高度警惕,准備隨時給吉里亞諾發出危險信號。崗樓上空無一人,兵營里也沒有武裝哨兵來回走動。看上去整座兵營像座廢棄的農場。車庫里沒有停放車輛,整個兵營里連一輛車也見不到,皮西奧塔很吃惊,他擔心不久會有一輛車開回來。他沒料到指揮官會如此愚蠢,兵營里連一輛車也不留。他要提醒吉里亞諾,注意提防或許會有不速之客。
  年輕的哨兵赶著皮西奧塔走進了寬敞的指揮大樓的大門。里面是一個相當大的房間,雖然有吊扇,但几乎未能驅除房間里的酷熱。一張雕花大書桌放在房間中最顯眼的位置,兩旁邊是欄杆,欄杆后面是職員用的一排小辦公桌。沿牆放著一圈長木板凳。屋里空蕩蕩的,只有雕花書桌后面坐著一人。他是位下士警察,書桌上那張精致的金色銘牌上寫著:卡尼奧·西爾維斯特羅下士。他与那年輕哨兵截然不同:他寬寬的肩膀,粗壯的脖子上頂著個碩大的腦袋,整個上半身顯得十分寬厚有力。從耳朵向下一直到他那岩石般的下巴底下,有一條發亮的粉紅色傷疤,好像是貼上去似的。唇上一撮又長又密的把手狀的胡須猶如兩只張開的翅膀一樣向上翹著。
  卡尼奧·西爾維斯特羅袖上戴著下士臂章,腰間挎著重型手槍,听完年輕哨兵的報告之后,他對皮西奧塔十分怀疑。他對皮西奧塔叫道:“你是個謊話連篇的騙子。”他一張口,皮西奧塔從口音中听出他是個西西里人。他還沒來得及繼續往下說,就听到吉里亞諾在大門外大聲叫道:
  “喂,喂,警察,你們要不要酒?要不要?”
  皮西奧塔很欣賞這聲音,吉里亞諾嗓音很粗,方言味特濃,除了本鄉本土的人以外,外人几乎听不懂,話語用詞帶著典型的富裕農民的傲慢勁儿。
  下士被激怒了,大聲咆哮道:“那個混蛋到底在瞎嚷什么?”說著,大步走出門外,年輕哨兵和皮西奧塔也跟了出來。
  兵營門口停著一輛彩車和一匹拉車的白騾子。圖里·吉里亞諾赤裸著上身,他那寬闊的胸膛上挂滿了汗水,正抱著一只酒壇來回舞動著。他一臉呆笑,整個儿看上去是個十足的傻瓜。他的這副形象使人疑竇頓消,他身上不可能藏有武器,他一副醉相,又操一口西西里最下等的方言,大家對他馬上放松了警惕。下士按在手槍上的手拿開了,哨兵的槍口也垂了下來。皮西奧塔后退一步,准備隨時從上衣里面拔槍射擊。
  “我給你們送來一大車酒!”吉里亞諾又大聲叫嚷起來。他用手指擤了一下鼻子,隨手將鼻涕甩到兵營大門上。
  “誰叫你送酒來的?”下士一邊問著,一邊向大門口走來。吉里亞諾知道他要敞開大門讓大車進去了。
  “我爸爸叫我把它送給指揮官。”吉里亞諾說話時還眨了眨眼睛。
  下士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吉里亞諾。毫無疑問,這酒是某個農民為了求警察對他的走私活動网開一面而送的禮。令下士苦思不解的是,那位父親為什么不親自送酒來呢?那樣他与禮物的聯系不就更直接了嗎?不過他還是聳了聳肩說:“把貨卸下來,搬到兵營里去。”
  吉里亞諾說:“我一個人不行,我不干。”
  下士心中又升起一股疑團,憑直覺他感到不大對勁。吉里亞諾意識到了這一點,從大車上爬了下來,保證自己能隨時輕易地抽出藏在車中的短筒獵槍。他先舉起一竹簍酒壇,說:“我給你們送來了20壇這樣的美酒。”
  下士朝宿舍方向放聲大喝一句,兩名年輕警察馬上跑了出來。他倆上衣也沒來得及扣上,帽子也沒戴,武器也沒拿。吉里亞諾站在大車上,將酒壇塞進兩個警察怀里。他又將一壇酒遞給拿槍的那名年輕哨兵,哨兵不想接,吉里亞諾倜侃道:“這些酒你反正要幫著喝的,還是幫著搬吧。”
