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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杰汗1,你宁愿听任皇權消失,卻希望使一滴愛的淚珠2永存。 歲月無情,它毫不怜憫人的心靈,它嘲笑心靈因不肯忘卻而徒勞掙扎。 沙杰汗,你用美誘惑它,使它著迷而被俘,你給無形的死神戴上了永不凋謝的形象的王冠。 靜夜無聲,你在情人耳邊傾訴的悄悄私語已經鐫刻在永恒沉默的白石上。 盡管帝國皇權已經化為齏粉,歷史已經湮沒無聞,而那白色的大理石卻依然向滿天的繁星歎息說:“我記得!” “我記得!”——然而生命卻忘卻了。因為生命必須奔赴永恒的征召,她輕裝啟程,把一切記憶留有孤獨凄涼的美的形象里。 -------- 1沙杰汗:印度莫臥儿帝國皇帝。 2“一滴愛的淚珠”:指泰姬陵,印度伊斯蘭建筑的主要代表。1632—1654年沙杰汗用了22年的時間為其愛妃蒙泰姬在北方邦阿格拉近郊建造了一座陵墓。墓用白色大理石筑成,牆上鑲嵌五彩寶石,中央覆以巨大的圓形穹窿。因此詩人以“淚珠”來刻畫它。 我愛,到我的花園里漫步吧。穿過扑來眼底的熱情的繁花,不去管她們的殷勤。只為突發的欣喜像惊奇夕陽的燦麗,你且暫停一下腳步,然后飄然逸去。 愛的贈禮是羞怯的,它從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它輕快地掠過幽暗,沿途散下一陣喜悅的震顫。追上它抓住它,否則就永遠失去了它。然而,能夠緊握在手中的愛的贈禮,也不過是一朵嬌弱的小花,或是一絲光焰搖曳不定的燈光。 我的果園中,果實累累,擠滿枝頭;它們在陽光下,因自己的丰滿、蜜汁欲滴而煩惱著。 我的女王,請驕傲地走進我的果園,坐在樹蔭下,從枝頭摘下熟透的果子,讓它們盡量把它們甜蜜的負擔卸在你的雙唇上。 在我的果園中,蝴蝶在陽光中盡舞,樹葉在輕輕搖動,果實喧鬧著,它成熟了。 她貼近我的心,就像花草貼緊大地;她對我說來是如此甜蜜,猶如睡眠之子疲憊的肢体;我對她的愛就是我的整個生命的泛濫,似秋日上漲的河水,無聲地縱情奔流;我的歌和我的愛是一体,就像溪流的潺潺漣漪,以它的波浪和水流歌唱。 如果我占有了天空和滿天的繁星,如果我占有了世界和它無量的財富,我仍有更多的要求。但是,只要我有了她,即使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有一塊立錐之地,我也會心滿意足。 詩人呵,春光明媚豪奢,你應當放歌贊美那些毫不流連的匆匆過客,那些歡笑著奔向前方從不回顧的人,那些像花朵般在恣情歡樂時怒放,轉瞬即逝,終不悔恨的人。 請不要默默無言地坐下來,去數你過去的悲歡,——不要停下腳步,去拾起隔夜的鮮花上落下的花瓣;不要去苦苦求索你不理解的東西,去辨別它費解的寓義——不要試圖去填滿生命的空白,因為,音樂就來自那空白深處。 我已所剩無几,其余的都在整個無憂無慮的夏天漫不經心地揮霍掉了。現在,它只夠譜一首短歌唱給你听;只夠編一個小小的花環,輕輕攏上你的手腕;只夠用一朵小花做一只耳環,像一粒圓潤的粉紅色的珍珠,一聲羞赧的低語,懸垂在你的耳邊;只夠在黃昏樹蔭下,小小的賭賽中,孤注一擲,輸個干淨。 我的小船是簡陋的,又容易破損,不能胜任在暴風雨中迎著惊濤駭浪前進。但是,只要你肯輕輕地踏上它,我愿緩緩划動雙槳,載你沿著河岸航行;那里,深藍的水面上微波蕩漾,如同被夢幻揉皺的睡眠;那里,鴿子在低垂的枝頭咕咕鳴喚,給正午的樹蔭籠上一層憂郁。日落人倦時,我將采一朵露滴晶瑩的睡蓮,簪上你的秀發,然后向你告別。 我的小船載滿了人,裝滿了貨,但是,我怎能回絕你呢?你孤身一個,只帶了几束稻谷。你年輕,身材苗條又纖弱;飄忽的微笑在你的眼角閃爍,你的黑色長裙像雨天的烏云。船上當然有你的位置。 旅客將一路陸續登岸歸去。你且在我的船頭稍停片刻,待船儿靠岸時誰能將你留住? 你向何方去,又會到誰家貯藏你的稻谷?我不會向你發問。但是,黃昏時,當我落下風帆,泊下小船,我會坐下來惊奇地想:你向何方去,又會到誰家貯藏你的稻谷呢? 女人,你的籃子沉重,你的四肢疲乏。你要走多少路?又為尋求什么贏利在奔波?道路是漫長的,烈日下路上的塵土火一般灼熱。 看哪,湖水深且滿,像烏鴉的眼睛一般黑。