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里奧那托及安東尼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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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奧
| 您要是老是這樣,那不過气坏了您自己的身体;幫著憂傷摧殘您自己,那未免太不聰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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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請你停止你的勸告;把這些話送進我的耳中,就像把水倒在篩里一樣毫無用處。不要勸我;也不要讓什么人安慰我,除非他也遭到跟我同樣的不幸。給我找一個像我一樣溺愛女儿的父親,他那做父親的歡樂,跟我一樣完全給粉碎了,叫他來勸我安心忍耐;把他的悲傷跟我的悲傷兩兩相較,必須銖兩悉稱,毫發不爽,從外表、形相到細枝末節,都沒有區別;要是這樣一個人能夠拈弄他的胡須微笑,把一切懊惱的事情放在腦后,用一些老生常談自寬自解,忘卻了悲歎,反而若無其事地干咳嗽,借著燭光,鑽在書堆里,再也想不起自己的不幸——那么叫他來見我吧,我也許可以從他那里學到些忍耐的方法。可是世上不會有這樣的人;因為,兄弟,人們對于自己并不感覺到的痛苦,是會用空洞的話來勸告慰藉的,可是他們要是自己嘗到了這种痛苦的滋味,他們的理性就會讓感情來主宰了,他們就會覺得他們給人家服用的藥餌,對自己也不會發生效力;极度的瘋狂,是不能用一根絲線把它拴住的,就像空話不能止痛一樣。不,不,誰都會勸一個在悲哀的重壓下輾轉呻吟的人安心忍耐,可是誰也沒有那樣的修養和勇气,能夠叫自己忍受同樣的痛苦。所以不要給我勸告,我的悲哀的呼號會蓋住勸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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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奧
| 人們就是在這种地方,跟小孩子沒有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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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請你不必多說。我只是個血肉之軀的凡人;就是那些寫慣洋洋洒洒的大文的哲學家們,盡管他們像天上的神明一樣,蔑視著人生的災難痛苦,一旦他們的牙齒痛起來,也是會忍受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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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奧
| 可是您也不要一味自己吃苦;您應該叫那些害苦了您的人也吃些苦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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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你說得有理;對了,我一定要這樣。我心里覺得希羅一定是受人誣謗;我要叫克勞狄奧知道他的錯誤,也要叫親王跟那些破坏她的名譽的人知道他們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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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奧
| 親王跟克勞狄奧急匆匆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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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彼德羅及克勞狄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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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早安,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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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早安,兩位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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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听我說,兩位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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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里奧那托,我們現在沒有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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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沒有工夫,殿下!好,回頭見,殿下;您現在這樣忙嗎?——好,那也不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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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噯喲,好老人家,別跟我們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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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奧
| 要是吵了架可以報复他的仇恨,咱們中間總有一個人會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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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誰得罪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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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嘿,就是你呀,你,你這假惺惺的騙子!怎么,你要拔劍嗎?我可不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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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對不起,那是我的手不好,害得您老人家嚇了一跳;其實它并沒有要拔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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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哼,朋友!別對我扮鬼臉取笑。我不像那些倚老賣老的傻老頭儿一般,只會向人吹吹我在年輕時候怎么了不得,要是現在再年輕了几歲,一定會怎么怎么。告訴你,克勞狄奧,你冤枉了我的清白的女儿,把我害得好苦,我現在忍無可忍,只好不顧我這一把年紀,憑著滿頭的白發和這身久歷風霜的老骨頭,向你挑戰,看究竟誰是誰非。我說你冤枉了我的清白的女儿;你的信口的誹謗已經刺透了她的心,她現在已經跟她的祖先長眠在一起了;啊,想不到我的祖先清白傳家,到了她身上卻落下一個污名,這都是因為你的万惡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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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我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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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是的,克勞狄奧,我說是你的万惡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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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老人家您說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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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殿下,殿下,要是他有膽量,我愿意用武力跟他較量出一個是非曲直來;雖然他擊劍的本領不坏,練習得又勤,又是年輕力壯,可是我不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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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走開!我不要跟你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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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你會這樣推開我嗎?你已經殺死了我的孩子;要是你把我也殺死了,孩子,才算你是個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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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奧
