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里奧那托、希羅、貝特麗絲及一使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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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這封信里說,阿拉貢的唐·彼德羅今晚就要到梅西那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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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
| 他馬上要到了;我跟他分手的時候,他离這儿才不過八九哩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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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你們在這次戰事里折了多少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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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
| 沒有多少,有點名气的一個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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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得胜者全師而歸,那是雙重的胜利了。信上還說起唐·彼德羅十分看重一位叫做克勞狄奧的年輕的弗羅棱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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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
| 他果然是一位很有才能的人,唐·彼德羅賞識得不錯。他年紀雖然很輕,做的事情十分了不得,看上去像一頭羔羊,上起戰場來卻像一頭獅子;他的确能夠超過一般人對他的期望,我這張嘴也說不盡他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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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他有一個伯父在這儿梅西那,知道了一定會非常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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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
| 我已經送信給他了,看他的樣子十分快樂,快樂得甚至忍不住心酸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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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他流起眼淚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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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
| 流了很多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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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這是天性中至情的自然流露;這樣的淚洗過的臉,是最真誠不過的。因為快樂而哭泣,比之看見別人哭泣而快樂,總要好得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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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請問你,那位劍客先生是不是也從戰場上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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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
| 小姐,這個名字我沒有听見過;在軍隊里沒有這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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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侄女,你問的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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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羅
| 姊姊說的是帕度亞的培尼狄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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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
| 啊,他也回來了,仍舊是那么愛打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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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從前他在這儿梅西那的時候,曾經公開宣布,要跟愛神較量較量;我叔父的傻子听了他這些話,還拿著鈍頭箭替愛神出面,要跟他較量個高低。請問你,他在這次戰事中間殺了多少人?吃了多少人?可是你先告訴我他殺了多少人,因為我曾經答應他,無論他殺死多少人,我都可以把他們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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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真的,侄女,你把培尼狄克先生取笑得太過分了;我相信他一定會向你報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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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
| 小姐,他在這次戰事里立下很大的功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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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你們那些發霉的軍糧,都是他一個人吃下去的;他是個著名的大飯桶,他的胃口好得很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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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
| 而且他也是個很好的軍人,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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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他在小姐太太們面前是個很好的軍人;可是在大爺們面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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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
| 在大爺們面前,還是個大爺;在男儿們面前,還是個堂堂的男儿——充滿了各种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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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究竟他的肚子里充滿了些什么,我們還是別說了吧;我們誰也不是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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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請你不要誤會舍侄女的意思。培尼狄克先生跟她是說笑慣了的;他們一見面,總是舌劍唇槍,各不相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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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可惜他總是占不到便宜!在我們上次交鋒的時候,他的五分才气倒有四分給我殺得狼狽逃走,現在他全身只剩一分了;要是他還有些儿才气留著,那么就讓他保存起來,叫他跟他的馬儿有個分別吧,因為這是使他可以被稱為有理性動物的唯一的財產了。現在是誰做他的同伴了?听說他每個月都要換一位把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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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
| 有這等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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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很可能;他的心就像他帽子的式樣一般,時時刻刻會起變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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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
| 小姐,看來這位先生的名字不曾注在您的冊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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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沒有,否則我要把我的書齋都一起燒了呢。可是請問你,誰是他的同伴?總有那种輕狂的小伙子,愿意跟他一起鬼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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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
| 他跟那位尊貴的克勞狄奧來往得頂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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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天哪,他要像一場瘟疫一樣纏住人家呢;他比瘟疫還容易傳染,誰要是跟他發生接触,立刻就會變成瘋子。上帝保佑尊貴的克勞狄奧!要是他給那個培尼狄克纏住了,一定要花上一千鎊錢才可以把他赶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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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
| 小姐,我愿意跟您交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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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很好,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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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侄女,你是永遠不會發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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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不到大熱的冬天,我是不會發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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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