湖岸傾斜,嫩草青青為它舖上柔軟的地毯。 把你疲憊的雙足浸在水中吧,這里午時的熏風會為你梳理飄散的長發;鴿子咕咕低唱著睡眠曲,綠葉竊竊私語,訴說著隱藏在綠蔭中的秘密。 即使時光流逝,太陽西沉,又有什么關系呢?即使那橫穿荒野的小路迷失在暮色蒼茫里,又有什么關系呢? 不要害怕,前面盛開著鳳仙花的篱邊,就是我的家。我將領你到那里,為你舖好床,點亮一盞燈。明日清晨,鳥雀被擠奶姑娘惊起時我會將你喚醒。 那驅使蜜蜂——這些無形的蹤跡的追隨者——离開它們蜂房的是什么呀?它們急劇地扇動著的翅膀在傳遞什么消息呢?它們如何听到沉睡在花心的音樂呢?它們又怎樣找到了羞怯無聲地安眠在花房的蜜呢? 初夏,綠葉剛剛吐出嫩芽。夏天來到海邊花園里。和煦的南風,輕柔地傳來斷續的懶洋洋的歌聲。一天就這樣結束了。 然而,讓愛之花盛開的夏天來到海濱的花園里吧。讓我的歡樂誕生,讓它拍著手儿,和著洶涌澎湃的歌聲翩翩起舞吧。讓清晨甜蜜而又惊奇地睜大眼睛吧。 啊,春天!很久很久以前,你打開天國的南門,降臨混沌初開的大地。人們沖出房屋,歡笑著,舞蹈著,喜极欲狂,互相拋擲著花粉。 歲歲年年,你都帶著你第一次走出天堂時撒在路上的四月的鮮花來到人間。因此,你的花的濃郁芬芳里彌漫著如今已成夢境的歲月的聲聲歎息——那已消亡的世界的眷戀情深的哀思。你的輕風里滿載著已從人類語言中消失的古老的愛的傳奇。 有一天,你突然闖進我因初戀而焦急震顫的心靈,帶來新的奇跡。從此,年复一年,那從未經歷過的歡樂的甜柔的羞怯便藏在你檸檬花綠色的蓓蕾里;我心中難描難訴的柔情便留在默默無言,如燃燒的火焰似的紅玫瑰中;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頁——那熱情奔放的五月的時光的深切怀念,便和著你年年新綠的嫩葉的沙沙聲悄悄低語。 昨夜,在花園里,我向你獻上青春洋溢的醇酒。你舉起杯儿,放在唇邊,合上雙眼微笑著。我撩起你的面紗,撥散你的長發,將你那宁靜而又洋溢著柔情蜜意的臉龐貼在我的胸膛上。昨夜,月光夢一般漫溢在安睡的大地。 今朝,晨露晶瑩,黎明岑寂。你,剛剛沐浴歸來,身著洁白的長袍,手提滿籃的鮮花,向神廟走去。我佇立在通向神廟小路旁的樹蔭下,在靜悄悄的黎明中低垂著頭。 假如我今天煩躁不安。我愛,寬恕我吧。這是第一場夏雨,河邊的樹木在搖曳顫抖,花繁葉茂的迦澹波樹舉著醇香的酒杯,在勸誘過路的風。看呵,天空里道道電光閃爍著投下匆匆的視線,風儿正在你的秀發上狂跳嬉戲。 假如我今天太殷勤,我愛,請不要生气。迷蒙的雨幕掩住我們每日所見的景物,村子里一切勞動已經停止,牧場上杳無人跡。即將降臨的雨儿在你的黑眼睛里發現它的音樂,七月在你的門旁等待著用它含苞的素馨簪上你的秀發。 村里人都叫她黑姑娘,可是在我心上,她卻是一朵小花——一朵黑色的百合。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烏云挾著閃電滾滾而來的田野上。她的面紗拖在地面,烏黑的發辮松垂在肩前。也許她是個黑姑娘,正像村里人說的那樣。但是,我只看到她那雙小鹿般可愛的黑眼睛。 狂風呼嘯,預示著暴雨即將來臨。听到小花牛惊慌的哞哞低鳴,她快步跑出茅屋。抬起大眼睛仰望天空,傾听著隱隱的雷聲。那時,我站在稻田邊——只有姑娘心里明白(或許我也知道)她是否注意到我。。她黑得那樣可愛,就像炎熱的夏季里帶來陣雨的烏云,像密林里溫柔的陰影,就像惱人的五月黑夜里渴望愛情的無言的秘密。 她曾經住在破損的石階伸到水面的池塘邊。多少個夜晚,她曾凝視過那因竹葉搖曳而變得使人眩暈的溶溶月色;多少個雨季,她嗅到從嫩秧田里飄來的濕潤的泥土的清香。 椰棗樹下,村庄的院落里,姑娘們談笑著縫制冬裝。她的名字總是被人們親昵地提起。池水深處還保留著她手臂戲水的記憶,通往村中的小徑上還印著她每天經過時潮濕的足跡。 今天,帶著水罐來池塘汲水的村姑就曾和她天真地逗趣,看到過她的微笑,那赶著牛群去鳧水的老人,也曾每天在她門首停下腳步,向她問候致意。 多少條帆船曾從村邊駛過,多少位旅人曾在那榕樹下休憩,渡船曾把多少人送到對岸的集市,但是從未有人留意這個地方,鄉間小路邊,靠近破損的石階伸近水面的池塘,曾住著我心愛的姑娘。 很久很久以前,蜜蜂在夏日的花園中戀戀不舍地飛來飛去,月亮向著夜幕中的百合微笑,閃電倏地向云彩拋下它的親吻,又大笑著跑開。