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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神甫和理發師在莫雷納山遇到的新鮮趣事


  曼查英勇無比的騎士唐吉訶德降生的年代真乃幸運之至,他竟堂而皇之地要重建几乎已在世界上銷聲匿跡的游俠騎士,以至于我們在這個需要笑料的時代里,不僅可以了解他的真實歷史,而且還可以欣賞到他的一些奇聞軼事。有些部分真真假假,其有趣的程度并不亞于他那條理清晰、情節錯綜曲折的歷史本身。上面說到神甫正想安慰卡德尼奧几句,耳邊卻傳來一個聲音。神甫止住話,只听那聲音語調凄切地說道:
  “啊,上帝!我大概已經找到了可以秘密埋葬我這違心支撐的沉重身体的墓地!這孤寂的山脈肯定沒有欺騙我。不幸之人啊,唯有這岩石草叢与我相隨,給我一席之地,讓我能夠把我的不幸向天傾訴。當今之世,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与我為伴,遇迷津給我指點,遇憂怨給我安慰,遇困難給我幫助!”
  這些話神甫和另外兩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覺得聲音就是從附近發出的。事實正是如此。于是他們起身尋找那個說話人,走了不到二十步遠,就在一塊岩石后面發現,一個農夫打扮的小伙子正坐在一棵白蜡樹下。他正低頭在一條小溪里洗腳,因此看不見他的臉。他們悄悄走過去,那人竟一點也沒有察覺,只顧自己專心致志地洗腳。与小溪中的石頭相比,他那兩只腳簡直像兩塊白玉。
  大家對著那兩只又白又漂亮的腳發怔,覺得那可不是兩只可以在泥土里耕种的腳,不是像他那种打扮的人的腳。既然沒有被發現,走在前面的神甫就向另外兩個人做了手勢,示意他們在石頭后面藏起來。藏好后,三人仔細看那人在干什么。小伙子上身穿一件棕褐色雙兜短斗篷,一條白毛巾把斗篷緊緊束在身上;下身著棕褐色呢褲和裹腿,頭戴一頂棕褐色帽子。裹腿裹住了半條肯定也是白石膏一般的腿。小伙子洗完他的纖秀的腳,從帽子下面抽出頭巾,把腳擦干了。他抽頭巾時抬了一下頭,大家才看見他無比美貌。卡德尼奧對神甫低聲說:
  “這個人若不是盧辛達,那就不是凡人,是仙人。”
  小伙子把帽子摘下來,向兩側甩了甩,頭發開始散落下來,那瀟洒的樣子,連太陽見了都會嫉妒。這時大家才看清那個貌似小伙子的人竟是個嬌嫩女子。神甫和理發師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女人。卡德尼奧若不是早就認識了盧辛達,也大開眼界了。卡德尼奧斷定,只有盧辛達才能与之媲美。那女人長長的金色秀發不僅遮蓋住了她的背部,而且遮蓋了她全身;若不是下面還露出兩只腳來,簡直可以說她的身体的所有部分都看不見了。這時,她用手攏了攏頭發。如果說她的兩只腳像兩塊白玉,那么她的兩只手就像兩塊密實的雪塊。
  三人見了都贊歎不已,而且更想知道她是誰了。
  三人覺得該露面了。他們剛站起來,那漂亮的女子就抬起了頭。她用雙手撥開眼前的頭發,看是什么東西發出了動靜。她一看見三個人,就赶緊抓起身旁一包像是衣服的東西,慌慌張張地想要逃走。可是沒跑出几步,她的細嫩雙腳就再也受不了地上的亂石,跌倒在地。三個人見狀來到她面前。神甫首先開口:
  “站住,姑娘,不管你是誰,我們都愿意為你效勞。你沒有必要逃跑。你的腳受不了,我們也不會讓你跑掉。”
  姑娘惊慌失措,一言不發。三個人走過去。神甫拉著她的手,說道:
