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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無影無蹤地向前奔涌,永恒的游思,哪里有你無形的沖擊,哪里死水般的空間便會蕩起粼粼的波光。 是不是你的心儿神往著那在不可估量的寂寞里向你呼喚的愛人? 你纏結的發辮散落,飄揚成暴風雨般的紛亂;你前行的路上火珠滾滾,猶如碎裂的項鏈落下串串火星,這是不是就因為你心情急迫,步履匆促? 你疾行的步履把世界的塵土吻得甜美芬芳,把腐朽之物掃蕩殆盡;你舞蹈的四肢是暴風雨的中心,把死亡的圣霖嘩嘩地搖落到生命之上,使生命万象更新。 假如你在突如其來的厭倦中停歇片刻,世界將隆隆地滾成一團,滾成一個障礙,阻止自己的前進;那么,即便最細微的塵埃,也會由于難以忍受的沉悶而划破無涯的天際。 光明的鐲子戴在你那看不見的腳上,那搖響的節奏使我的思想充滿活力。 它們回響在我心髒的搏動中,我全身的血液里激蕩起古老海洋的頌歌。 我听見雷鳴般的浪潮奔涌著,把我的生命從這個世界沖到另一個世界,從這种形式變成另一种形式;我听見它們在悲歎和歡歌中,拋撒起無數飛濺的禮物,把我的軀体四處漂散。 浪濤高卷,疾風怒號,這一葉扁舟如愿地在風浪里舞蹈,我的心儿! 請把聚斂的財寶委棄在海岸上,揚起風帆,越過這深不可測的黑暗,朝著無限的光明駛去吧。 暮色漸濃,我問她:“我已來到哪一片陌生的土地?” 她只是雙眼低垂;當她离開的時候,她壇子里將溢出來的水汩汩作響。 堤岸上,樹叢影影綽綽,依稀可見,這片土地仿佛已經屬于昔日。 水悄無聲息,竹林憂郁地紋絲不動,小巷里傳來一只手鐲撞擊水壇的聲音,丁丁當當。 不要再划了,把小船拴在這棵樹上,因為我愛這片土地的景色。 晚星在教堂的圓形屋頂邊沉落;埠頭大理石台階的蒼白色,与黝黑的流水相襯相映。 夜色里赶路的旅人在歎息,因為從那掩藏的窗戶里射出的光亮,透過路邊密集交織的樹林和灌木,被撕裂成破碎的光點溶入夜色;那只手鐲還在撞擊水壇,歸去的步履還在落葉遍地的小巷里窸窣窸窣。 夜漸深,宮殿的高塔宛如幽靈般地顯現;小鎮在疲乏地呻吟。 不要再划了,把小船拴在樹上。 讓我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憩息,朦朧地躺在星空下,這儿的夜色里震顫著一只手鐲撞擊水壇的聲音,丁丁當當。 哦,我渴望珍藏一個秘密,猶如夏日的云朵裹著沒有滴落的雨珠——一個包裹在靜默里的秘密,帶著它我可以四海漂泊。 哦,我渴望在陽光下沉睡的樹林里,溪水潺潺悠悠,在那里有人傾听我的柔聲細語。 今宵的沉默似乎期盼著一陣足音;你卻問我為何潸然淚下。 我無法向你解釋,因為對于我這還是一個未解之謎。 對于你,我猶如黑夜,小花朵儿。 我能給你的只是掩藏在夜色里的安宁和不眠的靜謐。 清晨,當你睜開眼睛,我將把你留給一個蜜蜂嗡鳴、鳥儿啁啾的世界。 我送給你的最后禮物,將是一滴落入你青春深處的淚珠,它將使你的微笑更加甜美;當白天的歡騰殘酷無情之時,它將化作薄霧,隱去你的嬌容。 倘若在迦梨陀娑1做御前詩人時,我正好生活在皇城鄔賈因,我也許會結識某個馬爾瓦姑娘。她音樂般的芳名會縈繞在我的腦海里;她也許會透過眼帘的斜影,向我投來慌忙的一瞥,任素馨花纏住她的面紗,找一個借口逗留在我的身旁。 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往昔,如今學者們你爭我辯,為了那些捉著迷藏的日子。 