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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個太陽”的旅行背袋里多了一件鐵器,這就是阿威羅公爵庄園的鑰匙;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需要的磁鐵運到了,但他保守秘密的那种物質還沒有來,總算可以提前開始建造飛行机器了,并且可以實際實施雇用巴爾塔薩爾作飛行家的右手的合同了,因為不需要左手,就連上帝也沒有左手,神父就是這么說的,他研究過這個問題,一定對此非常了解。科斯達·多·卡斯特羅离圣塞巴斯蒂昂·達·彼得富拉庄園很遠,每天來來回回不方便,布里蒙達決定放棄這個家,跟“七個太陽”隨便到什么地方去住。損失倒不算大,一個屋頂,三堵搖搖欲墜的牆,第四堵牆因為是几個世紀前建造的城堡的城牆所以非常堅固,在那里經過的人不會說,你看,這所房子空著,而是說,別住在里面,用不了一年的時間牆壁就會倒塌,屋頂就會掉下來,只剩下一些碎土坯或者一堆土;但就在這個地方,塞巴斯蒂安娜·馬麗婭·德·熱蘇斯曾經住過;也就在這里布里蒙達第一次睜開眼睛看見了這奇妙的世界,因為她是在早飯以前出生的。
  家中東西很少,把一切都包在一個包袱里,余下的捆成一捆,布里蒙達用頭頂,巴爾塔薩爾用肩扛,一趟就運完了。路上不時休息一下,兩個人都沉默不語,也沒有什么話可說,既然生活在變化,說一句話也是多余的,在生活中我們本身的變化要大得多。既然行李很輕,就應當一次運完,女人和男人帶上他們僅有的東西,男人帶著女人,女人帶著男人,不必再走回頭路,免得浪費時間;一趟就夠了。
  他們在庫房的一個角落打開了簡易木床和席子,床下邊放上矮凳,矮凳上放上大木箱,這就為新區域划出了界限,地面上的界限划好之后又把几塊布挂在一根鐵絲上,讓這里成為一個真正的家,在沒有外人的時候我們可以在里面獨自相處。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來這里的時候,要是布里蒙達沒有洗衣服或做飯的活計,也不用去池塘打水或者不忙于燒火,如果不想幫助巴爾塔薩爾,給他遞錘子或鉗子、鐵絲或者藤條,那么就像家庭主婦一樣躲在家里,有時回味著日复一日情愛的香甜,盡管這种愜意不像最后出現的冒險那樣激動人心。挂起來的那几塊布也用于忏悔,忏悔神父坐在外邊,忏悔者們依次坐在里邊,這里邊正是兩個忏悔者經常犯淫蕩罪孽的所在,并且他們是姘居,用這個詞并非言過其實,但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總是輕易地寬恕他們,因為他眼前就有明擺著的他本人更大的罪孽,這就是,至今只有耶穌、圣母和他們選中的几位圣徒能升上天空,而他卻妄圖有一天把這些散放在這里,巴爾塔薩爾正在費力組裝的部件送上天空,并且以此洋洋得意;輪到布里蒙達在挂布里邊忏悔的時候,她總是以高得足以讓“七個太陽”听見的聲音說,我沒有什么可忏悔的罪孽。