| 他要把我們兩人一起殺死了,才算是個漢子;可是讓他先殺死一個吧,讓他跟我較量一下,看他能不能把我取胜。來,跟我來,孩子;來,哥儿,來,跟我來。哥儿,我要把你殺得無招架之功!我大丈夫說出來的話就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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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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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奧
| 您寬心吧。上帝知道我愛我的侄女;她現在死了,給這些惡人們造的謠言气死了。他們只會欺負一個弱女子,可是叫他們跟一個男子漢決斗,卻像叫他們從毒蛇嘴里拔出舌頭來一樣沒有膽量。這些乳臭小儿,只會說大話,誆人的猴子,不中用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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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安東尼賢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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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奧
| 您不要說話。干什么,好人儿!我看透了他們,知道他們的骨頭一共有多少分兩;這些胡鬧的、寡廉鮮恥的紈褲公子們,就會說謊騙人,造謠生事,打扮得奇奇怪怪,裝出一副嚇唬人的樣子,說几句假威風的言語,揚言他們要怎樣打擊敵人,假使他們有這膽量;這就是他們的全副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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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可是,安東尼賢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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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奧
| 不,這點小事您不用管,讓我來對付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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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兩位老先生,我們不愿意冒犯你們。令嬡的死實在使我非常抱憾;可是憑著我的名譽發誓,我們對她說的話都是絕對确實,而且有充分的證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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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殿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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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我不要听你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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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不要听我的話?好,兄弟,我們去吧。總有人會听我的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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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奧
| 不要听也得听,否則咱們就拚個你死我活。(里奧那托、安東尼奧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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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培尼狄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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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瞧,瞧,我們正要去找的那個人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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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啊,老兄,什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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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早安,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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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歡迎,培尼狄克;你來遲了一步,我們剛才險些儿打起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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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我們的兩個鼻子險些儿沒給兩個沒有牙齒的老頭子咬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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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里奧那托跟他的兄弟。你看怎么樣?要是我們真的打起來,那我們跟他們比起來未免太年輕點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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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強弱异勢,胜了也沒有光彩。我是來找你們兩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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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我們到處找著你,因為我們一肚子都是煩惱,想設法把它排遣排遣。你給我們講個笑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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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我的笑話就在我的劍鞘里,要不要拔出來給你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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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你是把笑話隨身佩帶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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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只听見把人笑破“肚皮”,可還沒听說把笑話插在“腰”里。請你把它“拔”出來,就像樂師從他的琴囊里拿出他的樂器來一樣,給我們彈奏彈奏解解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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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噯喲,他的臉色怎么這樣白得怕人!你病了嗎?還是在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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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喂,放出勇气來,朋友!雖然憂能傷人,可是你是個好漢子,你會把憂愁赶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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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爵爺,您要是想用您的俏皮話儿挖苦我,那我是很可以把您對付得了的。請您換一個題目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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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好,他的槍已經彎斷了,給他換一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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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他的臉色越變越難看了;我想他真的在生气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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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要是他真的在生气,那么他總知道刀子就挂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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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可不可以讓我在您的耳邊說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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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上帝保佑我不要是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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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向克勞狄奧旁白)你是個坏人,我不跟你開玩笑:你敢用什么方式,憑著什么武器,在什么時候跟我決斗,我一定從命;你要是不接受我的挑戰,我就公開宣布你是一個懦夫。