我不會傷心欲裂地沉迷于這些逝去蹤影的歲月;但是,我一聲又一聲地哀歎,馬爾瓦姑娘們已隨著歲月而去。 我不知道,她們把那些与御前詩人的短笛產生共鳴震顫的日子,用花籃拎到哪一重天上去了? 今天早晨,一陣由于我降生得太遲而不能与她們相會的分离感,使我心事重重,愁眉不展。 然而,四月的鮮花,卻還是她們曾經綴點過秀發的鮮花;在今天的玫瑰上細聲低語的南風,也還是曾經吹拂過她們面紗的南風。 說真的,今春的歡樂并不缺少,盡管迦梨陀娑不再歌唱;而且我知道,倘若他能從詩人的圣殿里看見我,他有理由妒忌。 -------- 1迦梨陀娑:印度古代劇作家,詩人。約生于四至五世紀笈王朝。流傳的詩篇有《羅怙系譜》、《鳩摩羅出世》、《云使》和短歌集《時令之環》;劇作有《优哩婆濕》和《沙恭達羅》等。是梵文古典文學的代表作家之一。 請不要眷戀她的心,我的心儿,讓它留在暗處吧。 假如美麗的只是她的秀姿,微笑的只是她的臉面,那又該怎么樣呢?就讓我毫不遲疑地領受她雙眸顧盼時的單純的意義,而感到幸福。 她的柔臂纏繞著我,我不在意這是否是一張虛幻的羅网,因為這羅网本身華麗而珍貴,這欺騙可以付之一笑并且淡忘。 請不要眷戀她的心,我的心儿;假如音樂真真切切,而所配的詞不足為信,那么,你也該心滿意足;請欣賞她那舞姿的优美,猶如欣賞一棵波光粼粼的迷人的水面上舞蹈的百合,管它水下蘊藏著什么。 你不是母親,不是女儿,也不是新娘,烏爾瓦希1,你是女人,是令天國神靈銷魂落魄的女人。 當步履疲沓的黃昏,蹣跚地來到牛群已經歸來的柵欄邊時,你從不剔亮屋里的燈火;走向新婚的睡床,你決不凌亂芳心,或者在唇邊泛起一絲猶豫的微笑,因為如此神秘的黑夜時光使你欣喜不已。 你宛若不遮面紗的黎明,烏爾瓦希,你沒有羞澀。 誰能想象那創造你生命的光華楚痛地四射? 第一個春天的元旦,你從洶涌的大海里升起,右手舉著生命之杯,左手執著鳩酒;那暴戾的大海把千万條頭巾堆放在你的腳下,猶如一條著魔的巨蛇暫且宁靜。 你那纖塵不染的光彩,出浴自大海的泡沫,洁白袒露,宛若一朵素馨花。 哦,烏爾瓦希,你這永恒的青春,難道你曾經嬌小,羞怯或是含苞欲放? 難道湛藍的夜色曾經是你的搖籃,你沉睡在奇光异彩的寶石輝映著珊瑚、貝殼和夢影般游移的動物的地方,一直睡到白天顯露出你這富麗的花朵已鮮艷盛開? 古往今來,所有的人都鐘情于你。烏爾瓦希,哦,你這無窮無盡的奇跡。 世界在你的秋波里悸動起青春的痛苦;苦行的修士把歷盡磨難修得的果實放置在你的腳下;詩人們那低吟的頌歌,縈回在你芳香的身邊。當你的纖足在無憂無慮的歡樂中倏然疾行,那金鈴的丁當聲甚至會刺傷虛空的微風之心。 當你在眾神的前面舞蹈,你使得新奇的韻律軌道彌漫于太空,烏爾瓦希,大地因此顫抖了;綠葉青草和秋天的原野起伏搖曳,大海洶涌地響起一片韻律的浪濤,繁星撒入太空——那是斷線的珍珠從你胸前跳躍的項圈上脫落;因為突如其來的騷動,人們心潮澎湃。 你是從天庭昏睡的巔峰中第一個醒來的人,烏爾瓦希,你使得天空顫栗起陣陣不安。世界用她的淚珠沐浴你的四肢,用她心血的顏色染紅你的纖足。你盈盈地婷立在被海浪托起的欲望的蓮花之上,烏爾瓦希;你永遠在那無邊無涯的心靈中嬉戲,那里醞釀著上帝躁動的夢幻。 -------- 1從海上升起的天國的舞蹈女郎。 你像湍急而曲折的小溪,載歌載舞,當你輕快地向前奔流,你的步履在歌唱。 我像崎嶇而陡峻的堤岸,緘口無語,沉默如山,陰郁地注視著你。 我像巨大而愚蠢的風景,驀然間隆隆而來,試圖撕碎自己的軀体,并把它裹在激情的旋風里,四處飄散。 