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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即便在西西里,這塊男人們用西班牙人屠殺公牛的殘忍方式狂熱地互相殘殺的土地上,科萊昂居民的謀殺狂也激起了普遍的恐懼。為一棵橄欖樹的爭吵引起對立家庭的相互滅絕。鄰居們也可以在公有的河里為爭奪一定數量的水而互相殘殺,一個男人可以因愛而死——那就是說,如果他太無禮地看待一個女人。即使頭腦冷靜的“聯友幫”也屈從于這种瘋狂。在科萊昂,不同派別之間展開的殊死之戰一直持續到唐·克羅斯使他們言歸于好為止。
  就在這個鎮里,斯蒂芬·安東里尼獲得了“魔鬼兄弟”的綽號。
  唐·克羅斯把斯蒂芬·安東里尼從科萊昂召回,傳達旨意。他必須加入吉里亞諾的匪幫,并贏得他們的信任。在唐·克羅斯給他未來行動計划的命令之前,他必須与他們呆在一起。同時他必須送回有關吉里亞諾的真實軍事力量及帕薩坦波和特拉譜瓦的忠誠情況的諸類情報。皮西奧塔的忠誠無可挑剔,剩下要做的僅僅是估价這位青年人的弱點,机會一出現,安東里尼將殺死吉里亞諾。
  安東里尼并不懼怕這位了不起的吉里亞諾,因為他是紅頭發。在意大利紅頭發的人非常少。斯蒂芬·安東里尼暗暗地相信他已取消了善的准則,正如一個賭徒相信他的方法從不會輸一樣,斯蒂芬·安東里尼相信他自己非常狡猾,絕不會被蒙騙。
  他選了兩個年輕的實習殺手和他一起進山。他們還沒有被接納進黑手党,但卻希望得到那個榮譽。他們進了山里,到了吉里亞諾背著包和短筒獵槍經常出沒的地方,果然被度西奧塔帶領的流動巡邏隊捉住。
  皮西奧塔表情淡然地听著斯蒂芬·安東里尼的講述。安東里尼告訴他,由于謀殺了一名科萊昂社會党的鼓動家,武裝警察和保安警察正在追捕他。這是千真万确的,安東里尼并沒提到警察和武裝警察追捕他只是為了審問。由于唐·克羅斯的影響,于是有一种比嚴厲審訊較為仁慈的審問。安東里尼還告訴皮西奧塔跟著他的這兩個實習殺手是這場謀殺中的同謀并也在警察的追捕中,這也是事實。但當斯蒂芬·安東里尼在講述故事的時候,他突然感到一陣不安,皮西奧塔在听的時候流露出一种遇見了過去的熟人或對此人已經了解甚多的神情。
  安東里尼說他進山的目的是希望加入吉里亞諾的隊伍,緊接著他打出了他的王牌。他有吉里亞諾父親批准的標記。他,斯蒂芬·安東里尼,是美國偉大的唐·維托·科萊昂的堂兄弟。皮西奧塔點點頭,安東里尼繼續說下去。唐·維托·科萊昂出生在科萊昂一個叫安東里尼的家里,他父親被殺害,自小被追殺,他逃到美國后,成為偉大的教父。他返回西西里,向殺死他父親的凶手報了仇。斯蒂芬·安東里尼是實習殺手中的一員。此后,他遇見了吉里亞諾的父親,他正在長島唐的新邸做瓦匠。他們成了朋友。安東里尼進山之前,他在蒙特萊普停留了一陣,接受了老薩爾瓦托爾·吉里亞諾的祝福。
  皮西奧塔在他講述時,陷入了沉思。他不信任這個人,他的紅頭發和一張凶手的臉。況且皮西奧塔并不喜歡和紅頭發在一起的兩個實習殺手的神情。正因為如此,他用西西里人的稱呼招呼他。
  皮西奧塔對他說:“我帶你去見吉里亞諾,在他与你講話之前,把你短筒獵槍背在肩膀上。沒有允許,不要取下。”
  斯蒂芬·安東里尼嘴咧得大大地笑著,并相當和藹地說:“但我認出了你,阿斯帕紐,我信任你。取下我的短筒獵槍,你的人也同樣將我的實習殺手的槍取下。我确信在我們与吉里亞諾說過話之后,他會將槍還給我們的。”
  皮西奧塔說:“我們又不是馱東西的牲口為你拿槍。還是自己帶著吧。”他帶路在山叢中穿行,到了吉里亞諾的隱匿處,它坐落在眺望蒙特萊普的懸崖邊。
  隊伍中的五十多人散布在懸崖四周,擦槍和修理裝備,吉里亞諾正坐在桌旁用望遠鏡觀察。
  皮西奧塔把新成員帶上來之前,告訴吉里亞諾全部情況,然后說道:“圖里,他似乎有些‘發霉’。”“發霉”是西西里俚語,意為告密者。
  吉里亞諾問:“你認為曾見過他?”
