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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發現逃跑


  那天晚上談了很長一段時間,希爾比夫婦未能立即入睡,所以醒得要比以往晚些。
  “艾莉查今天是怎么了?”希爾比太太說。她拉了多次鈴,但沒有任何反應。
  希爾比先生站在鏡子前磨刮胡子刀,這時門開了,一個黑人男孩端著熱水走了進來。
  “艾迪,”女主人喊道,“去艾莉查房間告訴她,我已經拉了三次鈴叫她了。可怜的孩子!”她歎了口气,自言自語道。
  艾迪很快就回來了,眼睛吃惊地大睜著。
  “太太,不好了!莉茲的抽屜全打開了,東西遍地都是。看來她是逃走了。”
  希爾比先生和太太同時醒悟過來,希爾比先生喊道:“那么她早已起疑心,于是逃走了。”
  “謝天謝地,我相信是這樣的。”希爾比太太說。
  “太太,你怎么還這么傻,她真逃走的話,我可就完了。赫利知道我不大愿意賣掉那個孩子,這樣他會認為這事得到了我的默許,這將損害我的聲譽。”說完,希爾比先生匆匆离開了房問。
  人們奔跑著,喊叫著,開關門的聲音此起彼伏,大約一刻鐘的時間里,不同膚色的面孔出現于不同的地方。此時,克魯伊大嬸一個人沉默著,她一句話也不說,雖然她可以對此事提供一些線索,但她只是一如既往地准備著早餐時的餅子,以往興高采烈的臉上見不到一絲笑容,對于周圍的忙亂場面,她好像沒有听到什么,也沒有看到什么似的。
  不一會儿,大約十二個孩子爬到了欄杆上,就像一群烏鴉似的,大家都希望第一個把這件事告訴那個走霉運的陌生人。
  “我确信他听后會發瘋的。”艾迪說。
  “他會大罵不止的。”小黑杰克說。
  “他會的,”莫迪說,“昨天吃飯時,我听到他在談論那樁生意。因為我當時正躲在太太放罐子的屋子里,我听得清清楚楚。”莫迪搖頭晃腦地說,儼然一位智者的樣子。他就像一只小黑貓,到今天為止,他還沒有仔細想過一個詞的含義呢。而且需要說明的是,他當時确實是躲在那個放罐子的房間,但多半時間他都在睡覺。
  當赫利終于騎馬出現時,仆人們爭先恐后地告訴他那個坏消息,不出那些小机靈鬼所料,他果然非常生气并大罵起來。這令那些机靈鬼非常興奮,他們躲開赫利的馬鞭,歡呼著在門前草地上滾作一團,一面互相踢著,一面大聲喊叫著。
  “你們如果落到我手里,走著瞧吧!”赫利恨恨地低語著。
  “但你就是不能逮住我們。”知道赫利已走遠,听不到他說話了,艾迪得意地說。并跟在奴隸販子后面不時做著鬼臉。
  “我說希爾比,真是不象話,”赫利沖進客廳說,“看來那女人帶著她的孩子逃走了。”
  “赫利先生,我太太還在這儿呢。”希爾比先生說。
  “太太,我失禮了,”赫利皺著眉頭說,“不過我還是想提醒你,這事有點蹊蹺。這是真的嗎,先生?”
  “先生,”希爾比先生說,“你若想和我打交道,那你必須遵守上流社會的規矩。艾迪,接過赫利先生的帽子和馬鞭。先生,請先坐下。雖然很遺憾,但我還是要告訴你,那個女人偷听了我們的談話,要不就是有人走漏了風聲,她被嚇得逃走了。”
  “我還期望著我們能公平交易呢!”赫利說。
  “先生,”希爾比先生猛地轉身對赫利說,“你這是什么意思?如果有人對我有什么怀疑的話,我只有一個答复告訴他。”
  奴隸販子被嚇了一跳,他低聲說:“一個人只想公平交易,沒想到卻上了當,這怎么不叫人气憤呢?”
