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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要記住,只要溫度高到一定程度,任何東西都會燃起來,任何東西!”
  ——消防局副局長蒂莫西·奧雷利·布朗答記者問。
  【10】4:10—4:23
  在眺望廳里,州長端著酒杯,沖著走到近前的市長微微一笑,說:“啊,鮑勃,這里的一切太妙啦。”
  “一切似乎都不錯,”市長說。“祝賀你,格羅弗。”
  “鮑勃,你談到人類手足情誼的一番話引得他們捧腹大笑,我早就指出,正是這些經過認真准備的即席講話能夠把事情點透。你太太呢?”
  “在窗戶那邊。”市長的聲音一往情深。
  “跟她在一起的是哪位?”州長問。
  “是你的一位支持者,我表妹,芳從貝特·雪莉”市長這時露出了微笑。“有興趣?”
  “帶我去認識一下,”州長說。
  貝特·雪莉長著一雙溫柔的藍眼睛,身材頎長。她風度优雅地點點頭,便靜候州長先開口。
  “關于你的情況,”州長說道,“我只知道你是鮑勃·蘭賽的表妹,選舉時自會作正确的選擇。我還需要知道些什么呢?
  她慢悠悠地微微一笑,与她眼睛里的恬靜恰好相配。“州長,那就要看你心里在想什么。”
  “在我這個年紀——”州長欲言又止,搖搖頭。
  “我不認為你已經老得不行了,”貝特的微笑蕩漾開來。“至少,這不是你在我心中的印象。請別讓我失望。”
  州長也沖著對方的笑臉微笑起來。“你知道,我在這個世界上最不愿意的事,就是讓你失望。”他認定是自己故有的愛美之心抬頭了,又補充了一句,而且,要是這話听上去可笑,那就由它去吧。我以前經常顯得可笑。”
  周圍的說話聲混成一片,但一時間他們身邊卻沒有了旁人。“你能取笑自己,這是我一直崇拜你的原因之一。要叫鮑勃·蘭賽取笑自己就做不到。”
  “那他就不該進入政界。”
  “你本來可以當選總統的,就差一點。”
  州長說:“總統職位是一個旋轉的輪子。拔頭籌的人极少,求其次的几乎沒有。我已經試過了,不會再來二次,就這么回事。你了解西部嗎?”
  “我上的是科洛拉多大學。”
  “是嗎,天啦!你熟悉新墨西哥州北部嗎?”
  “我在那邊山區滑過雪,騎過馬。”
  州長深深地吸了口气。“釣過魚沒有?”
  “只釣過鮭魚,在小溪里。”
  “我結過一次婚,”州長沉默良久后說。這似乎是一個完全自然的話題。“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知道,”貝特說。“《名人錄》上有你一條。她叫帕米拉·布朗,1950年去世。你女儿珍妮已經出嫁,現住丹佛。她生于1956年——”
  “這可能不比你的出生年月晚許多,”州長說。
  “這有什么問題?”貝特微笑著說。“你在《名人錄》里找不到我,所以我告訴你吧,我也結過一次婚,那是一場災難。我跟約翰結婚,部分原因就在于我有預感,我得到的是他們告訴過我會得到的東西——一個35歲的儿子,而不是丈夫。”
  “對不起,”州長說著,忽然笑了。“或許用不著道歉。我喜歡這樣,你站在這儿,跟我說話。”他看到格羅弗·弗雷澤從客人中走過來,臉上頓時泛起不悅的笑意。“我們就要有人來插話了,見它的鬼。”他轉過臉來,“你好,格羅弗。”
  弗雷澤說道:“本特,我想和你談談。”
  “你不是在和我談嗎。”州長的口气里一點熱情也沒有。“雪莉小姐,這位是弗雷澤先生。弗雷澤是世界大廈工程的主心骨。”
  “我不是開玩笑,”弗雷澤說。“有一個問題。”他遲疑不決地看了貝特一眼。“我想——”
  “我失陪了,”貝特說。
  州長拉住她的胳膊。“你別走,一走就再也找不到你了。”他端詳著弗雷澤,說道,“什么問題?爽快點說,格羅弗,別咕咕噥噥的。”
  弗雷澤還在猶豫。他終于開口了:“失火了,在下邊某個樓層的什么地方。噢,問題不大,空調机有點冒煙,鮑勃·蘭賽和消防局長正在打電話,因此我相信馬上就會解決的。
  “那,”州長說,“干嗎要告訴我呢?”
  就在這時,毫無先兆——有人事后說,整個大廈几乎象是抽筋似地抖了一下,電燈熄滅了。空調机柔和的嗡嗡聲停了下來,樂曲聲沉默了,所有的說話聲都止住。在大廳的某個地方,一位女士尖叫起來。
  時間是下午4點23分。
  【11】
  將煙霧送人空調管道的火勢并不大,照理在正常情況下很快就會自動熄滅。
  火出現在4樓452號房,大樓的東北區。
  452號房眼下正在用傳統的油漆進行裝飾,內室的地板上放著几大桶油漆稀釋劑,上面蓋了一張膠合板,緊挨著的是油漆工當工作台用的兩個鋸木架。
  根据后來的分析,這場火災是由帶油的破布頭發生燃燒引起的。因為受熱,有一桶油漆稀釋劑爆炸了,燃燒的液体拋向四面八方。
  室內的自動噴水消防裝置開始運轉,但那塊膠台板一時保護了火源,火借机積蓄了力量。不管怎么樣,水是無法輕而易舉地控制油漆稀釋劑的火勢的,它和燃燒的汽油一樣借助水四處蔓延,繼續燃燒。
  在大廈的核心,電腦中心控制儀表盤上的一個警燈亮了,但電腦中心一個活人也沒有。
  452號房的空調管道不停地輸送新鮮空气,為火焰增加氧气。
  剛漆過的牆壁著火了,溫度持續上升,又有几桶油漆稀釋劑爆炸了。
  空調器加快運轉以控制溫度,因而將更多的氧气輸送進來。煙霧開始滲人整個空調系統,最后由管道到達眺望廳。
  主要的消防系統几乎立刻開始運轉,但旁邊的備用系統卻在幫倒忙。
  消防隊离大廈只有兩條街,自動報警信號響了起來;不出三分鐘,兩輛消防車赶到現場,經過漸漸走散的人群駛人廣場。
  然而人群立刻重新聚集攏來,阻礙了消防隊員的行動。警察沙龍和巴恩斯也在其中,他們竭力將人群控制在尚未撤走的路障后邊。
  在大廈那亮光閃閃的側面,一股污濁的濃煙出現了,襯著天空顯得格外丑陋。人們全都心花怒放,相互不時地指指點點。他們發現高高在上有錢有勢的人居然也有自己的災難,一個個幸災樂禍地大叫起來。
  在查利酒吧,熒光屏里的攝像机忽然拉開了角度,開始一層一層地往高得令人難以相信的大樓上邊移去。
  “漂亮的鬼東西,”吉丁斯說,“确實漂亮;明天我們去查一查那些該死的改動許可證,找出改動的地方,把事情了結了。”
  吉丁斯猝然停住,眼睛緊緊盯住電視屏幕。攝像机現在對准了眺望廳,在那儿停下來,閃閃發亮的大廈巍然屹立,背后是藍藍的天空。
  吉丁斯用一种不是很有把握的口气說道:“那一團濃煙是怎么回事?就在那儿,在眺望廳下邊。”
  “我看見了,”納特眼睛盯著電視說。
  “空調排气,”吉丁斯說,“內部什么地方在冒煙——你這是上哪儿去?”
  納特已經快走出小間,吉丁斯赶上去一把抓住納特的茄克。“你這狗娘養的,你知道很多事,可你一直——”
  納特令人惊奇地輕輕一掙,擺脫了這大個子的拉扯。他走出小間,又站住了。“我去上班。你他媽的就讓肥屁股壓在這儿不挪窩了?”
  ***
  在廣場中心,一位戴白帽子的消防大隊長手持電子擴音器,正在指揮消防隊。几條水龍帶象蛇一樣爬在人行道上,水開始在中央大廳地面上四處潑濺。
  在路障旁邊,巡警沙龍說道:“誰也不許過去,又是你!爾知道點什么嗎?”
  “你給我滾開,”吉丁斯說著又要往前走。
  巡警弗蘭克·巴恩斯過來了,黑黑的臉上一副嚴肅勁。“稍息,邁克!”他對沙龍說,然后轉向吉丁斯和納特:“公事公辦,對不起。”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大轎車閃著紅燈,一路響著警笛開了過來。車未停穩,消防局副局長布朗便跳了下來,他沒戴帽子,紅頭發象火一樣。他邁著一頭長腿獸才有的大步惡狠狠地走上前來,在納特面前停下了。
  “你他媽到底是猜測,還是知道要出事的?”
  這是個將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的問題,納特心想。他說:“你們遇上了火警,而我們到這儿來是想盡點儿力。”
  “好吧,”布朗說,“過來,別擋路。”
  布朗走到廣場中心,對那位戴白帽子的消防隊長說:“情況怎么樣?”
  “我們還沒查出是哪儿起了火,”他聳了聳肩。“是著火了,見它的鬼,赶上這儿失火。”
  吉丁斯說:“自動噴水消防裝置呢?”
  消防隊長審慎地看了他一眼。“自動消防裝置沒能幫上忙。”
  納特說:“這是什么意思?”
  “自動消防裝置只會使某几种火燃燒得更厲害。鉀、鈉、電路起火,汽油起火——水會坏事的。”
  “鉀,鈉——這不等于一顆炸彈嗎?”
  “可能。”消防隊長舉起擴音器。“還要接水龍帶!拖進去!”他放下擴音器。“煙很濃,這可能是電路失火。”
  布朗說道:“局長在眺望廳,還有市長。”
  “還有几位誰也不認識的大人物,”吉丁斯說。
  布朗沒理他,對消防隊長說:“我們要不要接他們下來?這儿有電話。那些個高速電梯開兩部就可以了。”
  “胡鬧,下來可不簡單,”吉丁斯說。
  這時,他們感覺到了——而不是听到了——那突發的爆炸几乎就在他們腳下。相隔瞬間,沉悶的響聲遠遠地傳了過來,這聲音就和狠命地關上盥洗室的門一樣瓮塞。中央大廳地板上的積水吐嘟吐嘟地流淌開去。樓內的燈光突然熄滅。
  吉丁斯低聲喊道:“天哪!”
  布朗望著納特:“這是怎么回事?”
  納特閉上限睛,又睜開來,他搖擺頭,想理清震惊之下的混亂思緒。他緩緩地說:“大廈的五髒六腑都在下邊,推動它運轉、給它帶來生命的所有東西。”
  消防隊長問:“電是從地下室進來的,對嗎?”
  納特點了點頭。
  吉丁斯又是那句話:“天哪!”
  “這么說電直接從變電所過來,有8000伏,10000伏呢。”消防隊長舉起擴音器,指揮消防隊員赶往大廈的深處。
  “准确地講,是13800伏,”納特說。“我不是電力工程師,可要是有誰拿那几台大變壓器鬧著玩,我的上帝啊!”他沉默了,一動不動地望著中央大廳里邊。“來吧,”他低聲說道,“來吧!”
  布朗皺緊眉頭。“誰來了?什么東西?”
  “找備用發電机,”吉丁斯說。“只要它們轉起來,我們至少有電開動電梯。”
  布朗悄沒聲地說:“要是不行呢?”
  “那,”納特說,“你的事儿可不少。滿滿一個眺望大廳的重要角色,你拿他們怎么辦?”
  誰也不說話。
  “我說過了,我不是電力工程師,”納特說,“媽的,如果因為短路出現超負荷會怎么樣呢?還有,我到現在還沒有听見一台備用發電机轉動起來。”
  “我們或許不行了,備用發電机沒起作用,”吉丁斯說。“可能也坏了。電腦中心照理有——”
  一個消防隊員踉踉蹌蹌地從最近的一道門里走出來,不住地嘔吐。一來到開闊地,他停住腳,腰几乎直不起來。他看見消防隊長,便直起身,用手背抹了抹嘴和下巴。“下邊糟透了。整個——個輪船的机艙——都燒起來了。”他又是一陣干嘔,一种黑乎乎的東西順著下巴流下來。“我們找到一個人,烤得象熏豬肉一樣。還有一個地方,是電腦儀表盤附近,有一個人也死了。”
  一個救護人員領著消防隊員走了。
  布朗眼睛盯著納特:“線路設計低于標准,大的短路引起溫度過高是怎么回事?”