  “或許听說過他,”皮西奧塔說,“他對我有點熟,紅頭發的人太少,我應該記得他。”
  吉里亞諾平靜地說:“你從拉·維尼拉那儿听說過他。她稱他紅頭發,她不知道他叫安東里尼,她也跟我談過他。他加入了她丈夫的隊伍,一個月之后,她丈夫遭到伏擊,被武裝警察殺害。拉·維尼拉也不信任他,她說他詭計多端。”
  西爾維斯特羅來到他們跟前,“不要相信那個紅頭發的人,我見過他在巴勒莫司令部里秘密會晤武裝警察的指揮官。”
  吉里亞諾說:“下山去蒙特萊普,帶我父親到這儿來,在此期間,看守好他們。”
  皮西奧塔打發特拉諾瓦去接吉里亞諾的父親,然后走向那三個人,他們正坐在地上。他彎下腰撿起斯蒂芬·安東里尼的武器。他手下的人像群狼圍住被捕食的動物一樣包圍著這三個人。“現在我解除你照看武器的任務,你不介意吧?”皮西奧塔笑著問。斯蒂芬·安東里尼看起來惊了一下,他的臉痛苦地扭曲著,然后聳了聳肩。皮西奧塔把獵槍扔給了他手下的一個人。
  他等了一會儿,确信他的人已做好准備,然后伸手去取安東里尼的兩個實習殺手的獵槍。其中一人,与其說出于惡意,不如說出于害怕,推開皮西奧塔,用手按住獵槍。緊接著,像蛇快速地吐出舌頭一樣,一把小刀出現在皮西奧塔的手中。他的身体朝前一沖,小刀割斷了那個實習殺手的喉管,鮮血如泉涌一般噴入山上的清新空气,那個實習殺手頹然倒向他一邊。皮西奧塔騎坐在他身上,傾身向下,又快速一擊,結束了任務。然后連踢了几腳,使尸体滾進了溝里。
  吉里亞諾手下的另一些人一躍而起,端起了槍。安東里尼坐在地上,雙手舉到了空中,懇求地環顧四周。但另外一個實習殺手猛地沖向他的武器,企圖取回它。帕薩坦波站在他身后,盡情地咧嘴笑著,把槍膛里的子彈全部射進了這個人的頭里。槍聲在山谷里回響。帕薩坦波握著槍,大家都木然,安東里尼害怕得渾身顫抖,臉色蒼白。接著,吉里亞諾平靜的聲音從懸崖邊傳來,“丟掉尸体,在我父親到來之前,把紅頭發捆在樹上。”
  尸体用竹网裹住,被抬到一深深的裂縫處拋了進去,隨后滾下去一些石頭,按照古老的迷信,這樣才能阻止惡臭的上升。這是帕薩坦波的任務。埋葬尸体之前,他要掠去他們身上的財物。吉里亞諾總是极力克制對帕薩坦波的厭惡。再多的合乎道理的勸說也不能把這畜牲變成騎士。
  黃昏之后,几乎過了七個小時。吉里亞諾的父親終于被帶到了營地。斯蒂芬·安東里尼被從樹上松了綁,帶進了點著煤油燈的山洞里。吉里亞諾的父親看到安東里尼的情形時,很生气。
  “這個人是我的朋友,”他對儿子說,“我們在美國一起為教父工作過。我對他說過他能夠來加入你們一伙,而且會受到很好的待遇。”
  他和安東里尼握了握手說:“我很抱歉,我儿子肯定誤解了你,或听了一些有關你的閒話。”他停頓了一會儿,感到煩惱。他哀傷地看著他的老朋友充滿了恐懼。因為安東里尼几乎不能站立。
  安東里尼确信他會被殺死。那就是他能夠猜測的一切。由于等待子彈射人,肌肉緊張,他感到后頸疼痛,為此他几乎要哭出來。由于自己的輕率,低估了吉里亞諾。他的兩個實習殺手迅速地被結果,使他大為震惊。
