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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女孩子的威力


  如果于連不是花時間夸大瑪蒂爾德的美貌,激烈地反抗她的家人与生俱來的、但是她已為了他而忘記的高傲,而是花時間研究一下客廳里發生的事情,他就會明白她為什么能主宰她周圍的一切。有人讓她不高興,她就會用一句玩笑懲罰他,她的玩笑那么有分寸,選得那么好,表面上那么得体,來得那么适時,讓人越想越覺得傷口每時每刻都在擴大。漸漸地,它會變得讓受傷的自尊心感到殘忍。家里其他人真心渴望的許多東西,她都看不上眼,因此在他們眼里她總是冷酷無情的。貴族的客廳,离開以后說說,還是令人愉快的,但也僅此而已;禮貌本身只在開頭几天還是回事。于連是有体驗的,最初的迷醉過后,跟著來的是最初的惊訝。“禮貌,”于連心想,“不過是舉止不雅引起的憤怒暫時缺席罷了。瑪蒂爾德常常感到厭倦,也許是因為她無處不感到厭倦。于是,把一句挖苦話磨得尖尖的,就成了她的一种消遣,一种真正的樂趣。”
  也許是為了得到比她的長輩、院士和五、六個向她獻殷勤的下屬稍更有趣的犧牲品,她才把希望給了德·克魯瓦澤努瓦侯爵、凱呂斯伯爵和其他兩、三位最高貴的年輕人。對她來說,他們只是挖苦的新對象。
  因為我們愛瑪蒂爾德,所以我們痛苦地承認,她接到過他們中間几位的信,有几次還寫了回信。我們得赶快補充一句,這個人物乃是時代風尚的一個例外。一般地說,人們不能指責高貴的圣心修道院的學生們不謹慎。
  一天,德·克魯瓦澤努瓦侯爵交還給瑪蒂爾德一封相當可能有損名譽的信,那是她頭一天寫給他的。他相信這种高度慎重的表現會使他的事情大有進展。然而,瑪蒂爾德在她的通信中喜歡的恰恰是不謹慎。她的樂趣是拿自己的命運賭博。她一連六個禮拜不理他。
  她拿這些年輕人的信消磨時間,但是据她看,這些信都是一副腔調,總是最深沉、最憂郁的激情。
  “他們全都十全十美,就像是一個人,准備好前往巴勒斯坦,”她對一個表姐妹說。“您還知道比這更乏味的事嗎?這就是我這一輩子要收到的信。這种信大概每隔二十年,根据當時風行的活動的不同,改變一次。它們在帝國時代一定不這樣沒有色彩。那時候上流社會的年輕人見過或有過一些确實偉大的行動。我的伯父德·N·公爵就去過瓦格拉姆。”
  “揮舞戰刀需要什么樣的才智呢?他們一旦干過,就老是說個沒完!”瑪蒂爾德的表妹德·圣埃雷迪特小姐說。
  “是啊!我喜歡這些故事。參加一次真正的戰役,拿破侖的戰役,有一万個士兵陣亡,那就證明了一個人的勇敢。身臨險境可以提高靈魂,把它從厭倦中解救出來,我的那些崇拜者似乎都已陷入厭倦,面這种厭倦是傳染的。他們中間有誰想過要有點儿非凡之舉呢?他們都想跟我結婚,想得美!我富有,我父親又會提拔他的女婿。啊!但愿我父親能找到一個稍微有趣些的!”
  瑪蒂爾德种人看事的方式尖銳、鮮明、生動,不免敗坏了她的談吐,正如人們看到的那樣。在她那些如此彬彬有禮的朋友看來,她的一句話往往成了一個污點。如果她不是那么走紅,他們几乎都會承認,她的言談的色彩有點儿太濃,缺乏女性的細膩。
  她呢,她則對充斥著布洛涅森林的那些漂亮騎士太不公正。她瞻望未來并不感到恐俱,那就是一种強烈的情感了,而是感到一种厭惡,這在她那個年紀是很罕見的。
  她能夠期望什么呢?財富,高貴的出身,才智,姿色,据別人說,她也相信,命運之手已把這一切集于她一身了。
  這就是這位圣日耳曼區最令人羡慕的女繼承人開始感到跟于連一起散步很偷快時的种种想法。她對他的驕傲感到惊訝,她欣賞這小小平民的机敏。“他會像莫里神甫那樣當上主教的,”她對自己說。
  很快,我們的主人公對加的許多想法的那种真誠的、并非假裝的抵制,把她吸引住了;她老是在想,她把那些談話的細枝末節講給女友听,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道出全貌。
  突然間,她恍然大悟:“我得到了愛的幸福,”一天,她對自己說,不可思議的喜悅讓她興奮不已。“我愛上了,我愛上了,這很清楚!在我這個年紀,一個女孩子,美麗,聰明,如果不是在愛情中,能到哪儿去找到強烈的感覺呢?我沒有辦法,我永遠不會對克魯瓦澤努瓦、凱呂斯和所有這些人有愛情。他們是完美的,也許過于完美了,反正他們讓我厭倦。”
  她把她在《曼飽·萊斯戈》、《新愛洛締斯》、《葡萄牙修女書信集》等書中讀到的所有關于激情的描繪又在腦子里過了一遍。當然,都是偉大的激情,輕浮的愛与她這個年紀、她這樣出身的姑娘不配。愛情這名稱,她只給予在亨利三世和巴松彼埃爾時代的法國能夠遇到的那种壯烈的感情。這种愛情絕不在障礙面前卑劣地退卻,甚至遠甚于此,它能使人完成偉大的事業。“我多不幸,現在沒有卡特琳·德·美第奇和路易十三那樣的真正的宮廷了。我覺得我能干出最大膽、最偉大的事情。如果有一位英勇的國王,例如路易十三那樣的,拜倒在我腳下,我什么壯舉不能讓他做出來呢!我會把他帶到旺岱,像德·托利男爵常說的那樣,他從那儿可重獲他的王國;那時候就不會有憲章了……而于連會輔佐我。他欲什么?頭銜和財產。他能為自己贏得一個頭銜,他能獲得財富。
  “克魯瓦澤努瓦什么也不缺,但他終其一生不過是個半极端保王党、半自由党的公爵,一個始終遠离极端的优柔寡斷之人,因此無論在哪里都處于第二位。
  “有哪一個偉大的行動在開始干的時候不是一种极端呢?只是在完成的時候,一般人才認為是可能的。是的,在我的心中占有統治地位的,是愛情及其所產生的一切奇跡;我在激勵著我的火焰中感到了它。上天應該給我這個恩惠。它不會白白地把所有的优點集中在一個人身上。我的幸福將是配得上我的。我的每一天將不是冷冰冰地相似于過去的一天。敢于愛一個社會地位距我如此之遠的人,這已經有其偉大和勇敢了。讓我們看看,他能不能繼續配得上我?我只要一看見他身上有弱點,便立刻拋棄他。一個像我這樣出身的女孩子,而且具有公認的騎士性格(這是她父親的話),就不應該像個傻丫頭那樣行事。
  “如果我愛德·克魯瓦澤努瓦侯爵,那不就是我要扮演的角色嗎?我有的將是我那些表姐妹的、我如此徹底地加以蔑視的幸福的新版本。我事先就知道可怜的侯爵會對我說什么,我會怎么回答他。一种讓人打呵欠的愛情叫什么愛情?還不如出家當修女呢。我也會像最小的表妹那樣簽一份婚約,長輩們大為感動,除非他們心里窩火,因為對方的公證人頭一天在婚約里又加了最后一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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