詩人站在樹林掩映、云霞繚繞的花園一隅,讓他的心沉默著,像花一般恬靜,像新月窺人似地注視他的夢境,像夏日的和風似地漫無目的地飄游。 四月的一個黃昏,月儿像一團霧气從落霞中升起。少女們在忙碌地澆花喂鹿,教孔雀翩翩起舞。驀地,詩人放聲歌唱:“听呀,傾听這世間的秘密吧!我知道百合為月亮的愛情而蒼白憔悴;芙蓉為迎接初升的太陽而撩開了面紗,如果你想知道,原因很簡單。蜜蜂向初綻的素馨低唱些什么,學者不理解,詩人卻了解。” 太陽羞紅了臉,下山了,月亮在樹林里徘徊踟躕,南風輕輕地告訴芙蓉:這詩人似乎不像他外表那樣單純呀!妙齡少女,英俊少年含笑相視,拍著手說:“世間的秘密已然泄露,讓我們的秘密也隨風飄去吧!” 假如你一定要傾心于我,你的生活就會充滿憂慮。我的家在十字路口,房門洞開著,我心不在焉——因為我在歌唱。 假如你一定要傾心于我,我決不會用我的心來回報。倘若我的歌儿是愛的海誓山盟,請你原諒,當樂曲平息時,我的信證也不复存在,因為隆冬季節,誰會恪守五月的誓約? 假如你一定要傾心于我,請不要把它時刻記在心頭。當你笑語盈盈,一雙明眸閃著愛的歡樂,我的回答必然是狂熱而輕率的,一點儿也不切合實際——你應把它銘記在心,然后再把它永遠忘卻。 經書中寫道,人若年過半百,就應遠离喧囂的塵世,到森林中度隱居生活。然而,詩人卻宣稱:淨修林只應屬于年輕人。因為,那里是百花的故鄉,是蜂儿鳥儿的家園;那里,幽僻的角落期待著情侶們的私語的震顫。月華親吻著素馨花,傾訴著深情厚誼。只有遠遠未到五十的人才能領略其間的深意。 啊,風華少年,既缺乏經驗,又固執任性!因此,他們正應隱居在密林,經受談情說愛的嚴格訓練,而讓老人去管理世間營生。 我的歌呀,你的市場在哪里呢?是在那學者的鼻煙污染了夏日的清風,人們無休無止地爭論著“是油依賴桶還是桶依賴油”的問題,連那陳舊泛黃的手稿也為那如此無聊地浪費轉瞬即逝的生命而蹙起眉峰的地方嗎?我的歌大聲叫道: 呵,不,不,不是! 我的歌呀,你的市場在什么地方?大理石宮殿里住著越來越驕橫肥胖的百万富翁,他的書架上堆滿皮革裝訂、黃金描繪的書籍,奴仆們不時地拂去書上的灰塵,這從未被人翻閱過的書籍扉頁上的題辭是獻給那無名的神明。你的市場是在那里嗎?我的歌猛吸一口气,說道:不,不,不是! 我的歌呀,你的市場在什么地方?青年學生坐在桌旁,頭儿低垂在書本上,思想卻在青春的夢境里漂游;散文在書桌上蹀躞,詩歌深深地埋藏在心里。灰塵舖滿零亂的書齋,歌儿呵,你可愿在那里捉迷藏?我的歌躊躇著,沒有開口。 我的歌呀,你的市場在什么地方?忙于操持家務的少婦,抽空儿快步跑進臥室,急匆匆從枕頭上抽出一本愛情故事,那書儿被小寶貝撕破揉皺,書頁散發著她頭發上的香气。你的市場是在這個地方么?我的歌歎息著,欲言又止,打不定主意。 我的歌呀,你的市場在什么地方?鳥儿輕輕地啼囀,溪流明睿地歡歌,宇宙的琴弦把歌曲傾在一對戀人兩顆顫動的心上,你的市場是在那里嗎?我的歌放聲高唱:是的,是的,是的! 一束花 我的花儿像乳汁一樣洁白,蜂蜜一樣香甜,美酒一樣芳酵;我用金色的絲帶將花儿扎成一束,但是它們逃避我小心的照拂,飛散了,只有絲帶留著。 我的歌儿像乳汁一樣清新,蜂蜜一樣甜美,美酒一樣令人陶醉;它們和我心的跳動同一韻律;但是它們——這閒暇時的寵儿,展開翅膀飛去了,只有我的心在孤寂中跳動著。 我所愛的美麗的姑娘像乳汁一樣純洁,蜂蜜一樣甜蜜,美酒一樣迷人;她的絳唇像清晨時開放的玫瑰,她的眼睛像蜂儿2般漆黑。我屏住呼吸,生怕惊動了她;但是,她也像我的花儿和歌聲一樣离開了我,只有我的愛情留著。 -------- 1本言為戴文德拉納特·森(devendranath sen 1855—1920)所作。戴文德拉納特·森,孟加拉浪漫主義詩人。他的詩的內容多為對女人的崇敬,對儿童的摯愛和對自然風物的描寫。森愛花成癖,詩集多以花束命名,著有:《無憂花束》、《玫瑰花束》和《馬櫻花束》等。 2蜂儿:指印度的一种黑蜂。印度人的審美習慣以為它最美麗,常用它來形容女人眸子的漆黑和眼波的流轉,以及皮膚的微黑,体態的輕盈。 假如來生我有幸投生為布林達森林1里的牧童,我甘愿忍受失去書香門第的驕傲的一切痛苦。 牛群在草場吃草,牧童坐在大榕樹下,悠閒地編織著紅豆花環,他喜歡投入耶摩那清而深的河水中激起水花。 