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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退縮的白大褂


  第二天早晨,西碧爾在醒來時,腦子里還纏繞著迫使她惊醒的夢境。
  在夢中,她的父母和她出乎意料地要离鎮他去,因為再呆下去意味著滅亡。她靈机一動,決定帶她父母到另一個城鎮去看一所房子。在那所房子里,他們不僅可以居住,而且能安全生活。她以能介紹她父親給房主們,并由此向父親表明自己与房主們十分熟識而自豪。事實上,在她父親肯定她對威爾伯醫生所講屬實時,她已經有過這种滿意之情了。
  然后,她站在另一城鎮房子的寬敞的起居室里。對面站著房主們的子女——七對雙胞胎和一個單獨生的孩子。四對雙胞胎長著深褐色頭發,另三對是金發。孿生子女兩人一組,排成一排。而那獨生的孩子站得离其他孩子較遠,頭發与西碧爾的完全一樣。
  “把你的兄弟姊妹介紹給我怎么樣?”西碧爾問其中一個較大的孩子。
  但是,突然間,十五個孩子和他們的父母開始遷出,兩碧爾和她父母開始遷入。可是,介紹卻沒有進行。西碧爾醒悟到這一點時便醒了。
  但這只是一個夢而已。在現實生活中,西碧爾仍然堅決拒絕同那些孩子們會面。他們是馬西婭和瓦妮莎,邁克和錫德,魯西和瑪喬里,佩吉·盧和佩吉·安,都是雙胞胎。西碧爾的態度如此堅決,威爾伯醫生只好同維基這位幫手商量。
  “維基,”醫生就在西碧爾听佩吉·盧和佩吉·安錄音的那個星期對維基懇談,“我對西碧爾談到你和其余的人。但是,結果一切未變。我無法讓西碧爾接受你們存在的事實。我無法讓她記憶你們所經歷的事。”
  “我怕我也解決不了,”維基回答。“不過,如果我告訴你一些我同其余的人相處的情況,也許有些好處。”
  醫生點頭。
  “我位于中心,”維基解釋道,“西碧爾在我右首。她把背朝著我們全体。”
  “原來是這樣,”醫生說,“不過,請告訴我,維基,西碧爾和你們其他人之間有什么聯系嗎?”
  維基沉思了一會儿,然后說:“是的,在很深的地方有聯系,如此深邃,以致西碧爾想不起來。她也不愿去回想。因為這樣會使她痛苦。”
  “而且,”醫生說,“哪里痛苦,她就把哪里分裂出去,使她自己擺脫,把痛苦轉嫁給化身,是這樣嗎?”
  “我看,可以這樣講,”維基深思地說。“你瞧,我是一個完整的人。而西碧爾不是。你千万別告訴她。她為此而煩惱。這是她的一种變態心理。”
  維基到底想講什么?威爾伯醫生弄不明白。維基比西碧爾飽滿、完整,這是顯而易見的呀。這里還有些什么東西。
  “你知道,維基,”醫生慢吞吞地說道,“你剛才說了很重要的一條。你是說:西碧爾不是一個完整的人,因為她有不少部分已被化身吮吸殆盡了。我說的對不對?”
  “對,”維基回答。
  “原先在多年內一定有許多次分裂,才產生那些化身。”
  “對。”
  “分裂,一定是精神創傷所引起的。而精神創傷來源于無法忍受的現實。每個化身都得抵御這可怕的現實,來保護西碧爾。”
  “迄今為上,你可以得滿分,”維基說。
  “可是,這一切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在第一次分裂以前,想必西碧爾有一段時間還是一個完整的人呀。”
  “是怎樣發生的?”維基沉思著說道,“如果我把我第一次來到的情況告訴你,會有幫助嗎?”