你已經害死了一位好好的姑娘,她的陰魂一定會纏繞在你的身上。請你給我一個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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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好,我一定奉陪就是了;讓我也可以借此消消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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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怎么,你們打算喝酒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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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是的,謝謝他的好意;他請我去吃一個小牛頭,吃一只閹雞,我要是不把它切得好好的,就算我的刀子不中用。說不定我還能吃到一只呆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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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您的才情真是太好啦,出口都是俏皮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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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讓我告訴你那天貝特麗絲怎樣稱贊你的才情。我說你的才情很不錯;“是的,”她說,“他有一點瑣碎的小聰明。”“不,”我說,“他有很大的才情;”“對了,”她說,“他的才情是大而無當的。”“不,”我說,“他有很善的才情;”“正是,”她說,“因為太善了,所以不會傷人。”“不,”我說,“這位紳士很聰明;”“啊,”她說,“好一位聰明的紳士!”“不,”我說,“他有一條能言善辯的舌頭;”“我相信您的話,”她說,“因為他在星期一晚上向我發了一個誓,到星期二早上又把那個誓毀了;他不止有一條舌頭,他是有兩條舌頭哩。”這樣她用足足一點鐘的工夫,把你的長處批評得一文不值;可是臨了她卻歎了口气,說你是意大利最漂亮的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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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因此她傷心得哭了起來,說她一點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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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正是這樣;可是說是這么說,她倘不把他恨進骨髓里去,就會把他愛到心窩儿里。那老頭子的女儿已經完全告訴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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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全都說了——而且,當他躲在園里的時候,上帝就看見他。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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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可是我們什么時候把那野牛的角儿插在有理性的培尼狄克的頭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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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對了,還要在頭頸下面挂著一塊招牌,“請看結了婚的培尼狄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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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再見,哥儿;你已經知道我的意思。現在我讓你一個人去嘮嘮叨叨說話吧;謝謝上帝,你講的那些笑話正像只會說說大話的那些懦夫們的刀劍一樣傷不了人。殿下,一向蒙您知遇之恩,我是十分地感謝,可是現在我不能再跟您繼續來往了。您那位令弟已經從梅西那逃走;你們几個人已經合伙害死了一位純洁無辜的姑娘。至于我們那位白臉公子,我已經跟他約期相會了;在那個時候以前,我愿他平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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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他果然認起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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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絕對地認真;我告訴您,他這樣一本至誠,完全是為了貝特麗絲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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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他向您挑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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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他非常誠意地向我挑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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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一個衣冠楚楚的人,會這樣迷塞了心竅,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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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像他這樣一個人,講外表也許比一頭猴子神气得多,可是他的聰明還不及一頭猴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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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且慢,讓我靜下來想一想;糟了!他不是說我的兄弟已經逃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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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格培里、弗吉斯及巡丁押康拉德、波拉契奧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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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格培里
| 你來,朋友;要是法律管不了你,那簡直可以用不到什么法律了。不,你本來是個該死的偽君子,總得好好地看待看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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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怎么!我兄弟手下的兩個人都給綁起來啦!一個是波拉契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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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殿下,您問問他們犯的什么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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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巡官,這兩個人犯了什么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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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格培里