你像纖長而犀利的閃電,划破惴惴不安的黑暗之心,并在一陣哈哈的大笑中消失蹤影。 你將不再用那种難以排譴的悲憫的神情期待我,這使我高興。 只是由于夜晚的魔力和我別离的言語——這些言語也會為自己那絕望的聲調惊愕,我的眼里才含著盈盈的淚水。但天色終將破曉,我的眼睛以及我的心將停止悲泣,而且將沒有時間可用于悲泣。 誰說難以忘怀呢? 死亡的恩寵蟄伏在生命的核心,給生命帶來安息,使它放棄愚蠢的執著。 暴烈的大海,終于在它那晃動的搖籃里宁息下來;森林之火,在自己那灰燼的床上沉入夢境。 你和我即將离別,而這离异將珍藏于在陽光下歡笑的生机盎然的草木花卉之下。 我暫且忘記自己,所以我來了。 但請你抬起雙眼,讓我察看是否還有一絲往日的陰影仍未飄散,宛若天邊殘留著一絲被奪去雨珠的白云。 請暫且容忍我,若是我忘記自己。 玫瑰依然含苞待放,它們卻還不知道,今年夏天我們無意采集鮮花。 晨星怀著同樣惶恐不安的緘默;晨曦被垂挂在你窗前的樹枝纏住,就像在過去的日子一樣。 我暫且忘記了時過境遷,所以我來了。 我不記得我向你袒露心跡時,你是否轉過頭去,使我羞愧難言。 我只記得你哆嗦的嘴唇上欲言又止的話語;我記得在你烏黑的眸子里熱情的影子一閃即逝;猶如暮色里尋覓歸巢的翅膀。 我忘了你已不再記起我,所以我來了。 雨勢迅猛。小河翻騰嘶鳴,在舔食和吞并著小島。在越來越窄的岸上,我守著一堆稻谷,獨自等候。 一條船從河對岸的迷蒙里划出,在船梢掌舵的是一個婦女。 我向她高喊:“洶涌的饑水圍困著我的小島,划過來吧,把我一年的收成都載走。” 她來了,把我的谷子拿得一粒不剩,我懇求她把我載走,但她說“不”——小船載滿了我的饋贈,再也沒有我的立錐之地。 在水的這一方沒有埠頭,姑娘們不到這儿汲水。河灘邊密密地長滿了矮小的灌木叢;一群嘈雜的沙立克鳥在陡峻的堤岸上挖土筑巢;河岸的神情蹙額皺眉,在這儿漁船找不到任何蔭庇。 你坐在這無人光顧的草地中,清晨在流逝;告訴我你在這干燥得龜裂的堤岸上做什么? 她注視著我的臉答道:“不,我什么都不做。” 在河的這一邊堤岸荒涼。沒有牛儿到這儿飲水,只有几只從村子里跑來的离群的山羊,整天在這儿吃著稀疏的青草;那只孤獨的水隼,停栖在一棵連根拔起的傾斜在泥土里的菩堤樹上,正四處張望。 你獨自坐在那棵希莫爾樹的吝嗇的陰影之下,清晨正在流逝。 告訴我,你在等誰? 她注視著我的臉答道:“不,我誰也不等!” (Ⅰ) “為什么你沒完沒了地作這些准備?”——我問心靈—— “難道有人要來?” 心靈答道:“我忙于采集東西,建造高樓大廈,忙得無暇回答這類問題。” 我溫順地折回去做自己的工作。 當東西已積成一堆,當他那大廈的七座翼殿已經落成,我對心靈說:“難道還不夠嗎?” 心靈開口答道:“還不夠容納——”說著便打住話頭。 “容納什么?” 心靈假裝沒有听見。 我猜想心靈不知道答案,才用無休止的工作來抑制疑問。 他的一句口頭禪是:“我必須多作准備。” “你為什么非得這樣呢?” “因為這是了不起的。” “什么東西了不起?” 心靈又沉默不語,但我一定要他回答。 帶著蔑視和惱怒,心靈說道:“你為什么老追問這些不著邊際的東西?去注意那些就在你眼前的大事情——格斗和戰爭,軍隊和武器,磚頭和砂漿,還有那不計其數的勞動者。” 我想:“也許心靈是明智的。” (Ⅱ) 日复一日,他的大廈的翼殿增多了——他的領域的疆界擴展了。 雨季已經結束,烏云變得蒼白稀疏;明媚的時光,在雨水沖洗過的天空里流逝,猶如眾多的彩蝶在一朵看不見的鮮花上飛舞。我變得痴痴迷迷,于是逢人便問:“微風中飄蕩著什么音樂?” 