  “你是不是指著丹尼·馬丁离開西碧爾以后的六年級時光?”醫生問道。
  “那是我決定問世成為一個積极活動的人格,但不是我第一次來到之時,”維基解釋道。
  “請你告訴我那第一次的情況吧,”醫生請求她。
  “在西碧爾讀六年級的時候,我早就存在了,”維基說。“我第一次來到的時候,我們是三歲半。”
  威爾伯醫生全神貫注地傾听維基的敘述:
  “1926年9月初的一天,我們同西碧爾的父母在有車轍的公路上駛車前進。我們來自威洛·科納斯,要到明尼蘇達的羅徹斯特去。明尼蘇達是另一個州,我們到那里去,心里异常興奮。
  “汽車停在一座紅磚建筑前面。多塞特先生開車回威洛·科納斯。多塞特夫人帶我們走進圣瑪麗醫院。
  “醫生診斷為濾泡性扁桃体炎,但到此并未結束,他不明白為什么我們來自富有之家,卻營養不良。噢,你應該看一看當醫生告訴多塞特夫人應該改善她女儿飲食時她臉上的那副表情。但是,你我都明白:引起營養不良的是飯后的瀉藥和灌腸。
  “我們喜歡在圣瑪麗醫院的住院生活。大夫的身材很高,還挺年輕。他來到我們房間時總是把我們舉起來抱一抱,然后說:‘我的大女孩今天怎么樣啦?’他要看我們的喉嚨,然后讓我們看他的。
  “大夫笑起來了,我們也笑。我們喜歡与他在一起。
  “當他把我們高高舉起時,我們看見他一個襯衫袖口的鏈扣松脫了,我們告訴他我們想給他按上。
  “‘你以為你能按上嗎?’他問道。
  “‘我能按上,’我們馬上回答,‘因為我每個安息日都給爸爸按鏈扣。’
  “‘行啊,寶貝儿,’醫生一邊說,一邊把我們放回床上坐著。
  “以前從來沒有人叫我們寶貝儿。
  “我們把袖口的鏈扣按好。
  “‘真了不起,’大夫說。
  “可是等到下次再來時,他不看我們的喉嚨,也不把我們舉起來抱抱,而只是笑了笑,說:‘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要回家去啦。’
  “我們的手臂摟住他的脖子。我們臉對臉地看他,并問道:‘你喜歡不喜歡要一個小女孩?’
  “他喜歡我們給他按鏈扣。我們肯定他每次都愿意讓我們這樣做,我們等他說:‘是的,我要一個小女孩。’
  “他沒有這么說。他什么都沒有說,只是轉身走了。我們看見那件白大褂向門口移去,漸漸隱沒。就這樣,救星又一次消失了。”
  維基停了停,听得人迷的威爾伯醫生沒有說話。維基解釋道:“我們來到醫院時,我還是西碧爾的一部分。在那大夫离開我們的一剎那,我再也不是她的一部分了。那件白大褂穿過房門之時,我們再也不是一個人。我已經獨立存在了。”
  威爾伯醫生對于第一次分裂發生得如此之早并不感到惊奇。事實上已有很多跡象提示了這种可能性。早的來說,心理分析發現在西碧爾四歲時訪問埃爾德維里的安德森一家的過程中,她就曾變成馬西婭。維基在講到圣瑪麗醫院的事情以前,就講過:“我來到的時候,西碧爾還是一個小女孩。”兩碧爾在講到她丟失了從三年級到五年級的兩年時間時,清楚地表明:這不是第一次分裂。
  在同一個星期之內,威爾伯醫生把維基講的圣瑪麗醫院情況說給西碧爾听。西碧爾起先想不起來,后來突然說:“我在十四歲時,有一天,坐在威洛·科納斯家日光室的地毯上。我忽然想到那位大夫的白大褂從我面前移去。在這以后的事,我一點都記不得了。我記得我的父母在九月的一個美麗的日子帶我去醫院,但記不得從醫院坐車回威洛·科納斯。從那大夫离開我以后,我所記得的第二件事就是我在日光室,穿著一件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衣服。我問我母親這件衣服是從哪儿來的,她回答:‘你非常清楚這件衣服是恩格爾太太做的。’但我并不清楚。
  “從此以后,只要我感到恐懼而又無人相助,我就看見那件白大褂從我面前移去。”

  后來,佩吉·盧講到她害怕白色,因為那“白大褂听任我們孤苦伶仃而不管。”
  “你說‘我們’?”威爾伯醫生問她,“你當時也在圣瑪麗醫院嗎?”