  “赫利先生,”希爾比先生說,“如果我不認為你是因為失望而闖進來的話,我甚至不可能容忍你這种無禮的橫沖直撞。我們都要面子,所以我更不能容忍別人站在那儿指桑罵槐,好像我是這件不公平的事情的同謀似的。但我還是會給你幫助,給你提供人力和馬匹等幫助,以便幫你追回自己的財產。簡言之,赫利先生,”他突然放棄了剛才那种嚴冷的口吻,而代之以一种輕松的語調說,“你現在最好保持冷靜,我們吃完早飯后再看看可以做一些什么事。”
  此時,希爾比太太站起身來,說她早上約了朋友,所以不能陪客人共進早餐了。她讓一位有教養的第一代混血女人來照顧客人享用咖啡,然后她就离開了。
  “你太太好像不太喜歡你謙卑的仆人啊。”赫利強裝著顯得自然一些。
  “我可不喜歡別人這樣隨隨意意地對我妻子品頭論足。”希爾比先生淡然說。
  “對不起,你知道我只是想開個玩笑。”赫利強作笑容說。
  “有些玩笑可并不可笑!”希爾比先生接著說。
  “知道我已經在契約上簽字,他就變得這樣放肆了。怪不得從昨天開始,他就做起來了。”赫利自言自語道。
  湯姆的命運成了農庄中黑人關注的話題,恐怕首相的辭職也難以引起這么大的轟動。在田間地頭,人們什么都不干,只是議論著此事會造成的影響。艾莉查母子的逃跑,作為農庄里一件前所未有的事,也加速了人們的興奮。
  黑山姆(因為他比此地任何人都要黑三分,所以才贏得了這個稱號)仔細考慮著這件事及其發展的趨勢。他的看法很有見地,又很好地考慮到了自身的利益。這使華盛頓的所有愛國白人都覺得面上增光不少。
  “塞翁失馬,焉知禍福,這就是真理。”山姆若有所思地說,再一次提了提褲子。他找來一根釘子代替了吊帶上的那粒丟失的鈕扣,顯得他是一名机械方面的天才,對此他常常引以自豪。
  “是的,塞翁失馬,焉知禍福,”他重复道,“現在湯姆要下台了,他的空缺自然需要有個黑人接替。我想為什么我就不行呢?湯姆每天騎著馬在田間地頭閒逛,靴子黑亮,口袋里揣著通行證,他的威風有誰能相比呢?為什么山姆就不能做得好一些呢?我倒想試一試。”
  “喂,山姆,主人要你去找比利和杰瑞。”艾迪的話打斷了山姆的自語。
  “嗨,年輕人,出了什么事?”
  “你還不知道莉茲帶著小哈里逃跑了嗎?”
  “你這叫班門弄斧!”山姆傲慢地說,“我不是小毛孩子,這事我知道的比你早多了。”
  “不管如何,主人讓你把比利和杰瑞套好,然后咱倆和赫利先生去追艾莉查。”
  “太好了,我今天時來運轉了!”山姆說,“這么多年來,這是山姆我第一次出馬,主人會知道山姆的本事有多大的。”
  “但是,山姆,”艾迪說,“你要三思而后行。因為太太不想把艾莉查抓回來,你千万別做什么蠢事。”
  “嗨!”山姆睜大眼睛問道,“你怎么知道的?”
  “今天早晨我給主人送刮胡子水時,听她親口說的。她派我去看看為什么莉茲還不為她梳頭。當我告訴她莉茲逃走時,她站起身說了句‘謝天謝地!’而主人則看似真瘋了,他說:‘太太,你說什么傻話啊!’但他好像听夫人的,我知道這一點。我說,你最好還是站在太太這邊好些。”
  黑山姆听后抓了一下腦袋,雖然里面沒什么深奧的智慧,但仍然包含著政治家所特別需要的特有的机智的觀點,即知道自己應該站在哪一邊。他停下來,認真考慮了一下,提提褲子,這已經成了他慣用的幫他解決思想難題的一件法寶了。
  “這世界上的事儿真是難以琢磨啊!”他最后說。
  山姆的談話使他像哲學家,他特別強調了“這”字,好像他經歷過各种各樣的世界,并經過考慮得出了自己的結論似的。
  “噢,我還以為太太要我們搜遍整個世界也要追回莉茲不可呢!”山姆若有所思地說。
  “很對,”艾迪說,“你這黑小子,難道看不出這么顯而易見的事情嗎?關鍵在于太太不想赫利抓到莉茲的乖孩子。”
  “唉!”山姆感歎著,這聲感歎,只有那些听慣了它的人才能体會到其中的深意。
  “我再告訴你一些情況,”艾迪說,“我想你最好快點找回馬來,因為我听說太太在找你,而你卻在這儿傻站了老半天了。”
  听完這話,山姆才認真干起活來。沒有多長時間,他就騎馬出現在大宅門前。比利和杰瑞跟在后面慢跑著,山姆在它們意識到該停下之前已飛快地翻身下馬。他像風一樣把馬拉到馬樁前面,赫利騎來的是匹小馬駒,不停地蹦跳著,想掙開韁繩。
  “嗨!”山姆喊道,“害怕了,對嗎?”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惡作劇的神色,“讓我來幫你一把。”
  旁邊有一棵高大的山毛櫸樹,枝繁葉茂,地上滿是那种尖小的三角形果子。山姆拿起一個樹果,走到小馬身旁,輕撫著它的身体,好像要使它鎮靜下來。趁調整馬鞍的時机,他熟練地把尖小的樹果塞在馬鞍下。只要稍微用力壓一下馬鞍,小馬駒那敏感的神經就會感到刺痛,而且不留痕跡。
  “啊,”山姆得意地咧開嘴笑著說,“我幫你收拾好了。”
  此時,希爾比太太站在陽台上向他招手,他走上前去,就像去圣·詹姆士宮或華盛頓謀求一個空缺職位似的。他決心要乘机大獻殷勤。
  “山姆,怎么那么慢?我不是派艾迪催你了嗎?”