一個流浪漢從路上走來,他的衣衫和他的舉止一樣狂放不羈;他說:“听,那降臨者的音樂!” 我不知怎么的就信了他的話,便脫口而出:“我們用不著久等了。” “就在眼前了。”這個瘋子說。 回到工作崗位,我便大膽地對心靈說:“什么都別干了!” 心靈問:“有什么消息嗎?” “有,”我答道,“那降臨者的消息。”但我不知如何解釋。 心靈搖著頭說:“沒有旌旗,也沒有華麗的儀仗!” (Ⅲ) 夜色即將消散,星光在天空中變得慘淡。突然,晨曦的試金石把万物染成一片金色;一聲眾人傳呼的喊聲—— “使者來了!” 我俯首問道:“他來了嗎?” 回答仿佛從四野里響起:“來了。” 心靈气惱地說:“我還沒有封好大廈的圓頂,一切都雜亂無章。” 天空中傳來一個聲音:“把你的大廈推倒!” “可是,為什么?”心靈問。 “因為今天是降臨者的日子,而你的大廈礙手礙腳。” (Ⅳ) 這高聳的大廈倒坍在塵埃里,一切都零亂而且破碎。 心靈四周張望,但是能看見什么呢? 只有啟明星和在朝露中沐浴的百合。 此外,還有什么呢?一個孩子离開母親的怀抱,大聲地笑著跑進空曠的晨光里。 “難道僅僅為了這一切,人們就說這是降臨者的日子嗎?” “是的,就是為了這一切,人們才說空气中飄蕩著音樂,天空中閃現著光華。” “難道僅僅為了這一切,人們才要求擁有這個世界嗎?” “是的,”傳來這樣的回答,“心靈,你筑牆自囚,而你的那些仆人們勞碌地奴役自己;但整個世界和無限的空間,是為這孩子,為這新生而創造的。” “那個孩子給你帶來了什么呢?” “整個世界的希望和歡樂。” 心靈問我:“詩人,你理解嗎?” “我撇下了我的工作”,我說,“就因為我得有時間來理解。” 大千世界里,你無窮無盡地變幻,華麗多姿的姑娘。你的香徑上舖滿了光彩;你輕輕地触摸,顫顫地催開朵朵鮮花;你的長裙,飄飄地卷起群星舞蹈的旋風;你的來自遙遠天際的美妙的音樂,透過無數符號和色彩,陣陣地蕩起共鳴的回音。 你孑身獨處在靈魂的無邊寂寞里,沉靜而寂寞的姑娘,你是一個光芒閃耀的景象,是一朵孤獨的蓮花盛開在愛情的莖枝上。 我記得那一天。 那滂沱的陣雨逐漸減弱成時停時下的小雨;宁靜剛剛降臨,旋即又刮起陣陣惊扰的狂風。 我拿起我的樂器,隨意地撥弄琴弦,可是不知不覺地,我的琴音里也嘈嘈切切地響起暴風雨狂放的樂曲。 我看見她悄悄地放下手頭的活儿,在我的門口駐足,然后又踏著猶豫的步子退去;她再次走來,倚著牆站在門外,然后慢慢地走進房間并坐下,她低垂著頭,默默地穿針引線,但不久便停歇下來。她的眼光穿過雨帘,凝神地注視著窗外那一排朦朦朧朧的樹影。 只有這一段回憶——一個雨天的中午,一個充滿了迷蒙、歌聲和靜謐的時辰。 當她踏上馬車的時候,她回過頭,匆促地向我投來別离的一瞥。 這是她給我的最后的禮物,但是,我該把它珍藏在何處,才能避開時光的踐踏? 難道暮色非得淹沒這一絲痛苦的微光,正如它溶去落日最后的余輝? 難道它非得被雨水沖走,正如心碎的花朵被雨水奪去珍貴的花粉? 把帝王的榮耀和富人的財寶留給死亡吧;但是,那激情的剎那間投來的一瞥,是否能讓淚珠把它洗得永遠新鮮?“交給我珍藏吧,”我的歌曲說,“我從不触摸帝王的榮耀或者富人的財寶,但這些不起眼的微物永遠是屬于我的。” 我即將离開,她依然默不出聲。但是從一陣微微的顫栗中,我感覺到她迫切的雙臂仿佛想說:“啊不,別那么匆忙。” 我時常听見她央求的纖手,在輕輕一触間的言語,盡管它們自己也不知所云。 我早已熟悉,這一片刻她的柔臂在期期艾艾地說話,如果不是這樣,它們早就變成一只青春的花環,纏繞住我的項頸。 