| 稟王爺,他們亂造謠言;而且他們說了假話;第二點,他們信口誹謗;末了第六點,他們冤枉了一位小姐;第三點,他們做假見證;總而言之,他們是說謊的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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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第一點,我問你,他們干了些什么事?第三點,我問你,他們犯的什么罪?末了第六點,我問你,他們為什么被捕?總而言之,你控訴他們什么罪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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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問得很好,而且完全套著他的口气,把一個意思用各种不同的方式表達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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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你們兩人得罪了誰,所以才給他們抓了起來問罪?這位聰明的巡官講的話儿太奧妙了,我听不懂。你們犯了什么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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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拉契奧
| 好殿下,我向您招認一切以后,請您不必再加追問,就讓這位伯爵把我殺死了吧。我已經當著您的眼前把您欺騙;您的智慧所觀察不到的,卻讓這些蠢貨們揭發出來了。他們在晚上听見我告訴這個人您的兄弟唐·約翰怎樣唆使我毀坏希羅小姐的名譽;你們怎樣听了他的話到花園里去,瞧見我在那儿跟打扮做希羅樣子的瑪格萊特昵昵情話;以及你們怎樣在舉行婚禮的時候把她羞辱。我的罪惡已經給他們記錄下來;我現在但求一死,不愿再把它重新敘述出來,增加我的慚愧。那位小姐是受了我跟我的主人誣陷而死的;總之,我不求別的,只請殿下處我應得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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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他的這一番話,不是像一柄利劍刺進了你的心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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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我听他說話,就像是吞下了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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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可是果真是我的兄弟指使你做這种事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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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拉契奧
| 是的,他還給了我很大的酬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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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他是個奸惡成性的家伙,現在一定是為了陰謀暴露,所以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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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親愛的希羅!現在你的形象又回复到我最初愛你的時候那樣純洁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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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格培里
| 來,把這兩個原告帶下去。咱們那位司事先生現在一定已經把這件事情告訴里奧那托老爺知道了。弟兄們,要是碰上机會,你們可別忘了替我證明我是頭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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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吉斯
| 啊,里奧那托老爺來了,司事先生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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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奧那托、安東尼奧及教堂司事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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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這個惡人在哪里?讓我把他的面孔認認清楚,以后看見跟他長得模樣差不多的人,就可以遠而避之。兩個人中哪一個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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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拉契奧
| 您倘要知道誰是害苦了您的人,就請瞧著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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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就是你這奴才用你的鬼話害死了我的清白的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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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拉契奧
| 是的,那全是我一個人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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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不,惡人,你錯了;這儿有一對正人君子,還有第三個已經逃走了,他們都是有分的。兩位貴人,謝謝你們害死了我的女儿;你們干了這一件好事,是應該在青史上大筆特書的。你們自己想一想,這一件事情干得多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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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向您請求原諒,可是我不能不說話。您愛怎樣處置我就怎樣處置我吧,我愿意接受您所能想得到的無論哪一种懲罰;雖然我所犯的罪完全是出于誤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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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憑著我的靈魂起誓,我也犯下了無心的錯誤;可是為了消消這位好老人家的气起見,我也愿意領受他的任何重罰。
|
里奧那托
| 我不能叫你們把我的女儿救活過來,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事;可是我要請你們兩位向這儿梅西那所有的人宣告她死得多么清白。要是您的愛情能夠鼓動您寫些什么悲悼的詩歌,請您就把它懸挂在她的墓前,向她的尸骸歌唱一遍;今天晚上您就去歌唱這首挽歌。明天早上您再到我家里來;您既然不能做我的子婿,那么就做我的侄婿吧。舍弟有一個女儿,她跟我去世的女儿長得一模一樣,現在她是我們兄弟兩人唯一的嗣息;您要是愿意把您本來應該給她姊姊的名分轉給她,那么我這口气也就消下去了。
|
克勞狄奧
| 啊,可敬的老人家,您的大恩大德,真使我感激涕零!我敢不接受您的好意;從此以后,不才克勞狄奧愿意永遠听從您的驅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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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那么明天早上我等您來;現在我要告別啦。這個坏人必須叫他跟瑪格萊特當面質對;我相信她也一定受到令弟的賄誘,參加這陰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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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拉契奧
| 不,我可以用我的靈魂發誓,她并不知情;當她向我說話的時候,她也不知道她已經做了些什么不應該做的事;照我平常所知道,她一向都是規規矩矩的。
|
道格培里
| 而且,老爺,這個原告,這個罪犯,還叫我做驢子;雖然這句話沒有寫下來,可是請您在判罪的時候不要忘記。還有,巡丁听見他們講起一個坏賊,到處用上帝的名義向人借錢,借了去永不歸還,所以現在人們的心腸都變得硬起來,不再愿意看在上帝的面上借給別人半個子儿了。請您在這一點上也要把他仔細審問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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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謝謝你這樣細心,這回真的有勞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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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格培里
| 您老爺說得真像一個知恩感德的小子,我為您贊美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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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這儿是你的辛苦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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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格培里