  老吉里亞諾意識到,他朋友受到的死亡威脅源于他的儿子。他對他的儿子說:“圖里,我怎樣經常要求你為我做一些事的?如果你与這人合不來,就寬恕他讓他去吧。在美國時,他對我很好。當你行施洗禮時,他還送你一件禮物,我信任他并保持著這份親密的友誼。”
  吉里亞諾說:“既然你已認同他,他會受到貴賓一樣的對待。如果他仍然愿意作為我的成員的話,我們會歡迎他的。”
  吉里亞諾的父親騎著馬被送回了蒙特萊普,這樣他能在自己的床上睡覺。他走了以后,吉里亞諾獨自与斯蒂芬·安東里尼交談。
  “我知道關于你和坎特萊里亞的事,”吉里亞諾說,“你加入坎特萊里亞的隊伍時,你是唐·克羅斯的間諜。一個月以后坎特萊里亞死了。他的寡婦還記得你。從她所告訴我的事中,可以斷定所要發生的事對我來說并不難。我們西西里人是很善于把叛變之謎聯系在一起。亡命之徒的匪幫正逐漸消失。當局變得令人吃惊的明智。我在山上這塊領地整天都在考慮這個問題,我想巴勒莫當局以前從未像今天這樣聰明。后來,我了解到羅馬的司法部長与唐·克羅斯狼狽為奸。我們知道唐·克羅斯比你和我都更精明,所以后來正是唐·克羅斯為羅馬清除這些土匪。接著,我已考慮到不久就輪到唐·克羅斯的間諜來拜訪我了。我等啊,等啊!我也很惊奇唐為什么要花費這么長時間。因為,雖然都不愿出風頭,我還是最大的懸賞對象。今天我在望遠鏡里看到你們三人,我想:‘哈,又是紅頭發。我將高興地見到他。’但是我還是要殺了你。我不愿使我父親煩惱。因此你的尸体將不复存在。”
  斯蒂芬·安東里尼在憤怒中一時忘記了害怕。“你竟欺騙你自己的父親?”他大叫道,“你自稱是西西里人的儿子。”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那么殺了我,直接下地獄去吧。”
  皮西奧塔、特拉諾瓦和帕薩坦波也很惊訝,過去他們也曾惊訝過許多次。吉里亞諾,他非常令人尊敬,自持信守諾言,為每個人總是伸張正義,竟然會突然改變,干些在他們看來似乎卑鄙可恥的事情。這并非他們反對他殺安東里尼。他可以殺一百、一千個安東里尼,而他卻違背了對他父親許下的諾言。在他們看來,欺騙他的父親是不可饒恕的。只有西爾維斯特羅下士似乎了解其中原委。他說:“不能因為他父親心腸軟,而危及我們大家的生命。”
  吉里亞諾用很平靜的語調對安東里尼說:“同上帝言歸于好。”說著与帕薩坦波打了個手勢。“你還有五分鐘時問。”
  安東里尼的紅頭發似乎在整個頭上豎立起來。他發瘋似地說:“殺我之前先告訴修道院長曼弗雷迪。”
  吉里亞諾惊愕地盯著他看,這個紅頭發的人滔滔不絕地講下去:“你曾經對修道院院長說過你欠他的情,他可以要求你做任何事。”吉里亞諾清楚地記得他的諾言,這個人怎么會知道的呢?
  安東里尼繼續說:“我們到他那儿去,他會懇求你不殺我。”
  皮西奧塔輕蔑地說:“圖里,又要花費一天的時間派使者去取回他的答复。難道修道院院長會比你父親對你的影響更大嗎?”