在靜謐時刻的蔭蔽之下,這些細微的姿態又映現在記憶里,它們像逃學的孩童,淘气地向我泄露她對我隱瞞的秘密。 我的歌曲像一群蜜蜂;它們在天空飛翔,追尋你的芬芳的足跡——追尋一絲對你的記憶;它們嗡嗡地飛鳴,圍繞著你的嬌羞,渴望著那深藏的醇蜜。 當黎明的清新潛入晨光,當正午的空气凝重低垂,當森林的四周寂靜無聲,我的歌曲便啟程回家,它們倦乏的翅膀上沾滿了燦爛的金粉。 在那來世的遙遠世界里,當我們漫步在陽光下,若能不期而遇,我想我會無限惊訝地停下步履。 我將看見那雙烏黑的眸子,那時它們已化作晨星;但我也將感覺得出這雙眼睛曾經屬于一個被記憶忽略的前世的夜空。 我將恍然洞見你的顏容的魅力,并非完完全全是你自己的光彩,在一次無法追憶的相會中,它竊取了我雙眼里那熱情的光芒,爾后又從我的愛情中覓走了神秘的圣輝——這圣輝來自何方已經被你遺忘。 請放下你的琵琶,我的愛,讓你的柔臂自由地把我擁抱。 讓你的触摸,把我洋溢的心儿引向我身体的最邊緣。 請不要把頭儿低垂,也不要把臉儿轉開,請你給我一個親吻,一個像久閉在花蕾里的芬芳的親吻。 請不要用多余的言語把這一片刻窒息;讓我們的心儿在寂靜的潛流里顫動,把我們所有的思緒都卷到無邊的喜悅里。 你用你的愛使我偉大,雖然我不過是芸芸眾生里的一個,顛沛在世俗的浪潮里,沉浮在世間無常的恩寵中。 在古往今來的詩人們,呈獻他們貢禮的地方;在名垂不朽的情侶們,跨越時代的障礙互相致意的地方,你給我安置了一個座位。 集市里,人們在我身邊匆促地走過——他們從來沒有注意到我的身軀在你的愛撫下變得珍貴,也決不會明白我的身軀里珍藏著你的親吻,猶如太陽在自己的球体中珍藏著圣火而光耀万年。 今天,我的心儿像一個厭煩地把玩具都推開的孩子,對我建議的每一句話都搖著頭說:“不,不是這個。” 然而,為自己的模糊而痛苦不已的言語,纏繞著我的思緒,猶如彷徨在群山之上的云儿,等待著一絲不期而來的疾風,為它們如釋重負地卸去雨珠。 但是,請放棄這一切徒勞的嘗試,我的心儿,因為在黑暗中,寂靜將使得自己的樂曲成熟完美。 我的生命,今天像一個正在舉行忏悔的教堂,在這儿泉水不敢流動,不敢潺潺低語。 你跨過門檻的時間還沒有來臨,我的愛;只要一想到你腳鐲的鈴聲丁當地沿著小徑而來,花院就會響起害羞的回音。 請記住明天的歌曲在今天還是含苞的蓓蕾,如果它們現在看見你從身旁走過,會緊張地破裂還沒有成熟的心儿。 你從哪儿帶來了這一陣不安,我的愛? 讓我的心接触你的心,讓我的吻把痛苦從你的沉默中吻去。 黑夜從自己的深處拋出這短暫的時光,使得愛情可以在這孤燈獨明,門扉緊閉的地方,建筑起一個嶄新的世界。 我們僅僅擁有一根蘆笛,讓我們的兩對嘴唇輪流吹奏出樂曲吧;我們僅僅擁有一只花環,讓我首先把它戴在你的頭上,再用它綰我的頭發作為皇冠。 揭去我胸前的薄紗吧,我將在地板上舖好我們的睡榻;一個親吻,一夜歡樂的睡夢,將充溢在我們那無邊的小天地。 我所有的一切,我都已給你,只留下這一層毫無遮掩的矜持的薄紗。 這一層薄紗,薄得使你暗暗地竊笑,我感到害羞。 春風悄悄地把它吹走,我心髒的顫抖也在卷動著它,正如波濤卷動著浪花。 我的愛,請你不要悲傷,假如我的四周保持了一層距离的薄霧。 我的這層薄弱的矜持,并非只是女性的羞澀,它也是一根纖柔的莖枝,在這根莖枝上,我那甘愿相許的花朵,默默而优雅地彎身向你開放。 今天我穿上了這件新裝,因為我的身体渴望歌唱。 我以一成不變的面目把自己獻給我的愛,那是不夠的;我必須通過這种獻出,每天制作出新的禮物;我身著新裝,我不就像一個新的禮物嗎? 