| 上帝保佑,救苦救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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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去吧,你的罪犯歸我發落,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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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格培里
| 我把一個大惡人交在您手里;請您自己把他處罰,給別人做個榜樣。上帝保佑您老爺!愿老爺平安如意,無災無病!后會無期,小的告辭了!來,伙計。(道格培里、弗吉斯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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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兩位貴人,咱們明天早上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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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奧
| 再見;我們明天等著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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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我們一定准時奉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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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今晚我就到希羅墳上哀吊去。(彼德羅、克勞狄奧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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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向巡丁)把這兩個家伙帶走。我們要去問一問瑪格萊特,她怎么會跟這個下流的東西來往。(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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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培尼狄克及瑪格萊特自相對方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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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好瑪格萊特姑娘,請你幫幫忙替我請貝特麗絲出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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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格萊特
| 我去請她出來了,您肯不肯寫一首詩歌頌我的美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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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我一定會寫一首頂高雅的、哪一個男子別想高攀得上的詩送給你。憑著最討人喜歡的真理起誓,你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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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格萊特
| 再沒哪個男子能夠高攀得上!那我只好一輩子“落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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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你這張嘴說起俏皮話來,就像獵狗那樣會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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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格萊特
| 您的俏皮話就像一把練劍用的鈍刀頭子,怎樣使也傷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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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這才叫大丈夫,他不肯傷害女人。瑪格萊特,請你快去叫貝特麗絲來吧——我服輸啦,我向你繳械,盾牌也不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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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格萊特
| 盾牌我們自己有,把劍交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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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這可不是好玩儿的,瑪格萊特,這家伙才叫危險,只怕姑娘降不住他。
|
瑪格萊特
| 好,我就去叫貝特麗絲出來見您;我想她自己也生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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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所以一定會來。(瑪格萊特下)
戀愛的神明,
高坐在天庭,
知道我,知道我,
多么的可怜!——
我的意思是說,我的歌喉是多么糟糕得可怜;可是講到戀愛,那么那位游泳好手里昂德,那位最初發明請人拉縴的特洛伊羅斯,以及那一大批載在書上的古代的風流才子們,他們的名字至今為騷人墨客所樂道,誰也沒有像可怜的我這樣真的為情顛倒了。可惜我不能把我的熱情用詩句表示出來;我曾經搜索枯腸,可是找來找去,可以跟“姑娘”押韻的,只有“儿郎”兩個字,一個孩子气的韻!可以跟“羞辱”押韻的,只有“甲殼”兩個字,一個硬繃繃的韻!可以跟“學校”押韻的,只有“呆鳥”兩個字,一個混賬的韻!這些韻腳都不大吉利。不,我想我命里沒有詩才,我也不會用那些風花雪月的話儿向人求愛。
|
| 貝特麗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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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親愛的貝特麗絲,我一叫你你就出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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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是的,先生;您一叫我走,我也就會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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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不,別走,再呆一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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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一會儿”已經呆過了,那么再見吧——可是在我未去以前,讓我先問您一個明白,您跟克勞狄奧說過些什么話?我原是為這事才來的。
|
培尼狄克
| 我已經罵過他了;所以給我一個吻吧。
|
貝特麗絲
| 罵人的嘴是不干淨的;不要吻我,讓我去吧。
|
培尼狄克
| 你真會強辭奪理。可是我必須明白告訴你,克勞狄奧已經接受了我的挑戰,要是他不就給我一個回音,我就公開宣布他是個懦夫。現在我要請你告訴我,你究竟為了我哪一點坏處而開始愛起我來呢?
|
貝特麗絲
| 為了您所有的坏處,它們朋比為奸,盡量發展它們的惡勢力,不讓一點好處混雜在它們中間。可是您究竟為了我哪一點好處,才對我害起相思來呢?
|
培尼狄克
| “害起相思來”,好一句話!我真的給相思害了,因為我愛你是違反我的本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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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那么您原來是在跟您自己的心作對。唉,可怜的心!你既然為了我的緣故而跟它作對,那么我也要為了您的緣故而跟它作對了;因為我的朋友要是討厭它,我當然再也不會歡喜它的。
|
培尼狄克
| 咱們兩個人都太聰明啦,總不會安安靜靜地講几句情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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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照您這樣說法,恐怕未必如此;真的聰明人是不會自稱自贊的。
|
培尼狄克
| 這是一句老生常談,貝特麗絲,在從前世風淳厚、大家能夠賞識他鄰人的好處的時候,未始沒有几分道理。可是當今之世,誰要是不乘他自己未死之前預先把墓志銘刻好,那么等到喪鐘敲過,他的寡婦哭過几聲以后,誰也不會再記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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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您想那要經過多少時間呢?
|
培尼狄克
| 問題就在這里,左右也不過鐘鳴一小時,淚流一刻鐘而已。所以一個人只要問心無愧,把自己的好處自己宣傳宣傳,就像我對于我自己這樣,實在是再聰明不過的事。我可以替我自己作證,我這個人的确不坏。現在已經自稱自贊得夠了——我敢給自己擔保,我這個人完全值得稱贊——請你告訴我,你的妹妹怎樣啦?