  現在,三名警察手抱酒壇,動彈不得,吉里亞諾一看,情況完全和他預想的一樣,只有下士手中空著,但皮西奧塔就在下士身后。吉里亞諾朝山坡迅速掃了一眼,絲毫沒有搜索部隊返回的跡象;他又朝通向卡斯特拉邁爾的那條大道看了看,連裝甲車的影子也沒有看到;貝拉大街上,遠遠地有几個小孩在玩耍。他立刻將手伸進大車,抽出短筒獵槍,對著惊呆了的下士。与此同時,皮西奧塔也從襯衣里拔出手槍來,頂住下士的背。“不許動!”皮西奧塔說,“動一動我就用子彈剃你的大胡子。”
  吉里亞諾用槍對著另外三名嚇得魂飛魄散的警察,說:“抱著這些酒壇,都給我到大樓里面去。”那位帶槍的年輕哨兵只顧緊抱酒壇,步槍掉到了地上。他們走進大樓后應西奧塔將地上的槍撿了起來。辦公室里,吉里亞諾拿起桌上的姓名銘牌,仔細端詳了一番。“卡尼奧·西爾維斯特羅下士,你的鑰匙呢,全拿出來吧。”
  下土一手按在槍上,雙眼盯著吉里亞諾。應西奧塔將他的手往前一撥,把他的手槍抽了出來。下士轉過頭來,用陰冷狠毒的眼光打量著他。皮西奧塔笑了笑說;“對不起。”
  下士轉向吉里亞諾說:“小伙子,快跑吧,跑出去做個演員吧,你的演技真不錯。今天這事儿到此為止吧,否則你根本無法脫身。指揮官他們天黑之前就回來,即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們捉拿歸案。仔細想想吧,年輕人,當土匪被通緝懸賞是什么滋味。我會親自搜捕你,我不會忘記這張臉的。我要查出你的名字。即使你躲到地獄里去,我也要把你挖出來。”
  吉里亞諾朝他笑笑。說不清為什么,他有點喜歡這個人了。他說:“如果你想知道我的名字,你為什么不問我一聲呢?”
  下土看看他,挖苦道:“難道你會像白痴一樣告訴我嗎?”
  吉里亞諾說:“我從不撒謊,我叫吉里亞諾。”
  下士伸手就到腰間摸槍,可他那支槍早被皮西奧塔卸了。吉里亞諾一見他的這种本能反應,更喜歡他了。他很勇敢,有責任心。其他三名警察早就嚇破膽了。這位就是曾殺死他們三位伙伴的薩爾瓦托爾·吉里亞諾,這下可別指望他能饒命了。
  下士端詳著吉里亞諾的臉,他要把這張臉牢牢印在腦海里。然后,他慢吞吞地、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從辦公桌的抽屜里拿出一大串鑰匙。這一切都是在吉里亞諾用短槍緊緊頂住他的背的情況下完成的。吉里亞諾從他手中接過鑰匙,扔給了皮西奧塔。
  “把那些人犯放出來。”吉里亞諾說。
  与指揮大樓連在一起的側房就是牢房。吉里亞諾逃走的那天晚上被捕的10個蒙特萊普居民被關在一間大牢房里。在另一間單獨隔開的小牢房里關著當地著名的兩名土匪帕薩坦波和特拉諾瓦。皮西奧塔打開牢門,他倆高興地跟著皮西奧塔走進了那間辦公室。
  那些被捕的蒙特萊普居民都是吉里亞諾的鄰居。一出牢門,他們一下子擁進辦公室,擠在吉里亞諾周圍感激不盡地和他擁抱。吉里亞諾一邊和他們擁抱,可他一直十分警覺,他的雙眼一直注意著被俘的警察。鄰居們都為吉里亞諾的壯舉而歡欣鼓舞,他讓那些大家恨之入骨的警察出了丑,他是他們的保護神。他們還告訴吉里亞諾,那位指揮官曾下令要毒打他們,下士態度堅決就是不予執行,他爭辯說那樣做會招來更大的仇視和敵對情緒,對兵營的安全不利。要不是吉里亞諾的到來,他們第二天將被送往巴勒莫,接受地方法官的訊問。