  “我是作為西碧爾的一部分去醫院的,”佩吉·盧答道,“但當那白大褂离開我們時,我就獨立存在了。嗯,這么說還不确切。當時佩吉·安和我還是一個人。我們的名字是:佩吉·盧易夕安娜。”
  等維基過了几天再度出現后,心理分析又圍繞那首次分裂來進行。維基告訴醫生:“西碧爾离開羅徹斯特這家醫院時變成另一個西碧爾——惊嚇、膽怯、孤僻。”
  維基微笑著說:“兩個佩吉和我都記得當時怎樣离開醫院回家,但西碧爾記不得了。”
  “是的,她對我講過了,”醫生平靜地回答。
  盡管她還被稱作西碧爾,跟著父母從羅徹斯特回到威洛·科納斯,但在車上坐著的其實是兩個孩子。維基和佩吉·盧易夕安娜已成為獨立自主的化身了。自此以后,西碧爾不知道的事就多了,瞞著她的事就多了,甚至瞞了三十九年之久。
  當那位年輕的大夫拒絕從外邊援助她時,援助卻來自內部。西碧爾已經不是原先的那個孩子了。
  這兩位新來者,擁有新西碧爾所丟失的一切。佩吉·盧易夕安娜,擁有原先那個孩子的狂怒、武斷和敵意。后來自稱為維基的孩子,取走了原先那個孩子大部分的沉著、自信和處世能力。維基還處于連續記憶的中心。
  但在這階段,維基只是觀察、記錄,記憶,并不露面。那一天,海蒂和威拉德帶回家來的是佩吉·盧易夕安娜。
  原先的西碧爾是一個比較活躍的孩子。她能用手吊在門把上晃悠,但由于壓抑,她變得靦腆和羞怯。從羅徹斯特回來以后,佩吉恢复了原先那個西碧爾的活躍行為。佩吉踩著篱笆行走,玩那“跟著頭儿走”的游戲,表現出膽大妄為的勁儿。海蒂對威拉德說:“住醫院對她大有好處,她比以前好多啦。”
  威爾伯醫生看到:原先那個西碧爾所具有的大部分气質已經轉給其他化身,從而產生了第一次分裂。留給西碧爾的是一個不飽滿的人格,而她對母親的恐懼也擴展到所有化身的身上。這個干癟的人格,在恐懼的驅動下,再也不會拿自己去冒人世間的風險。但它有著強大的內在防御,抵抗那使她分裂的外在力量。原先的那個孩子不愿由醫院回家,就派出兩個內在的防御者作為代理人。
  對西碧爾來說,這是丟失時間的起始。偷竊時間的,正是那赶來保護她的人。
  佩吉和維基,后來又產生她們自己的后代。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心理功能“家系”。將近1935年時,原先一個簡單的西碧爾,在十二歲時已有了十四個化身,都在心理分析中作了自我介紹。
  威爾伯醫生已經明确:維基這一支有馬西婭(出現于1927年)、瑪麗(1934)、瓦妮莎(1935)和西碧爾·安(具体年代尚未确定);佩吉這一支有佩吉·安(由原來的佩吉演變而來)、佩吉·盧(1926)、錫德(1928)和邁克(同年,但略晚)。
  醫生還清楚地知道:西碧爾失去了維基和原先的佩吉所賦予的一切,而維基和佩吉在遺傳給后代時卻什么都沒有丟失。維基和佩吉保留了她們傳給后代的感情、特征、行為方式和有价值的獲得物。
  魯西、海倫、瑪喬里和克拉拉,据醫生所知,并非來自維基、佩吉或原先的西碧爾。這四人沒有祖先。

  維基來診的第二天,威爾伯醫生單獨一人坐在書房里,想起大約四年前的一個夜晚,她第一次去醫學科學院圖書館去閱讀多重人格的資料。從那天夜晚開始,她一直尋找首次分裂的時間和使西碧爾分裂為多重人格的精神創傷。如今,威爾伯醫生已知那首次分裂發生在圣瑪麗醫院,于西碧爾三歲半之時,已知精神創傷不是一個,而是一連串,禍根是海蒂·多塞特,輔根是威拉德·多塞特不予救援。西碧爾受到宗教的欺騙,特別是那位宗教狂的祖父的欺騙,更使那精神創傷嚴重惡化。
  宗教信仰的歇斯底里,在愚昧的社會背景中,尤其在原教旨主義以硫磺和火焰1裝飾起來的環境中,特別容易繁榮興旺地生長。