我的心像黃昏的天空,對色彩的追求怀著無限激情,因而我一次次地更換我的面紗,它們時而呈現出清新嫩草的綠色,時而呈現出冬天里禾谷的綠色。 今天我的衣服染成鑲嵌著雨絲的天藍色,它為我的四肢帶來了茫茫大海的色彩,帶來了异域群山的色彩;衣服的褶襉里還飄蕩著夏日的云朵在風里飛翔的歡樂。 我本以為我會用愛的色彩寫下愛的詞句,但它卻深埋在我的心底,而眼淚蒼白無色。 如果我的詞句毫無色彩,朋友,你可理解? 我本以為我會用愛的曲調唱出愛的詞句,但它卻回響在我的心里,而我的雙眸寂然無聲。 如果我的歌唱沒有曲調,朋友,你可理解? 夜晚時分,我唱出了歌聲,但你已不在那里。 這歌曲找到了我尋覓一天的詞句;是啊,在暮色降臨后的那一片刻的沉靜里,這些詞句顫顫地化成音樂,恰如星星在此時開始熠熠地閃爍光芒;但你已不在那里。我希望在清晨把這首歌曲唱給你听,可是當你在我身邊的時候,無論我如何嘗試,雖然音樂來了,歌詞卻畏縮不前。 夜色漸深,即將熄滅的火焰在燈盞里搖曳。 我沒有注意到,黃昏——像這一天在河邊最后一次把水罐汲滿的一個村姑——在什么時候關上了她那陋室的門扉。 我正在向你訴說,我的愛;我的心靈几乎沒有覺察出我的聲音——告訴我,這是否有任何涵義?它是否從生命的邊緣之外給你帶來了任何啟示? 而現在,由于我的聲音已經沉寂,我感覺到万千的思緒瞠目地注視著自己那喑啞的深淵,夜色正因此而顫動。 在我們倆初次相逢的時刻,我的心里漾起了樂曲:“誰在永恒的遠方,誰就永遠在你的身邊。” 這樂曲如今寂然無聲,因為我已經漸漸地相信我的愛只在我的身旁,我已經忘卻她也在遙遠的遠方。 樂曲充溢在兩顆心靈間的無邊的空間里,可是,這一切卻被日常事務和行為的迷霧遮蓋淹沒。 在羞澀的夏日夜晚,當微風從寂靜處吹來一陣浩蕩的低聲細語時,我端坐在床上,為失去就在我身邊的她而悲哀;我問自己:“什么時候我再能有机會,用帶著永恒的節律的言語向她低聲傾訴?” 從你的倦怠中醒來吧,我的歌,沖破這習以為常的帷幕,帶著我們初次相逢的無限的新奇,飛向我的在遠方的愛人吧。 父親參加完葬禮回來了。 他七歲的儿子睜大著眼睛,佇立在窗邊,一只金色的護身符挂在他的脖子上;他的腦海里充滿了小小年紀難以理解的思想。 他的父親把他摟在怀里,而他卻問道:“媽媽在哪儿?” “在天堂里,”他的父親指著天空回答。 深夜,悲痛倦乏的父親,在昏睡中呻吟。 一盞孤燈在臥室的門口閃著幽微的光亮,一只蜥蜴在牆上捕捉飛蛾。 孩子從睡夢中醒來,用手摸索著空蕩蕩的床,然后悄悄地走到外面寬敞的平台上。 他仰面朝著天空,在沉默中久久地凝神而望;他那困惑的心靈把疑問射向遙遠的黑夜:“天堂在哪里?” 沒有傳來一聲答复;只有繁星宛若一滴滴炙熱的淚珠,閃爍在無知的黑暗里。 當夜色即將消散的時候,她离去了。 我的心靈試圖寬慰我,便說:“一切都是虛無。” 我憤憤不平地說:“那封面上寫著她芳名的沒有拆開的信札,還有這一把她親手鑲上紅色綢邊的芭蕉扇,難道都不是真實的?” 白天過去了,我的朋友走來對我說:“凡是美好的都是真實的,而且永遠不會消亡。” “你怎么知道?”我不耐煩地問,“難道在人世界已經銷聲匿跡的這個人,在過去不是美好的?” 像一個使母親傷心的躁動不安的孩子,我試圖把我內心的和我身邊的一切庇護都拆毀,并且哭喊著:“這是個背信棄義的世界。” 突然我感覺到有一個聲音在說:“忘恩負義!” 我看著窗外,一陣斥責似乎從星光燦爛的夜空傳來——“就是你,認為我曾經來過,并把這一信念不斷地傾注到我已經离開的虛空之中!” 小河灰暗茫茫,天空彌漫著黃褐的風沙。 在一個陰郁不安的早晨,當鳥雀啞然無聲,巢窩在疾風中晃搖的時候,我獨自兀坐,并且問自己:“她在哪儿?” 