  為了履行做彌撒的義務,附近有不少教堂,比如奧古斯丁教團赤腳教士們的教堂就离這里最近,但是,有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在;他必須在王宮擔任牧師職務,或者說為王宮效勞,往往無暇每天來這里;如果神父沒有來激起他們基督徒靈魂之火,毫無疑問,手執鐵器工作的巴爾塔薩爾和燒火做飯的布里蒙達達身上都有基督徒的靈魂,那么激情之火也會把他們推到簡易木床上,并且往往使他們忘掉上帝所受的痛苦,使他們對忘卻上帝并不感到后悔,這樣就讓人們理所當然地產生怀疑,怀疑這兩個人究竟有沒有所謂基督徒的靈魂。他們在庫房里生活,或者出來晒晒太陽,周圍是廢棄的庄園,果樹又逐漸繁茂起來,路上長滿了野草,原來的菜園里長出一片片稗子和仙人掌,但巴爾塔薩爾已經用鐮刀砍掉了大部分,布里蒙達用鐵鍬把根刨出來在太陽底下晒干;在一段時間里這塊地上還有些事要做,但也不是沒有閒暇時光,所以巴爾塔薩爾感到很痒的時候便把頭倚在布里蒙達怀里,讓她捉虱子;飛行器的愛好者和建造者們身上有虱子是毫不令人奇怪的,當然那個時代不用飛行器這個詞,正如當時用講和而不用停戰一樣。沒有人為布里蒙達捉虱子。巴爾塔薩爾只能盡其所能,如果說他的手和手指頭能捉虱子,但缺少另一只手挽住布里蒙達那濃密的、沉甸甸的蜂蜜色頭發;剛剛把頭發撥開,它馬上就回到原處,遮蓋住了獵物。万物都能生活。
  工作并不是一帆風順。要說感覺不到缺少左手,那不是實話。上帝沒有左手能夠生活,那是因為他是上帝。人需要有兩只手,一只手洗另一只手,兩只手洗臉;不知道多少次,布里蒙達不得不來替他洗去手背上的髒東西,否則就洗不下去;這是戰爭造成的災難,也是微不足道的災難,因為許多其他士兵失去了兩只胳膊或者兩條腿或者男人特有的部位,并且沒有布里發蒙達這樣的人幫助或者因此而失去了這种幫助。連接鐵片或者擰緊藤條,鉤子非常得力;在帆布上打眼,假手准确無誤,但是,有些東西需要人的皮膚撫摸時就變得不听使喚了,它們覺得接触的木是原來的人,于是便出現了混亂。所以市里蒙達前來幫助,只要她一到,那些物件便停止搗亂;還好,你來了,巴爾塔薩爾說,或者那些物件感到了這一點,誰也說不清。
  有時候布里蒙達起來得比往日早,在吃每天早晨必吃的面包以前摸索著牆壁往前走,以免睜開眼睛看到巴爾塔薩爾,然后撩開布帘去檢查已經做了的工作,發現有些地方連接得不牢固,某個鐵部件內有气泡;檢查完畢之后才開始吃東西,這時候就漸漸變成了像別人一樣的盲人,只能看到眼前的東西。她第一次這樣做以后,巴爾塔薩爾告訴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說,這塊鐵片不能用,里邊有裂縫;你怎么知道的;是布里蒙達看出來的;神父轉過身對她微微一笑,看看這個人,再看看那個人;你是“七個太陽”,因為能看到明處的東西,你是“七個月亮”,能看到暗處的東西;這樣一來,至今一直只叫布里蒙達這個由母親熱蘇斯起的名字的人成了“七個月亮”,這是名副其實的命名,因為是神父舉行了命名禮,而不是個隨隨便便的綽號。這一夜太陽和月亮互相摟著睡著了,群星在天空緩緩轉動,月亮走到哪里太陽就跟到哪里。
