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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吉里亞諾的死摧垮了西西里人的精神。他曾是他們的斗士,是他們反對富人和貴族以及“聯友幫”和天主教民主党政府的盾牌。隨著吉里亞諾的失去,唐·克羅斯·馬洛把西西里島放在他的橄欖油壓榨机下,既從富人那儿同樣也從窮人那里榨出無窮的財富。當政府試圖修建水壩來提供廉价的水源時,唐·克羅斯使用重型裝備炸掉正在建設的水壩。因為他控制了西西里的所有的井水,水壩提供廉价的水不符合他的利益。由于戰后建筑業的崛起,唐·克羅斯的內部情報和他的具有誘惑性的談判方式使得他以低廉的价格獲取了最好的建筑場地,然后又以高价售出。他把西西里的一切企業都納入他的保護之下。如果不付給唐·克羅斯几個生丁,你就不能在巴勒莫的市場攤位上賣一顆洋薊;富人如果不從唐·克羅斯處提取保險金便不能為他們的妻子買珠寶,不能為他們的儿子玩賽馬。利用他的鐵手腕,他破滅了那些指望從奧洛托親王庄園里獲得未耕种土地的農民們的愚蠢期望,因為意大利議會通過了一些荒謬的法律。在唐·克羅斯、貴族和羅馬政府的壓榨下,西西里的人民放棄了希望。
  在吉里亞諾死后的兩年里,50万西西里人,大部分是青年男子,移居國外。他們去了英國,當了花匠、冰激凌制作者和餐館的佣人。他們去了德國,干笨重的体力勞動。去了瑞士做清洁工和制造似杜鵑叫聲的報時鐘。他們去了法國當廚房的幫工和在服裝店里打掃衛生。他們去了巴西,在森林里墾荒開路。有一些到了寒冷的斯堪的納維亞的冰天雪地。當然也有极少數的幸運者被克萊門扎招募,在美國為科萊昂家族效力。這些人被認為是所有人中的最幸運的人。因此,西西里變成了一塊由老人、儿童和因經濟上的仇恨而成為寡婦的女人所組成的土地。石頭村庄再也不能為富人的庄園提供勞動力,富人也遭受了損失。只有唐·克羅斯欣欣向榮。
  加斯帕爾·阿斯帕紐·皮西奧塔因土匪罪而受審,被判處終身監禁而關在尤克西阿多恩監獄。但是,大家都認為他會得到寬恕。他唯一的擔憂是他會在監獄里被謀殺。赦免依舊沒有到來。他傳話給唐·克羅斯,除非他被立即赦免,否則他將揭露土匪与特雷扎部長的一切來往,以及這位新總理如何与唐·克羅斯勾結在波特拉-德拉-吉內斯特拉屠殺他的公民的事實。
  在特雷扎部長提升為意大利的總理后的那個早晨,阿斯帕紐·皮西奧塔八點鐘醒來。他被關押在一間寬大的單人牢房里,里面擺滿了一些植物和他在監獄期間著手刺繡的大塊的刺繡用布。帶有繡花圖案的光彩奪目的絲綢似乎使他的頭腦得以平靜,因為他時常想起他与圖里·吉里亞諾的童年時代以及他們之間的愛。
  皮西奧塔喝了他自己預備好的早晨咖啡。他害怕被毒死,因此咖啡杯里的一切都由他的家人帶來。他首先用少量的監獄里的飯喂他的關在鳥籠里的心愛的鸚鵡。為了預防万一,他在柜子里藏了繡花針、大量的紡織物和一大罐橄欖油。他希望將橄欖油灌入喉嚨里抵消毒性,或者使他把毒藥吐出來。他對其它的暴力行為并不感到害怕——他受到非常好的防衛。只有他同意接見的來訪者才允許到他的牢房門口;他決不會被允許走出他的房問。他耐心地等待著鸚鵡吃下去并消化掉他的飯,然后才帶著好胃口吃他的早餐。
  赫克托·阿道尼斯离開他在巴勒莫的寓所,乘坐有軌電車前往尤克西阿多恩監獄。雖然還是早晨,但2月的陽光已經很熱了。他后悔穿了黑色的西服,扎了領帶。但他感到在這樣一個場合,必須穿得講究些。他摸了摸外衣上口袋里的那片紙,牢牢地將紙壓到口袋底端。
