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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像一只預報凶信的烏鴉在天空盤旋,
        要向病入膏盲的人送來死亡的消息,
        在万籟俱寂的夜的魔影下,
        從烏黑的翅膀上把疫病洒向人間;
        受盡折磨、窮途末路的巴拉巴斯
        向基督徒發出了一個個惡毒的詛咒。
                   《馬耳他的猶太人》[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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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英國劇作家克里斯托弗·馬洛(1564—1593)的劇本,描寫一個猶太人巴拉巴斯在不公正的待遇下進行的瘋狂報复,最后他自己也同歸于盡。
  剝奪繼承權的騎士剛來到他的帳篷內,扈從和小廝們便一擁而上,要幫他解盔卸甲,改換服裝,或者伺候梳洗。他們這么熱情也可能是出于好奇心調為每人都想知道,這個騎士是何許人,他不僅屢戰屢胜,而巨違抗約翰親王的命令,拒絕揭開臉甲,公開他的姓名。但是他們的殷勤詢問一無所獲。剝奪繼承權的騎士謝絕了一切人的幫助,只留下他自己的扈從——其實只是一個農夫,一個土頭上腦的鄉巴佬,穿一件深褐色氈大褂,戴一頂諾曼人的黑皮帽,把臉遮沒了一半,仿佛也像他的主人一樣,存心不讓人認出他的真面目。等所有的人都离開帳篷后,這個仆役給主人卸下了盔甲上的笨重部分,然后端來了食物和酒,讓他在一天的辛勞之后飽餐一頓。
  騎士狼吞虎咽地剛才吃完,他的仆人已來報告,有五個人,每人都牽了一匹披鞍鋁的戰馬,要面見他稟報一切。剝奪繼承權的騎士已脫下盔甲,換了一件長袍,那是這類人常穿的,它附有兜帽,可以在需要的時候遮住臉部,作用几乎跟面甲完全一樣;何況現在夜色已越來越濃,除非要与一個特別熟悉的人會面,一般說來,偽裝已沒有必要。
  因此剝奪繼承權的騎士大膽走出了帳篷,發現等待他的便是挑戰者們的扈從,這憑他們的褐色和黑色衣服便可看出,他們每人牽著主人的戰馬,戰馬上載著他那天比武時穿的盔甲。
  “我是著名的騎士布里恩·布瓦吉貝爾的扈從鮑德溫·奧伊勒,”站在最前面的一個人說,“現在特地前來,按照騎士的規矩,向您——用您自己的說法,也就是剝奪繼承權的騎士,呈交上述布里恩·布瓦吉貝爾在今天比武中所使用的戰馬和盔甲;您是留下它們,還是收取同等价值的贖金,由您自行決定,因為比武的規則就是這樣的。”
  其余几個扈從几乎重复了同一套話,然后站在那里,等待剝奪繼承權的騎士作出決定。
  “對于你們四人,先生們,”騎士向后面四人答道,“還有你們正直而勇敢的主人們,我可以一起回答。請代我向你們的主人,尊貴的騎士們致意,并轉達我的話:我不想做不該做的事,奪取他們的戰馬和盔甲,使這些勇敢的騎士失去它們。我對他們的答复本可到此為止,但是正如我忠實而真誠地稱呼自己的,我是個剝奪了繼承權的人,我不得不要求你們的主人諒解,請他們為他們的戰馬和盔甲支付一定的贖金,因為我現在所使用的這些東西,可以說不是屬于我自己的。”