  “他的意思是,”消防隊長說,“除了副地下層的一處火點和上邊兩層樓的另一處火點外,由于超負荷打火,已經埋好的線路絕緣層燒坏了,我們可能有數不清的潛在火點。”他滿怀敬畏地看了看大廈那巨大的外表。
  “我們眼下怎么辦?”納特說。“我們要想辦法查明出了什么事。我們來給電力工程師裘·劉易斯出點儿主意,讓他看著辦吧。我們得想辦法把上邊的人弄下來,哪怕他們因為腿伸不直而不得不靠他們的屁股下來。你們的人盡量堅持,我們盡量想辦法。”他攤開雙手。“還有什么可做的呢?”
  4:23—4:34
  熒光燈驟然熄滅,充足的陽光透過染色玻璃射進眺望大廳的窗戶,蜡燭依舊亮著。州長對本·考德威爾說:“怎么回事,燈不亮了?停電了?”
  “不知道,”考德威爾說。
  “你是建筑師,查一查。”
  州長真是應付裕如,貝特·雪莉心想。她輕輕把手搭在州長胳臂上。
  “沒事,”州長立刻說道。“我們會查清的,不管是什么事。”
  “我知道你會查清的,州長。”
  “我叫本特,”州長說。“別再用官銜了。”他飛快地向貝特送了一個笑臉,然后沖著還沒挪窩的格羅弗·弗雷澤說:“消防局長在哪儿?還有鮑勃·蘭賽?你說你那儿有台電話,走吧。”
  競闊的大廳已不复宁靜,四面八方都是嗡嗡的談話聲。貝特挽著州長的手臂;格羅弗·弗雷澤領著他們穿過大廳。有人問:“州長,怎么回事?能不能告訴我們?”周圍頓時安靜下來。
  州長停住腳,提高聲音說道:“我們還不清楚,但我們會查清的,一查清楚,你們就會知道了。這是一种許諾。”又是那种為人熟知的笑容。“但不是競選許諾,”他補充了一句。這話激起一陣歡快的低語。他倆繼續跟在弗雷澤身后向辦公室走去。
  這是一間漂亮的辦公室,貼近大廈的中心,兩支蜡燭發出暗淡的光。市長坐在寫字台前,電話貼在耳朵上。他向州長點點頭,對著電話說:“那就把他找來,我要布朗副局長本人向我報告,明白了嗎?”他擱下電話。
  弗雷澤說:“我們怎么辦?要不要疏散?”他朝著市長和恭恭敬敬站在寫字台旁的消防局長說。
  州長說:“我們在做什么事情以前,先要弄清自己形勢如何,從外部來看情況怎么樣。我們知道,由于失火——”
  “造成大樓晃動的不是失火,”消防局長的話音有些專橫。“要么是什么地方存有彈藥。我們還有其他的麻煩,我需要知道是什么東西,然后才能放人去什么地方。”
  “沒人跟你爭,”州長說。“但我們一邊等,一邊還是有事可做的。電梯能不能用?照道理應當有備用的動力,是不是?”
  “照道理的事多著呢,”消防局長說,“可我沒看見一點跡象。”他的蠻橫勁消失了。他望著州長,等他發話。
  “樓梯,”州長說。“有防火樓梯,對嗎?”
  “有兩套,”消防局長點點頭。
  “好极了,”州長說道。“格羅弗,叫本·考德威爾檢查電梯,你去檢查樓梯。噢,對了,叫那些侍者重新上酒。我們不想把大家灌醉,但也不想搞得人心惶惶。喂,去吧,你回來以前不要對任何人說什么。”他頓了頓,低頭看看市長。“鮑勃,城市是你的,有反對意見嗎?”
  市長淡淡一笑。“你好象已經負責了。執行吧。”
  就算州長感覺到貝特的手在他胳臂上略帶欽佩地摁了一下,他也沒作任何表示。“也許沒有什么可擔心的,”他說,“不過,還是謹慎一點好。”
  參議員彼得斯走進辦公室,泛泛地向大家點了一下頭,便側身靠在牆上。“那個搶銀行的小伙子走進來,”他還是平時那副口气,沙啞的聲音一點沒加掩飾。“他頭一次出馬,直來直去,頭戴面具,揮動著手槍,沖進銀行。‘好啦,你們這班賴著不走的家伙,’他說道,‘這回算是撞上了!’”
  辦公室里的緊張气氛消散了一些。州長看看貝特,她正笑吟吟地欣賞這一番插科打諢。“這是我們的杰克,”州長說,“順便說說,他還會背莎士比亞呢。”
  電話鈴突然響了,市長拿起電話,報過姓名,听了一會儿。“好的,布朗,我這就叫你們局長來接,你向他報告吧。”他把電話遞給消防局長。
  本·考德威爾走了進來,他看了看正在打電話的消防局長,又掃了其他人一眼,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什么話也沒說。
  州長說道:“伯特·麥克勞在哪儿?他照理該來的。”
  “麥克勞心髒病發作。”州長閉上限睛,稍停又睜開來。他溫和地說:“我一向以為他是鐵打的呢。”
  “我們誰也不能返老還童,本特,”參議員說。“我早就沒有什么永垂不朽的想法了。”他見消防局長用手捂住話筒,同時清了清嗓子,就沒再說下去。
  消防局長說:“下面几層樓的火勢情況不大好,可消防隊長認為可以控制住,他正在打電話調更多的消防隊來。”
  一片寂靜。貝特抓緊了州長的胳臂,州長伸手扶在她的手上。
  “但真正成問題的是,”消防局長說,“是底下安裝机械設備的地下層。据他們估計,有個瘋子鑽進了大樓,假冒是派來檢修小毛病的電工。他們在主變壓器房里找到了他,已經燒焦了。由于煙太大,除了電沒有了以外,他們無法查清出了什么事。”
  本·考德威爾說:“備用發電机怎么樣了?”
  消防局長揚起一雙大手,又放下來。“沒電,一時不會來。”
  本·考德威爾點點頭。他絲毫沒有失掉他那利落或者說從容的气度。“電梯不能使用,我查過了。當然,還有樓梯,不管怎么樣,只要下邊的火控制住了,就沒有問題。樓梯總歸是絕對安全的。我建議大家走樓梯下去,一半走這邊,一半走那邊。”
  州長表示同意。“按行軍隊列,兩邊樓梯都安排十來個人強迫他們走,不許跑,不許慌。走下去這段路很長。有些人單憑自己的力气會走不動的,非得有人扶著點儿。”他環視四周。“我承認,用這种赶乘火車的方式有些滑稽,誰有沒有更好的主意?”他輕輕握了一下貝特的手。
  格羅弗·弗雷澤朝門口走了兩步,又停住了。他一臉的汗。他有點結巴他說:“通往樓梯的門——全鎖上了。”
  消防局長說:“不可能。伙計,你弄錯了。我們不能——”他搖搖頭,拿起電話,對里邊說:“守在電話旁邊。我們得斟酌一下。”他挂上電話。
  【12】
  大廈身受重傷,痛苦不堪。短時間內,更重的創傷還看不見,只能分析,就好比在診斷的時候只進行推測一樣。
  發生了爆炸,這再清楚不過了。很久以后,爆炸專家將測定主變壓器室的損傷,對康諾斯用工具箱帶進來的炸藥的威力進行估計。
  塑料炸藥攜帶方便:這种棕灰色的材料,有點象油灰,可以放進水里,可以用手捏,也可以到處放,不會引起麻煩。這种炸藥是靠一根插在里邊的雷管引爆,只要通過電線向雷管輸送一小股電流就行了,而爆炸力令人難以相信。
  几台主要的變壓器受到嚴重損傷。盡管緊隨爆炸而起的火毀掉或者說打亂了許多可供事后分析的材料,但裘·劉易斯的几台電腦根据已知的事實逆推,對重新确立可能的原因作了令人信服的說明。
  無疑,由于爆炸,主電源出現大面積短路。其他的解釋都与事實不吻合。
  失去控制的電源產生電涌,遠遠超過了大腿一樣粗的電纜安全輸送電力的要求。失去控制的電形成的激沖只停留了几微秒,然而其結果,正象消防隊長擔心的那樣,是直接的,災難性的。
  電線熔化了,熔化時破坏了絕緣層。在几個瞬間還有几處短路,象弧焊机一樣放出一個大電火花,向隔音絕緣的牆壁施放高熱。
  接下來,遍地蔓延的烈火在大廈的四壁之內越燒越旺。
  一部分火會因缺氧而熄滅,只留下一處處潛在的火點作為它們的遺產。
  然而,一部分火會竄人管道,或沖進開闊的電梯升降井、走廊過道,在那儿吸足新鮮空气,積聚力量和憤怒,一路呼嘯,吞噬油漆、木器、纖維織物、地板——所有易于吞噬的物質,還包括一般認為耐火的物質。正象裘·劉易斯的電腦事后顯示的那樣,這場戰爭的代价從一開始就根本無法估計。
  4:10—4:31
  帕蒂·麥克勞·賽蒙斯一向討厭醫院。但這一次她可离不開醫院了,人們將伯特·麥克勞送進了他們稱作醫科大學心髒康复所的一個房間。父親躺的那張床看上去象是一張古代的刑訊架,一些管子、電線從病床和父親身上接出來。
  母親瑪麗·麥克勞赶到醫院后,她握住母親的雙手,吻了吻她。
  “沒什么事,”帕蒂說。“他在里頭。”她朝著關上的病房門點了點頭。“誰也不許去看他。大夫是個大好人,他什么也不告訴我,或許是因為無可奉告。坐吧。”
  瑪麗·麥克勞說:“他一直在抱怨喘不過气來。我對他說,他身体超重,又過度疲勞。”
  “你就別說了吧,”帕蒂說。“出事的時候保羅跟他在一起。”保羅現在到哪儿去了?她心中閃過一個不祥的念頭。
  瑪麗·麥克勞說:“保羅跟他在一起,那就好。你那位保羅,真是個好小伙子。他和你爸一直處得不錯。”
  帕蒂沒有吱聲。
  母親說:“你爸一直擔心你會嫁給某個楞頭青——象他自己那樣的,他老是說,這可不行。后來,你把保羅帶到家里,我和你爸半宵沒合眼,一直在談論他,拿不准他配不配得上你。你還記得婚禮吧?教堂的走廊上全是保羅一方的高貴親友,你依在你爸的肩膀上——”
  “媽媽,”帕蒂几乎是厲聲地說,“爸爸沒死。你那樣說話,好象是他已經不在了,他還沒死。”
  瑪麗·麥克勞不再說了。
  “我們以后非得留心,他不能那么沒命地工作,兩個肩頭壓那么重的擔子。”
  瑪麗微微一笑。“沒准保羅能幫忙。你爸爸老是說他年輕力壯,辦事利落。我只是希望,世界大廈開張典禮遇到的麻煩事別叫你爸爸知道。”
  “媽媽,”帕蒂的口气又嚴厲起來:“他們遇到什么麻煩事了?”
  “都上了電視了。我經過樓下娛樂室的時候听見電視里在說。有煙,有火,好象誰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瑪麗沉默片刻,突然又用溫柔、焦急的聲音叫道:“伯特!伯特!天啦!”