拂曉,小巷中家家響起攪奶器的嗡嗡聲,他喚醒伙伴們去放牧;牛群揚起一陣塵霧,姑娘們來到院子里擠牛奶。 山竹果樹下的陰影更濃了,河兩岸的暮色蒼茫;擠奶姑娘渡過波浪洶涌的河水時,嚇得膽顫心惊;一群孔雀展開光彩奪目的尾翎,在森林里起舞。而牧童正凝視夏日的云霞。 四月的夜晚像初綻的花朵一般甜蜜,牧童消失在森林中,頭上斜插著一根孔雀翎毛。綴滿鮮花的秋千繩緊緊拴在樹枝上,南風在笛聲中輕輕震顫,快活的牧童,結隊來到藍瑩瑩的河水邊。 我的兄弟,我不愿意做孟加拉新時代的先驅,也不想為蒙昧的人民點亮文明的燈火;但愿我能投生在無憂樹郁郁蔥蔥的密林里,投生在布林達的村庄中,那里姑娘們攪動牛奶做奶酪。 -------- 1布林達森林:印度神話中大神黑天童年時与牧女拉塔相愛的地方,是印度維濕奴派信徒的圣地。 我愛這舖滿沙礫的河岸,鴨群在寂靜的水塘里呷呷嬉戲,烏龜在陽光下晒暖;夜幕四垂時,漂泊的漁船停泊在高高的水草叢里。 你愛那蓋滿綠茵的河岸,茂密的竹林郁郁蔥蔥,汲水的姑娘們沿著蜿蜒的小徑迤邐而行。 同一條河在我們中間流淌,向它的兩岸低唱著同一支歌。我獨自躺在星光下的沙灘上,傾听著:晨光熹微中,你一人坐在河岸邊,傾听著,只是河水對我唱了什么,你不知道;它傾訴給你的,對我也永遠是個難解的迷。 你站在半開的窗牖前,面紗微微撩起,等待著貨郎來賣手鐲腳鈴。你懶散地望著,笨重的牛車在塵土飛揚的土路上嘰嘎嘰嘎地滾動著車輪。遠處的河面上,天水相接處,帆檣緩緩飄動。 世界對你,就好似老奶奶搖動紡車時低聲吟唱的小曲,無意義無目的,又充滿隨心所欲的想象。 但是,有誰知道,也許就在這悶熱倦人的正午,那個陌生人提著滿籃奇特的貨物,已經上路?他響亮地呼喚著路過你的門前時,你便會從依稀的夢中惊醒,將窗儿洞開,拋下面紗,走出房門,去迎接命運的安排。 我緊握你的雙手,我的心跳進你那雙黑眼睛的深潭里;我在尋找你,你沉默著不說話,永遠躲避我的追求。 我明白我必須滿足于這短促的愛情,因為我們不過是在路途中邂逅相逢。難道我有力量伴你走過這人群熙攘的塵世,領你走出這迷宮似的人生曲徑?難道我能有充足的食物供你度過那樹滿死亡之門的陰暗的旅程? 如果你偶然想起了我,我便為你唱歌。雨后的黃昏把她的陰影洒在河面上,把她的暗淡的光緩緩拖向西方;斜暉脈脈,已不适于勞作或游戲。 你坐在向南的露台上,我在黑暗的房間里為你唱歌。暮色蒼茫,從窗櫳飄進濕潤的綠葉的清香,預告雷雨將至的狂風在椰林中咆哮。 掌燈時分,我將离去。當你傾听著夜間的天籟,那時也許你能听到我的歌聲,雖然我已不再唱歌。 我的盤中盛的是我所有的財產,我把它奉獻給你。我不知道明天我該將什么供奉在你的足前?百花競奇斗妍的夏日即將逝去,樹儿將花朵凋謝的樹枝舉起,凝視著蒼穹,我就像這株大樹。 但是,過去我奉獻給你的一切,那永存的淚水難道未曾使一朵小花四時不謝么? 在這夏日將逝之時,我站在你面前,兩手空空,你愿記住我奉獻給你的那朵小花,愿用你的青眼來酬謝我嗎? 我夢見,她坐在我的床頭,纖纖素手輕柔地撫弄我的頭發,那愛撫像是在彈撥美妙的樂曲。我望著她的臉龐,雙眸淚光閃閃,難言的隱痛將我惊醒。 我坐起來,望著窗外閃爍的星河,那寂靜的星河隱藏著熱情的火焰。不知此時此刻,她是否在做著相同的夢。 隔著樹篱,我們的視線相遇了。我想,我有一些話要對她說,而她卻走開了。我要對她講的話,像一葉扁舟日日夜夜隨時間的浪潮而顛簸起伏。我要對她講的話,仿佛秋天的行云,無止無息地四處追尋,又仿佛變成了黃昏時盛開的花儿,在落霞間尋找它已失去的時光。我要對她講的話,像螢火虫似地在我的心里熠熠閃光,在絕望的黃昏,探求它的深意。 春花怒放,就像我那未說出口的愛情的灼熱的痛苦。花儿的芬芳,帶來了往日的詩歌的回憶。我的心驀地綻出希望的綠葉。我的愛人沒有來,但我的四肢卻感到了她的愛撫,穿過芳香的田野傳來了她的聲音。憂傷的天空的心底有她的凝視,但是,她的眼睛在哪里呢?熏風里飄飛著她的親吻,但是,她的櫻唇在哪里呢? 我的心上人呵,我似乎看見你,在万物即將醒來的清晨,站在一道帶著快樂的幻夢的瀑布下,你的血管里滿溢著它奔瀉飛濺的水花。也許,你正在天國的花園里漫步,俏麗的素馨、百合、夾竹桃爭鮮斗妍,繽紛的落英飄洒在你合抱的雙臂中,落在你熱情洋溢的心上。 