  吉里亞諾將槍口垂向地面,他擔心万一走火傷了周圍的人。這些人都比他年長,是他從小就認識的鄰居。他像以往一樣,以謹慎的口吻對他們說:“歡迎你們隨我進山,你們也可以到西西里別的地方投靠親友避一避,等到官方神經正常了再回來。”他等著大家回答,可是房間里卻是一片寂靜。兩名土匪帕薩坦波和特拉諾瓦站在人群一邊,兩人十分警覺,有如箭在弦上,一触即發。帕薩坦波是個丑陋的矮胖子,一張胖瞼上有不少小時候得天花留下的麻子,嘴唇厚得變了形,鄉下的農民都叫他“畜牲”。特拉諾瓦倒是小巧玲瓏,像只雪貂。他的嘴角天生一副笑模樣,長得很討人喜歡。帕薩坦波是個典型的貪婪成性的西西里土匪,盡干些偷雞摸狗、殺人搶劫的勾當。特拉諾瓦原是一名勤勞的農民,有一天,兩名稅務員要沒收他的那頭眼看將給他掙回一大筆錢的豬,他將兩人殺了,又把豬宰了分給家人和親友,然后跑進深山開始了他的土匪生涯。這兩人后來在山中合伙干了。一次他們躲在科萊昂庄稼地里一廢倉庫中,被人出賣而被捕。
  吉里亞諾對他倆說:“你倆別無選擇,我們一起進山。要是愿意今后就留下來跟我干,你們也可以拉出去單干。不過今天我需要你們幫幫忙,你們也确實欠我一點情。”他朝他倆笑了笑,竭力使自己的命令不那么僵硬,以便他們容易接受。
  兩名土匪還未來得及回答,警察下士卻發瘋一樣發動了反擊。或許是因為他那西西里人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或許是因為他生性狂暴,或者僅僅是由于眼看兩名由他看守的著名土匪即將脫逃而气憤不過,他原本站在离吉里亞諾几步遠的地方,這時,他以惊人的速度朝吉里亞諾跨了一大步。
  与此同時,他拔出藏在襯衣里的小手槍。吉里亞諾挑起槍口想打,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下士一揮手,手槍已舉到离吉里亞諾的腦袋兩英尺遠的地方。子彈會不偏不倚擊中吉里亞諾的臉。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惊呆了。吉里亞諾看著指著自己腦袋的手槍,看著手槍后下士那張气得漲紅的臉,臉上的肌肉如游蛇般在扭動著。可是,那槍似乎老也不響,就像掉進了夢魘的深淵,明知是夢卻一個勁地往下掉,總也掉不到底。在下士扣動扳机的一剎那間,吉里亞諾感到异常平靜,沒有絲毫的恐懼,甚至眼都沒眨一下,還往前邁了一步。撞針在槍膛中發出一聲清脆響亮的金屬撞擊聲,是一顆啞彈!一瞬間,皮西奧塔、特拉諾瓦和帕薩坦波一齊扑了下來,下士頂不住三人壓在身上,倒在了地上。特拉諾瓦抓住手槍,奪了過去;帕薩坦波扯著下土的頭發,要摳出他的眼珠;皮西奧塔拔出刀子正要一刀刺進下士的喉部。吉里亞諾及時地發現,立刻制止了他們。
  吉里亞諾平靜地說:“別殺他!”并把他們從蜷伏在地已毫無招架之力的下士身旁拉開了。他低頭一看,不由大吃一惊,轉眼之間,下士在群起圍攻之下已受重創:他的一只耳朵被從腦殼上撕下一半,正大滴大滴地向下滴著血;他的右臂折了,可笑地歪吊在身体側旁;一只眼眶中正往外冒著血,眼睛上方有一大塊皮挂著。
  然而,下士仍是無所畏懼,躺在那儿等死。這時,吉里亞諾心中卻對他涌起了一股壓倒一切的親切感。正是他,使自己經受了考驗;正是他,使自己更堅信自己是不會死的;正是他,證明了死亡在自己面前也會卻步。吉里亞諾拉他站了起來,令其他人吃惊地迅速和他擁抱了一下,然后假裝他只不過是要幫下士站直身子。
  特拉諾瓦在檢查下士那支手槍。“你真幸運。”他對吉里亞諾說,“只有一顆啞彈。”