我們倆緊挨而坐的那些日子,早已飛逝而去;那時我們開怀暢笑,打趣戲謔;在我們相會的時候,威嚴的愛情插不進片言只語。 我使自己變得渺小,而她則用煩碎的嘮叨浪費分分秒秒。 今天,在暴風雨即將來臨的昏暗里,我徒勞地期盼她能來到我的身旁,同坐在心靈的孤獨之中。 她用來稱呼我的那個名字,像一朵盛開的素馨花;那透過綠葉的光線的顫搖,那雨夜里青草的气息,還有許多閒暇的日子里那最后時刻的悲傷的沉默,都和這稱呼的聲音交織混和。 應答這個稱呼的他,并非僅僅是上帝的創作;在這十七個飛逝的春秋里,她為了自己又把他重新創造。 隨后的歲月紛至沓來;但這些歲月的飄零的日子,已不再聚集在她的呼喚那個名字的空間里,而是迷途四散,到處流浪。 它們問我:“應該由誰來收留我們呢?” 我找不到答案便默默地坐著;它們在飄散的時候,向我喊道:“我們去找一個牧羊姑娘!” 它們該找誰呢? 這一點它們不會知道;宛如被遺棄的傍晚的云朵,它們在無路可尋的黑暗中飄蕩,迷途并且被忘卻。 我感覺到你的愛情的短暫的日子,并沒有被遺棄在你生命的那些短短的歲月里。 我急于知道,現在你把它們珍藏在何方,使它們遠离慢慢偷盜的塵埃;在我的寂寞里,我找到了你的一首黃昏曲,它雖然已經消逝,但裊繞的余音還是不絕于耳;在秋日中午那暖洋洋的宁靜中,我還找到了你那沒有滿足的時刻的聲聲歎息。 你的心愿從昔日的蜂巢里飛來,縈回在我的心田,我默不出聲地坐著,諦听它們振翅飛翔的聲音。 我正沿著一條綠草叢生的小徑行走,突然我听見身后有人呼喚:“瞧,你還認識我嗎?” 我轉身看著她并說:“我記不起你的名字了。” 她說:“我是你年輕時遇到的那第一次巨大的悲哀。” 她的眼睛仿佛是那空气中還含著朝露的清晨。 我默默地站立了片刻,便開口說:“你已經卸下了你眼淚的一切重負嗎?” 她笑而不答。我感覺到她的眼淚已經從容地學會了微笑的語言。 “有一次你說過,”她喃喃地說,“你要把痛苦永遠地銘記在心間。” 我漲紅了臉說:“是的,但是歲月流逝,我已把它忘卻。” 于是,我握著她的手說:“可是,你已經變了。” “昔日的悲哀,已化成今日的平和。”她說。 我們的生命揚起風帆,在無人渡越過的大海上前進;這儿的波濤互相追逐,在捉著一個永恒的迷藏。 這是變幻莫測的躁動的大海,在哺育著它那一群又一群飛散的泡沫,在拍手打破天空的宁靜。 愛,在這光明与黑暗循環的戰爭舞蹈的中心誕生;你的愛是綠色的小島,那儿陽光親吻著森林害羞的蔭影,群鳥的歡歌在向靜謐求愛。 一位畫家在集市上賣畫。不遠處,前呼后擁地走來一位大臣的孩子,這位大臣在年青時曾經把畫家的父親欺詐得心碎地死去。 這孩子在畫家的作品前面流連忘返,并且選中了一幅,畫家卻匆忙地用一塊布把它遮蓋住,并聲稱這幅畫不賣。 從此以后,這孩子因為心病而變得憔悴;最后,他父親出面了,并且愿意付出一筆高价。可是,畫家宁愿把這幅畫挂在他畫室的牆上,也不愿意出售;他陰沉著臉坐在面前,自言自語地說,“這就是我的報复。” 每天早晨,畫家畫一幅他信奉的神像,這是他表現信仰的唯一方式。 可是現在,他覺得這些神像与他以前畫的神像日漸相异。 這使他苦惱不已,他徒然地尋找著原因;然而有一天,他惊恐地丟下手中的畫。跳了起來,他剛畫好的神像的眼睛,竟然是那大臣的眼睛,而嘴唇也是那么地酷似。 他把畫撕碎,并且高喊:“我的報复已經回報到我的頭上來了!” 將軍走到一語不發怒气沖天的國王前面,向國王敬禮稟報:“村庄已經受到懲罰,男人們被打得躺倒在塵土里,女人們哆嗦地躲藏在沒有燈火的屋子里,怕得不敢放聲哭泣。” 