  有時候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來這里演練他寫的布道詞,因為這里的牆壁能產生很好的回音,既讓每個詞都顯得圓潤,又不至于回響過大、聲音重疊而使字義含混不清。預言家在曠野或者廣場的詛咒就是那樣,那里或者附近沒有牆壁,所以說聲學規律是無辜的,問題在于說話的器官而不是听眾的耳朵或者返饋回聲音的牆壁。但是,這個教會是精心制作的神龕的天下,大使個個肥頭大耳,圣徒個個風度迷人,教服飄舞,胳膊丰滿,臀部耐人尋味,胸脯鼓圓,眼睛有神,真是享福者受難,受難者享福,所以條條大路不通羅馬,而是通向肉体。神父竭盡全力修飾詞句,雖說馬上有人側耳細听,但是,要么由于大鳥產生的恐嚇效果,要么因為听眾只顧自己,對此冷漠,也或許是缺少宗教虔城的气氛,他的話語并木響亮,飛不起來,而是雜亂無章地絞作一團,似乎与這位大名鼎鼎的教會演說家有天地之別,人們往往拿他与當年在宗教裁判所、現在与上帝在一起的安東尼奧·維埃拉相提并論呢。他曾在這里演練過的布道詞后來用在薩爾瓦特拉·德·馬戈斯的布道儀式上,當時有國王和宮廷人員在場;現在在這里演練的將應多明我會士們的要求在圣約瑟節布道,這与他飛行家和怪人的名聲不無關聯,甚至圣多明我的子女們也提出了請求;至于國王,我們更不必說,他還非常年輕,喜歡玩具,所以支持神父這樣做,所以才盡情和修道院的修女們消遣,讓她們一個接一個地或者几個同時怀上身孕,等到這些風流韻事結束之后,這樣得來的儿女已經數以十計了;可怜的王后,若不是忏悔神父安東尼奧·斯蒂耶夫教給她忍气吞聲,若不是經常夢見把打死的水手挂在騾子后鞍穹上的唐·弗朗西斯科王子,她會怎樣呢;若是要求他布道的多明我會的教士們闖進這里,看到這具大鳥、這個斷肢人和這位巫女,看到這個布道人正在雕琢詞句、正在掩飾布里蒙達即使整整一年不進食也看不到的思想,那么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會怎樣呢。
  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念完布道詞,他甚至不想知道產生什么宗教作用,只是心不在焉地問道,怎么樣,喜歡嗎;其他人回答說,當然啦,先生,當然喜歡;但這不過隨口說說而已,心里并不明白听到的說教;既然心里不明白,那么嘴里說出的也就算不上謊話,而是等于沒有說。巴爾塔薩爾開始敲打鐵活,布里蒙達把沒有用的碎藤條掃到院子里,從他們那賣力气的樣子來看,似乎這兩項工作很緊迫,但是,神父像面對一個新出現的問題毫無把握,突然說,這樣我永遠飛不起來;他語气疲憊,打了個非常沮喪的手勢,巴爾塔薩爾馬上發現所干的事是白費力气,所以放下了手中的錘子,但是,為了不讓對方把這一舉動理解為拒絕干F去,說道,我們必須在這里建個鐵匠舖,把這些鐵部件鍛造一下,不然的話大鳥的重量會把它們壓彎曲;神父回答說,我不管它們彎曲不彎曲,問題是大鳥要飛起來,而如果沒有乙醚它是飛不起來的;什么是乙醚呀,布里蒙達問道;乙醚是支撐著星星的;那么怎樣才能把它弄到這里呢,巴爾塔薩爾問;通過煉金術,而我不會煉金術,但是,不論發生什么情況,你們絕不要說出這件事;那么我們怎么辦呢;我盡快啟程前往荷蘭,那里有許多有學問的人,我將在那里學會把空中的乙醚弄下來的技藝,把它裝進圓球里,因為机器沒有它就永遠飛不起來;這乙醚有什么功能呢,布里蒙達問;它的總功能中有一部分是對生物和人体有吸力,甚至對某些非生物有吸力,使他們擺脫地球對太陽的重量;神父,請你用我能听懂的話說說吧;為了讓机器飛向空中,必須讓太陽吸引固定在鐵絲架子頂端的玻浪,曉拍會吸引我們置人圓球內的乙醚,乙醚會吸引將放在下面的磁鐵,而磁鐵呢,會吸引构成飛船骨架的鐵片,這樣我們便能借助風力或者在沒有風的情況下借助風箱升到空中,但是,我再說一遍,沒有乙醚我們將一事無成。