  吉里亞諾再次使他們惊訝。“捆上他的雙臂、腳上拴條繩子,讓他能走不能跑。給我准備十名保鏢,我要親自帶他到修道院。如果修道院院長不為他的生命求情,他就可以做最后的忏悔。我處死他,把他的尸体留給修道士們去埋葬。”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吉里亞諾和他那一行人到了修道院門口,修道士們正准備去地里勞動。圖里·吉里亞諾看著他們,嘴上露出了笑容。兩年前他和這些教士們一起下田,穿著他那件棕色的斗篷,頭上戴著壓皺的美國黑呢帽,他記得他這一身打扮是如何使他們開心的。誰會想到后來他會變得這般殘忍呢?過去那些和平時期在地里勞動的怀舊之情油然而生。
  修道院院長親自到大門口迎接他們。當囚犯走向前時,這位穿黑色長袍的高個子猶豫了一下,然后展開他的雙臂,斯蒂芬·安東里尼沖過去擁抱這個老人,吻著他的雙頰說:“父親,這些人要殺我,只有你能救我。”
  修道院院長點點頭。他向吉里亞諾伸出雙臂,他走上前擁抱了他。現在吉里亞諾一切都明白了。“父親”一詞上的特殊音調不是一個人用來稱呼他的神父,而是作為一個儿子用來稱呼他的父親。
  修道院院長說:“我要你保住他的性命,就像對我施恩惠一樣。”
  吉里亞諾取下了安東里尼胳膊和腳上的繩索,“他屬于你了。”圖里·吉里亞諾說。
  安東里尼衰弱地倒在了地上。恐懼從他的身体中驟然而去,使他變得虛弱。修道院院長用他那瘦弱的身体支撐著他。他對吉里亞諾說:“到我的餐室來,你的人可以吃一頓,我們三人在那儿可以談談我們必須做些什么。”他轉向安東里尼說:“親愛的儿子,你還沒有脫离危險。唐·克羅斯知道這些后,他會怎么想呢?我們必須一起商議一下,否則你必死無疑。”
  修道院院長有自己的小咖啡屋,三個人舒适地坐著。乳酪和面包送到了兩人的面前。
  修道院院長轉過臉對著吉里亞諾凄慘地一笑。“我許多罪惡中的一件是我年輕時就成了這個人的父親。哎!沒有人知道一個教區神父在西西里的誘惑力,我也抵御不了這些。這件丑聞被掩蓋了起來,他母親嫁給一個叫安東里尼的人。花費了大量的錢我才在這個教堂里得以提升。但是命運的嘲弄是沒有人能夠預言的。我儿子漸漸長大成人,成了殺人犯。所以,這是我所忍受的苦難,當然我自己還有許多要受懲罰的罪惡。”
  院長轉向安東里尼時音調都變了。他說:“儿子,好好听我說:這是我給了你第二次生命,明白你的第一次忠誠,現在應忠誠于吉里亞諾。你不能再回到唐那儿去了,他會親自問你,圖里為什么殺了其他兩人而保留了你的性命?他猜到你的叛變,也就是你的死期到了。你必須要做的就是向唐供認一切并要求留在吉里亞諾的隊伍里。這樣你也可以給他提供一些情報并且在‘聯友幫’和吉里亞諾的隊伍之間起個橋梁作用。我親自到后那儿去告訴他這些有利條件。我還要告訴他,你將忠實于吉里亞諾,但決不會對他不利。他認為你將背叛這位留你一條命的人。但是我要告訴你,如果你對吉里亞諾不忠,我會永遠把你打人地獄,你在墳墓里都要忍受你父親對你的詛咒。”
  他又親自對吉里亞諾說了一遍。“親愛的圖里·吉里亞諾,我要你幫我第二個忙。收留我儿子吧,他會為你戰斗,執行你的命令,我發誓他會忠于你的。”
  吉里亞諾仔細考慮了這個問題,他相信他能夠用時間來獲取安東里尼的感情。他知道這個人的父親即修道院院長的忠誠,所以叛變的可能性很小,而且能夠防范。斯蒂芬·安東里尼在作戰行動中可以成為有价值的小頭目,但作為唐·克羅斯帝國情報的來源那將會更有价值。
  吉里亞諾問:“那么你要告訴唐·克羅斯什么呢?”
  修道院院長停了一會說:“我將對唐說,在那儿,我有影響力。然后我們將拭目以待。那么你愿意接納我的儿子嗎?”
  “愿意,我對你發誓,”吉里亞諾說,“但是如果他背叛我,你的祈禱不可能在他往地獄的路上立即抓住他。”
  斯蒂芬·安東里尼過去一直生活在這么一個沒有信任感的世界里,這也許就是多年來他的臉為什么形成了一個殺人犯的面具的原因。他知道,在未來的日子里,他就像一個蕩秋千的能手,始終在死亡線上蕩來蕩去,根本沒有安全的選擇。能夠安慰他的是吉里亞諾個人流露出的仁慈精神救了他,但他沒任何幻想。圖里·吉里亞諾是唯一使他害怕的人。
  從那天起,斯蒂芬·安東里尼成了吉里亞諾隊伍中的成員。在以后的几年里由于他的殘忍和對宗教的虔誠而聞名,以至于獲得了個“魔鬼兄弟”的綽號,在整個西西里都很出名。虔誠來自于每星期天他都去做彌撒這一事實。他通常去維拉巴鎮上,本杰米諾神父是那儿的教士。在忏悔室,他向神父述說一些吉里亞諾匪幫的秘密,然后被傳到唐·克羅斯那儿。但是,這些都是吉里亞諾命令他去述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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