| 唐·彼德羅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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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彼德羅、唐·約翰、克勞狄奧、培尼狄克、鮑爾薩澤等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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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里奧那托大人,您是來迎接麻煩來了;一般人都只想避免耗費,您卻偏偏自己愿意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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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多蒙殿下枉駕,已是莫大的榮幸,怎么說是麻煩呢?麻煩去了,可以使人如釋重負;可是當您离開我的時候,我只覺得悵悵然若有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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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您真是太喜歡自討麻煩啦。這位便是令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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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她的母親好几次對我說她是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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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大人,您問她的時候,是不是心里有點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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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不,培尼狄克先生,因為那時候您還是個孩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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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培尼狄克,你也被人家挖苦了;這么說,我們可以猜想到你現在長大了,是個怎么樣的人。真的,這位小姐很像她的父親。小姐,您真幸福,因為您像這樣一位高貴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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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要是里奧那托大人果然是她的父親,就是把梅西那全城的財富都給她,她也不愿意有他那樣一副容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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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培尼狄克先生,您怎么還在那儿講話呀?沒有人听著您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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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噯喲,我的傲慢的小姐!您還活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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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世上有培尼狄克先生那樣的人,傲慢是不會死去的;頂有禮貌的人,只要一看見您,也就會傲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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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那么禮貌也是個反复無常的小人了。可是除了您以外,無論哪個女人都愛我,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我希望我的心腸不是那么硬,因為說句老實話,我實在一個也不愛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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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那真是女人們好大的運气,要不然她們准要給一個討厭的求婚者麻煩死了。我感謝上帝和我自己冷酷的心,我在這一點上倒跟您心情相合;与其叫我听一個男人發誓說他愛我,我宁愿听我的狗向著一只烏鴉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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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上帝保佑您小姐永遠怀著這樣的心情吧!這樣某一位先生就可以逃過他命中注定的抓破臉皮的惡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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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像您這樣一副尊容,就是抓破了也不會變得比原來更難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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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好,您真是一位好鸚鵡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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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像我一樣會說話的鳥儿,比起像尊駕一樣的畜生來,總要好得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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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我希望我的馬儿能夠跑得像您說起話來一樣快,也像您的舌頭一樣不知道疲倦。請您盡管說下去吧,我可要恕不奉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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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您在說不過人家的時候,總是像一匹不听話的馬儿一樣,望岔路里溜了過去;我知道您的老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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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那么就這樣吧,里奧那托。克勞狄奧,培尼狄克,我的好朋友里奧那托請你們一起住下來。我對他說我們至少要在這儿耽擱一個月;他卻誠心希望會有什么事情留住我們多住一些時候。我敢發誓他不是一個假情假義的人,他的話都是從心里發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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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殿下,您要是發了誓,您一定不會背誓。(向唐·約翰)歡迎,大人;您現在已經跟令兄言歸于好,我應該向您竭誠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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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
| 謝謝;我是一個不會說話的人,可是我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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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殿下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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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讓我攙著您的手,里奧那托,咱們一塊儿走吧。(除培尼狄克、克勞狄奧外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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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培尼狄克,你有沒有注意到里奧那托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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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看是看見的,可是我沒有對她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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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她不是一位貞靜的少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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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您是規規矩矩地要我把老實話告訴您呢,還是要我照平常的習慣,擺出一副統治女性的暴君面孔來發表我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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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不,我要你根据冷靜的判斷老實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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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好,那么我說,她是太矮了點儿,不能給她太高的恭維;太黑了點儿,不能給她太美的恭維;又太小了點儿,不能給她太大的恭維。我所能給她的唯一的稱贊,就是她倘不是像現在這樣子,一定很不漂亮;可是她既然不能再好看一點,所以我一點不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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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你以為我是在說著玩哩。請你老老實實告訴我,你覺得她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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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您這樣問起她,是不是要把她買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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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全世界所有的財富,可以買得到這樣一塊美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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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可以,而且還可以附送一只匣子把它藏起來。可是您說這樣的話,是一本正經的呢,還是隨口胡說,就像說盲目的丘匹德是個獵兔的好手、打鐵的烏爾岡1是個出色的木匠一樣?告訴我,您唱的歌儿究竟是什么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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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在我的眼睛里,她是我平生所見的最可愛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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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我現在還可以不戴眼鏡瞧東西,可是我卻瞧不出來她有什么可愛。她那個族姊就是脾气太坏了點儿,要是講起美貌來,那就正像一個是五月的春朝,一個是十二月的歲暮,比她好看得多啦。可是我希望您不是要想做起丈夫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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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即使我曾經立誓終身不娶,可是要是希羅肯做我的妻子,我也沒法相信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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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嗎?難道世界上的男子個個都愿意戴上綠頭巾,心里七上八下嗎?難道我永遠看不見一個六十歲的童男子嗎?好,要是你愿意把你的頭頸伸進軛里去,那么你就把它套起來,到星期日休息的日子自己怨命吧。瞧,唐·彼德羅回來找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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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彼德羅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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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你們不跟我到里奧那托家里去,在這儿講些什么秘密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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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我希望殿下命令我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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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好,我命令你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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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听著,克勞狄奧伯爵。