布里蒙達說,既然太陽吸引貌怕,曉拍吸引乙醚,乙醚吸引磁鐵,磁鐵吸引鐵片,那么這机器就會被拉著不停地朝太陽飛去。她停頓了一下,像自言自語地問道,太陽里邊是個什么樣子呢。神父說,我們不到太陽里去,為了避免出現這种情況,机器上面裝上了帆,我們可以隨意把帆打開或者合上,這樣我們愿意在什么高度停住就可以在什么高度停住。他也停頓了一下,最后又說,至于太陽里邊是個什么樣子,只要我們愿意又不過分違拗上帝的意志,讓机器升离地面吧;那樣就可以順便知道了。
  但是,這是個多事之秋。圣塔·莫尼卡修道院的修女們怒气沖天地走出修道院,反對國王的一道道命令,根据這些命令,她們只能在修道院和父母、子女、兄弟和二等以上血親談話,國王陛下想以此結束由于貴族或者非貴族常去修道院利用念圣母頌的机會与修女們接触致使他們怀孕造成的丑聞;讓唐·若奧五世去那樣做吧,只有他這樣做是對的,平民百姓、會芙眾生是万万不能的。格拉薩省教區大主教火速前往,試圖讓她們平靜下來,遵從國王的意志,如果不肯就范就把她們革出教門;但她們正在狂想之中,起而鬧事,300名天主教婦女因為被与世隔絕而怒不可遏;第一次這樣干了,隨后又是一次,現在人們會看到她們用女人纖弱的雙手打開大門;修女們已經出來了,強行帶著修道院女院長來到街上,高舉著十字架游行,直到遇見了格拉薩修道院的修士們,他們懇求修女們看在圣母受難的份上停止暴動,我們舉行一次修上修文討論會,各方陳述其理由;這時地方刑事法官跑去見國王,要不要中止執行該命令;他跑去了,到達之后又討論發生的事情,這樣一個上午過去了;這個上午開始得很早,清晨便舉行抗議活動,地方法官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法官沒有回來的時候修女們就呆在那里,年邁的老老實實坐在土地上,而最年輕的則精神振奮,异常活躍,沐浴著這個令人心猿意馬的季節溫暖的陽光,看看誰在這里經過并且出于好奇停住腳步,在平時并不是每天都能看到這些家伙的;跟看得上眼的人交談几句;被禁止探訪的人得知消息后赶來了,与他們加強聯系,約定些什么,調調情,河下時間,用暗語打招呼,用手指或小手絹打手勢,時間就這樣過去,到了中午;因為肉体畢竟還需要食物,她們就在那里從旅行背袋里掏出甜食吃起來,上戰場的人是要隨身帶上餡餅的;這次示威結束時接到了王宮的撤銷令,一切重新按原來的道德標准執行,于是修女們興高采烈地唱著歌胜利返回莫尼卡修道院,另外,值得她們欣慰的是,省教區大主教打發人送來赦免她們的命令,當然他沒有親自前來,否則可能被流彈所傷,因為修女暴動比戰爭更加可怕。有多少次把這些女人強行關進修道院,不准出去,為的是便于分割遺產,有利于長子或者其他兄弟,一直把她們關在里面,甚至不允許她們和什么人握握手、偷偷會會面,不允許她們進行舒心的接触和甜蜜的愛撫;甚至她們隨身帶來的是地獄,但愿賜福給地獄。歸根結底,因為太陽吸引琉璃,塵世吸引肉体,所以總會有人從中獲益,當然只能利用那些生下來就應當獲得這一切的人余下的殘羹剩飯。