你的歡笑像一支歌,但是,歌詞卻湮沒在万物爭鳴的合唱中,湮沒在百花無形的銷魂的芬芳中。你的歡笑像隱身在心中的明月,你的雙唇像是窗口,月光從那里照射出來。我忘記了原由,也不想知道它,我只記得,你的歡笑就是熾熱沸騰的生活。 -------- 1本詩為薩特揚德拉納特·達(satyandranath datta,1882—1922)所作,他是孟加拉詩人,泰戈爾的崇拜者。著有詩集《長笛与琵琶》、《祭火》、《丰收的花》等。他的詩多采用民歌体,以韻律響亮,節奏明快,語言流暢稱著,在這方面他對當時詩歌創作的影響甚至比泰戈爾更大。達特精通梵文、波斯文、英文及法文。他通過英文和法文几乎將世界各國古代及現代的著名詩歌、小說、戲劇等譯成孟加拉文,譯文雖不十分忠實于原文,但文筆流暢。 多少回,春天輕輕叩我們的房門,而我正為工作忙碌,你也不去理睬它。今天,只剩下我獨自一人,傷心腸斷,意气消沉的時候,春天又來了,我不知道怎樣把它從門口赶開。當春天想向我們獻上歡樂的冠冕時,我們的大門卻緊緊關閉著,但是,現在,當春天帶來的是憂傷的禮品時,我卻不得不讓它暢行無阻地走進門來。 往日里,鬧鬧嚷嚷的春天曾一路歡笑著闖入我的生活,把玫瑰撒滿大地,向曉的天空被無憂樹嫩葉的熱吻染作一片火紅。今天呵,春天穿過幽寂的小徑,沿著凄清郁悒的樹蔭,悄悄地潛入我獨處的小屋,靜靜地坐在露台上,凝視著前面原野的綠色化為一片蒼茫的暗淡的天際。 像低垂的雨云,告別的時候來到了。我僅僅來得及用顫巍巍的雙手,在你的手腕上系上一條紅色的絲帶。如今,正是摩怙阿花盛開的季節,我獨自坐在草地上,一遍又一遍地暗自思索:“你腕上還系著那條紅絲帶嗎?” 你沿著黃花照眼的亞麻田邊的小路离去了。我看見,昨夜我為你編結的花環依然松松地垂在你的發上。為什么你不肯稍待片刻,讓我在清晨采集鮮艷的花朵,作為最后獻禮?我不知道,你頭上那支松垂著的花環是否已在無意間跌落在小路上? 多少個黃昏和黎明,我為你歌唱;你离去時,低聲吟唱的正是那最后的一支歌。你不肯多停片刻,听我為你再唱一支只是為你,永遠為你譜寫的新歌。我不知道,你在田野中穿行時低聲吟唱的我的那支歌,是否終于使你厭倦了? 昨夜,烏云壓頂,預兆著大雨傾盆;陣陣狂風,搖撼著奮力掙扎的橄欖樹的枝條。我希望,在這暴風驟雨,孤寂凄清的夜晚,夢如肯降臨,他應化作我心愛的人來到我的睡夢中。 風儿仍在嗚咽著掠過田野,黎明蒼白的臉頰挂滿淚珠。我的夢也已落空,因為,現實是冷酷的,而夢也自有主張,獨斷獨行。 昨夜,黑暗沉醉在狂風暴雨之中,雨像是夜的面幕,被狂風撕成碎片;在這星辰隱匿,暴雨喧囂的夜晚,夢如化做我心愛的人來相會,現實是否會妒忌呢? 我的鐐銬,你在我的心底譜寫樂曲;我終日撥弄你,使你成了我增加光彩的裝飾物。我們是親密的朋友;你也曾使我畏懼,但畏懼之情使我更加愛你。你是我漫漫長夜中的伴侶,在我向你告別之前,容我向你頂禮,我的鐐銬。 我的小船呵,你的舵几經損毀,帆也破成碎片,你常常飄向海洋,拖著鐵錨,你并不在意。可是這一次,你的船身上已經展開了一道裂縫,你的貨艙裝載的貨物又很沉重,現在是你結束航行的時候了,讓輕輕拍岸的波浪搖你入睡吧。 啊,我知道一切規勸警誡都是徒勞的。蒙著面紗的神秘的毀滅命運在誘惑你。狂風暴雨瘋狂地向你扑來。浪潮高卷,轟鳴接天,熱烈的狂舞震撼著你。 那么,掙斷鐵鏈,我的小船,擺脫羈絆,無畏地沖向你的毀滅吧! 當我年輕時,我曾在湍急迅猛的激流中漂游;春風揮霍成性地在吹拂,枝頭繁花似火,百鳥爭鳴,不知疲倦。 熱情的洪流淹沒了我的理智,我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揚帆疾駛;我沒有時間以我的心靈去觀察,去感受,去理解這個現實的世界。 如今,韶華已逝,我的小船擱淺在岸上,我听到了万物的深沉的樂曲,蒼穹也向我敞開綴滿繁星的胸怀。 我的雙眸背后,有一個旁觀者,他仿佛見過遠古時代的事物,熟悉混沌初開時的世間生活,而這些被人遺忘的情景在草莖上閃爍,在樹葉上顫動。他見到過暮色蒼茫星光閃爍時分蒙上新面紗的心愛的人的臉龐。因此,在他眼中,藍天像是為無數的聚散离合而痛苦,春風里仿佛彌漫著一种強烈的愿望——那對亙古世紀的悄悄私語的怀念。 逝去的青春送來消息,它對我說:“在微笑成熟為淚花,時光為未出唇的歌聲而痛苦的尚未降臨人間的五月的震顫里,我在等著你。” 