  “他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媽媽。”
  “他當然會的。”瑪麗凄楚地笑了笑。“你走吧。喝杯茶,散散步,休息一下再來,我留在這儿。”
  來到外邊,走進明媚的陽光里,帕蒂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儿去。想必是某种強烈的沖動在起作用,半小時后,那座巍峨挺拔、亮光閃閃的世界大廈出現在她的眼前。但大廈眼下已經受傷,成了一個可怜的巨人,就同它的營造者伯特·麥克勞一樣。一股濃煙從挨近樓頂的地方噴出來。在腳下的廣場里,消防水龍帶也和從伯特·麥克勞病床上引下來的管子、電線一樣多。它們蜿蜒蠕動著從几道大門爬進中央大廳,消失在樓口的濃煙里。
  警察設置了路障。行人目瞪口呆,象東方神話里的食尸鬼一樣瞅著大廈,觀眾象看公開處決囚犯一樣渴望出現更多的流血、更多的恐怖場面。天哪!帕蒂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馬上暈過去。
  “小姐,你沒事吧?”一個黑臉膛警察彬彬有禮而又關切地問。在他身后還站著一個警察,以滿臉陰沉表示了他的關心。
  “我沒事,”帕蒂說。“就是有點——”她出神地朝那座痛苦不堪的大廈做了個手勢。
  “這儿還有兩個人,你認不認識?一個大個子,叫——”沙龍看看巴恩斯。
  “吉丁斯,”巴恩斯說。“一個是建筑師,叫威爾遜。”
  “我認識他們,”帕蒂說。“不過他們挺忙——”
  沙龍領著她通過路障,推著她穿過廣場,走過別的警察和消防隊員,跨過象蛇一樣的水龍帶,繞開積水。
  這是一間拖車式的工地活動辦公室,离變電站不遠。里邊有几張繪圖桌和文件柜,几把椅子,几台電話。那股男人的气息是帕蒂自打記事以來就在建筑工地熟悉了的,不知怎么的,這种气息眼下卻給人以慰藉。
  沙龍說了句:“麥克勞小姐來了——”就沒再往下說。
  納特說:“進來,帕蒂。”他握住帕蒂的手。“伯特的事我們听說了,我很難過。”
  布朗副局長和三名穿制服的消防隊員站在一旁,眼睛、耳朵都沒閒著。
  納特對他們說道:“門從里邊是打不開的,本·考德威爾試過了。門裝有自動保險。出于安全上的考慮,一般情況下,門是靠樓梯一側的電磁裝置啟閉的。遇到緊急情況,門會自動打開。”
  吉丁斯說:“可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因為根本就沒想過從里邊把門鎖上,現在就是鎖著的。”
  “這樣的話,”納特說,“我們每個樓梯井派一個人上去。”
  “125層,靠走上去?”
  “登山的時候,一個人一小時能爬1000英尺左右。這儿要困難一些,因為差不多是筆直的。大概要花兩小時吧。還有什么呢?”他沒等旁人口答就對布朗說:“你有沒有走得快的人?給他們配備斧子和步話机,馬上出發。同時用電話告訴樓上的人,已經派人去接他們了。”
  “可能有天線塔需要的廣播電視設備堵住了防火門,”吉丁斯說。
  一個穿制服的消防隊員說:“那就給他們几樣工具,不帶斧頭。”
  “告訴他們,”納特說,“慢一點,穩一點,這段路不短,一開始就不能出錯。”他好象這才忽然又意識到帕蒂在場。“你看見保羅沒有?”
  “從早上起就沒見人,你需要他?”
  “我們需要一些資料。”
  (在電話里,裘·劉易斯一听說机器和電力設備所在的副地下層給搞得一團糟,劈頭就說了句,“天哪!全完蛋了?”
  “沒電了,”納特當時說。“下邊有兩個死人,消防隊的人說,其中一個燒焦了。”
  “他要是亂動主電源,那還會不燒焦。”裘停了一下。“你擔心設備線路上有暗藏火點,是這類的事吧?喂,要是有什么地方真的改動過,那我可就不敢擔保了。保羅怎么說?他應當知道的。”)
  得找到保羅·賽蒙斯,納特心想。
  “對不起,我沒看見他,”帕蒂說。“吃午飯的時候,他去見過伯特。伯特心髒病發作,他也在。但我不知道他眼下在哪儿。”她遲疑了一下。“莫非——”
  “莫非什么,帕蒂?”
  帕蒂環視了一下辦公室,每個人都望著她,她所能做到的唯有默默無語地搖搖頭。”
  納特拉住她的胳臂,走到辦公室的角落里,壓低聲音問道,“莫非什么?他會在哪儿?”
  “你不必知道,”她的目光牢牢地盯住納特的臉。
  “我什么都不需要知道,”納特說。“我不必知道,眺望大廳里有100號人無路可走。我不必知道,可能有100處火點我們還沒找到,也許是1000處,很快就會把牆壁燒塌的!帕蒂,你要是知道他在哪儿,或者說可能在哪儿,那我非得知道不可。”
  帕蒂深深吸了口气:“也許,齊勃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納特一動不動,但他內心深處顯然發生了變化。“難道真是這么回事?”
  “對不起,納特。”
  “別對不起、對不起的,回答我的問題。”
  帕蒂下巴一揚:“我的保羅和你的齊勃,就象一般說的那樣,關系暖味。世上什么事都有,對你,對我,對整個的事都是如此。沒准齊勃知道保羅在什么地方,可我不知道。”
  納特走到最近的電話旁邊,拿起電話,撥著號盤,臉上毫無表情。他對刊物經紀人說:“我找齊勃·威爾遜,勞駕。”他的語气中什么感情都不帶。
  “請問您是哪位?”
  “她丈夫。”
  電話里傳來齊勃那輕松歡快、寄宿學校加七姊妹學院派頭十足的聲音:“你好,親愛的。什么事?這該不是個猥褻的問題吧?”
  “你知道保羅·賽蒙斯在哪儿?”
  電話里是一陣几乎感覺不到的遲疑。“我怎么會知道保羅在哪儿呢,親愛的?”
  “現在別問為什么,”納特說道。“你知道不知道?我找他,有急事。”
  “到底是什么事?”
  納特深深吸了口气,耐住性子。“我們搞得世界大廈失火了,搞得伯特·麥克勞心髒病發作住進醫院。我們搞得一百來人在125層的眺望廳里下不來。我需要保羅提供資料。”
  “親愛的”——齊勃的聲音就象幼儿園老師向一個弱智儿童講道理時那樣耐心——“你干嗎不問問帕蒂?她——”
  “帕蒂在我這儿,她說問你。”
  電話里一時沒有了聲音。“我明白了,”齊勃說,沒有別的話。
  納特的脾气終于發作了。“我再問你一遍,那狗娘養的在哪儿?!你要是不知道,就去找,叫他到這儿來。要快,明白了?”
  “你可從來沒有這樣對我說話。”
  “這是一大錯誤,我也許早該打爛你尊貴的屁股。去找他,讓他到這儿來!”
  “我——盡力而為。”
  納特挂斷電話,站在那里,眼睛盯著牆壁。
  【13】4:39—4:43
  在眺望大廳旁邊的辦公室里,消防局長正在接電話。他點了點頭,說了聲“保持聯系”,便挂上了電話。他環視一下辦公室,不動聲色地說:“他們正在派人從樓梯上來。”
  州長說:“爬125層樓得多長時間?”他等了等,但沒有人口答。“好吧,我們最好自己也想點辦法。本,你和局長帶上三四個侍者,馬上動手把門砸開。只要我們打開一道門,不就有路了嗎?”
  消防局長猶豫地看了貝特一眼,“這位女士——”
  州長握緊了貝特的手,說:“這位女士也和其他人一樣關心我們的處境。你沒把話說出來,樓梯井不能使用嗎?”
  “上樓來的人用步話机報告說樓梯井里有煙,”局長說。
  辦公室靜了下來。“這是怎么回事?”州長掉過臉望著本·考德威爾。
  “沒有進一步的消息,我也說不上來,”考德威爾審視著消防局長,“你還有什么沒說出來?”
  局長深深地吸了口气。“最初起的火控制住了,那股火本身并不大。可主變壓器室出了事,死了兩個人,顯然多處起火——”他攤開雙手:“——波及整個建筑。”
  考德威爾說:“好了,別說了,我們先搞清楚處境再說。”他指著消防局長,“給他們回個電話,我要和納特·威爾遜講話。”
  弗雷澤說道:“瞧瞧,這就是你的根据。電話還能用,我們不可能沒有電。這還看不出?”他看了眾人一眼。
  考德威爾近乎厭惡地說:“電話用的是自己的電源,根本扯不上。”他從消防局長手里接過電話。“是納特嗎?”他拍了拍桌式揚聲器。
  “是我,先生。”納特的聲音在辦公室里回響。“你們要跑點路了。4樓的火現在控制住了。下邊副地下層出了什么事還不清楚,可能也沒時間去查了。反正是出了事了,主電源短路,整個大樓出現電涌,線路發熱過高,燒穿了絕緣層和導線管。也許賽蒙斯一來,我們就更有數了。”
  “你認為賽蒙斯——”考德威爾吞吞吐吐。“伯特·麥克勞——”
  “伯特住院了,心髒病發作,這可能也是賽蒙斯引起的。”
  考德威爾說:“現在的問題是要不要把防火門砸開。”
  “空調管道冒出的煙多不多?”
  “不太多。”
  “那,就別把門砸開。”他口气堅定,不容抗辨。
  本·考德威爾躊躇不定。
  納特的聲音:“我們知道樓梯井里有煙,沒有辦法止住,濃煙會一路往上冒,到達你們那層樓。要是現在多少還能擋住煙,那就別去管它,讓門關著。”
  “我想你是對的,”考德威爾說。
  “吉丁斯估計,”納特說道,“那些門可能被運上去的廣播電視器材堵住了,他說,他們以前這么干過,要是這樣的話,樓梯也會堵住的。”
  考德威爾使勁擠出几絲笑容。“納特,有些情況設計中根本估計不到。”
  “我們已經与軍隊聯系上了,”納待說。“過不了几分鐘,你就會看到一隊直升飛机開過來。”
  考德威爾眉頭一揚:“你出的主意?”
  “是布朗打的電話。他是消防局副局長。有些事,他們听他的,不听我的。”
  考德威爾又露出微笑,“多想想,納特。”
  “保持這條線路的暢通,可是個好主意。”
  考德威爾點點頭。“我同意。就講到這里。”他朝大家轉過身來。“有沒有要說的?有什么問題沒有?”
  “只有一個問題,”州長說道,“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
  4:01—4:32昆斯公寓
  這是一幢保險公司修建的高層現代公寓大樓,住的都是中等收入的房客。從技術上說,這位工程檢查員的收入高于上限,不過,他的收入有相當大一部分是從不公開的。
  窗戶緊閉。空調器几乎一點聲音都沒有。一群孩子在樓下娛樂場里玩,但他們的聲音都被擋在窗外,听不太清楚。工程檢查員懶洋洋地靠在活動躺椅上,一罐啤酒在手,對面是25英寸彩色電視机組合。按鈕開關、電腦、調諧帶遙控。這是一間按地中海風格布置的懸臂式小房間,但卻給人巨大的空間感。
  這位檢查員四十歲出頭。他有句口頭禪:“管它呢,吃吃喝喝,能撈到的都別客气。”
  妻子坐在她那張小一點的活動躺椅上,也在看電視,也在喝啤酒。她在太陽燈下照射過了頭,同時還在搽几种藥劑,為的是保持几分早年在佛洛里達時的那种褐色風采。在超級市場和美發廳里,几位芳鄰老是艷羡地議論她的膚色。她一頭紅發,跟她的手指甲和腳趾甲正配得上。她說:“別錯過《家庭娛樂場》了。”
  世界大廈廣場上的最后一段獻辭剛剛結束。電視攝像机尾隨著各界名流走下看台,步入中央大廳。
  “上眺望廳去吧,”檢查員說,“喝點冒泡的,用牙簽吃點小吃。”他的話音里含有嫉妒,气沖沖的。“看見這位啦?這位是杰克·彼得斯參議員,人民之友。哈!他這三十多年在華盛頓可撈了不少錢。”
  “這一位,”檢查員說道,“是州長本特,最會說大話。你瞧,美男子來了,鮑勃·蘭賽市長,美國頭號傻瓜。他們干嗎不拍蓋這幢大樓的那班家伙呢?”
  “這是本·考德威爾,”檢查員繼續說道。“只要他下一來,你就會想到跪拜,就象在教堂里一樣。他媽的,他跟我差不多了,一次只能穿上一條褲管。我敢打賭,他也會成羅圈腿,跟個拔瓶塞的螺絲錐似的。他肯定會青云直上,他們全都是這樣。誰也沒有那么天真,個個都往外伸手。”
  “噢,天啦,好了好了,”檢查員說著,吃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朝廚房走去。“別動電視,我應該好好瞧瞧用自己雙手蓋起來的大廈。”
  “你沒動手,你只是看,”妻子說。
  他沒听見。
  如果說這位檢查員有一件事是明白的,那就是世上只有兩种人——贏家和輸家——自己要做哪一种人,他早就打定了主意。
  事情是明擺著的,只要你盯牢某個地方,任何一個地方,你就看得出有人撈著了,有人沒撈著。在軍隊里,他那會儿連個毛孩子都算不上,卻已經看出點門道來了,有些家伙老是被罰下廚房洗盤子,或者外出巡邏,是天生的輸家,老是挨整。還有一些家伙老是呆在司令部里,睡的是整洁、溫暖的營房,干活就跟隨軍牧師似的,那些地方沒人對著你開槍。你想當什么,當個死去的英雄?