  當他坐車通過市區時,吉里亞諾的幽靈伴隨著他一起乘車。他記得一個早晨親眼看到一輛滿載武裝警察的有軌電車被炸翻,這是一次為他的父母親被關在這所同樣的監獄而采取的報复行動。他再次感到奇怪,他曾教給他經典著作的文雅的男孩如何能作出這樣可怕的行動。現在雖然他經過的建筑物的牆壁上是空白的,但是,在他的想象中,他仍然可以看見經常用紅色顏料寫在牆上的醒目標語“吉里亞諾万歲”。唉,他的教子英年早逝。使赫克托·阿道尼斯總感到不安的是吉里亞諾竟然被他的終身的,儿童時期的朋友所殺害。這就是為什么他高興地接受指示去遞送在他口袋里的字條的原因。唐·克羅斯讓他送這字條,并給了他特殊指示。
  電車在長形磚質建筑前停下,這就是尤克西阿多恩監獄。它從街上被一堵裝有倒刺電网的石頭牆隔開。衛兵看守著大門,牆的四周有全副武裝的警察巡邏。赫克托·阿道尼斯手里拿著一切必要的證件,被准許入內,由一名專門的衛兵負責帶人,并護送著他到醫院的藥房。在那儿,一個名叫庫托的藥劑師迎接了他。庫托在扎了領帶的工作服外面穿了一件洁白的套衫。他也是出于某种敏銳的心理作用,決定為這一場合而這樣穿著的。他熱情地迎接赫克托·阿道尼斯,接著他們坐下來等待。
  “阿斯帕紐·皮西奧塔依然按時服藥?”赫克托·阿道尼斯問道。皮西奧塔因肺結核仍然必須服用鏈霉素。
  “噢,是的。”庫托說,“他對他的健康非常仔細。他甚至戒了煙。這是我注意到的有關我們囚犯的奇怪的事。當他們自由的時候,他們糟踏他們的健康——他們過量地抽煙,他們喝到爛醉的程度,他們淫蕩過度,他們睡眠不足或沒有足夠的鍛煉。后來當他們在監獄里度過余生時,他們做俯臥撐,他們擯棄煙草,注意飲食,對一切事情加以節制。”
  “或許因為他們的机會較少。”赫克托·阿道尼斯說。
  “阿,不,不,”庫托說,“在尤克西阿多恩,你想要的東西都有。衛兵窮囚犯富,所以錢可以轉手是合情合理的。在這里,你可以縱情每件惡習。”
  阿道尼斯環顧藥房四周。這里有一些裝滿各种藥品的架子、几件放繃帶的櫟木大櫥子和一些醫療器械,因為藥房也當作囚犯的急救室,在這間寬敞房間的凹室里甚至有兩張舖得整洁的床。
  “搞到他的藥有困難嗎?”阿道尼斯問。
  “沒有,我們有特殊購貨單。”庫托說,“今天早上我送給他一瓶新藥。有著所有的那些美國用于出口的封條。一种非常昂貴的藥。當局費了這么多的麻煩讓他活著,真令我吃惊。”
  兩人會意地微笑著。
  在牢房里,阿斯帕紐·皮西奧塔拿過鏈霉素的瓶子,撕開精致的封條,分出他的劑量,然后吞了下去。在他能夠思考的一秒鐘,他對藥的苦味感到吃惊,接著他的身体往后彎成弓形倒在地上,他發出一聲尖叫,衛兵听見后跑向牢門。皮西奧塔掙扎著站起來,竭力与損害他身体的极度疼痛抗爭。他的喉嚨感到劇烈的刺痛,他搖搖晃晃地朝橄欖油罐走去。他的身体再次疼痛起來,他對衛兵尖叫:“我中毒了,救救我,救救我。”然后,他又一次倒下之前,心里產生一股強烈的憤恨,他最終上了唐·克羅斯的當。
  衛兵們抬著皮西奧塔沖進藥房,喊著囚犯中毒了。庫托讓他們把皮西奧塔放在凹室里的一張床上,對他實行診查。然后他迅速地准備了催吐劑倒進皮西奧塔的喉嚨里。在衛兵看來,他似乎在盡一切努力來挽救皮西奧塔。只有赫克托·阿斯帕紐清楚,催吐劑是一种微弱的解決辦法,無助于這個垂死的人。阿道尼斯移到床邊,從上衣口袋里拿出那片紙,藏在手心里。在假裝給藥劑師幫忙的時候,他偷偷地把紙條塞進皮西奧塔的襯衣里。同時,他朝下看了看皮西奧塔的漂亮的面孔。它看起來因痛苦而變得异樣,阿道尼斯知道這是极度痛苦的痙攣所致,在痛苦的掙扎中,一部分小胡須被咬掉。赫克托·阿道尼斯此刻為他的靈魂作了禱告,并且感到一陣巨大的悲傷。他記得此人和他教子手挽手走在西西里的小山上,背誦著羅蘭和沙勒曼詩歌的情景。
  几乎六個小時以后,在他的尸体上發現了那張條子,但是,報紙對皮西奧塔的死亡的報道中加進紙條的內容,并在全西西里被引用還不算晚。赫克托·阿道尼斯塞進阿斯帕紐襯衣里的紙條上寫道:所有背叛吉里亞諾的人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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