它說:“踏過已消逝的時光的軌跡,穿過死亡之門,到我身邊來吧!因為夢境消逝,希望落空,你采集的歲月的果實也腐爛了。但是,我是永恒的真實,在你從此岸到彼岸的生命旅程中,你將与我一再相逢。” 姑娘們去河邊汲水,樹林中傳來她們的笑聲;我渴望和姑娘們一道儿,走在通向河邊的小路上;那里羊群在樹蔭下吃草,松鼠從陽光下輕捷地掠過落葉,跳進陰影里。 但是,我已經做完一天應做的事情,我的水罐已經灌滿,我佇立在門外,凝望著閃光滴翠的檳榔樹葉,聆听著河畔汲水姑娘的歡笑。 日复一日,在露洗過一般清新的清晨,在暮色蒼茫慵倦的黃昏,擔負起去取回滿罐水的任務,始終是我最喜愛、最珍視的享受。 當我意興闌珊,心情煩亂的時候,那滿罐汩汩作聲的清水溫柔地拍撫著我;它也曾伴隨著我歡樂的思緒、無聲的笑顏一起歡笑;當我傷心的時候,它淚水盈盈,嗚咽地向我傾訴心曲;我也曾在風狂雨驟的日子,抱著它走在路上,嘩嘩的雨聲淹沒了鴿子焦心的哀鳴。 我已經做完一天應做的事情,我的水罐已經灌滿,西方的斜暉已經暗淡,樹下的陰影已經更深更重;從開滿黃花的亞麻田中傳來一聲長歎,我的不安的眼睛了望著村中通向河水深黑的河岸的蜿蜒小路。 難道你僅僅是一幅畫像,不像是繁星和塵埃确實存在?和著世間万物的脈搏、繁星閃爍,塵埃顫動,而你的靜止的畫像是那樣絕對地遠离一切,孤零零的。 你曾伴著我一同散步,你的呼吸是溫馨的,你的四肢充滿著生活的樂曲。你的話語道出了我的感受,你的臉龐触動了我的心弦。突然,你停住腳步,留在永恒的陰影里,而我只好踽踽獨行。 生命像個孩子,邊笑邊搖動死亡的撥浪鼓向前奔跑,它向我招手,我那無形的先驅繼續前進。但是,你卻停住腳步,留在塵埃和繁星之后,你不過是一幅畫像。 不,你不可能是一幅畫像。如果你的生命之流停止了,那么河水也會不再奔流,五彩繽紛的晨曦也會停住腳步。如果你那像閃爍的暮色般的黑發消失在絕望的黑暗之中,那么夏日的綠蔭也會帶著它的夢儿死去。 我真的會將你忘記嗎?我們匆匆赶路,忘卻了路旁篱邊的綠葉鮮花。然而,芳香卻在不知不覺間融進我們的忘卻之中,使它充滿了音樂。你离開我處身其間的世界,卻在我的生命之源找到了安身之所,因此,那遺忘不正是消失在它的深處的記憶么? 你已不再听我唱歌,你已溶進我的歌聲,你隨著破曉時的曙光來到我的身邊,又隨著傍晚夕陽的最后一道金光离去。然而,從此我總在黑夜中尋找你。不,你決不僅僅是一幅畫像。 你死去了,從世間万物中消失了,你的死對我身外的一切說來是你終止了生命;但是,你卻在我的悲傷中得到完全的再生。我感到我的生命更臻完美,因為,在我的生命中,男性的剛強与不朽的女性的溫柔永遠合二為一了。 攜了美与秩序到我的不幸的生活中來吧,女人,就像你活著的時候將它們帶到我的家里一樣。拂去時光的塵屑,注滿空空的水罐,照料那被忽視的一切。再敞開神廟內殿的大門,點燃明燭,讓我們在神面前默然相對吧。 天空凝視著自己無垠的蔚藍,沉入夢幻。我們,一堆堆的云朵,便是它的突發的奇想。我們飄浮無定,沒有家園。星星在永恒的王冠上閃耀。關于它們的記錄是永久性的,而我們卻是用鉛筆寫就的草稿,轉瞬之間便可以抹去。在太空的舞台上,我們是那敲響手鼓,放聲大笑的角色。但是,暴雨雷鳴便來自我們的笑聲,而雨點是足夠真實的,雷聲也非同小可。然而,我們無權向時間要求報酬,我們隨風飄來,在我們還來不及命名時,又隨風飄去了。 道路是我的新娘。白晝,她在我腳下向我低語,永夜,她和著我的夢儿歌唱。 我与她的相會沒有起始,也無終止,隨曙光來臨,隨夏天的鮮花与歌儿更新。她的每一次親吻,都像愛人的初吻。 我和道路是一對戀人。每個夜晚都為她換上新裝,每個清晨,我都將襤褸的舊衣留在路旁的客棧里。 每日里,我沿著同一條老路來來去去,送水果到市場,赶牛群去牧場,划渡船過小河,條條道路對我是那么熟悉。 一天早晨,田野里到處是忙碌的人們,牧場上到處是牛群,大地的胸膛和著成熟的稻浪歡快地起伏。我走著,手里提著沉重的籃子。 忽然,一陣輕風吹過,天空仿佛在親吻我的前額。我的心儿跳動,仿佛朝陽破霧而出。 我忘記了走熟的老路,向路邊跨出了几步,熟悉的景物變得陌生了,就像一朵花,我只在它含苞欲放的時候認識它。 我為我平日的小聰明感到羞愧,我离開正途闖入了仙境般的世界。那天清晨,我迷失了道路,卻找到了永存的赤子之心,這是我一生的幸運。 