  另一件預料中的令人不快的事是火刑判決儀式,這不是指教會而言,教會利用它顯得更加仁慈并且另有所圖;也不是指國王而言,國王利用名單上有巴西榨糖厂厂主來沒收其財產;這里指的是那些遭受鞭撻或者被流放或者在火堆里被燒焦的人;去看看吧,這一次只有一個女人免受皮肉之苦,把她的像畫在圣多明我教堂,畫在那些被烤糊、燒焦、灰燼被清除的人旁邊,這樣做似乎是下策,因為對一些人來說算不上懲戒,另一些人又免遭酷刑,或許男人們喜歡受皮肉之苦或更看重精神信仰,而對保留肉体則不然,上帝在創造亞當和夏娃的時候并不知道他卷入多少麻煩。例如,對以下例子如何解釋呢,這位皈依宗教的修文原來是猶太教徒,被判處終身監禁在修道院;還有那個安哥拉黑人婦女也同樣如此,她是從里約熱內盧來的,罪過是相信猶太教;這個阿爾加維商人是因為曾經說過,每個人依照他相信的法律拯救自己,因為各种法律一律平等,無論是耶穌還是瑪弗瑪,無論是福音書還是希伯來人的神秘論,無論是罪孽還是美德;這個卡帕利卡黑白混血儿名叫曼努埃爾·馬特烏斯,但并非“七個太陽”的親族,外號叫薩拉馬戈,誰也不知道他是哪個家族的后代,他受懲罰的罪名是成了杰出的巫師,有3個姑娘和他一起,于同樣行當;對所有這些人做何解釋呢,對火刑判決儀式中130個在案人做何解釋呢,他們當中有許多人將去陪伴布里蒙達的母親,誰知道她是不是還活在世上呢。
  “七個太陽”和“七個月亮”,既然給他們起得這兩個名字好听,最好還是用吧。他們沒有從圣塞巴斯蒂昂·達·彼得雷拉到羅西奧廣場看火刑判決儀式,但前去觀看這個節日的人不少;有去了那里的一些人,還有盡管發生過火災和地震但仍留下的記載,都使人們回憶起他們看到了什么,看見了什么人,什么人被燒死,什么人受了懲罰,安哥拉黑人婦女,卡帕利卡的黑白混血男人,猶太人修文,未獲許可做彌撒、听忏悔和布道的教徒,那個雙親皆有新教血統的來自亞拉依奧洛斯的法官,一共是137人,宗教裁判所盡其所能把网撒到全世界,捕到滿滿一网又一网的人,這樣就出色地實行了耶穌的美好訓教,耶穌曾對彼得羅說過,希望他成為捕人的人。
  讓巴爾塔薩爾和布里蒙達很傷心的是,沒有一面网能撒到星星那里把乙醚捕來,星星是靠乙醚支撐著停在空中的,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這樣說過,神父近日就要啟程,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回來。大鳥本來像正在豎起的城堡,現在卻成了一座倒塌了的塔,成了在中間斷了的巴別通天塔,繩索,帆布,鐵絲,橫七豎八的鐵片,甚至不能從打開大木箱看看圖紙中獲得安慰,因為神父已經把圖紙裝進行李,明天就要啟程,他此行走海路,這并不比一般旅行更危險,因為終于和法國播和了,對這次請和,法官、地方法官和司法警察曾舉行庄嚴的游行大加宣揚,人人騎高頭大馬,后面是一隊號手,吹著奇形怪狀的銅號,再后邊是肩上扛著權杖的王宮看門人,最后是身著威風凜凜的大衣的7名軍事統領,他們當中的最后一名手里拿著一紙文書,那就是請和公告;這項公告首先在王宮廣場宣讀,宣讀者站在陛下和殿下們所在的窗戶下面,廣場上人山人海,形成了國王的衛隊;然后在這里張貼,接著在大教堂前面再次張貼,第三次是在羅西奧廣場的醫院前方;終于和法國情和了,但愿馬上和其他國家簽約。但是,任何和約都不能恢复我失去的左手,巴爾塔薩爾說;不要說了,你和我有3只手呢,布里蒙達回答說。