  當個工程檢查員,而今也不是什么好差使。有的人照書上說的辦,命都不要了。可那又怎么樣?養老金連擦屁股都不夠,更別指望得到那些理應人人有份的東西了。那些個陰險狡詐的政客竟選的時候不都這么說嗎——社會財富人人有份?
  既然這樣,讓分包人這里偷點工,那里減點料,自己撈一筆小小的外快,那又怎么啦?
  檢查員又開了一罐啤酒,站在那個特大號冰箱旁邊喝了起來。
  “哈利!”起居室里傳來妻子的聲音。“我的啤酒呢?”
  “住口,”哈利說道。“我在思考。”
  不管是什么工作,一個人總可以記住某些事,也許是某個冬季一連好些天冷得凍掉下巴,或者是一次事故,就象大個子波拉克從橫梁上摔下來,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要么就象那個下班回家的途中死在地鐵里的小伙子一類的事。這些事記得清清楚楚,有時還要琢磨一下是怎么回事,干嗎要出事。
  就拿那個死在地鐵里的小伙子來說——他真是討厭,改動許可證不斷地下來,他倒發起牢騷來了。現在那小伙子給殺死了,有人沒准交了好運。哈利以前可從來沒有這么分析過。要是有人問起某一條安全線路為什么撤銷,哈利就會把簽過字的改動許可證拿出來,哈利心里明白,但從不多嘴,改動許可證說到底就是應付那事的。哈利什么問題也不問,只有傻瓜才當出頭鳥。他毫不怀疑,有人會不惜采取殺人的方法來保護自己。
  “哈利!快來!出了怪事了!”
  哈利歎了口气,走出廚房。“我叫你別碰電視——,他猝然停住,眼睛緊盯著大電視机。
  攝像机迅速對准了高高挂在世界大廈上的那團濃煙。播音員在說:“我們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各位觀眾,但我們已經派記者前往——他來了。喬治,情況怎么樣?那股煙。是否正常?”
  “正常個屁!”哈利說。
  “我要是看見我的烘箱冒煙,我就能猜到是我把蛋糕烤焦了。”
  “他媽的你就不能把嘴閉上?!”
  他們默默地看著几輛消防車赶到,水龍帶象蛇一樣爬過廣場,濃煙從中央大廳的几道門里噴出來。突然,屏幕上的畫面搖晃起來,聲音沒有了。接著,遠遠地響起了一聲空響,轟!
  “天啦,”哈利說道,“這是怎么回事?”
  播音員的聲音有些發抖:“各位,我們不完全清楚發生了什么事。不過我可以告訴各位,大地在發抖,我仿佛又來到了越南戰場。我敢說,迫擊炮轟擊已經開始。頭儿!噢,頭儿!你能不能告訴我們情況怎么樣?”
  話筒錄進了人群的嘈雜聲,一片激動不止的低語議論就象球賽剛開始一樣。
  “怎么回事,哈利?”妻子喊道。
  “我怎么知道?也許是有人放了一顆炸彈。”
  廣告節目遮住了混亂的場面。最后,擂音員說道,“這位是消防局副局長布朗先生,女士們先生們,他也許能告訴大家發生了什么事。請?”
  “我恐怕還——說不上來,”布朗說道。“我們知道在下邊一個副地下層的主變壓器室發生了某种爆炸。整個大廈都斷電了。下邊死了兩個人,暫時估計屬于破坏。除此以外——”副局長聳了聳肩。
  “備用發電机呢,”哈利說道,“那几台該死的備用發電机怎么啦?”
  播音員說:“斷電會有什么后果,局長先生?照明?電梯?空調呢?這一切全都坏了?”
  “這至少是眼下的影響。現在請原諒——”
  布朗副局長退出屏幕,無線話筒又釘上了站在一起的威爾·吉丁斯和納特·威爾遜。
  “如果是短路,”吉丁斯說,“線路應該接地。該死的,就是這么設計的啊。”
  “我同意,”納特口气厭倦他說。這一點他已經听了好几遍了。“不然就是有人把它給改了。”
  談話嘎然而止。熒光屏上出現一條肥皂廣告。
  “哈利!”作妻子的聲音已近乎哭喊。“哈利,看在上帝份上,出什么事了?你看上去象是遇見鬼了!”
  哈利盡力把握住自己,想把啤酒罐放在椅子旁邊的小桌子上,但沒放穩。易拉罐掉到地板上,啤酒泡沫噴在舖滿地板的地毯上。
  “怎么回事,哈利?看在上帝份上,說話呀!”
  哈利舔了舔嘴唇。他感到喉嚨發干,酸溜溜的嘔吐物都快冒出來了。這怎么可能呢?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末了,他壓低聲音,惡狠狠地對妻子說,“就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他媽閉上臭嘴吧!”
  【14】4:43—4:59
  眺望廳辦公室里,州長本特無精打采地說:“好吧,眼下除了等待,沒別的事。”
  “當強奸無法避免的時候——”杰克·彼得斯說了一句,搖了搖頭,又說道,“本特,你上哪儿去?”
  “我答應通報情況。”
  弗雷澤說:“噢,看在上帝份上!我們還不清楚是不是就糟糕到象他們說的那樣。”
  “格羅弗!”州長口气嚴厲,近乎咆哮,狼一樣地露出牙齒直笑。“我答應過,就得守信。還有一點就是,那邊的人也和你一樣有權了解所有的情況。”州長和貝特走進大廳,談話聲漸漸稀疏,隨后停了下來。
  燦爛的陽光透過有色玻璃窗投進大廳。几個待者在什么地方又找出一些蜡燭,為了圖個喜慶,大廳里四處都點起了蜡燭。
  他們走到大廳中心,州長示意侍者搬來一把椅子,站上去,提高聲音說道:“我向來是坐包廂的,眼下只能湊合。”他停下來,等著歡聲笑語平息下來。
  “我答應過通報情況,”他說開了。“眼下的情況就是……”
  貝特望著州長,一邊听一邊思考著:“我不該到這儿來。”借著州長說話的工夫,她左右看了看近旁的人。大多數人挂著面具一樣的微笑,有几位困惑不解地皺著眉頭,有一兩位顯得心煩意亂。
  風華正茂的國會議員卡雷·威考夫在座,雪莉見過他。他難道也是帶著這副表情坐在國會議員席上等候政治上的對手發言?他似乎很緊張,簡直象是慌了神,拼命按捺下憤怒的言詞,一雙眼睛片刻不离州長的臉。
  那是寶娜,鮑勃·蘭賽的妻子,高挑個儿,端庄嫻靜,面帶微笑,与她在千百次社交活動和競選旅途中的笑容一樣。她迎著貝特的目光,輕輕地垂下一個眼瞼。寶娜顯然認為形勢遠遠說不上嚴峻。
  州長站的那把椅子的正前方,是聯合國秘書長和蘇聯駐聯合國大使。兩個人都面無表情。
  貝特注意到,參議員彼得斯從隔壁辦公室出來。靠牆站著,正冷眼旁觀。她想,真是個老練、复雜的怪人。這些年,貝特常在報刊上看到稱贊他多才多藝、挺有個性的文章。眼下雖說是初次見到他,貝特發覺那些報道越發有意思了。
  她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州長身上。他正准備結束講話。
  “電話是通的,”他說著,忽然微微一笑。“這就是我了解這些情況的途徑,我并不是憑空捏造。”一點笑語歡聲也沒有——他本來就不指望人們發笑——不過,輕松一下也并不是不合時宜。他臉上的微笑消失了。“援救就要來了,消防隊員已經奉命從大樓的各個方面上樓。你們想象得到,上到樓頂是要一段時間的,所以我們必須耐心。”
  “要是恢复不了正常呢?”這是卡雷·威考夫,他的言辭和語气都很憤怒。“要是恢复不了正常怎么辦,州長?”
  州長從椅子上退下來。“你犯規了,卡雷。”他聲音壓得低低的。“霍爾姆斯法官談到過這一點,我重复一遍他的話:‘言論自由的權利并不是指有權在熙熙攘攘的戲院里大叫失火啦!’這正是你的行為。怎么,想叫大家注意你嗎?”
  國會議員的臉紅了,但毫不相讓。“大家有權知道。”
  “老生常談,”州長說道。“和大多數老生常談一樣,有點道理,又有點蠱惑人心。這儿的人有權知道現在的形勢,我向他們通報情況的原因就是這個。我相信他們不愿意讓某個小傻瓜的大聲嚷嚷嚇得亂了方寸,就象聯邦廣場某個人叫末日來臨的宗教狂一類的家伙。至少要有點儿理智,人們才會相信你。”他回過頭來找貝特。
  貝特迎上前去,挽住他的胳臂說:“這是一篇呱呱叫的鼓動詞,”說著,她微微一笑。“我投你一票。”
  州長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一下。“謝天謝地,總算還有人記得怎樣笑。”
  她本想回那間辦公室去,那儿已經成了她心目中的指揮所。但州長不慌不忙,貝特明白,他在場是要讓人們寬心。他倆一起從一群來賓的桌旁走到另一群客人的身邊,不時停下來作必要的介紹,說上几句顯然毫無意思的客套話。
  “我有點怕,”貝特輕聲對他說。
  州長低頭看著貝特,依舊笑微微地說:“我也是,真想和你一起,一走了之。哪怕這就算我自私、怯儒,也沒什么。”他正想再往下說,有人打斷了他的話:“州長,直升飛机來了。”那人指著兩架傾斜著向大廈飛來的直升飛机說道。
  它們看來挺自由,很近,但又很遠。州長抓緊了貝特的胳臂說:“現在我們可以溜回指揮所了。”
  格羅弗·弗雷澤坐在辦公室里,身旁是一杯深棕色的飲料。他說道:“州長,威爾·吉丁斯到我辦公室來過,講了一件荒唐無稽的事,我不明白——發現了一些改動許可證,同意對大廈電力系統的原有沒計作某些改動。那些東西是今天早上才發現的,到現在——”他沖著已經成了辦公室唯一光源的几支蜡燭做了一個手勢。“我們還不知道那些地方是不是真的已經改了。我們現在只能假定至少有一部分已經改動了。”
  州長說道:“你認為那些改動有潛在的危險?”
  “我不是工程師,看在上帝份上!別把這一切算在我頭上。吉丁斯把那些該死的文件給我看,我對他說,我不懂——”
  這時布朗副局長的聲音在桌式揚聲器里響起來,听上去很瓮塞。“我們正在盡最大努力——”
  “媽的,”局長對著揚聲器說:“這不是回答問題,我已經知道你正在盡最大努力。我想要知道的是已經解決了多少問題,看上去情況怎么樣?”
  猶豫片刻,布朗的聲音又響起來,“看上去不太好,我實說了吧,我們的器材到不了那么高的地方。我們准備從外邊盡量往上走,還准備從里邊上去——從樓梯上去。每個樓梯井里有兩個人上來接你們,或者說爭取吧。他們戴著防毒面具——”
  “煙很濃嗎?”
  “情況不好。那些消防門能擋多久,誰也說不准,要是溫度過高——”
  “這我知道,蒂姆。說下去。”
  布朗的聲音帶上了一种近乎憤怒的調子。“威爾遜在這儿,他想叫我給海岸警衛隊打電話——”
  “天哪,喂,為什么?”
  “他們有一种槍,能夠把繩子射到出事的船上。他認為也許,只是也許——”聲音沒有了。
  “最低限度,威爾遜正在想辦法,”局長說。
  “他還有一個荒唐的主意——”
  “讓他來講。”消防局長向考德威爾點點頭。
  “我是考德威爾,”考德威爾說道。“你是怎么考慮的?”