我的寶貝,你問我:天堂在什么地方?圣賢告訴我們:天堂超越于生死界限之外,也不受日夜交替的制約,天堂不屬于塵世。 然而,你的詩人卻明白:天堂渴望著時間和空間,它為降生到這果實累累的大地上而不息地努力著。天堂就在你那嬌柔的体內,就在你那急速跳動著的心中,我的寶貝。 大海快樂地敲響了鼓點,花儿踮起腳尖親吻你,因為,天堂和你一起誕生在大地母親的怀抱里。 母親把女孩抱在怀里,唱道:“下來,下來吧,親一親我的寶貝,在她小小的額頭上。”月亮夢一般地微笑著。夏季隱約的花香在暗中浮動;幽靜的芒果林的濃蔭深處傳來夜鶯的歌唱;遙遠的村落中升起一陣牧童的笛聲,笛聲里帶著無限的憂郁。年輕的母親抱著孩子,坐在台階上,柔聲低唱:“下來,下來吧,月亮,親一親我的寶貝,在她小小的額頭上。”她仰望著天上的明月,又低頭俯視著怀中“地上的小月亮”,我惊奇地望著這一派宁靜的月光。 孩子歡笑著,學著母親歌唱:“下來,下來吧,月亮。”母親微笑了,月光皎洁的夜也微笑了。沒有人看見我,詩人,小寶貝母親的丈夫,正躲在后面注視著這畫一般的景象。 -------- 1本詩為迪金德羅拉爾·羅易(drijendralal roy,1863—1913)所作。迪金德羅拉爾·羅易是孟加拉著名劇作家和詩人,著有《雅利安之歌》(二卷,1882,1893)及《滑稽詩集》(1898)等。他的詩多采用不受傳統韻律束縛的、泰戈爾式的自由体和童謠体,以語言流暢,節奏明快見長,但不夠精練。后來成為泰戈爾最激烈的反對派。 初秋的晴空万里無云,河水快要溢出堤岸,沖刷著橫倒在淺灘上的一棵大樹的裸露的樹根。長長的小徑從村庄里伸出,宛如饑渴的舌頭,一頭扎入小河中。 我向四周眺望。靜默的天空,流動的河水,我感覺到幸福在向四方延伸,就像孩子臉上綻開純真的笑靨。我的心是充實的。 性急的花儿呀,冬天還未歸去,你便倦于等待,掙脫了羈絆。等到看不見的來者匆匆瞥見你這路旁的守望者的時候,你已經匆匆地沖了出來,奔跑著,喘息著。哦,你這情不自禁的素馨,你這喧鬧的五色繽紛的玫瑰! 你絢麗的色彩,濃郁的芳香,扰動了空气。你笑著,互相推著擠著,袒露胸怀地怒放了,然后凋謝了,紛紛揚揚落滿大地,最先沖向死之洞隙。 到時候,夏天自會乘著潮水般的南風來臨,而你卻從來不肯減緩速度,掌握它來到的准确時間。出于信心的极度的歡樂,你魯莽地在路邊消耗了自己。 你從遠方听到了夏天的腳步聲,便以落英舖地供它輕輕踏過。甚至解救者還未出現,你就掙脫了羈絆,開放了,在它還未到來并且承認你以前,你就把它當做自己的了。 芭蘭花 四月終于消逝,炎夏的熱吻燒焦了無可奈何的大地,這時,我綻開了蓓蕾。我來了,一半儿惊懼,一半儿好奇,像個調皮的孩童向隱士的小茅屋偷偷窺視。 我听到,枝殘葉枯的樹林戰兢兢地切切私語;我听到,杜鵑吐露夏日慵倦的歌聲;透過我的花蕾外飄搖的綠葉的幔帳,我看到了世界,嚴酷,冷漠,形容枯槁。 我依然勇敢地開放了,帶著強烈的青春的信念,暢飲著那從光彩奪目的天杯中傾出的烈酒,傲然向黎明致敬。我,心底蘊藏著驕陽的芬芳的芭蘭花。 -------- 1本詩為薩特揚德拉納特·達特所作。參見第31首注。 天地初分,從創世主不安的夢魂的翻騰中,升起了兩個女人1。一個是天國樂園的舞女,男人熱切追慕的對象。她歡笑著,從智者冷靜的沉思中,從愚人空虛的蒙昧中,攫取了他們的心,把它們像种子似地信手撒在三月豪奢的東風里,五月狂喜的花叢中。 另一個是天國的王后,是母親,她坐在金秋丰富完美的寶座上。在收獲季節,她把那些飄零的心,帶到如淚水一般溫柔甜蜜,像海洋一般宁靜美麗的地方——帶到神圣的生与死匯合處那所冥冥未知的殿堂。 -------- 1兩個女人:第一個指烏爾娃希,代表熱切的欲望,永恒的青春。第二個指司幸福的女神拉克什彌。在印度神話中她們都是在創世主攪拌乳海時從海底升出的。 正午的微風,如蜻蜓薄紗似的雙翼在輕輕震顫。村中家家戶戶的茅屋頂,像孵雛的鳥儿一般掩護著昏昏欲睡的人們,一只杜鵑躲在綠蔭深處,寂寞地歌唱。 這清新流暢的曲調,滴進了人們勞苦耕作的單調的音響中,為情侶的切切私語,為母親的熱吻,為孩子的笑聲增添了音樂。它掠過我們的思緒,就像溪水流過水底的卵石,不知不覺間,使它們變得圓潤精美。 對于我,夜晚是寂寞的。我在讀一本書,直到感到枯燥無味,它使我覺得,美像是商賈用文字裝扮起來的時髦貨物。 