  “姑娘,你想用服裝掩飾的東西,你的頭發卻把它暴露了。很明顯,你如此漂亮,卻打扮得如此不相稱,來到如此偏僻的地方,原因一定非同小可。幸喜我們現在找到你了,即使不能幫你解決什么困難,至少可以給你一些忠告。人只要還活著,就不應該拒絕別人的善意勸告,任何困難也不會大到讓人拒絕勸告的地步。因此,我的小姐或少爺,或者隨便你愿意當什么吧,不要因為我們發現了你而嚇得惊慌失措。給我們講講你的情況吧,不管它是好是坏,看看我們這几個人或者其中某個人是否能為你分擔不幸。”
  神甫說這番話的時候,那個喬裝打扮的姑娘只是痴迷地看著他們,嘴唇不動,一句話也不說,仿佛一個鄉下人突然見到一個從未見過的稀世之物一樣。后來,神甫又講了些同樣內容的話,她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气,開口說道:
  “看來這荒山野岭并非我的藏身之地,這披散的頭發也不再允許我說假話了。我現在再繼續裝下去已經毫無意義。如果你們相信我,我可以告訴你們,我這樣做主要是出于禮貌,倒不是為了其它什么原因。諸位大人,我感謝你們愿意幫助我,也正因為如此,我應該滿足你們的各种要求。不過我擔心,我的不幸不僅會讓你們對我產生同情,而且還會讓你們感到難過,因為你們找不出什么辦法可以幫助我,安慰我。盡管如此,為了不讓你們對我的品行產生怀疑,我就把我本來想盡可能隱瞞的事情告訴你們吧。否則,你們已經認出我是女人,而且年紀輕輕,只身一人,又是這身打扮,無論是加起來還是僅只其中一項,都足以使我的名聲掃地了。”
  這個女人很美,說起話來滔滔不絕,而且語調輕柔,使三個人不僅欣賞她的美貌,而且對她的机敏贊歎不已。三個人再次表示愿意幫助她,并且再次請求她講講自己的事。那女人也不再推辭,大大方方地穿上鞋,把頭發攏好,坐到一塊石頭上。等三個人在她周圍坐好,她強忍住眼淚,聲音平緩清晰地講起了自己的不幸身世:
  “在安達盧西亞,有一塊領地是一位公爵的,他在西班牙也稱得上是個大人物了。公爵有兩個儿子。大儿子繼承了公爵的領地,似乎也繼承了公爵的良好品行。小儿子繼承了什么我不知道,反正貝利多的背信棄義和加拉隆的奸詐他都學會了。我的父母是公爵的臣民。父母雖然門第卑微,卻很富裕。如果他們的門第能与他們的財產匹配,他們也就心滿意足,我也不用害怕自己落到這种境地了。大概,我命運不佳就是因為我沒有出生于豪門貴族吧。父母的門第既沒有低賤到自慚卑微的地步,也沒有高貴到讓我否認我的不幸就是因為家世孤寒的程度。總之,他們是農夫,是平民,与那些臭名昭著的血統沒有任何聯系,就像人們常說的,是老基督徒了。他們生財有道,理財有方,逐漸獲得了紳士的名聲。不過,他們最大的財富就是有我這么個女儿。父母很喜歡我,而且只有我這么一個繼承人,可以說我是個倍受父母寵愛的孩子。他們對我奉若神明,把我當成他們老年的依靠,凡事都同我商量,從我的需要出發,我總是能隨心所欲。
  “同時,我還是他們的的精神支柱,是他們的財富的管家。雇用和辭退佣人,播种和收割多少,都得經過我手。還有油磨、酒窖、大大小小的牲口和蜂箱都由我管。一句話,凡是一個像我父親這樣富有的農夫可能擁有和已經擁有的一切,都由我管。我成了女管家,女主人。我很愿意管,他們也很高興讓我管,愿意得沒法再愿意了。我每天給領班、工頭和佣人們派完活,就做些姑娘該做的事情,例如針線活、刺繡、紡織等等。有時候為了活躍一下精神生活,我還讀點我喜歡的書,彈彈豎琴。根据我的体會,音樂可以調節緊張的精神生活,減輕人的精神負擔。這就是我在我父母家里的生活。我特別提到這些并不是為了炫耀自己,或者讓你們知道我是富人家的女儿,我只是想讓你們知道,我從那樣好的生活環境落到現在這种不幸的狀況,責任全不在我。