  “我們如果能夠從變電所把電接過來,”納特說道,“我已經叫裘·劉易斯想想辦法,那我們或許可以臨時把一部高速電梯開動起來。但我們需要人手——”
  “賽蒙斯能找到人。”
  納特的口气變了。“是的,我急著要和他通電話,有很多事情。”
  考德威爾向在場的人轉過身來。“你們都听見了。”
  桌式揚聲器里又響起了納特的聲音:“天哪,直升飛机下不來。樓頂有那么多的天線,飛机沒有地方降落。”
  “好的,納特,”考德威爾說。“謝謝。”他掃了一眼,辦公室里鴉雀無聲。
  這時是4點59分。從發生爆炸已經過去36分鐘。
  【15】4:58—5:10
  消防隊員從副地下室抬出燒焦的尸体,尸体用擔架布裹著,被抬向一輛等候在那里的柩車。電視攝像机的鏡頭一直追蹤著。弗蘭克·巴恩斯攔住擔架,揭開里尸布,仔細打量著。他對沙龍說:“這是我們要找的人。”
  “工具箱里有一個名字——如果工具箱是他的話,名字就是他的。”護送人員說。“康諾斯。約翰·康諾斯。名字后面寫著‘世界公民’。真是一個瘋子。”
  巴恩斯找探長去了。探長名叫詹姆斯·波特。波特探長听著他的介紹,在記事本上記下姓名,然后長歎一聲:“嗯,真是不可思議。”
  “探長,我本來能阻止他進入大樓的,”巴恩斯說,“我本來——”
  “弗蘭克,你能從背面看清名片嗎?我可不能。他背上難道會挂著牌子,說他是一個帶著炸藥的瘋子嗎?”
  巴恩斯回到沙龍那里,心情沉重。探長走進拖車式活動房屋,里面正在開會。
  “有兩种方案可行,”一位消防隊長說,“從樓梯上去,或者,你們如果能創造奇跡的話,從電梯上去。”他這話是沖著納特說的。
  “我們正在想辦法,”納特說。“從樓梯上去可能也解決不了問題。你的隊員爬不了几樓就會發現爬不上去了,因為大火已經燒著了上面的樓梯井。第三种可能也許我們大家都會想到。”
  蒂姆·布朗說:“用槍將導繩打出去,然后又怎么樣?”
  “用褲形救生器。”
  吉丁斯望著拖車式活動房屋窗外。“挂在哪儿?”
  “北面貿易中心大樓,只有它最近,最高。”
  五個人者抬頭望著窗外一座座高聳入云的大樓。樓頂似乎相互連接著。蒂姆·布朗說道:“坐在帆布包裹,雙腿撂在外面。在大街上空蕩四分之一英里,四分之一英里!”
  帕蒂在一旁听著,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好吧,”納特的聲音近乎蠻橫。“是坐在帆布包裹蕩過去,嚇得半死,還是被這無盡的大火燒成灰燼?何去何從,你們自己選擇吧。”他說著走向波特探長:“我能為你幫什么忙嗎?”
  波特說:“有一個名叫約翰·康諾斯的人,想起來了嗎?”
  納特想了想,搖了搖頭。
  “他就是那個被燒焦的人。”
  “電工?”
  波特感到很吃惊,“怎么,你知道此人?”
  “警察告訴我的。他在樓里開電梯。”
  波特對納特說:“另一名死者——”
  “我不認識,不過我知道他當時在計算机控制房里值班。”
  波特默不作聲。
  帕蒂在一旁插嘴說:“如果康諾斯這家伙知道我們有計算机控制中心,如果他知道我們有人在監視,我們難道不能猜想康諾斯對整個大樓的情況了如指掌嗎?”
  納特轉身對波特說:“這說明康諾斯很可能在大樓里工作過。”
  “從我爸爸的檔案里可以查出他是在總承包商手下干過活。從轉包商那里又可以查出他是在哪一組干活。”
  納特搖頭:“我怀疑。他如果是電工,除非他真的想自殺,說什么也不會這么干。他滿可以全身洒滿汽油,然后點燃一根火柴。”
  帕蒂打了一個哆嗦。“我馬上給爸爸辦公室打電話,叫他們查查名冊。”她從凳子上站起來。她終于找到一點事干,為此感到很高興。
  蒂姆·布朗沖了進來。“海岸警衛隊馬上就派人來,還要帶一些裝備。”他气憤地聳了聳肩膀。“他們認為不會奏效的,但還是答應來看看。現在的問題是,最近的貿易中心大樓也可能离得太遠,要把繩子射到眺望廳不容易。”
  納特說:“也許我們只有這一條路。”
  ***
  齊勃滿臉通紅、气喘吁吁地赶到商業區与住宅區之間的一家旅館時,保羅·賽蒙斯已經先到了。她望了一眼電視机。電視机沒有開。她猜保羅什么都不知道。保羅上前擁抱她時,她說:“我不是為這個來的。”
  “我可是專為這個來的。”
  齊勃平靜下來。她想:听天由命吧。“我有話對你說,他們要你到世界大廈去。”
  她走過去打開電視机。電視屏幕馬上出現了一個畫面——廣場,消防車和消防水龍帶,消防隊員和警察——一派混亂不堪的景象。
  “納特打電話給我,”她說。“他給你打了几次電話。帕蒂和他都在那里,是帕蒂告訴他我也許知道你在哪儿。”
  “知道了。”他淡淡他說了一句,眼睛望著電視屏幕上的畫面。“出什么事了?”
  “他只說大樓著火了,有一百人被困在大樓里。他還說他想听听你的答复。”
  “被困?”保羅重复著這兩個字,眼睛仍盯著電視屏幕。“這就是說電梯開不動,沒有電了。”他終于望著齊勃,問道:“他認為我能給他什么回答?”
  “他沒有說。”
  保羅臉上嘲弄的微笑蕩漾開來。“他就只說了那么一點?”
  齊勃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她和納特的整個談話在她腦際回響。她睜開眼睛:保羅象一個陌生人,一切都好象与他無關。“他還說,‘那狗娘養的到哪儿去了?你如果不知道他在哪儿,去找到他,把他弄來。快!’”
  保羅臉上嘲弄的微笑更明顯了。
  齊勃繼續說:“我對他說,他從前可從來沒象這樣對我說話。”
  “他說什么?”
  “他說那是一個錯誤。他說他早該打爛我尊貴的屁股。”
  保羅的眼睛又盯住屏幕上的圖像,“我在那儿什么忙也幫不上。什么忙都幫不上!正如莎士比亞所說的,木已成舟,不可挽回。”
  “你至少可以試試呀!他們都在拼命。”
  “那是老生常談。別自欺欺人了。”
  齊勃說:“發生的事你心中有數嗎?”
  “我怎么知道?”
  “你說木已成舟。”
  “那只是用用典故罷了。”
  “我不這樣看。我認為——”
  “你怎么認為,我毫不介意。”保羅語气冷淡。“你只配作裝飾,有時逗人笑笑。床上游戲你倒不錯,思考可不是你的長處。”
  天哪!齊勃想,這完全象是雜志里的對白!保羅的話象在猛打她的耳光。“你過獎了,”她咬牙切齒他說。
  “起初我們雙方同意——”
  “都同意這只是鬧著玩的,”齊勃打斷了他的話。
  “我不想听你說,你現在把我們的事當真了。”
  這狗娘養的!她心中罵道。他倒是高興了。她說:“你身上本來就沒有什么值得我當真的。”她停了停,眼睛盯著電視屏幕。“現在就更少了。”她直盯著保羅,說道:“你在負責此事。我只知道這點。保羅·賽蒙斯和電力安裝承包公司。你撈過工程的油水嗎?”
  “愚蠢的問題,”保羅說,“簡直連愚蠢的回答都不值得。”他走過去關掉電視机。
  “你上哪里去?”
  “想去看几個人。然后回家去。”他開了門,跨出去。
  齊勃呆呆地站在屋子的中央。不可能,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她只想起這些。她來不及多想,走到床邊,抓起了電話。
  接電話的是納特。齊勃极力不讓自己的語調帶有任何感情。“我已經將你的話轉告了保羅。”
  “他來了?”
  “沒有。”齊勃停了一下,繼續說,“對——對不起,納特。”
  “他到哪儿去了?”納特蠻橫地追問。
  “他說他要去看几個人,然后回家。”
  “好吧,”納特說。
  “你想把他怎么樣?”
  “把他抓來。你反對嗎?”
  齊勃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沒有反對。“他看了電視,我把你說的都告訴了他。他說‘木已成舟,不可挽回’。”
  納特啪地挂斷電話,環視了一下辦公室。消防局副局長布朗、兩個隊長、吉丁斯、帕蒂、波特,都在場。他說道:“賽蒙斯已經在電視上看見了。我不知道能不能利用他。不過,我想我們需要他。”
  “你如果需要他,我們就去找他。”波特說。
  吉丁斯說:“更重要的是,如果劉易斯已經計算出來,我們去叫几個人來,看看能不能啟動一部高速電梯。”
  納特捻著手指。“賽蒙斯的工頭——他叫什么來著?叫帕特?對,帕特·哈里斯。”他望著吉丁斯。“我們需要哈里斯,賽蒙斯如果沒有親自插手。哈里斯一定知道。”
  帕蒂清了清嗓子:“另外一定還有人知道改動設計的事。那個簽字的檢查員,他是誰?”
  納特暗自說道:“好厲害的女人!”
  吉丁斯說:“我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把那狗娘養的抓到這里來。我熟悉他的面孔,他叫哈利。對,是叫哈利,我不知道他的姓名。不過,我們會查到的。”
  【16】5:01—5:11
  這是一幢整洁的小房。綠茵茵的草坪,白色的喇叭花競相開放。車庫門上裝著一個籃板和籃圈。一個巨大的電視天線高出屋脊,指向市區。
  帕特·哈里斯夫人開了門,她的頭發用藍色塑料卷發器卷著,顯得年輕貌美。“啊,太出乎意料了,賽蒙斯先生。你想找帕特嗎?”
  “如果可能的話。”保羅堆出一副演員的笑容,帶著無所謂的神態。
  “他在樓下看電視。我們還以為你去參加世界大廈的開業典禮了呢,他見到你會高興得發瘋的。”
  保羅走下樓梯進入嵌板游戲室時,臉上還是笑容可掬。巨大的電視屏幕上,消防車停放在大樓前面的廣場上,象鮮血般殷紅。電視的音量開得很小,播音員的聲音几乎听不清。“先生們,女士們,我們得到報告說,大火在大樓里蔓延。這場災難——”
  電視突然什么圖像都沒有了,聲音也停止了。帕特·哈里斯坐在椅子上說道:“歡迎,頭儿。我猜你會來的。”他將遙控器放在咖啡桌上,然后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喝一點,怎么樣?”話語中帶著一絲淡淡的敵意。
  “喝一點,好主意,”保羅說道。他坐了下來,四下看看。“你這儿可真不錯。”保羅接過酒,然后嘗了嘗醇香的蘇格蘭威士忌,大概是契巴里加爾牌的法國名酒。他注視著帕特,說:“你想永遠這樣下去?”
  哈里斯點上一支香煙,吐出一團煙霧。他的動作突然痙攣,說:“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
  保羅慢慢地,小心謹慎地問道:“你得出什么結論了?”
  哈里斯彈掉煙灰,然后深深吸了一口煙,連續吐出4個很大的煙圈。他說:“我听說伯特·麥克勞住進了醫院。是心髒病發作。我還听說他不行了。”他那雙不停轉動的眼睛仔細觀察著保羅的臉色。
  “我們在談你的想法。伯特眼下還無關緊要。他給我看了一些改動許可證,問是不是我們作的改動。我回答說是的。當然是我們改的,為什么不改呢?”
  哈里斯擦了擦嘴,說道:“天哪!現在我知道你是發火了。”
  保羅搖搖頭。“改動許可證露餡了,”他說,“我不知道是怎樣露餡的,威爾·吉丁斯也發現了。不管我對伯特說什么,他們也要拆開牆看一看。因此我只能說:對,當然是我們作的改動。瞧那簽字:納特·威爾遜,考德威爾的得意門生。難道我們還要到天上去問不成?”他對后面几個字加強了語气。
  哈里斯小心地捻滅香煙,抬起頭。“我不知道,”他說。他站起身,穿過屋子,然后轉過身,走回到自己的椅子旁,“砰”的一聲坐了下去。“我對你開誠布公,你是好人。我為几個狗雜种工作過,我想有机會跟他們算帳,你卻不錯。”
  “謝謝,”保羅說道。
  哈里斯說:“等大火燒過了,這事過去了,我可以去市政廳。我會說,改動許可證是由建筑師簽署的。我他媽的除了服從外還有什么可講的?”