  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為這個和目光超群的女人祝了福,他們吻了吻神父的手,但最后時刻3個人緊緊擁抱,友情比尊敬更有力量;神父說,再見吧,布里蒙達,再見吧,巴爾塔薩爾,希望你們互相照顧,照看好大鳥,總有一天我要帶著要找的東西回來,我要找的既不是黃金也不是鑽石,而是上帝呼吸的气体,你要保存好我給你的鑰匙;你們要去馬芙拉,但你要記住,偶爾到這里來看看這机器怎么樣,你可以隨便進出,不用擔心,國王把這座庄園托付給我了,他知道庄園里有什么;說完,神父騎上騾子出發了。
  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乘船走了;最近飛不上天,現在我們干什么呢;我們去看斗牛吧,看斗牛非常開心;馬芙拉從來沒有過斗牛,巴爾塔薩爾說,我們的錢不夠看4天的,因為王宮廣場的地皮今年剛剛漲了价,那我們最后一天去吧,那是閉幕的一場,廣場四周搭著的木制看台一直延伸到河邊,能看得見遠處拋錨的船的桅杆也不錯嘛;“七個太陽”和布里蒙達找到了好座位,這倒不是因為來得比其他人早,而是由于胳膊上安著的那個鐵鉤子像從印度運來、布置在圣吉奧塔上的重炮一樣,很容易打開一條道路;一個人覺得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回過頭來,仿佛炮口正瞄准著他的臉。廣場周圍是一圈旗杆,旗杆頂上的小旗和從上到下的三角旗在微風中飄舞;斗牛欄入口處修起了一座木門,漆成白色大理石模樣,門柱漆得与石頭無异,中媚和飛檐都呈金黃色。主旗杆的底座由4個巨大雕像組成,漆得花花綠綠,其中不乏金色,馬口鐵做的旗幟兩面都是銀底上畫著圣徒安東尼奧的肖像,衛士們也是金黃色的,頭頂上飾以各色羽毛,畫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襯托著旗幟上的主角。看台和屋頂上人頭攢動,重要人物們單獨坐在特定位置,陛下和殿下們從王宮的窗台上觀看;現在噴水工們還在往廣場上洒水,肌個人身著摩爾人式服裝,外罩上繡著里斯本市政廳的徽號;平民百姓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們急于看到公牛出場,舞蹈隊已經退出,現在輪到噴水工們离場了,廣場上歡聲笑語,散發著潮濕泥土的香味,仿佛這個世界剛剛創造出來;你們等著自食其果吧,用不了多久就要鮮血淋漓、屁滾尿流,公牛糞和馬糞遍地;要是有誰嚇得拉了屎,但愿褲權幫他一把,免得在里斯本市民和唐·若奧五世面前出丑。
  第一頭公牛進場了,第二頭進場了,第三頭進場了;市政廳以重金從卡斯特拉雇來的18名步行斗牛士來了;騎手們馳進場內,把矛插入牛背,步行斗牛士們把飾有彩色剪紙的標槍刺進去了;那位被公牛撕下斗篷受到污辱的騎手策馬沖過去,一劍刺中公牛,以此為蒙受污點的名聲報仇雪很。