  “我就這樣每天忙忙碌碌,而且深居簡出,簡直像個道士,我覺得除了家里的佣人,沒有人能看見我。因為我去做彌撒的時候總是去得很早,而且有母親和几個女佣陪伴,捂得嚴嚴實實,走路也規規矩矩,眼睛几乎只看腳下的那點地方。盡管如此,費爾南多愛情的眼睛,最好說是淫蕩的眼睛,簡直像猞猁一樣敏銳,還是發現了我。這人就是我剛才說的那位公爵的小儿子。”
  一听說費爾南多這個名字,卡德尼奧的臉驟然變色,并且開始冒汗。神甫和理發師都注意到了卡德尼奧臉上的變化,生怕他這時又犯起他們听說他常犯的瘋病來。不過,卡德尼奧僅僅是臉上冒汗、目光呆滯而已。他緊緊盯著那個農家女,思索她究竟是誰。可那個姑娘并沒有注意到卡德尼奧的這些變化,繼續講道:
  “他后來對我說,他還沒認清我的模樣就已墜入了情网,他后來的所作所為也證明了這點。不過為了盡快講完我的故事,不過多地回溯我的不幸,我就別再講費爾南多如何費盡心机,向我表示了他的心愿,他又如何買通了我家里所有的人,向我所有的親戚送禮了吧。我家那時每天白天都熱熱鬧鬧,夜晚音樂攪得誰也睡不了覺。還有那些情書,簡直不知是如何到我手里的,盡是沒完沒了的山盟海誓。他的這些做法不僅沒有打動我,反而叫我心腸更硬了,仿佛他是我不共戴天的敵人。他搞這些動作,是為了實現他的目的,但結果恰恰相反。倒不是我覺得費爾南多風度不夠,也不是覺得他殷勤過分了。被這樣一位高貴的小伙子傾慕,我心里別提多高興了。看到他那些情書上的滿紙恭維,我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合适。在這方面,我覺得我們女人即使再丑,也愿意听別人說我們漂亮。只是我的品德和我父母對我的勸告讓我對他的這些做法很反感。父母完全了解費爾南多的意圖,因為他滿不在乎地到處張揚。
  “父母常常對我說,我的品行牽涉到他們的聲譽,他們要我注意到我同費爾南多之間的差距。從這儿可以看出他們考慮的是他們的好惡,而不是我的利益。當然,這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們說,如果我愿意設法讓他放棄其非分追求,他們愿意以后把我嫁給我喜歡的任何人,不管是我們那儿還是附近的大戶人家。憑我家的財產和我的好名聲,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既然父母這樣允諾我,又講了這些道理,我自然堅守童貞,從沒給費爾南多回過任何話,不讓他以為有實現企圖的希望,更何況這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大概把我的這种自重看成對他的蔑視了,也大概正因為如此,他的淫欲才更旺。我用這個詞來形容他對我的追求。如果這是一种正當的追求,你們現在就不會知道這件事了,我也就沒有机會給你們講這件事了。總之,費爾南多知道了我父母正准備讓我嫁人,讓他死了這條心,至少知道我父母讓我防著他。這個消息或猜疑使他做出一件事來。那是一個晚上,我正在自己的房間里,同我的一個侍女在一起。我把門鎖好,以防万一有什么疏忽,我的名聲會受到威脅。可不知是怎么回事,也想象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使我這么小心防范,在那寂靜的夜晚,他竟忽然出現在我眼前。他的目光使得我心慌意亂,眼前一片漆黑,舌頭也不會動了。我沒有力量喊叫,我覺得他也不會讓我喊出來。他走到我面前,把我摟在怀里。我當時心慌意亂,已經無力保護自己。他開始跟我說話。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把謊話編得跟真話似的。