  沉默。保羅毫無表情地說:“帕特,你能推脫責任嗎?”
  哈里斯跳起來,又穿過屋子,轉過身來,但沒有回到椅子上。“你告訴麥克勞我們作了改動,因為我們接到威爾遜簽署的許可證。OK。我也能這樣說。我可以說,我和你談起過這事,對此都怀疑。但是,考德威爾辦公室說你干了什么事,那就是你干的。”
  “太好了,”保羅說。
  哈里斯回到自己的椅子旁,小心地坐了下去。“檢查員哈利怎么辦?”
  “哈利不會遇到麻煩,”賽蒙斯說。“如果他真的遇到麻煩,那也是自找的。”
  哈里斯面無表情,如同一個玩牌的人正在研究對手。“你還記得一個名叫吉米的小子嗎?他還是個孩子,是我手下的一名工人。他不贊成正在進行的改動,他說這很危險。他要去和納特·威爾遜談。”
  “啊,記起來了,”保羅說道。
  “他沒有去和威爾遜談,他遇到了車禍。他在車輛高峰時間跌倒在一列特快車前。”
  “我明白了,”保羅說。“不過,為什么要對我說這些?是因為你受到良心的譴責嗎?”
  哈里斯這次真的笑了,而且意味深長。他說,“我如果支持你,你得保證不會騙我。”
  “我不會騙你的,”保羅說。
  “那么還有最后一件事,給我什么報酬?”
  “你已經得到你的那份了。”
  哈里斯搖了搖頭:“我辦事都要得到報酬。”
  “要多少?”
  哈里斯又笑了:“我們現在總算有進展了。”
  保羅也笑了一笑,獨自走上樓梯。下面游戲室的電視机又打開了,哈里斯聚精會神地看著這場不斷擴展的悲劇。哈里斯夫人已經取下頭上的卷發器,迷人地笑著。保羅對她說道,“你們家太美了!”
  “啊,謝謝,承蒙夸獎。”她的臉上露出真誠的快樂。
  “帕特,”保羅說,“可真是一個幸運儿。”
  他驅車离開時,一輛黑白相間的警察巡邏車轉彎朝哈里斯住宅開去。保羅地反光鏡里看著警車。警車停在街邊欄杆旁。兩名身穿制服的警察鑽出來,走到哈里斯家的門前。
  【17】5:13—5:23
  大樓的中心象一座煙囪,熱浪在往上沖,形成一股巨大的气流。气流將新鮮空气地中央大廳敞開的大門吸了進去。
  大樓外面,本市最高的消防梯不停地移動著,但全沒有用。問題出自內部,不是外面。
  一層層樓上,消防隊隊員汗流浹背,气喘吁吁,咳嗽不止,有時還嘔吐,他們拖住消防管和高壓水龍頭,成吨成吨的水噴向時隱時現的大火。
  但是,在那些諸如塑料泡沫絕緣層融化了的地方,形成了無數股煙道,新的煙囪效應將煙火送進敝開的大廳和走廊,吸進新鮮空气,補給烈火。熊熊的火焰更增加了气流的力量。
  消防隊員丹尼斯·霍華德和盧·斯托爾在第六十層上停了下來。他們站著,直喘粗气。
  霍華德朝消防門走去,推了推,門居然還能打開。他小心地把門推開,一般熱浪將他吞沒了。他朝里邊望了一眼,赶緊將門關上。“走吧!”他說道。
  斯托爾張開嘴,又閉上了。他慢慢地點了點頭。
  ***
  在拖車式辦公室里,帕蒂從電話机旁轉過身,將一張紙條遞給波特探長。“約翰·康諾斯,”她說,“他几個月前在建筑隊工作,是個鋼筋工,他被解雇了。工會沒有提出任何抗議。”
  納特心想,最后這句話說明了很多問題。但進一步調查他被解雇的原因是沒有用的;康諾斯本人已經回答了他為什么要潛入大樓,捅出這么大個漏子。
  波特也持同樣的看法。“他是一個動輒就發牢騷的人?”他問。“也許吧。他們永遠不會知道仇恨有多深。”
  帕蒂站在拖車式辦公室的窗前,望著廣場,望著滿地閃光的髒水,以及象面條似的消防水龍帶,抽水机和圍觀的人群。“但是仇恨會使他干出這种事?”她轉身望著波特和納特。
  納特望著帕蒂,發現她身上有一种比她父親還要明顯的凶悍。伯特不會讓步,帕蒂也不會。
  辦公室另一端的一部步話机響了,一個精疲力竭的聲音說道:“隊長,75層這儿現在還沒有煙,但恐怕防火門后面的情況不妙。”
  “樂觀點,”隊長說,“如果不行,那就沒辦法了。”
  納特看見消防局副局長布朗張開嘴,又悄悄閉上了。消防隊長也看見了,他牙關緊咬,怒火中燒。“我不能讓我的好小伙子在這場敗局中送命,”他說,“不管是誰在樓上。”
  布朗副局長疲倦地點了點頭。
  納特問道:“你敢肯定這是敗局?”
  “不,我不敢。你也不敢肯定這是不是敗局。在那幢熊熊燃燒的大樓里,我們的消防人員拖著水龍帶爬了75層樓。每一層都著了火,連樓頂都望不見。還有,”消防隊長仍然沖著納特說,“你那個電學天才,他為你畫的接線圖棒极了。瞧,高速電梯突然可以用了。”
  “你認為不是這樣?”納特問。
  “不,我不這樣認為!”隊長几乎是在吼叫,然后疲倦地說道:“不過,如果有人認為火箭式投射器有一點點希望,我倒愿意試試。”
  布朗走到辦公室窗前,向上望去。“如果你們沒有建他媽的那么高就好了。”他的語气中充滿憤怒。
  吉丁斯從辦公室的梯子爬上來,他煙塵滿面,碧藍的眼睛也滿含憤怒。他說:“我們一點不知道上面的電梯井發生了什么事,上面太熱了,該死的,太熱了。軌道可能變形——”他聳了聳肩,“得把門打開。”
  布朗說:“門打不開。”
  “破門而入。”
  納特說:“這也許正确,但我卻認為是錯誤的。”
  “你沒錯,”布朗說。“大火燒進了一個樓梯井,很可能另外的一個也會著火。”
  “麻煩就在這里,”納特說,他疲倦地朝吉丁斯做了個手勢,“我們去看看他們試電梯准備好了沒有。”
  大樓里——州長說道:“我認為我們可以召集几個服務員,年輕力壯的,叫他們作好准備,以防万一。”
  “我來辦這事,”局長說罷离開了辦公室。
  “現在,”州長對貝特說,“你看出我有多精明了嗎?現在只剩下我倆。”
  貝特問道:“還有明天嗎,本特?”
  電話鈴又響了。州長將話筒放在支架上,按下了通話鍵。“我是州長,”他說。
  “有個樓梯井保不住了,州長,”這是布朗的聲音。“另外一個也許能保住,也許不能。我的手下并不樂觀,但他們想和你取得聯系。”
  “還有呢?”州長間。
  猶豫。“把那邊的門打開。”
  “還有呢?”
  又是猶豫。布朗終于說道:“我不知道該提什么建議。州長。”
  “好吧,”州長說,“一個樓梯井已經失守。能否堅守另一面的門,看有沒有希望救我們出去,能救几個算几個?”
  布朗的語气有些勉強。“我看沒有希望,州長。”他停了停。“我倒覺得有兩种更好的可能性,也許威爾遜、吉丁斯和電工能夠啟動一部電梯。另一种可能性是控制住樓內的大火。”
  州長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茫然地望著遠處的牆。“看來,我們最好還是原地呆著別動?”
  “我看是這樣,”布朗猶豫著。“另外還有一种可能,這是威爾遜的主意。海岸警衛隊如果能從北邊的貿易中心大樓射一根繩子到大樓上,然后系上褲形救生器——”
  “什么都可以試,”州長說,“還有,命令你們的人下去,沒有任何理由讓他們作無謂的犧牲。”
  “是,先生,“納特說。“不過,有兩人——他們回不來了,他們下面燃著熊熊大火。”
  “讓他們上來,”州長說完挂斷電話,臉色沒有變化。
  他和貝特一起走進眺望廳,在門邊停下,四下望了望。眺望廳里依然如故:人群聚集在一起,移動著;男女侍者遞送著飲料和小吃。偶爾突然一陣笑聲,也許聲音大了一點。貝特想,這就象舞台上歌劇或芭蕾舞中那些場面。看上去喜气洋洋,卻顯然是虛假的,目的是吸引觀眾,直到主角從舞台兩側出現。
  “我們上台吧,”州長說。
  電視网總裁首先出來攔住了他倆。“這儿越來越熱,本特。”
  州長笑了笑。“想想去年夏季有一天停電,十万人,沒有空調照常工作。”
  “別人的痛苦從來不會減輕我的痛苦。”
  “也不會減輕我的,”州長說。“相反,你要是沒有辦法——”
  “我經常想辦法,你也是。”
  州長點點頭。他象在任何公共場合那樣微笑著,語气中卻沒有半點高興。“不過,不是這次,約翰。不是現在。”
  “我們要一直等下去?”
  “目前,”州長說,“只能這樣。”他和貝特繼續向前走去。
  蘭賽市長走過來,他妻子跟在身邊。“有什么新情況?”
  “他們在試電梯,很快就會知道結果的。”
  “消防隊員上樓來了?”
  “上來兩個,”州長回答,“快到這儿了。我把另外兩名叫回去了。”
  市長的下巴抖動著。“能告訴我這是為什么嗎?”
  “因為,那兩個快到這儿的消防隊員下不去了。他們下面的樓梯井著火了。”
  市長歎了口气。“這就是說另外一口樓梯井也不安全,對吧?”
  “我看是這樣。”
  “我要讓負責此事的人受到懲罰,”寶娜·蘭賽說。“我恨死了那些對工作不負責、為所欲為的坏蛋。負責此事的人,不管是黑人還是白人,不營是男是女,我都想讓他們受到制裁。”
  “事情還沒有完,”市長說。“電梯——”
  “電梯也不保險。”寶娜·蘭賽眼光里充滿了憤怒。“我真想罵几句髒話,本特。我說的是真的。”她停了停,看著丈夫。“我們不會放過那幫人,是嗎?”她的口气里帶著蔑視。
  州長看著他們离去。這時,保羅·諾里斯跑來朝州長他們咆哮道:“再不盡快采取行動,我可就要不客气了。”
  州長彬彬有禮地點點頭。“要干什么,保羅?”
  “我不知道。”
  “說得好,到底是明白人。”
  諾里斯慢慢說道:“收斂點,本特。我掌握了你的大量材料,公私兼有。你嘴巴不饒人。你一直都是這樣。你用那三寸不爛之舌來取笑使這個國家變得偉大的一切事物,你儼然是一副共產党人的口气。”
  “有人早就這樣說過了。”
  “這么說你承認了?”
  州長笑了。“我只把它看作是指控我的根源。极左分子認為我屬于國教派——再加上你和你們這類人的看法,使我剛好處在我想處的位置:不偏不倚。”他停了停,語气變得冷峻。“但是,別想在這屋子里制造混亂,否則我就會把你象圣誕火雞一樣捆起來,塞住你的嘴巴。明白了嗎?”
  諾里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前額的筋顯得更加明顯了。“你不敢。”
  州長咧嘴笑了:“別逼我,保羅。我只有在打牌時才嚇唬人。”他和貝特繼續往前走。
  一個侍者端著一盤飲料,在他們面前站住了。“謝謝,孩子,”州長說道。他遞給貝特一杯,自己也端起一杯。
  “情況怎樣,州長?”侍者問道。他的聲音很低。“有人說,我們被困在這儿出不去了。有人說大火遠遠沒有得到控制。還有人說——”
  “總是‘有人說’,”州長說道,“他們總是怨天优人。”
  “我明白了,是謠言。但是,州長,我有妻子和三個小孩,他們怎么辦?我問你,他們怎么辦?”