  “我們的主人已交代過,”牛面將軍雷金納德的扈從答道,“我們每人可以拿出一百枚金幣,作這些戰馬和盔甲的贖金。”
  “這就夠了,”剝奪繼承權的騎士說,“我目前的需要使我必須收下其中的一半;至于其余一半,不妨再分作兩份,一份分給你們作酬勞,扈從先生們,另一份則分給典禮官和他們的助手,以及那些行吟詩人和仆人。”
  扈從們摘下帽子,深深鞠躬,表示了對這种不常遇到的、至少不會這么慷慨的賞賜和饋贈的敬意。剝奪繼承權的騎士接著向布里恩·布瓦吉貝爾的扈從鮑德溫繼續他的談話。“我不能接受你的主人的作戰裝備,也不能收取他的贖金,”他說,“請你用我的名義轉告他,我們的戰斗還沒有結束——是的,我們還沒有像比槍那樣比過劍,像騎馬比武那樣徒步比過武。這种生死搏斗是他自己向我提出的,我不應忘記他的挑戰。同時,請告訴他,我不能像對待他的朋友那樣,對他也以禮相待,我只能把他當作一個誓不兩立的敵人。”
  “我的主人知道怎樣用禮貌回答禮貌,”鮑德溫答道,“但也知道怎么用蔑視回答蔑視,用打擊回答打擊。既然您不屑按照其他騎士支付贖金的標准,接受他的贖金,那么我只得把他的戰馬和盔甲留在這儿,因為我相信,他決不愿再騎上這戰馬,再穿上這盔甲了二”
  “你講得很好,英勇的扈從,”剝奪繼承權的騎士說,“講得很好,也很勇敢,像一個人的主人不在時應該為他講的那樣。然而你不能把戰馬和盔甲留在這儿。把它們交還你的主人,如果他不屑收回它們,那就你自己留著使用吧,我的朋友。既然它們算是我的,我就有權把它們轉送給你。”
  鮑德溫深深鞠了一躬,便隨同他的伙伴們一起走了。剝奪繼承權的騎士回進了帳篷。
  “就這樣,葛四,”他對他的扈從說道,“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損害過英國騎士的榮譽。”
  “我作為撒克遜放豬人,”葛四說,“扮演諾曼扈從的角色也扮得不賴呀。”
  “對,”剝奪繼承權的騎士答道,“但是你這副鄉巴佬的模樣,一直叫我提心吊膽,怕給人看出破綻呢。”
  “噓!”葛四說,“我不怕別人,只怕我那位小兄弟小丑汪八發現這秘密;我還摸不透,他究竟是無賴還是傻瓜。不過有一次我的老主人离我那么近,還是沒有發現我,我開心得差點大笑,他還以為葛四仍在几英里以外,在羅瑟伍德的森林和沼澤里替他放豬呢。如果我給發現……”
  “夠了,”剝奪繼承權的騎士說,“我答應你的話是算數的。”
  “不,關于那點,”葛四說,“我決不會為了怕皮肉受苦,對不起我的朋友。我有一層堅韌的皮膚,它像我飼養的任何一頭公豬的皮那么厚,不怕刀和鞭子。”
  “相信我,你為愛護我冒了危險,我會報答你的,葛四,”騎士說。“現在請你收下這十枚金幣。”
  “那么我比任何一個放豬的,任何一個奴隸都富裕了,”葛四說,把金幣放進了口袋。
  “把這袋金幣送往阿什貝,”主人繼續道,“找到約克的猶太人以撒,把錢給他,讓他結清戰馬和盔甲的帳,這是我靠他擔保借到的。”
  “不,憑圣鄧斯坦起誓,”葛回答道,“這件事我不能干。”
  “怎么,你這小子,”主人說道,“你不愿服從我的命令?”