  “那個背信棄義的家伙想用眼淚證實他的話,用歎息證明他的誠意。可怜的我孤陋寡聞,不善于應付這种情況,不知是怎么回事,竟開始以假當真了。不過,他并沒有能通過怜憫、眼淚和歎息打動我。稍稍鎮定之后,連我自己也沒有想到,我會有那樣的勇气對他說:‘大人,我現在就在你怀里,可我即使被一頭野獅摟抱著,如果要我做出或說出損害我貞洁的事才肯放開我,無論是怎樣做或怎樣說,我都是不會答應的。所以,盡管你已經把我的身子摟在你怀里,我仍然坐怀不亂。如果你想強迫我再走下去,你就會看到你我的想法有多么不同。我是你的臣民,可不是你的奴隸。你的高貴的血統不能也不該讓你有權力蔑視我的出身。你是主人,是貴族,應該受到尊重。我是農婦,是勞動者,也應該受到尊重。你的力气不會對我產生任何作用,你的財產在我眼里毫無价值,你的話騙不了我,你的眼淚和歎息也不會打動我的心。如果我剛才說的這些東西有一樣出現在我父母同意他做我丈夫的那個人身上,而且他合我意,我順他心,因為那是光明正大的,我即使沒興趣,也會心甘情愿地把你現在想強求的東西交給他。我的這些話就是想說明,除了我的合法丈夫,任何人也別想從我身上得到任何東西。’那個負心的貴族說:‘如果你考慮的僅僅是這個,美麗無比的多羅特亞(這是我這個不幸者的名字),我現在就和你拉手盟誓,讓洞察一切的老天和這座圣母像作證。’”
  卡德尼奧一听說她叫多羅特亞,又開始不安起來,他的猜測終于得到了證實。不過他并沒有打斷她的話,想看看事情的最后結局,其實,他對此几乎了如指掌。卡德尼奧說:
  “你叫多羅特亞,小姐?我也听說過一個同樣的名字,而且她的遭遇也許和你差不多。請你繼續講下去,回頭我再給你講,肯定會讓你既害怕又傷心。”
  多羅特亞听到卡德尼奧的話,又見他破衣怪樣,就說,如果他知道有關這個姑娘的事就請告訴她。假如命運還給她留下了一點好東西的話,那就是她有能夠承受任何突如其來的災難的勇气。她覺得自己經歷過的痛苦已經到了無以复加的程度。
  “如果事實真如我想象的那樣,小姐,”卡德尼奧說,“我會把我想的這件事告訴你,不過下面還有机會,現在就說出來對你我都沒必要。”
  “那就請便吧。”多羅特亞說,“我接著講的就是費爾南多捧著我房間里的一座圣像,把它當作證婚物,信誓旦旦地說要做我的丈夫。不過他還沒說完,我就告訴他,讓他再好好考慮一下。還有,他父親看到他娶了個自己管轄下的農家姑娘,一定會生气的,叫他不要為了我的容貌而沖動一時。因為這點并不足以讓他為自己開脫。如果他出于對我的愛,真對我好,就應該尊重我的意志,尊重我的人格。不般配的婚姻并不幸福,而且很快就不會美好如初了。剛才說的這些話我都對他講了,另外還說了許多話,我都忘記了。可是這些都未能讓他放棄自己的企圖,就好比一個人本來就不想付款,所以他簽約時并無擔心一樣。
  “這時候,我自言自語了几句:‘我肯定不會是第一個通過聯姻爬到貴族地位的女人,費爾南多也不會是第一個被美貌或盲目的熱情所驅使,結成了与自己貴族身份极不相稱的姻緣的男人。如果命運給我提供了机會,我完全可以獲得這個榮譽。即使他在實現了自己的目的之后,沒有對我繼續表現出他的熱情,在上帝面前我還是他的妻子。假如我輕蔑地拒絕了他,最后他也會使用不應使用的手段,使用暴力,那樣我還會丟人現眼,還得為我根本沒有責任的罪孽替自己辯解。我怎么能讓我的父母和其他人相信,這個男人是未經允許就進了我的房間呢?