  吉里亞諾伸過手去要槍,特拉諾瓦遲疑了一下,還是遞給了他。吉里亞諾轉身面對下士,以一种友善的口吻說:“放老實點,我保證你們不會有事的。”
  下士遭受到沉重的打擊,頭暈目眩,身体虛弱;對吉里亞諾講的話無力作出反應,他甚至好像根本就沒有听懂吉里亞諾到底在說什么。帕薩坦波壓低聲音對皮西奧塔說:“把你的刀子給我,我去宰了他。”
  皮西奧塔說:“吉里亞諾下了命令,人人都得執行。”他說得一本正經,為的是不想讓帕薩坦波看出來,他自己真想立刻殺死那警察。
  那些被抓來的蒙特萊普居民匆匆离去,他們不想成為處死警察的目擊者。吉里亞諾將下士和他的同伙赶到側翼的牢房,一起鎖進一間公用大牢中。接著,他帶領皮西奧塔、特拉諾瓦和帕薩坦波對貝拉姆波兵營的其他建筑進行搜查。在武器庫中,他們發現有許多步槍、手槍和微型沖鋒槍,還有成箱成箱的彈藥。他們身上帶足了武器,又搬了几箱彈藥放到騾車上。在警察宿舍里,他們拿了些毛毯睡袋,皮西奧塔還將兩套軍服扔進了大車,以備不時之需。然后,吉里亞諾爬上馭手座,拉著滿車戰利品走了。為了隨時防備敵人的襲擊,其余三人也都子彈上膛,分散開來,在通往卡斯特拉邁爾的大道上疾步而行。一個小時后,他們赶到了那位將騾車租給赫克托·阿道尼斯的農民家中,將戰利品埋在他家的豬圈里。接著,他們又幫助農民用從美軍給養站偷來的油漆,將大車刷成了橄欖綠色。
  晚飯時分,指揮官帶領搜索部隊回到了兵營。他發現自己的手下人被關在牢里,不由怒火中燒。此時已是夕陽西下,可指揮官覺得太陽從未像現在這么耀眼灼熱。指揮官派出裝甲車到大街小巷去尋覓不法分子的蹤跡,可這時吉里亞諾早已隱入深山之中了。
  意大利所有報紙對這一事件都進行了重點報道。三天前,吉里亞諾殺死另外兩名警察的消息也曾是報紙的頭版新聞,不過以前,吉里亞諾僅僅是一名因凶殘而出名的西西里暴徒。這次行動就完全不一樣了,他憑自己的智慧和戰術打敗了國家武裝警察,他釋放了顯然是蒙冤入獄的朋友和鄉鄰。巴勒莫、那不勒斯、羅馬、米蘭的新聞記者紛紛光臨蒙特萊普鎮,采訪吉里亞諾的朋友和親人。他的母親抱著圖里的吉它照了張像,她說她儿子吉它彈得棒极了(這不是真的,他彈出的調子別人勉強能辨得出是什么調子)。他以前的同學說,圖里博覽群書,同學們給他起了個“教授”的綽號。西西里的土匪竟然還能看書,報紙抓住這一點,津津樂道。報上還提到他的表弟阿斯帕紐·皮西奧塔,說他是出于純真的友誼才隨吉里亞諾入山為匪的,并惊歎此人竟然如此忠心耿耿。
  報上還登出了吉里亞諾17歲時的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他英俊絕頂,有著地中海男子漢的陽剛之美,這使得大家競相了解他的故事。不過,最令西西里人欽佩的是,吉里亞諾竟然慈善地饒恕了想殺他的下士。這比話劇還精彩——它更像西西里非常流行的木偶劇,劇中那些木偶人物從不流血,皮肉也從不為子彈所傷。報紙只是惋惜地指出,吉里亞諾把特拉諾瓦和帕薩坦波這樣兩個惡棍也放了出來,暗示与這兩個歹徒為伍會有損他光彩照人的騎士形象。
  只有米蘭的報紙明确指出,薩爾瓦托爾·圖里·吉里亞諾已經殺死三名國家警察,建議有關方面采取非常措施將其緝拿歸案,不能因為這個罪犯長相英俊,博覽群書,會彈吉它就饒恕他的殺人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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