  “只要命令是對的,合理的,符合基督精神,我一定服從,”葛回答道,“但這個命令不是這樣。把錢拿給猶太人去結帳,這便不對,因為他一定會欺騙我的主人;也不合理,因為只有傻瓜才這么做;也不符合基督精神,因為這是把基督徒的錢送給一個邪教徒。”
  “不管怎樣,總得跟他結帳,你必須照我的話辦,不能自作主張,”剝奪繼承權的騎士說。
  “那好吧,我去,”葛四說,把錢袋藏在大褂里,走出了帳篷。“這件事不好辦,”他嘟噥道,“不過既然讓我跟他結帳,我可以照他開的价錢只付他一半。”他一邊這么說,一邊便動身了。剝奪繼承權的騎士獨自呆在那儿想心事,不過這心里帶有特別煩惱和痛苦的性質,一時說不清楚,只能讓讀者自己去領會了。
  現在我們必須把場面轉往阿什貝鎮,或者不如說它郊外的一幢鄉村別墅了,那是一個以色列富商的房屋,以撒、他的女儿和隨從們目前便借住在這里——大家知道,猶太人對本民族的人,一向是慷慨而仁慈的/盡管對他們所說的外邦人,他們十分刻薄和小气,覺得這些人既然對他們不仁不義,他們也就沒有必要對這些人太客气了。
  這時父女倆所在的那間屋于,誠然不太寬敞,但布置得富麗堂皇,具有東方色彩;房間周圍有一圈比地面略高的平台,上面堆滿了一疊疊繡花軟墊,像西班牙人的起居室,用它們代替椅子和凳子。麗貝卡坐在一堆軟墊上,露出憂慮而孝順的目光,注視著父親的動作;后者在室內踱來踱去,神情頹喪,步履□跚,有時握緊了雙手,有時抬起眼睛望望屋頂,仿佛心事重重,不知如何是好。“唉,雅各啊!”他喊道,“我們宗族的十二列祖喲[注]!對一個從不違背摩西的律法,一向循規蹈矩的人說來,這是多大的損失啊!這個暴君,他伸出爪子,一下子從我手中搶走了五十個金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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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据《圣經》傳說,猶太人的始祖是亞伯拉罕,亞伯拉罕生子以撒,以微生子雅各,雅各生子十二人,即為猶太十二宗族的祖先,見《創世記》第49章。
  “但是,父親,”麗貝卡說,“我看你好像是自愿把金幣給約翰親王的呢。”
  “自愿!讓埃及的疫病降臨在他身上吧!你說我是自愿的?對,就像我從前把貨物丟進里昂灣一樣,也是自愿的,因為我的商船遇到了暴風雨,為了減輕船的重量,我只得把它們丟進水里,把我最好的絲綢送給翻騰的波浪穿,把我的沉香和沒藥喂它的白沫,把我的金銀器皿拋進它的無底洞!盡管這是我親手作出的犧牲,難道我就不痛心嗎?”
  “但這是上帝為了挽救我們的生命,要我們作出的犧牲,”麗貝卡答道,“后來我們祖先的上帝便一直保佑你。讓你生意興隆,發了大財。”
  “對,”以撒答道,“但是如果這個暴君像今天這樣把它們搶走,一邊掠奪我,一邊還強迫我裝出笑臉呢?唉,女儿啊,我們給剝奪了家園,到處流浪,但是我們的最大災難,還是在我們被侮辱被掠奪的時候,我們周圍的整個世界卻在嘲笑我們,在我們應該挺起腰杆進行報复的時候,我們卻不得不克制受損害的感覺,裝出笑臉忍受一切。”
  “別這么想吧,爸爸,”麗貝卡說,“我們也有自己的有利條件。這些殘忍的外幫人盡管可以壓迫我們,在一定程度上還得依靠我們這些流浪的猶太人,這些他們所鄙視和迫害的人。沒有我們的金錢的支持,他們就既不能在戰爭中維持他們的大量軍隊,也不能在和平時期享受胜利的幸福;我們借給他們的錢卻會增加我們的財富。我們像野草一樣不怕踩踏,越踩踏生得越茂盛。就拿今天的比武說吧,沒有被鄙視的猶太人的資助,它就不可能舉辦。”