  “太太,上帝保佑你!”艾迪說,“馬不是那么容易抓住的。它們跑到南邊草地上去了。老天爺知道要抓住它們必須跑很遠。”
  “山姆,我已經提醒你不止一次了,不要再講‘上帝保佑’、‘老天爺知道’之類的話了。那听起未讓人討厭!”
  “上帝保佑,對不起太太,我忘了。以后我再也不說這种話了。”
  “看,你又說那句話了。”
  “是嗎?老天爺,我再也不說那句話了。”
  “山姆,當心點。”
  “太太,讓我歇口气,我一定特別留神,我會有個好的開始的。”
  “對了,山姆,你帶赫利先生去幫幫忙。杰瑞腿有點跛,你要照顧好馬,別讓它跑得太快!”希爾比太太放低聲音,加重了語气說。
  “你放心,我會留意的!”山姆意味深長地翻了翻眼皮說,“老天爺知道!嗨,瞧我這張臭嘴!”他突然屏住气若有所悟地揮了揮手,他的滑稽樣使女主人大笑起來:“太太,我會照顧好杰瑞的!”
  “艾迪,”山姆返回到山毛櫸樹下,“等會儿那位先生上馬時,如果被摔下來,我是不會感到奇怪的。你知道,有時候馬會變得很頑鈍!”他捅了一下艾迪的腰,暗示著他說。
  “哎!”艾迪心領神會地應了一聲。
  “艾迪,你知道太太只想拖延時問。這點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讓我幫他一把吧。喂,把馬韁繩解開,讓它們跑到樹林那邊去,我想這回赫利就不能立即出發去抓人了。”
  艾迪咧嘴笑了。
  “你要明白,”山姆說,“艾迪,等會儿赫利老爺的馬使性子蹦跳起來,我們可是要去幫他的——是的,我們要幫他一把。”山姆和艾迪把頭往后一仰,放縱地低笑著,然后又高興地手舞足蹈起來。
  此時,赫利出現在門廊上。喝完几杯好咖啡,他心情平靜了許多,說笑著走了出未。山姆和艾迪隨手抓了几張棕櫚葉——他們常把那葉子當作帽子,急忙跑到馬樁邊,做好准備來幫助赫利。
  山姆把棕櫚葉整理好,他靈巧的手把葉子弄得有邊有沿,葉梗片片直立,看上去顯得那樣的自由而傲慢,簡直可以和斐濟酋長的帽子相媲美。艾迪的帽沿脫落了,他把帽子往頭上戴去,洋洋自得地回頭說,“誰說我沒有帽子?”