|
貝特麗絲
| 她現在憔悴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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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你自己呢?
|
貝特麗絲
| 我也是憔悴不堪。
|
培尼狄克
| 敬禮上帝,盡心愛我,你的身子就可以好起來。現在我應該去啦;有人慌慌張張地找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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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蘇拉上。
|
歐蘇拉
| 小姐,快到您叔叔那儿去。他們正在那儿議論紛紛:希羅小姐已經證明受人冤枉,親王跟克勞狄奧上了人家一個大大的當;唐·約翰是罪魁禍首,他已經逃走了。您就來嗎?
|
貝特麗絲
| 先生,您也愿意去听听消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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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我愿意活在你的心里,死在你的怀里,葬在你的眼里;我也愿意陪著你到你叔叔那儿去。(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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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奧那托、安東尼奧、培尼狄克、貝特麗絲、瑪格萊特、歐蘇拉、法蘭西斯神父及希羅同上。
|
神父
| 我不是對您說她是無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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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親王跟克勞狄奧怎樣憑著莫須有的罪名冤誣她,您是听見的,他們誤信人言,也不能責怪他們;可是瑪格萊特在這件事情上也有几分不是,雖然照盤問和調查的結果看起來,她的行動并不是出于本意。
|
安東尼奧
| 好,一切事情總算圓滿收場,我很高興。
|
培尼狄克
| 我也很高興,因為否則我有誓在先,非得跟克勞狄奧那小子算賬不可。
|
里奧那托
| 好,女儿,你跟各位姑娘進去一會;等我叫你們出來的時候,大家戴上面罩出來。親王跟克勞狄奧約定在這個時候來看我的。(眾女下)兄弟,你知道你應該做些什么事;你必須做你侄女的父親,把她許婚給克勞狄奧。
|
安東尼奧
| 我一定會扮演得神气十足。
|
培尼狄克
| 神父,我想我也要有勞您一下。
|
神父
| 先生,您要我做些什么事?
|
培尼狄克
| 替我加上一層束縛,或者替我解除獨身主義的約束吧。里奧那托大人,不瞞您說,好老人家,令侄女對我很是另眼相看。
|
里奧那托
| 不錯,她這一只另外的眼睛是我的女儿替她裝上去的。
|
培尼狄克
| 為了報答她的眷顧,我也已經把我的一片痴心呈獻給她。
|
里奧那托
| 您這一片痴心,我想是親王、克勞狄奧跟我三個人替您安放進去的。可是請問有何見教?
|
培尼狄克
| 大人,您說的話太玄妙了。可是講到我的意思,那么我是希望得到您的許可,讓我們就在今天正式成婚;好神父,這件事情我要有勞您啦。
|
里奧那托
| 我竭誠贊成您的意思。
|
神父
| 我也愿意效勞。親王跟克勞狄奧來啦。
|
| 唐·彼德羅、克勞狄奧及侍從等上。
|
彼德羅
| 早安,各位朋友。
|
里奧那托
| 早安,殿下;早安,克勞狄奧。我們正在等著你們呢。您今天仍舊愿意娶我的侄女嗎?