  “女儿呀,”以撒說,“你又触及了另一根傷心的琴弦。那匹精壯的戰馬和那套貴重的盔甲,相當于我跟萊斯特的吉爾約斯·賈拉姆做的那筆買賣的全部利潤呢。唉,這又是一筆虧本生意,它的損失吞沒了我從一個安息日到另一個安息日的整個禮拜的收入。不過結果也許會比我現在想象的好,因為那是一個好青年。”
  “我相信,”麗貝卡說,“你為了報答陌生騎士為你做的好事,是不會后悔的。”
  “我相信這樣,女儿,”以撒說,“我也相信錫安的重建[注],但是正如我希望親眼看到新神殿的城牆和雉諜只是空想一樣,我也不能指望一個基督徒,對,哪怕是最好的基督徒,會給猶太人還債,除非在法律和監獄的威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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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錫安是耶路撒冷的一座山,又譯郎山,從前是猶太王國的政治和宗教中心,建有王宮及神殿,后為羅馬帝國摧毀,但猶太人相信“錫安必蒙救贖”(見《舊約·以賽亞書》),因此猶太民族的复興便以重建錫安為號召。
  說到這里,他又開始邁著不滿的步子在屋內踱來踱去了;麗貝卡發現,她本想安慰他,反而勾起了新的牢騷涸此明智地放棄了徒勞無益的努力——這种适可而止的態度,值得推荐給每個企圖充當安慰者和忠告者的人,在遇到類似情況時參照執行。
  現在暮色逐漸濃了,一個猶太仆人走進屋子,把兩盞銀台燈放到了桌上,燈里用的是香油;同時另一個以色列仆人在一張鑲銀的小烏木桌上,擺開了最珍貴的美酒和一些精致細巧的食品;因為猶太人在自己家中是非常闊綽,從不拒絕任何奢侈享受的。這時仆人還向以撒報告,一個拿撒勒人[注](他們在自己人中間談到基督徒便這么稱呼他們)要見他。凡是做買賣的,必須隨時准備接見每一個要与他談生意的人。以撒正把一杯希腊名酒舉到唇邊,還沒嘗一口,馬上又把它放回了桌上,匆匆叮囑女儿戴上面紗,然后吩咐讓陌生人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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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根据《新約全書》,耶穌的故鄉是拿撒勒,因此耶穌有時便被稱作拿撒勒人,猶太教徒也把基督教徒都稱作拿撒勒人。
  麗貝卡剛把一塊垂到腳邊的銀色薄紗放下,讓它遮沒美麗的臉龐,門便開了,葛四走了進來,寬大的諾曼斗篷重重疊疊地裹在他的身上,那副樣子叫人看了很不舒服,簡直顯得形跡可疑,尤其是他一進屋,非但不摘下帽子,還把帽檐拉到了亂蓬蓬的眉毛上面。
  “你是約克的猶太人以撒嗎?’噶四用撒克遜語說。
  “正是,”以撒用同樣的語言回答潤為他的買賣使他必須懂得在不列顛使用的各种語言,“你是誰?”
  “這無關緊要,”葛四回答。
  “可是這像你要知道我的名字一樣重要,”以撒回答,“不知道你的名字,我怎么跟你交談呢?”
  “很簡單,”葛回答道,“我是來付錢的,我必須知道錢交到了本人手里;你是收錢的,我想,你就不必管錢是誰送來的了。”
  “哦,”猶太人說,“你是來付錢的?我的祖宗亞伯拉罕啊!這就改變了我們之間的關系。那么是誰派你送錢來的呢?”
  “今天比武大會上的优胜者,剝奪繼承權的騎士派我送來的,”葛四說。“這是由你擔保,萊斯特的吉爾約斯·賈拉姆借給他的那套盔甲的錢。那匹馬已送回你的馬廄了。我現在需要知道,我得為那套盔甲付多少錢。”
  “我說過他是一個好青年!”以撒高興得喊了起來。“你喝一杯,這對你沒坏處,”他又說,斟了滿滿一杯酒遞給放豬的,葛四有生以來還從未喝過這么好的酒。“那么你身邊帶了多少錢?”