  “哎,孩子們,”赫利說,“我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不會浪費時間的,老爺!”說著,山姆把韁繩交給赫利,替他扶著馬鐙,艾迪則忙著去解開那兩匹馬。
  赫利一碰馬鞍,那小馬突然跳了起來,猛地把主人甩出好几英尺,赫利四腳朝天地摔在了草地上。山姆怒喝著馬,想來拉馬韁繩,沒想到棕櫚葉划到了馬的眼睛,這更加刺激了它那狂亂的神經。它猛然把山姆掀翻在地,粗聲喘了几口气,然后便朝著遠方草地處跑去。此時,艾迪也不失時机地放開了比利和杰瑞,這兩匹小馬就跟著那匹惊馬跑走了,后面,艾迪喊叫著催馬追去。草地上亂作一團,山姆和艾迪追赶著小馬,狗也在狂吠著,麥克、莫迪、法尼和其他小孩子都跳出來湊熱鬧,他們興奮地跑著、拍著手,使勁叫個不停。
  赫利的馬是匹活潑、迅捷的白馬,看起來它似乎很陶醉于這种撒歡儿狀態。它的腳下是一塊差不多方圓半英里的通向森林的草地,草地朝四方蔓延傾斜著。小白馬似乎愜意于讓追赶它的人追上來,但等到他們追近時,它卻噴著長气,惡作劇似地蹦跳著飛奔入一條林徑。山姆只想等到最恰當的時机再把馬抓住,所以他并不著急,——不過他還是表現英勇。只要那匹馬有被抓住的危險,他便把棕櫚葉伸到它的面前,那根棕櫚葉就像獅子王的利劍一樣,全身心地在前方和戰斗最激烈處為大家開路。他大喊道,“赶快!快抓住它!抓住它!”好像他要在眨眼間將一切都降伏似的。
  赫利不時奔跑著,嘴里在不停地詛咒著,气得直跺腳。希爾比先生站在陽台上,徒勞地指揮著大家。希爾比太太坐在臥室前,似乎猜到了引起混亂的原因,于是她時而大笑著,時而惊訝地贊歎著。
  最后,直到十二點,山姆才騎著杰瑞回來,旁邊跟著赫利那匹馬。那匹馬渾身是汗,眼睛不時眨動著,大張著鼻孔,展現出它那并未消退的野性。
  “我抓到它了!”山姆胜利地宣告著,“如果沒有我,它們還不知道要折騰到何時呢。但我還是抓住它們了。”
  “你!”赫利咆哮著,“如果沒你,這一切是不會發生的。”
  “愿上帝保佑你,”山姆無限關心地說,“我一直都在努力追赶它們,你看我渾身是汗。”
  “別再說了,算了!”赫利說,“真是胡鬧,你耽誤了我三個小時。現在別再添亂了,我們出發吧。”
  “老爺!”山姆不贊成地說道,“我看你是想殺死我們這些人和那可怜的馬儿。我們都快被累倒了,馬也是大汗淋漓。咳,你不認為我們應該吃完飯再走嗎?你的馬也需要沖洗一下。瞧它身上的泥土!另外,杰瑞的腿也有點跛。我想太太是不會同意我們這樣出發的。老爺,上帝保佑你,只要歇一會儿,我們會追上她的,莉茲不善于走路。”
  听到這番話,門廊邊的希爾比太太暗自高興,便決定自己出面調解一番。她很禮貌地走上前,對赫利的損失表示了關心并挽留他吃午飯后走,說廚房會把飯菜很快准備好。
  仔細考慮了一番后,赫利勉強去了客廳。走在他后面的山姆詭秘地眨了眨眼,然后悠閒地牽馬到馬廄去了。
  “看到沒,艾迪?看到他那樣子了嗎?”山姆邊把馬拴在馬廄里的木樁上邊說,“噢,天啊!他那指手畫腳、不停咒罵的樣子真像在舉行祈禱會。難道我會听不到?罵吧,老混蛋(我對自己說):你現在要那匹馬嗎?還是你要把它親自抓回來?艾迪,我現在依然記得他的樣子。”山姆和艾迪背靠馬廄,大聲說笑著。
  “你該看看當我把馬牽回來時,他那發瘋的樣子。老天爺,他真想殺死我,如果可能的話。而我卻假裝謙卑和無辜地站在那里。”
  “是的,我看到了,”艾迪說,“你干這事真是個老手。”
  “也沒有什么,”山姆說,“你看到太太站在窗前看著我們了嗎?我看見她在笑。”
  “我相信她在笑。只是我當時忙于奔跑,所以沒看見。”艾迪說。
  “你要明白,”山姆邊說著邊認真地沖洗著赫利的馬。“我已養成了你所謂的‘見机行事’的習慣。艾迪,這很重要。你還年輕,我建議你應使自己具備這种習慣。艾迪,把馬的后腿抬起來。你要知道,是否具有這种習慣對黑人是很重要的。我今天早晨不就先察看了風向嗎?我看透了太太的心思,雖然她沒明白地告訴我。艾迪,這就叫察言觀色。這點,你也可以稱為能力。人的能力因人而异,但培養還是會有很大作用的。”
  “我想,如果不是我幫你‘察言觀色’,你今天早晨是不會把事儿辦得那么漂亮的。”艾迪說。
  “艾迪,”山姆說,“你是個很有前途的孩子,這是不容置疑的。我很看重你。我不會以從你那儿得到啟發為恥的。即使最聰明的人也難免犯錯誤,所以我們不要看不起他人。好了,我們回大宅去吧,太太一定為我們准備了許多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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