|
克勞狄奧
| 即使她長得像黑炭一樣,我也決不反悔。
|
里奧那托
| 兄弟,你去叫她出來;神父已經等在這儿了。(安東尼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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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早安,培尼狄克。啊,怎么,你的面孔怎么像嚴冬一樣難看,堆滿了霜雪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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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他大概想起了那頭野牛。呸!怕什么,朋友!我們要用金子鑲在你的角上,整個的歐羅巴都會歡喜你,正像從前歐羅巴歡喜那因為愛情而變成一頭公牛的喬武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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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喬武老牛叫起來聲音很是好听;大概也有那么一頭野牛看中了令尊大人那頭母牛,結果才生下了像老兄一樣的一頭小牛來,因為您的叫聲也跟他差不多,倒是家學淵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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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我暫時不跟你算賬;這儿來了我一筆待清的債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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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東尼奧率眾女戴面罩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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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哪一位姑娘我有福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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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奧
| 就是這一個,我現在把她交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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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啊,那么她就是我的了。好人,讓我瞻仰瞻仰您的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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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不,在您沒有攙著她的手到這位神父面前宣誓娶她為妻以前,不能讓您瞧見她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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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把您的手給我;當著這位神父之前,我愿意娶您為妻,要是您不嫌棄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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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羅
| 當我在世的時候,我是您的另一個妻子;(取下面罩)當您愛我的時候,您是我的另一個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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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又是一個希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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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羅
| 一點不錯;一個希羅已經蒙垢而死,但我以清白之身活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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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就是從前的希羅!已經死了的希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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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殿下,當讒言流傳的時候,她才是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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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
| 我可以替你們解釋一切;等神圣的儀式完畢以后,我會詳細告訴你們希羅逝世的一段情節。現在暫時把這些怪事看做不足為奇,讓我們立刻到教堂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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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慢點儿,神父。貝特麗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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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取下面罩)我就是她。您有什么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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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您不是愛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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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啊,不,我不過照著道理對待您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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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這樣說來,那么您的叔父、親王跟克勞狄奧都受了騙啦;因為他們發誓說您愛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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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您不是愛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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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真的,不,我不過照著道理對待您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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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這樣說來,那么我的妹妹、瑪格萊特跟歐蘇拉都大錯而特錯啦;因為她們發誓說您愛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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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他們發誓說您為了我差不多害起病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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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她們發誓說您為了我差不多活不下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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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沒有這回事。那么您不愛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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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不,真的,咱們不過是兩個普通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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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好了好了,侄女,我可以斷定你是愛著這位紳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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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我也可以賭咒他愛著她;因為這儿就有一首他親筆寫的歪詩,是他從自己的枯腸里搜索出來,歌頌著貝特麗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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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羅
| 這儿還有一首詩,是我姊姊的親筆,從她的口袋里偷出來的;這上面伸訴著她對于培尼狄克的愛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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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怪事怪事!我們自己的手會寫下跟我們心里的意思完全不同的話。好,我愿意娶你;可是天日在上,我是因為可怜你才娶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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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特麗絲
| 我不愿拒絕您;可是天日在上,我只是因為卻不過人家的勸告,一方面也是因為要救您的性命,才答應嫁給您的;人家告訴我您在一天天瘦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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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別多話!讓我堵住你的嘴。(吻貝特麗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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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羅
| 結了婚的培尼狄克,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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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殿下,我告訴你吧,就是一大伙鼓唇弄舌的家伙向我鳴鼓而攻,我也決不因為他們的譏笑而放棄我的決心。你以為我會把那些冷嘲熱諷的話儿放在心上嗎?不,要是一個人這么容易給人家用空話打倒,他根本不配穿体面的衣服。總之,我既然立志結婚,那么無論世人說些什么閒話,我都不會去理會他們;所以你們也不必因為我從前說過反對結婚的話而把我取笑,因為人本來是個出爾反爾的東西,這就是我的結論了。至于講到你,克勞狄奧,我倒很想把你打一頓;可是既然你就要做我的親戚了,那么就讓你保全皮肉,好好地愛我的小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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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我倒很希望你會拒絕貝特麗絲,這樣我就可以用棍子打你一頓,打得你不敢再做光棍了。我就擔心你這家伙不大靠得住;我的大姨應該把你監管得緊一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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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得啦得啦,咱們是老朋友。現在我們還是趁沒有舉行婚禮之前,大家跳一場舞,讓我們的心跟我們妻子的腳跟一起飄飄然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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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奧那托
| 還是結過婚再跳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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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不,我們先跳舞再結婚;奏起音樂來!殿下,你好像有些什么心事似的;娶個妻子吧,娶個妻子吧。世上再沒有比那戴上一頂綠帽子的丈夫更受人敬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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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使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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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
| 殿下,您的在逃的兄弟約翰已經在路上給人抓住,現在由武裝的兵士把他押回到梅西那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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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狄克
| 現在不要想起他,明天再說吧;我可以給你設計一些最巧妙的懲罰他的方法。吹起來,笛子!(跳舞。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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