  “這些要求和后果我頃刻之間全都考慮過了,而且它們開始對我產生了作用,并最終導致了我的失身,連我自己也沒想到會這樣。費爾南多信誓旦旦,以圣母像為證,淚流滿面,還有他的气質相貌,再加上各种真情的表示,完全可以俘虜一顆像我這樣自由純真的心靈。我叫來我的侍女,上有天,下有她為證,費爾南多再次重复了他的誓言。除了他剛剛說過的誓言,又補充了新的神圣誓言為證。他說如果不履行自己的諾言,將來會受到各种詛咒。他的眼睛里又噙滿了淚水,歎息也更深重了。雖然我并不同意,可是他把我摟得更緊了。我的侍女后來又退出去了。最終我失去了童貞,然而他還是背叛了我。
  “我沒想到費爾南多讓我遭到不幸的那個夜晚會那么快來臨,而他在心滿意足之后,最大的愿望卻是避免讓人們在那儿見到他。費爾南多急于离開我。原來是我的侍女設法把他帶進來的,這時又是她在天亮之前把他帶到了街上。他离開我的時候,雖然不再像來時那樣急切了,但還是讓我放心,說他一定會履行諾言。為了證實自己的話,他還掏出一個大戒指,套在我手上。
  “他走了以后,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喜還是憂。不過我可以說,我已心慌意亂,思緒万千,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情弄得精神恍惚,沒有勇气或者說沒想起來同我的侍女爭吵,責罵她竟敢背著我悄悄把費爾南多放進我的房間,因為已發生的事情究竟是好事還是坏事,我還沒有拿准。臨走時,我告訴費爾南多,他可以按照他那天晚上來的路線,以后晚上再來找我,因為我已經是他的人了,直到某一天他愿意把這件事公諸于眾。但他只是第二天來了一次,以后一個多月,無論在街上還是在教堂,我都再也沒有見過他。我苦苦尋找,因為我知道他就在鎮上,而且常常去打獵。他很喜歡打獵。
  “那些日子,我心里极度苦悶和害怕。我知道自己已經開始怀疑費爾南多了。我對侍女的膽大妄為也開始責怪,而在此之前,我并沒有責罵過她。我知道自己是在強忍眼淚,強作歡顏,以免父母親問我為什么不高興,我還得編一番話應付他們。
  “不過這些很快就結束了。如果一個人的尊嚴受到了損害,不再顧及面子,他就會失去耐心,讓自己的內心思想昭然于天下。原來過了不久之后,我听說費爾南多在附近一個城市同一個品貌俱佳的姑娘結了婚。姑娘的父母有地位,但不很富裕,僅憑嫁妝是攀不上這門高親的。听說她叫盧辛達,在他們的婚禮上還出了一些怪事。”
  卡德尼奧一听到盧辛達的名字,就不由得聳起肩膀,咬緊嘴唇,蹙緊眉頭,眼睛里差點流出眼淚來。不過,他還是听著多羅特亞繼續講下去:
  “我听到這個悲傷的消息后,并沒有心寒,而是怒火中燒,差點儿跑到大街上去大叫大嚷,把他對我的背叛公之于眾。后來我的憤怒又轉化為一种新的想法,而且我當晚就付諸實施了。我穿上這身衣服,這是一個雇工給我的衣服,他是我父親的佣人。我把我的不幸告訴了他,請他陪我到我的仇人所在的城市去。他先是對我的大膽設想大加指責,可是看到我主意已定,就同意陪我去,還說哪怕是陪我到天涯海角。后來,我在一個棉布枕套里藏了一身女裝和一些珠寶与錢,以防万一,然后就在那個寂靜的夜晚,背著那個背叛了我的侍女,同那個雇工一起出門上了路,腦子里亂哄哄的,心里想,事實既成已經無法改變了,不過我得讓費爾南多跟我講清楚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我們走了兩天半,到了我們要去的地方。一進城,我就打听盧辛達父母的家在哪儿。我剛問了一個人,他就告訴了我,而且比我想知道的還要多。他告訴了我盧辛達父母家的地址以及在盧辛達婚禮上發生的事情。這件事在城里已經眾所周知,而且鬧得沸沸揚揚。那人告訴我,費爾南多同盧辛達結婚的那天晚上,盧辛達說‘愿意’做費爾南多的妻子之后,就立刻暈了過去。