我能夠像啞子一樣保守秘密,我也希望您相信我不是一個搬嘴弄舌的人;可是殿下這樣命令我,有什么辦法呢?他是在戀愛了。跟誰呢?這就應該殿下自己去問他了。注意他的回答是多么短:他愛的是希羅,里奧那托的短短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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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要是真有這么一回事,那么他已經替我說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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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正像老話說的,殿下,“既不是這么一回事,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可是真的,上帝保佑不會有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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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我的感情倘不是一下子就會起變化,我倒并不希望上帝改變這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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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阿門,要是你真的愛她;這位小姐是很值得你眷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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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殿下,您這樣說是有意誘我吐露真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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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真的,我不過說我心里想到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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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殿下,我說的也是我自己心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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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憑著我的三心兩意起誓,殿下,我說的也是我自己心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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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我覺得我真的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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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我知道她是位很好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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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我可既不覺得為什么要愛她,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處;你們就是用火刑燒死我,也不能使我改變這個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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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你永遠是一個排斥美貌的頑固的异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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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他這种不近人情的態度,都是違背了良心故意做作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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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一個女人生下了我,我應該感謝她;她把我養大,我也要向她表示至誠的感謝;可是要我為了女人的緣故而戴起一頂不雅的頭巾來,或者無形之中,胸口挂了一個號筒,那么我只好敬謝不敏了。因為我不愿意對任何一個女人猜疑而使她受到委屈,所以宁愿對無論哪個女人都不信任,免得委屈了自己。總而言之,為了讓我自己穿得漂亮一點起見,我愿意一生一世做個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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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我在未死之前,總有一天會看見你為了愛情而憔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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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殿下,我可以因為發怒,因為害病,因為挨餓而臉色慘白,可是決不會因為愛情而憔悴;您要是能夠證明有一天我因為愛情而消耗的血液在喝了酒后不能把它恢复過來,就請您用編造歌謠的人的那枝筆挖去我的眼睛,把我當做一個瞎眼的丘匹德,挂在妓院門口做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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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好,要是有一天你的決心動搖起來,可別怪人家笑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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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要是有那么一天,我就讓你們把我像一頭貓似的放在口袋里吊起來,叫大家用箭射我;誰把我射中了,你們可以拍拍他的肩膀,夸獎他是個好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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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好,咱們等著瞧吧;有一天野牛也會俯首就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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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野牛也許會俯首就軛,可是有理性的培尼狄克要是也會鑽上圈套,那么請您把牛角拔下來,插在我的額角上吧;我可以讓你們把我涂上油彩,像人家寫“好馬出租”一樣替我用大字寫好一塊招牌,招牌上這么說:“請看結了婚的培尼狄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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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要是真的把你這樣,你一定要气得把你的一股牛勁儿都使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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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嘿,要是丘匹德沒有把他的箭在威尼斯一起放完,他會叫你知道他的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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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那時候一定要天翻地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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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好,咱們等著瞧吧。現在,好培尼狄克,請你到里奧那托那儿去,替我向他致意,對他說晚餐的時候我一定准時出席,因為他已經費了不少手腳在那儿預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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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如此說來,我還有腦子辦這件差使,所以我想敬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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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大安,自家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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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七月六日,培尼狄克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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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噯,別開玩笑啦。你們講起話來,老是這么支离破碎,不成片段,要是你們還要把這种濫調搬弄下去,請你們問問自己的良心吧,我可要失陪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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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殿下,您現在可以幫我一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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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咱們是好朋友,你有什么事盡管吩咐我;無論它是多么為難的事,我都愿意竭力幫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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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殿下,里奧那托有沒有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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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沒有,希羅是他唯一的后嗣。你喜歡她嗎,克勞狄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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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啊,殿下,當我們向戰場出發的時候,我用一個軍人的眼睛望著她,雖然中心羡慕,可是因為有更艱巨的工作在我面前,來不及顧到儿女私情;現在我回來了,戰爭的思想已經离開我的腦中,代替它的是一縷縷的柔情,它們指點我年輕的希羅是多么美麗,對我說,我在出征以前就已經愛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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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看你樣子快要像個戀人似的,動不動用長篇大論叫人听著膩煩了。要是你果然愛希羅,你就愛下去吧,我可以替你向她和她的父親說去,一定叫你如愿以償。你向我轉彎抹角地說了這一大堆,不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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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您這樣鑒貌辨色,真是醫治相思的妙手!可是人家也許以為我一見鐘情,未免過于孟浪,所以我想還是慢慢儿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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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造橋只要量著河身的闊度就成,何必過分舖張呢?做事情也只要按照事實上的需要;凡是能夠幫助你達到目的的,就是你所應該采取的手段。你現在既然害著相思,我可以給你治相思的藥餌。我知道今晚我們將要有一個假面跳舞會;我可以化裝一下冒充著你,對希羅說我是克勞狄奧,當著她的面前傾吐我的心曲,用動人的情話迷惑她的耳朵;然后我再替你向她的父親傳達你的意思,結果她一定會屬你所有。讓我們立刻著手進行吧。(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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