  “是男孩還是女孩?”
  “這有什么關系?兩個男孩,一個女孩。”
  “多大?”
  侍者的眉頭皺起來。“一個男孩十一歲,他叫斯蒂夫。貝特九歲。貝克剛六歲。”
  “貝克可能太小了,”州長說,“不過,你為什么不帶斯蒂夫和貝特去看星期六的球賽?”
  “明天才是星期六。”
  “對。”州長露出了一絲笑容。“我也許能在球場上見到你。如果在那儿見到你,我會給你買一杯啤酒,兩個男孩各買一瓶可樂。”
  侍者猶豫著,終于說道:“你在騙我,州長。”他走開了,臉色變得非常蒼白。
  “他明白了,”貝特說。
  “到了攤牌的時候,人們只有認了,不過,即使末日來臨,你也不要恐慌。”
  “別撂下我,本特,我求你。”
  現在是五點二十三分。從爆炸到現在已過去一個小時。
  【18】5:21—5:32
  拖車式辦公室里的電話響了。布朗抓起話筒,報了自己的姓名,然后他把听筒遞給了帕蒂。
  “我就猜到你會去那儿,孩子,”她媽媽說。話音里沒有半點指責的語气。“我很高興,你爸爸也應該很高興。”
  帕蒂閉上限睛。她慢慢地,猶豫地問道:“爸爸怎么了。”
  “他去了。”就這么一句。
  帕蒂驀地抬頭望著窗外,顫抖著吸了口气。
  “你也無能為力,”母親的聲音很溫和。“他离開前几分鐘我去看他。但他沒有認出我,也不知道我在他身邊。”
  眼淚馬上就要流下來了,帕蒂強咽了下去。
  “你現在怎么樣?”媽媽問道。
  帕蒂為難地四下看了看。“我就留在這里。”
  “不是和保羅在一起?”
  “不是,我和他完了。”帕蒂停了停。“爸爸知道。”
  “你認定怎么好就怎么干吧,孩子。上帝保估你。”
  帕蒂慢慢挂上話筒。她明白布朗和兩位消防隊長故意不看她,等著由她告訴他們。“我父親去世了,”她慢慢地、清楚地說道,“我走了。”
  “坐下,”布朗說道,語气很嚴厲。“我很難過,賽蒙斯夫人。好人不長壽。我很高興他沒有在這儿看見——看見大樓這副樣子。”
  帕蒂慢慢地說:“謝謝。我……不愿在這里礙手礙腳的。”但她突然想到:我無處可走,完全孤單的痛苦向她襲來。
  步話机響了。“我們已經進到眺望廳樓層,頭儿。”丹尼斯·霍華德喘著粗气說,“濃煙現在還不算太厲害,我們想法先把門打開。”
  “門怎么了?”
  “哦,天哪!怎么會有這樣的事!”他几乎是在慟哭。“大箱子堆在門里,從里面無法把門打開。我們的人究竟在哪儿,讓他們象這樣把消防門堵住?”
  消防隊長閉上限睛。“我不知道,丹尼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有什么事情做錯了,總有人會發現的。把他媽的那些箱子掀開,”他几乎粗野地吼道,“鑽出樓梯井,然后進去!只有這樣了!”
  ***
  納特在黑暗的大樓里,靠消防隊員頭盔上怪异的燈光摸索著。黑暗使他心惊肉跳。他擔心每一次吸气都將是最后一次。吉丁斯、裘·劉易斯和另外兩名臨時找來的電工就在他附近,但此時找不到他們了。
  他突然被兩個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拖著一根水龍帶的消防隊員撞了一下;他們好象沒有意識到撞著人似的。
  這使他想起一件事:大城市里的人就象雞圈里的火雞。他們似乎喜歡你撞我、我擠你地擠在盡可能小的地方。高峰時的地鐵、公共汽車、揚基体育場擁擠的梯子、柯尼島的海濱、時代廣場的除夕夜、麥迪遜廣場的集合……天啊,他們都很喜歡!
  不遠處有個聲音在面罩里咕嚕:“你這狗娘養的!好啦,給個亮,他媽的!”是一個電工。
  吉丁斯也在那儿,在濃煙中顯得非常魁偉。“你如果搬不動,就讓我來。”他的聲音听上去虛幻、遙遠、空洞。裘·劉易斯也站在不遠處,聲音空洞地叫道:“快點。”他開始咳嗽。“再也受不了啦。”
  “走吧,”吉丁斯的聲音:“就要完了。”
  在濃煙和一片黑暗中,納特看見劉易斯揚起一只手臂,慢慢放下。他轉過身,跌跌撞撞地走了兩步,倒下去,掙扎著站起來,又倒了下去。
  吉丁斯罵道:“他娘的——”
  “堅守崗位,”納特叫道,語气嚴厲。“我扶他出去。”
  他跪倒在劉易斯身邊,將他轉過身,臉朝上,然后把他扶成坐的姿式。他慢慢地、沉重地將劉易斯的雙手搭在自己肩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掙扎著站了起來。
  他雙腿發軟;盡管戴著面罩,濃煙仍然充滿了肺,侵占了本應屬于氧气的地盤,致使他頭暈目眩。
  劉易斯的身体柔軟,死沉沉的。納特不知道他是否還在呼吸。他磕磕絆絆地走到第一階樓梯,慢慢地,竭盡全力開始往上爬。
  十三,十四……一段平坦的地板,接著又是樓梯,濃煙并沒有減弱。
  在一層樓梯中間他停了下來,不停地咳嗽。前面只有黑暗和濃煙;似乎有一道門,關著——天哪!門也是鎖著的嗎?如果是鎖著的,那就是爬錯樓梯了。
  他掙扎著爬上最后兩級樓梯,用空著的手摸拉手。沒有。
  沒有拉手?為什么?
  他趨前用劉易斯柔軟的身体推門——門突然開了,納特差點倒了過去——倒進濃煙滾滾的中央大廳。
  他終于進入了讓人難以置信的、充滿清新空气的大廳,揭下了讓人窒息的面罩——兩個身穿白衣的人過來從他背上接過劉易斯,另外一人說道:“聞聞這個,”然后把一個橡皮面罩按在他的鼻子和嘴上。
  他深深地吸著氧气,廣場漸漸出現在他的眼前。他摘去面罩,東倒西歪地朝拖車式辦公室方向走。
  “你沒事吧?”帕蒂迎上來問。
  布朗問:“電梯怎么樣?”
  納特疲倦地做了個手勢:“也許能用。他們要試試。海岸警衛隊正在抓緊進行准備。”
  吉丁斯走上梯子。戴面罩的臉部很白,前額黑糊糊的。煙灰染黑了他的頭發。他那件燈芯絨茄克濕透了。他說:“如果再繼續下去,大火要一直燒到眺望廳。”他朝電話机走去。
  布朗已經對著話筒在吼叫:“你說什么?電梯開上去了?!肯定嗎?啊,州長!天哪,天哪!”他停了停。“是,先生,我們會堅持到底的。”他用手捂住話筒,說道:“電梯開上去了。他們正在設法把門打開。怎么樣?”他朝納特望過去。“我們現在可以不考慮褲形救生器了。”
  “不,”納特說道。“電梯如果能啟動,當然很好,但是我們得留一條退路,以防万一。”
  【19】
  六十二層樓北面的玻璃窗最先因熱而膨脹破碎。大塊大塊的鋼化有色玻璃冰柱似的閃閃發光,象發生爆炸一般從大樓上直往下掉,在廣場前砸得粉碎。圍觀群眾興奮得直叫喚。
  “把路障往后移!”一個聲音從手提式電子擴音器里叫道。“往后,他媽的!”
  沙龍巡警一只手捂住下巴,疑惑不解地望著鮮血從指縫中往下滴。
  巴恩斯掏出手巾,捂住沙龍的傷口。“壓緊,邁克,到救護車那邊去。需要縫几針。”
  “你以為那儿有紫心勳章嗎?我一直想當一名負傷的英雄。”
  “你的愿望實現了。”巴恩斯開始幫助他把圍觀群眾往后推。
  廣場上的標語牌不見了。大樓處在苦難之中。裘·威利·托馬斯教長看出這是布道的好机會,他用典型的牧師聲調叫道,“這是懲罰!邪惡和浪費是同樣的犯罪,索達姆和戈莫哈一再說過——一再說過!”
  有人認為這個比喻很恰當。
  ***
  廣場的空气中漂浮著一股煙塵味。人行道上的小水坑聚積成池塘,水面漂浮著煙塵,死气沉沉。
  上面很高的地方,高得無法想象,差不多接近大樓閃閃發光的樓頂,滾滾濃煙沖入天空。低一點,在大樓的另一面,有更多的濃煙飄逸出來,隨風飄動,在大樓上空盤旋,象一件斗篷。
  “遲早,”人群中一名派因街的保險商說道,“這一切都要發生的。謝天謝地,我們沒有卷進去。”
  “費用一定會上漲的。”
  保險商點了點頭。“當然。損失必須賠償。”
  “上邊的人怎么辦?”
  “這,”保險商回答說,“問題提得好。我也不知道。我們只對財物進行保險,不進行人身保險。”
  【20】5:32—5:43
  眺望廳旁的辦公室又成了指揮所,由州長控制。“電梯能容納多少人?最多?哪怕超載?”
  本·考德威爾回答說:“額定負載是五十五人。也許還可以擠進十人。”
  “可以的,”州長說。他停了停,然后淡淡笑了笑。“照習慣來,婦女和儿童先走。”
  “我反對,”貝特說。“要救的是你們,別再充好漢了,實際點。”
  格羅弗·弗雷澤也說:“听听,听听。”
  “閉上你的嘴!”州長暴跳如雷。
  參議員彼得斯說道:“行了,親愛的,還是實際點。我們已經受夠了。能出的風頭我們都出夠了,能夠影響的事件都已影響了。問題是,傳統并非來自愚蠢的行俠行為。”
  州長對貝特說道,“你犯了一個錯誤。”然后他四下看了看辦公室。“所有的婦女先走,你,消防局局長,幫助她們先走,快!”
  貝特一直等到其他人出去后說:“我不走,本特。你不走,我也不走。”
  “不,你得走。”州長走到辦公室里面的牆邊。“過來。”他看見她迷惑地慢慢走過來。他拉住她的手,然后平放在牆上。她將手縮了回來。“燙手,對嗎?”州長問道。“時間不多了。我想讓你平安無事。”
  “我已經告訴你——”
  “但是,讓我來告訴你。”他用彎曲的食指抬起她的下巴,輕輕吻了吻。“我不想作長篇大論,我一生中就這一次找不到恰當的話來表達我此刻的心情。”他溫情地笑了。“來吧,我送送你。”
  外面有人叫道:“你他媽的在干什么?”
  接著是更多的吼叫和跑動的腳步聲。
  “在這儿等著,”州長說完便沖進了大廳。
  一切都突然變了,人群象還沒有筑窩的螞蟻,瘋了似的推搡。
  “安靜!”州長叫道,“安靜!”
  人們的臉轉了過來。室內几乎一片寂靜。
  “發生什么事了?”州長問道,“我們大概都是成年人。都是負責任的人。究竟發生什么啦?他們在下面創造奇跡,馬上就要給我們送上一部電梯。電梯——”
  “這就是問題所在,本特。”參議員彼得斯打斷了他的話。“電梯開走了,現在還在下去的途中。里面載著一個人,只有一人。你能猜出是誰嗎?”
  “你告訴我,杰克!”
  “保羅·諾里斯。”參議員說,“還會有誰?”
  州長轉身走進辦公室,經過貝特身邊時,好象她已不存在似的。他在桌旁坐下,抓起電話,撥動桌式揚聲器的開關。“我是阿米塔,”他說道。“電梯下來了,里面有一名乘客。你們扣留他。”
  布朗的聲音回答道:“是,先生。”然后怀疑地問道:“只有一名乘客?”