  威爾伯醫生現在可以把童年時代的精神創傷因素同西碧爾和佩吉·盧在心理分析早期階段所表現的恐懼,聯系起來了。害怕接近別人,突出地表現在心理分析初期,是害怕接近她母親的延伸。病人所害怕的手,就是她母親的手和折磨她的工具。害怕音樂,有許多原因:海蒂把西碧爾綁在鋼琴腿上使勁彈琴;海蒂著了魔似地欣賞音樂,根本不理會西碧爾的存在;海蒂在西碧爾練鋼琴時無情地斥責;海蒂和威拉德音樂事業的挫折;威拉德拿吉他當作万靈妙藥來解決西碧爾的心理紊亂,再加上他堅持要她學吉他而不許學小提琴。
  同樣清楚的是:西碧爾加以抑制而佩吉·盧肆無忌憚的狂怒的根源何在。還有,為什么維基把西碧爾虛擬世界的可愛母親延伸到自己身上,創造了自己的可愛的母親,原因是針對童年時代的困難處境而提出一种精神解決法。心理分析起始時表現出來的墮入陷阱和受騙上當的感覺,也來自往事:對自已被控制、被捆綁、被囚禁、被折磨的追憶,加上感覺受到宗教的欺騙。
  還有一點已經清楚的是:這十四位化身,起初在出現時具有建設性,到后來,對彼此,對西碧爾,都愈來愈有破坏性。必須把他們“整合”起來,才能重建那原先的西碧爾。
  醫生伸手拿起一篇西碧爾寫給她的短文,這是醫生規定的治療程序中的一個組成部分。短文是在費城之行歸來后立即寫的,表現出迷亂和沮喪,使“整合”的希望之鄉,原先似乎在望,卻漸漸遠去了。
  短文是這樣寫的:

  我有几件事要講,但我不敢肯定在我到你診所時能不能講出來。
  不管怎樣,我想一吐為快。這樣,我到診室來時就不必講整整一小時
  了。而我來時所真正需要的是你的幫助和我對自身的了解。我必須知
  道,我如今与之戰斗的到底是什么。費城之行真是當頭一棒。我第一
  次醒悟:我丟失的時間永不可追了。我原來并沒有醒悟,因為丟失時
  間總是斷斷續續,好一陣,坏一陣,但連續兩個月沒有丟失,結果呢?
  你對我失望了吧。現在我全身緊箍似地那么緊張,而且灰心絕望。
  噢,我根本平靜不下來。而最主要的是“為什么。”你曾講過許多道
  理。這些道理我想了千百遍。你曾講到恐懼。但比起我這兩三天的感
  覺來,簡直微不足道。我手足無措。我讀過費尼克爾和亞歷山大的書,
  讀了很多,但其中根本沒有到底該怎么辦。我准備戰斗,准備接受,
  什么都行,但我怎么能使我身体里頭听到我的話呢?你說我該做的,
  我都一次次地試著做,但看來我做不到。我做了半天,結果只是惊恐。
  我寫到現在,已經躺過兩次。我知道:緊張,耗盡了我的能量,但我
  無法改變。真正對我有幫助的,是你和我一起解決几個問題或喚起我
  一些記憶。這樣,我在下一輪來到之前,還能略加解脫,我不知怎么
  辦。有時想:有什么用?沒有出路。整合?這是海市蜃樓。
  真要是海市蜃樓,倒也比我的情況好辦了。問題是我從來就沒有讓你
  真正明白我的無能和無用。哪怕是談一談它也好啊。要到什么時候,
  到你診室來的才真正是“我”呢?要到什么時候,真正由“我”來拍
  板作主呢?沒有出路啊。還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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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掃校排版:于成中 || 文學与電影劇本http://photoplay.126.com首家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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