  “圣母馬利亞啊!”葛四說,放下了酒杯,“這些不信基督的東西喝的簡直是瓊漿玉液,真正的基督徒喝的啤酒卻跟喂豬的泔腳一樣渾濁!我帶著多少錢?”撒克遜人發表了那些不太客气的感想以后,繼續道,“不多,就手頭這一點。不過,以撒,你可得把良心放在中間,盡管這只是一顆猶太人的心。”
  “別這么講,”以撒說,“你的主人憑他那條槍和那只右胳膊,已贏了几匹出色的戰馬,几套貴重的盔甲,當然,他是個好青年,我可以替他把這些全換成現錢,扣除他應付的,多余的全還給他。”
  “我的主人已經把它們統統賣了,”葛四說。
  “啊!那可不對,”猶太人說,“傻瓜才這么做。這里沒有一個基督徒買得起這么多的馬和盔甲,也沒有一個猶太人肯出我一半的价錢。但是你那只袋子里藏著一百個金幣呢,”以撒又說,在葛四的大褂下摸了一把,“它怪沉的。”
  “那里邊裝的是石弓的彈頭呢,”葛四早有准備地說。
  “那好吧,”以撒說,喘了口气,在貪得無厭的習性和眼前這事引起的新的慷慨心理之間猶豫不決,“如果我為那匹馬的租費和那套盔甲,開价八十枚金幣,這一個錢也沒賺你的,你付得出嗎?”
  “勉強可以,”葛四說,盡管這价錢比他預計的已公道得多,“這么一來,我的主人便一文錢也不剩了。不過這既然是你的最低价錢,我不再計較了。”
  “請你再喝一杯,”猶太人說。“不過八十枚金幣實在太少。我墊了款子,連一個錢的利息也沒算。再說,那匹馬在今天的交戰中可能已受了點傷。啊,這場比賽惊心動魄,好不危險!人和馬都像巴珊的野牛似的沖向對方!那匹馬不可能不受點傷。”
  “听我說,”葛四答道,“它完好無損,呼吸平穩,四肢照舊,你不妨現在就到馬廄看看。此外我還得說,那套盔甲也不過值七十枚金幣;我相信,一個基督徒的話也像猶太人的一樣誠實。如果你還嫌少,我只得把這袋金幣帶回去(他把錢袋搖得叮當直響),交還我的主人了。”
  “別忙,別忙!”以撒說,“放下袋子,就算八十枚金幣吧,你瞧,我對你夠大方的了。”
  葛四終于同意了,數出了八十枚金幣放在桌上,猶太人給了他收据,包括馬的租費和盔甲的錢。他高興得手直發抖,先把七十枚金幣包好。剩下的十枚,他每拿起一個,便仔細掂掂重量,停一會,又叨咕一句,這才放進錢包。看樣子,他的貪婪心理正在与他較好的天性搏斗,前者迫使他把金幣一枚接一枚地放進口袋,后者又要求他至少得留下几個,還給他的恩人,或者作為賞金送給他的代理人。他的話歸納起來大致這樣:
  “七十一,七十二——你的主人是一個好青年——七十三——一個正直的青年——七十四——這一枚的邊剪過了——七十五——這一枚好像份量不足——七十六——你的主人什么時候要用錢,叫他盡管來找約克的以撒好了——七十七——當然,得有可靠的抵押。”說到這里,他停了好一會儿,葛四滿心歡喜,以為這三枚可以避免它們那些伙伴的命運了,但是計數又繼續了:“七十八——你是一個好人——七十九——應該給你點什么——”
  這時猶太人又停了一會,打量著最后一枚金幣,無疑打算把它送給葛四。他在手指上掂了掂它的分量,又把它丟在桌上,听了听聲音。要是聲音不夠清脆,或者分量輕那么一點儿,慷慨心理也許會占上風,可是活該葛四倒霉,那枚金幣聲音既響又脆,樣子圓鼓鼓的,剛鑄成不久,還比別的重了一些。以撒怎么也舍不得与它分開,裝出心不在焉的神气,又把它丟進了錢包,一邊說道:“八十枚一個不少,我相信你的主人會好好酬勞你的。不過,”他又仔細打量了一下葛四的錢袋,說道:“你的袋子里還有金幣、吧?”