  “不錯。”州長說道。“我想告訴當地律師,此人蓄意偷開電梯。如果當地律師認為有道理,我想控告此人犯有殺人罪。”
  布朗說:“我們會馬上將電梯開上來的,如果可能的話。”
  州長點了點頭。“我明白。在最糟糕的情況下,你們已經竭盡全力,你們大家。電話還能維持多久?我想大樓里肯定有半導体收音机,你可以通過市廣播電台隨時向我們通報情況。”
  “州長,”听筒里又傳來布朗的聲音:“電梯下來了,里面的那人——”布朗停了停。“他死了,州長。燒得可不輕。”聲音顫抖著。
  又傳來納特的聲音,疲倦然而有力。“樓梯井里的高溫己造成吹焰燈效應。”
  “穿石棉衣怎么樣?再向電梯里噴水,使它冷卻——”
  “不行,”納特回答道。“只有一次机會,我們已放過了。我們再也沒法把電梯送上去了。電梯損坏嚴重,又脫了軌。軌道變形了。我們應當另想辦法。”
  又傳來布朗的聲音:“我們在檢查大樓內部,”他說。“一層一層地檢查。遺憾的是,大樓建得太大太高了。現在只有試一下威爾遜的鬼點子了。”
  州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保持聯系,”他說著,把椅子往后一推,疲倦地站了起來。“該作通報了。”他朝門外走去。
  他象剛才一樣,站在大廳中間的一把椅子上。他稍稍等了一下,讓大家都安靜下來,然后說道:“電梯已經到了大廳,”他停了停。“里面的那個人被樓梯井內的大火燒死了。”
  屋子里一片寂靜。
  “他們在想辦法重新將電梯送上來,”他說。“如果成功了,大家都要穿絕緣服,都要戴面具。”他舉起一只手,“但愿他們能夠把電梯送上來!”
  有人在砸大廳另一側的消防門。消防局長跑過去,抓住拉手,猛力把門推開。消防隊員丹尼斯·霍華德和盧·斯托爾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
  他們兩人背著工具,一頭系著又長又沉的棒子。面具挂在脖子上。州長示意他們過去。他們向前走時,雙腿直打顫。
  “把門關上,”州長說,然后對兩個消防隊隊員說道:“我們非常感謝你們的到來。”
  盧·斯托爾張開嘴,又慢慢地閉上了。
  丹尼斯·霍華德說:“沒什么,州長。”只是爬了几層樓罷了。”
  一個男人的聲音問道:“我們還能用樓梯嗎?如果能,那就下去吧。”
  一片沉默。霍華德望著州長。
  “告訴大家,”州長說。
  霍華德說:“樓梯可以用。但是,你們到不了底樓或接近底樓。”他伸開一只手,手顫抖著。“看見了,上面本來長有汗毛。”他疲倦地用手在臉上摸了摸,“臉上本來也是有眉毛的,真的。”他點了點頭。“你們可以使用樓梯。一直跑下去一百層樓,你們也許還活著——如果跑得真有那么快的話。”
  卡雷·威考夫突然大聲喊道:“我想知道的是,不,不對,我要求知道的是,這一切是怎樣發生的?誰對此負責?!”
  州長一動不動地站在椅子上。“我提議,卡雷,你組織一個國會委員會對此事進行調查。我非常愿意提供我知道的一切。”他從椅子上走下來,手臂伸向貝特,兩人一起不快不慢地回到辦公室里。
  他一下子坐在桌子邊的椅子上。“我自認為是一個非常有耐心,通情達理的人。我還認為自己富有同情心。”他抬頭望著貝特,苦笑著。“現在,我真想掐死卡雷·威考夫。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活著出去,朝保羅·諾里斯的墳吐痰。”他停了停。“這些想法如果是卑鄙的,我也就是一個卑鄙無恥的人。”
  貝特說:“如果諾里斯先生沒有偷開電梯——”她沒有把話說完。
  “當然,”州長說道。“你們誰也不會活著到下面去的。因此,我很高興事情這樣發生了。但是情況并沒有轉机啊。”
  “我知道,本特。”
  他抓住她的手,緊貼在自己的臉上。“無恥之尤,戴著作家的帽子,拖鞋尖尖的,寫出巨著,然后一門心思想看看一切是不是照他們安排的那樣發展。”他搖搖頭。“有時候我怀疑他們的動机本來就帶有惡意。你相信來世嗎,親愛的?”
  “我相信。”
  “我從不覺得有必要相信,”州長說。“我也從來沒有覺得有必要相信上帝的存在。”他停了停。“但是,象我經歷過的其他傳統形式一樣,我經歷了崇拜。我不知有多少人也一樣,只是不承認罷了。”他停了停。“如果能祈禱,祈禱又能起作用的話,我倒想祈禱我們有一天會再相會。”
  “會的,本特。”
  【21】5:40—5:56
  納特和本·考德威爾談完話后,离開電話机,走過來站在帕蒂身旁。他茫然地望著中央大廳和大樓,慢慢地說道:“大樓的原設計方案能夠防火。城市消防局為此還減少了高層建筑區的消防部門。”他轉身看著帕蒂。“你知道嗎?”
  帕蒂強裝笑臉,然后搖搖頭。
  “厚實的牆,”納特說,“厚實的地板,窗子大開著——可以隨便進出。大火可以被控制在里面。然而現在——”他搖著頭。“襯心式建筑更加經濟:里面可以裝電梯、管道、電線等等非盈利性的設施。這樣就可以騰出更多的空間出租。但是,一旦發生火災,象這樣的大火——”
  “會發生象你剛才在電話上說的那种吹焰燈效應嗎?”帕蒂問。“象煙囪似的?”
  站在旁邊的一位消防隊長說:“有時候遇到象這樣的大火,里面的溫度非常高,消防隊員每次只能工作五分鐘,甚至還要少。”他看著納特。“你管它叫吹焰燈效應,更象熊熊燃燒的熔爐。”他往上指著大樓樓頂。“我們如果能從那儿把人救出來,才真是大奇跡。”
  布朗接了個電話,他憤怒地沖納特喊:“警察鬧不清楚海岸警衛隊与大樓的烈火有什么關系。他們說我們的想法不切實際,因此要研究才能告訴海岸警衛隊。”他盯著納特,“你認為會奏效嗎?能嗎?能嗎?用褲形救生器?”
  納特舉起手,然后表示放棄地放下。“你有更好的方案嗎?”
  “直升飛机,”布朗說,“還在空中盤旋,什么用也沒有。這也是你的主意。”
  “電梯也是,”納特說。“本來會燒死五十個人,而不是一個人。”他說這話倒吸一口冷气。“可我們除了試試我們能想到的辦法外,還能做什么呢?”
  沉默。
  “我們還是來研究可能性吧,”納特說。“他們是無法自己下來的。他們即使有繩子,又能怎么樣?中年男女能吊下一百五十英尺?”他的聲音很低,几乎象在發怒。“直升飛机能做點什么嗎?回答是不能。它們自己是不能的。你也許能砸碎上面的窗子,然后將雜技演員送到從飛机上吊下的舷梯上。但是,這些上去喝香檳的人沒有誰能象雜技演員一樣吊上去。還剩下什么方案呢?這就是你提問的答案。”
  “好吧,”布朗說,聲音平靜些了。“別生气。我們看看海岸警衛隊怎么說。”
  “如果不成功,”納特說,“就不成功。”他又望著窗外。
  帕蒂碰了一下他的手臂。“難道這一切都是保羅干的?”她的語气很平靜。
  納特口袋里還裝著改動許可證复印件的信封。納特拿出信封,將复印件摔了一繪圖板。他看著帕蒂一份一份地撿起复印件,然后將它們扔下,好象不干淨似的。她終于說道:“我雖然不是工程師,但我确實知道一二。”她望著納特的臉色。“上面全部有你的簽名,而你卻并沒有簽過,對嗎?”
  “你怎么知道?”
  “不象你的風格,”帕蒂回答說。“別問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确實知道。”她埋頭看著复印件,“保羅的把戲之一就是模仿別人的筆跡。我曾以為這很有趣。”她停了停。
  “現在,”一個從沒有听見過的聲音從辦公室的門道里傳來,“麻煩在哪儿?你認為我們能采取什么辦法?”
  他是美國海岸警衛隊軍士長奧立弗。他靜靜地听著納特的解釋,然后走出指揮室,望著大樓樓頂——北面的貿易中心大樓和高聳入云的世界大廈塔尖。
  警衛隊軍士長看著廣場上的人群,飄著煙塵的水坑,纏在一起的水龍帶和吼叫著的消防人員。“多熱鬧的馬戲團,”他說,然后又斜視著遠方,目測著距离。他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他望著納特,慢慢地搖著頭。“不行。”他說。
  “你們有槍,”納特說,“還有繩子——你們叫導繩,沒有嗎?”
  “這些我們都有,”軍士長說道。
  “距离井沒有那么遠。”納特的語气很急,近乎憤怒。“要試几次才行。你只需要摔——根繩子到眺望廳就行了,對嗎?我們會把那邊所有的窗子都打開。你們的目標大得象糧倉,不會打不中。你們——”
  “地面的風很平靜,上面——有多高?”
  “一千五百英尺。”納特的火气突然煙消云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風可他媽的不小,”軍土長罵道。“瞧那濃煙,從窗里飄出來時多直?我們得射一根導繩進去,离那么遠,沒辦法。但是我們試試看。我們會竭盡全力——即使不理想。”
  在這災難性的一天里,納特第一次看到了希望的火花。他忍不住高興地叫了起來。“我們會協助你們的。我會察看眺望廳的窗子是否全部打開了,是否有人站在窗邊等你們把繩子射過去時抓住。”他的思路又拐彎了。“我的上司,第一流的建筑師在上面。他會找個結實的地方拴住褲形救生器的纜繩。他會處理一切的。”
  “我們試試看,”軍士長說。“我只敢保證這一點。”他突然笑起來。“不過,這將是你見過的最他媽艱巨的嘗試。”
  州長拿起電話,要本·考德威爾和消防局局長馬上來听情況報告。
  “海岸警衛隊馬上就上北邊貿易中心大樓樓頂。他們要向你們發射導繩。”納特說。
  考德威爾插話:“就是說砸開窗子。”
  納特說:“給每個人提供盡量大的目標。我們現在正在疏散下面的人群,從上面掉下來的玻璃能砸死人。”
  “你們一下命令我們就砸玻璃窗,”考德威爾說。“可是貿易中心大樓樓頂离這邊很遠。”
  “我們要試試,只有這樣了。槍打出一個有一定重量的拋射物,拋射物帶有一根很輕的導繩,你們抓住導繩后,把它拴牢。然后他們會在導繩上拴上一根更牢實的主繩。實際有兩根繩子:粗的一根用來承受褲形救生器里的人体重量,細的一根用來將褲形救生器送去拉回。”
  “明白了,”考德威爾說道,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他們已經清除了那邊的廣場,”揚聲器里又傳來納特的聲音。“你們可以砸玻璃了。”
  考德威爾看著消防局局長,局長點了點頭,然后用拇指和食指做出一個圓圈,匆匆走出辦公室。
  納特的語气變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到我們的計划——”他猶豫了一下。
  州長馬上回答說:“我是阿米塔。想說什么,盡管說好了。”
  “好吧,”納特說道,語气非常嚴肅。“是這樣,我們不想讓你們抱太大的希望,因為我們怕計划行不通。”
  “明白了,”州長說。
  “但是,”納特說,“如果這個方案行不通,那么,我們一定另想辦法。我保證。”他挂上了電話。
  辦公室里一片寂靜。本·考德威爾淡淡地笑著,几乎是道歉似地望著州長和貝特。“我發現,”他說,“納特·威爾遜的保證是可靠的。”他笑得更開心了。“我發現自己就靠他們的保證了。”
  “我們大家都一樣,”州長說。“我們可以建造象這樣的高樓大廈,可以組織政府,發明机器,還可以建立永久性的制度。但是,一旦發生情況,卻無法找到一個可靠的男人。”
  大廳里傳來酒杯破碎聲和人們的議論聲。
  州長從椅子上站起來。“又到通報的時間了。”
  ***
  納特轉身离開電話机,走到辦公室的另一頭,又和帕蒂站在一起。他說:“我們想拿到那些許可證的原件,如果還能找到的話。”
  帕蒂下意識地說:“保羅的文件夾?”
  納特點了點頭。“也許你說得對。我們派人去把它們取來。我要和布朗談談。”
  布朗從辦公室的另一頭說道:“他們已經上頂了。奧立弗想等眺望廳的人准備好時,告訴他一聲。”布朗將步話机遞給納特。“你拿著。”
  納特點了點頭。“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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