她的丈夫解開她的胸衣,想讓她透透气,結果發現了盧辛達親手寫的一張紙條,說她不能做費爾南多的妻子,因為她已經是卡德尼奧的人了。那人告訴我,說卡德尼奧是同一城市里的一位很有地位的青年。她說‘愿意’做費爾南多的妻子,只是不想違背父命。“反正紙條上的話讓人覺得她准備一舉行完結婚儀式就自殺,而且還講了她為什么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后來,人們從她的衣服的不知什么地方找到了一把匕首,證明了紙條上說的那些話。費爾南多看到這些,覺得盧辛達嘲弄蔑視了他。盧辛達還沒醒來,他就拿起從盧辛達身上發現的那把匕首向盧辛達刺去。若不是盧辛達的父母和其他在場的人攔住他,他就真的刺中盧辛達了。听說后來費爾南多就不見了,盧辛達第二天才醒過來,并且告訴父母,自己實際上是我剛才說的那個卡德尼奧的妻子。我還知道,舉行婚禮儀式時卡德尼奧也在場。他看到盧辛達結了親,這是他万万沒有想到的。絕望之余,他离開了那座城市,臨走前還留下一封信,信上說盧辛達傷害了他,還有他要到一個人們見不到他的地方去。
  “這件事在城里已經家喻戶曉,人們對此議論紛紛。后來听說盧辛達從父母家里出走了,滿城都找不到她,人們議論得更厲害了。盧辛達的父母都快急瘋了,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到她。我听到的這些話又重新給我帶來了希望,覺得雖然沒有找到費爾南多,也比找到一個結了婚的費爾南多好。我覺得事情還有挽回的余地,覺得大概是老天阻止他第二次成親吧,讓他認識到他應該對第一次成親負責,讓他知道他是個基督教徒,應該對社會習俗承擔義務,更要對自己的靈魂承擔義務。我還想入非非,用不存在的安慰來安慰自己,用一些渺茫黯淡的希望給自己已經厭倦了的生活增添樂趣。
  “我雖然到了城里,卻不知道該怎么辦。還沒找到費爾南多,我卻听說有個公告,說誰若是能找到我,將得到重賞,并且公布了我的年齡和這身衣服的特征。人們以為我是被那個雇工從父母家拐走的,我從心底覺得這回丟盡了臉。我出走本來就夠丟人的,現在又加上是私奔,本來很好的想法竟變成了這么卑賤的事情。我一听說公告的事,就帶著那個雇工出了城。這時候,那個原來表示忠實于我的雇工也開始表現出猶豫了。那天晚上我們怕被人找到,就躲進了山上隱秘處。人們常說禍不單行,逃出狼窩又進了虎口,我就遇到了這种情況。那個雇工本來人挺好,忠實可靠,可現在他見我處于這种境地,竟趁机向我求歡。他不顧廉恥,無視上帝,不尊重我,并不是我的美貌刺激了他,而是他自己邪念橫生。他見我嚴辭拒絕,便不再像原來打算的那樣,靠軟的得逞,而是開始對我來硬的。
  “然而正義的老天很少或從來沒有放棄主持正義。老天助我,盡管我力气小,卻沒費多少勁就把他推下了懸崖,也不知他最后是死還是活。然后,我又怕又累,赶緊跑到這山上,心里只想躲進山里,避免父親和那些幫助他的人找到我。就這樣我不知在山里過了几個月,后來碰到一個牧羊人,他把我帶到這座山深處的一個地方給他幫忙。這段時間我一直給他放牧,為的是常待在野外,藏住我這長頭發。沒想到,這回暴露了。
  “不過,我的用意和打算并沒能起到什么作用。后來那個牧羊人發現我不是男人,就同我那個雇工一樣產生了邪念。命運不會總是來幫助我,我也不是總能碰到懸崖,就像對我的雇工那樣,把我的雇主推下去。最后我還是离開了他,再次藏進大山深處,免得同牧人較勁或求饒。我是說,我又重新隱藏起來,尋找一個可以毫無顧忌地歎息流淚,乞求老天同情我的不幸,指引我擺脫苦難的地方,不然就讓我生活在這荒山野岭,讓人們忘記這個被當地和外鄉人無辜議論的可怜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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