  葛四咧開了嘴,似笑非笑地答道:“跟你剛才點過的數目差不多。”然后他折好收据,把它放在帽子下,又說道;“別貪心不足,猶太佬,要知道付給你的已經夠多的了!”他又自己動手斟了一杯酒,喝干以后沒謝一聲便走了。
  “麗貝卡,”猶太人說道,“我叫那個以實瑪利人給耍啦。不過他的主人是個好青年;對,我很高興,他單槍匹馬贏了不少金幣;他那支槍好不厲害,跟非利士人歌利亞[注]使的那支一樣、粗得可以比作織布机上的卷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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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圣經》中提到的非利士人的大力士,曾使以色列人屢屢戰敗,后為大衛擊殺。据說他力大無窮,使的槍“槍杆粗如机軸”(見《撒母耳記上》第17章)。
  他听不到麗貝卡回答,扭頭一看,這才發現,在他与葛四討价還价的時候,她早已悄悄离開了屋子。
  這時葛四走下了樓梯,正經過黑沉沉的前室或客廳,發現有人在向他招手,這人一身雪白的,手里拿了一盞小銀燈,要他到旁邊一間屋里去。葛四有些惶惑,不想理睬那人。他雖說像野豬一樣粗魯和大膽,除了人間的暴力什么也不怕,但具有撒克遜人的特點,對山妖鬼怪,白衣女人,以及他的祖先從日耳曼荒山野林中帶來的一切迷信觀念,怀有天生的恐懼心理。他又驀地想起,他是在猶太人的家里,這些人除了大家通常賦予他們的种种惡劣品質,還被當作了神秘莫測的巫師和妖人。然而遲疑片刻之后,他還是服從了鬼怪的召喚,跟她走進了她指的那間屋子,使他大喜過望的是他發現,在前領路的便是他在比武大會上見過的漂亮的猶太姑娘,剛才她也在她父親的屋子里。
  她詢問了他和以撒談判的情形,他仔細講了一遍。
  “我的父親只是与你開玩笑的,朋友,”麗貝卡說,“他欠了你主人很大的恩情,不是一匹戰馬和一套盔甲抵消得了的,哪怕它們的价值增加十倍。你現在付了我父親多少錢?”
  “八十枚金幣,”葛四說,對她的問題感到詫异。
  “這只袋子里有一百枚金幣,”麗貝卡說,“你把你的主人應該拿的那部分還給他,多下的就給你吧。你得赶快走,別站在這里說什么感謝啦!你穿過這個擁擠的市鎮時,路上得多加小心,你的錢包和性命都難免遭遇不測。魯本,”她拍了拍手,又喊道,“拿燈送這個陌生人出去,等他走后別忘記阿好門,加上鎖。”
  魯本應聲而來,這是個棕色皮膚、黑胡子的以色列人,手里拿著一個火把;他打開通往外邊的門,帶葛四穿過舖石板的院子,讓他從大門上的一扇小門出去后,立即閂上門,加上了鐵鏈,仿佛那是一座監獄。
  “我的圣鄧斯坦呀!”葛四在黑暗的街上一邊想,一邊跌跌撞撞走去,“那不是猶太姑娘,簡直是天上下來的仙女!勇敢的少東家給了我十枚金幣,漂亮的猶太仙女又給了我二十枚!啊,今天運气真好!再有這么一天,葛四,你就可以贖身啦,你可以堂堂正正做個自由人,誰也管不了你啦。到那時我便得丟下放豬的號角和木棍,拿起自由人的劍和盾牌,跟隨少東家去戰斗,不必隱姓埋名,也不必把臉藏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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