第四頭公牛進場了,接著是第五頭,第六頭,已經進來了10頭,或者12頭,或者15頭,或者20頭,整個廣場上血跡斑斑,貴夫人們笑著,輕聲喊叫著,不停地鼓掌,窗台成了一束束鮮花,公牛一頭接一頭地死去,由6匹馬拉著的矮輪車拖走;只有王室成員或者高爵位人物才能乘6套馬車,如果這不證明公牛具有王室地位或者本身尊嚴,卻能表明它們有多么重,還是讓那6匹馬來說吧,請看,一匹匹馬高大英俊,鞍具耀眼,淡紅色的繡花天鵝絨馬衣上垂著份銀流蘇,護頭也是這种顏色;那頭插著標槍、被矛刺得遍体傷口的公牛被拉出場外,腸子拖在地上;心醉神迷的男人們撫摸著令人心醉神迷的女人,女人們則毫不掩飾地讓他們撫摸,連布里蒙達也不例外;怎能不這樣呢,她緊緊摟著巴爾塔薩爾,公牛身体兩側刺開的口子里泉水般噴出的血涌到她的頭上,流出的是活生生的死神,使她頭暈眼花,但一個場面定了格,扑滅了人們眼中的狂熱,原來是一頭斗牛耷拉了腦袋,張著嘴,粗粗的舌頭伸到外面,它不能大口大口地吃原野上的草了,或許只能到公牛們另一個世界那虛無縹緲的草原上吃草,當然我們不會知道那是地獄還是天堂。
  如果有公理在那里,必定是天堂,因為受過這些痛苦之后不可能下地獄;火衣的痛苦,即一件厚厚的斗篷,分為几層,每層里都塞滿各類鞭炮,斗篷的兩個角上有火捻,點著之后火衣開始燃燒,鞭炮爆炸,整個場地火光閃閃,響成一片,如同烤活牛一般,公牛瘋狂地奔跑,蹦跳,嚎叫,唐·若奧五世和他的臣民們為這悲慘的死亡歡呼,而公牛無法自衛,不能在拚殺中死亡。空气中彌漫著焦肉的气味,這种气味對這些人的鼻子毫無刺激,他們已經習慣于火刑儀式上的焦糊气味,而到最后公牛還要成為盤中餐,這是對這頭牛最后的利用,猶太人留在這里的遺產只剩下了這一點。
  現在,把几個彩繪陶人帶進來放在了場地中央,陶人比真人還大,舉著雙臂呈朗誦狀;這是個什么節目呀,從來沒有見過這种場面的人問道;或許是看殺戮看膩了,讓眼睛休息休息,再糟糕也不過是變成一堆碎瓦片,然后還要掃干淨,那這場活動就虎頭蛇尾了,隨便吧,那些弄不明白的人說;而性情粗暴的人則說,再來一場火衣吧,讓我們和國王再笑一笑,我們一起笑的机會不多;這時候牛欄里沖出兩頭公牛,昏頭昏腦地看到場上空無一人,只有那几個舉著雙臂、沒有腿、腆著大肚子、渾身花花綠綠的矮胖子;我們受了那么多污辱,就向這兩個家伙報仇雪恨吧;兩頭公牛猛沖過去,一聲悶響,把矮胖子項個粉碎,從里面躥出几十只嚇破了膽的兔子像箭一樣朝四面八方跑去,斗牛士和跳到場內的人們手持棍棒追打,一只眼睛盯著逃跑的,另一只望著死的,場上觀眾高聲大笑,不能自制,突然歡呼聲變了調,因為另外兩個泥人被撞成了碎片,突然几群鴿子拍著翅膀飛出來,它們因為猛然看到陽光而暈頭轉向,不知道該往哪邊飛,甚至飛不起來,撞到木制看台的高處,落到急切地等待著的人手里,他們倒也不是因為烤鴿子肉味道好而興奮,而是看到了鴿子脖子上挂著的紙條上寫的詩句,例如,我曾在万惡的牢籠,而今得以逃生,要是落入某人之手,是我今生有幸;我的羽毛把我送到這里,相當惊心動魄,誰飛得越高,就摔得越狠;現在我放了心,如果必須死去,那是上帝的意志,但愿殺死我的是個正經人;我東奔西奔,躲避因為殺死我而死亡的人,既然公牛在這里奔跑,鴿子也想狂奔。但是,并不是所有鴿子都落入人們手中,有一些開始在空中轉著圈飛,逃過了人們的手和呼喊聲的颶風,拍動翅膀往上飛,再往上飛,在高處看清了陽光,飛离場地上空,在屋頂上翱翔,像金鳥一樣快活。
  第二天凌晨,天還沒有亮,巴爾塔薩爾和布里蒙達便离開了里斯本前往馬芙拉,沒有什么行李,只帶了一包衣服,旅行背袋里裝上了點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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