我厭煩地掩卷熄燈。剎那間,月光涌進我的小屋。 美的精靈呵,你的光輝泛溢蒼穹,為什么一絲微弱的燭光竟遮蔽了你?為什么書中几句無用的空話,竟像薄霧似地掩蓋了那使大地無比宁靜的聲音呢? 秋天是屬于我的,因為她時刻在我心中擺動。她那閃光的腳鈴隨著我的脈搏丁當作響,她那薄霧似的面紗隨著我的呼吸飄動。夢中,我熟悉她那棕色長發的触撫。綠葉和著我的生命跳動飛舞,而她就在外面顫動的葉子中。她的明眸在晴空中微笑,因為是從我這里,它們吸取了光明。 藍天下,万物熙攘,放聲大笑;塵埃沙粒像頑童,旋轉飛舞。喧囂撩動了人的心,而他的思緒呀,渴望和万物一同游戲。 我們的夢隨著未知的溪水漂動,伸展手臂去抓住大 地,——奮斗變成了磚石,建成了人居住的城市。 呼聲從往日涌來,向今天尋求答案。它們的雙翼扇動,空中布滿了浮動的陰云;我們心中不肯平靜的思想,离開栖身的巢,飛過幽冥的荒野,去追求形体。思想就像黑暗中摸索的香客,尋求光明之岸似的,在實物中找到了歸宿;它們將被誘入詩人的詩句中,它們將被留宿在未來的城市的塔樓中,它們將听到來自明天的戰場上的呼喚,去拿起武器,攜手加入戰斗,去爭取那即將來臨的和平。 在万有無缺的國度里,人們不修建高樓大廈。大路邊是綠茵茵的草地,湍急的河水從旁流過。男人晨出耕作,臉上笑容可掬;傍晚歸來,口里哼著小曲,他們不為金錢忙碌奔波,在這万有無缺的國度里。 正午,婦女們坐在涼爽宜人的庭院里,低聲唱著歌紡棉紗。稻浪滾滾的田野上,飄來牧童的短笛聲。笛聲使路上的行人衷心喜悅,他高歌著穿過光影斑駁的芳香的樹蔭,在這万有無缺的國度里。 商人乘著載滿貨物的船儿順流而下,沒有在這國土上收帆停泊。武士們擎著飛舞的旌旗列隊而過,但是國王卻從未在這國土上停下他的戰車。遠方來的旅客曾在這里歇腳,离開時卻不知道在這万有無缺的國度都有些什么。 在這塊國土上,路上的人群熙攘,卻從不你推我搡。詩人呵,在這里安家吧。濯去長途跋涉沾在腳上的塵土,調好琵琶,日暮時,在這万有無缺的國度里,躺在星光照耀下的清涼的草地上吧。 收回你的金幣吧,國王的使者。你派我們到林中神廟去誘惑那位年輕的苦行者。盡管他平生未曾見過一位姑娘,我也沒能完成你的使命。 破曉時,那修行的少年披著淡淡的曙光,到小溪邊沐浴。褐色的鬈發披在雙肩,像是一簇朝霞,四肢如同太陽一般閃閃發光。我們唱著,笑著,划著小船,狂熱地嬉鬧著跳進溪水,圍著他翩翩起舞。這時,太陽升起,從水邊瞪視我們,憤怒得漲紅了臉。 那天使般的少年睜開雙眼,望著我們的舞姿;深深的惊詫使他的眼睛閃亮如同晨星。他舉起合掌的雙手,唱起贊美詩,歌聲像小鳥婉轉鳴啼,森林里的每一片葉子,都在颯颯地應和。我,肉胎凡身的女人,從未听到過這樣的歌聲,它宛若晨曦從寂靜的群山升起時那無聲的晨曲。姑娘們用手掩住絳唇,笑著擺動身軀,少年的臉上掠過一片疑云。我快步跑到他身邊,痛苦地伏在他的足前說:“主人呵,我愿听您驅使。” 我領著他來到綠草覆蓋的河岸,用絲綢的衣襟為他擦拭身体;我跪在地上,用我的長發為他拭干雙腳;當我抬起頭,凝視他眼睛,我似乎嘗到了混沌初開時的世界獻給第一個女人的第一次親吻——我是有福的,贊美上天吧,因為他使我成為一個女人。我听見他在說:“你是哪位無名的神祗?你的撫摸是永恒之神的撫摩,你的眼中藏著午夜的秘密。” 不,不要那樣微笑,國王的使者——塵世的智慧蒙蔽了你的眼睛,老人家。那少年的純真卻刺破迷霧,看到了閃光的真理——女人是神圣的。 啊,在那第一次表示愛慕的可怕的光芒中,女人的神性終于在我心底覺醒。我淚水盈眶,晨光像姐姐似地溫柔地撫摩我的長發,樹林里的微風吻著我的前額,就像吻著百花。 姑娘們拍著手,放蕩地笑著,面紗拖在地上,頭發蓬松著,她們開始向少年投擲鮮花。 啊,純洁無瑕的太陽呵,難道不能用我的羞赧織成濃霧,遮過你的視線嗎?我扑倒在少年的足前,大喊道:“原諒我!”像受惊的小鹿,在樹蔭和陽光下飛跑,邊逃邊喊:“原諒我!”姑娘們猥褻的笑聲像辟啪燃燒的烈火燒灼著我,但是,我的耳畔始終回響著那句話——“你是哪一位無名神祗?” ------------------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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