祭司長起身向國王祝福,并大聲地說:“上帝的恩寵永遠和陛下同在。” 丑角听到這句話便忍不住放聲大笑,弄得滿朝文武惊惶失措;國王陰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御座的尊榮,”大臣說,“是以陛下的雄才大略和万能上帝的仁慈恩龐為根基的。” 丑角笑得更響了,國王厲聲斥喝:“不分場合的尋歡作樂!” “上帝賦予陛下那么多的恩龐,”丑角說,“而賜予我的只是笑的稟賦。” “這种稟賦會要了你的性命。”國王說著便用右手握住他的利劍。 然而,丑角卻站起來大聲喧笑,直到笑不出聲音為止。 恐怖的陰影籠罩著朝廷,因為他們听見那大笑聲回響在上帝沉默的深處。 他們殘暴地把那一塊氈毯撕得粉碎,那可是一塊世世代代在祈禱時用來迎接世間最美好的希望而編織的氈毯。 這一塊偉大的為愛而准備的信物,成了一堆碎片躺在地上;那被毀坏的壇上,已經沒有任何東西會使得這一群狂野之徒想起他們的上帝曾經蒞臨人間。在一陣狂熱的火焰里,他們仿佛把自己的未來燒成灰燼,他們開花的季節也隨之化為烏有。 天空中響起了刺耳的呼喊聲,“胜利屬于暴徒!”孩子們形容枯槁顯得蒼老,他們互相悄悄地低語:時光在輪回,沒有向前進展;我們被驅赶著奔跑,而沒有到達的目的地,創造就像盲人的摸索。 我對自己說:“停止你的歌唱吧,歌曲只獻給那行將來臨的人,無休止的紛爭只是為了那實在的事情。” 這條永遠臥躺的道路,宛如一個耳朵貼俯著地面諦听足音的人,今天沒有發現嘉賓光臨的跡象,也沒有在路的近頭看見一間屋子。 我的琵琶說:“把我扔在塵土里踐踏吧。” 我凝視路邊的塵土,荊棘叢中開著一朵嬌小的鮮花,于是我高喊:“世間的希望并沒有死亡。” 天空俯身在地平線上,對著大地低聲細語;一陣盼等的沉默彌漫于空中。我看見棕櫚樹的葉子,正合著那听不見的音樂節奏在拍手擊掌,而明月和那湖泊的閃爍的宁靜在交換眼波。 大路對我說:“什么都別怕!”而我的琵琶說:“請把你的歌儿借給我!” 來吧,春天,大地的豪情滿怀的愛人,你把森林激蕩得心潮起伏,渴盼傾訴! 吹來吧,騷動不安的陣風,請吹到百花爭艷,新葉婆娑的地方來吧。 你勢不可擋,像叛逆的陽光,沖破黑夜的監視,划破湖水黝黑的沉悶,穿透地下的牢獄,你宣告自由屬于被束縛的种子。 你像閃電的歡笑,像暴風雨的吶喊,沖進喧囂的城市之中,解放被窒息的言語和無知無覺的勞作;你增援我們正在潰退的戰斗,并把死亡征服! 一年又一年的三月,當芥子花鮮艷盛開,我無數次凝視過這一畫面——這一脈悠然的流水,遠處那灰白的沙灘,還有那條攜帶著田野的友情,蜿蜒進入村子心坎的崎嶇的沿河小徑。 我曾想用韻律來描繪風儿悠閒的小調,用韻律來再現行船划動木槳的節奏。 我曾暗自詫异,展現在我眼前的大千世界是如此的純朴;在我与這位永恒的陌生人邂逅相遇之際,它使我的心田充滿了摯愛和親切的安怡。 渡船在兩個隔河相望的村子間往返划行。 河水不寬也不深——僅僅是道路上的一個裂口,它增添了日常生活的許多微妙的波瀾,猶如一首歌曲里言詞的間歇,曲調歡快地從這儿流瀉而過。 當財富的大廈高高昂起,又轟然倒塌成廢墟時,這兩個村子卻隔著潺潺的小河互相攀談;渡船在它們之間往返划行,一代又一代,從播种的時刻到收獲的季節。 在嬰孩的世界里,樹林向他搖晃著綠葉,用一种那遠在理性之光閃亮之前的古老語言低吟著詩歌;而月亮,這個黑夜的孤獨的孩子,裝出和嬰孩的年齡相仿。 在老人的世界里,鮮花因為那些編造的神話故事,而例行公事地綻開笑顏;破碎的玩偶,則袒露出它們是由泥土制成的真相。 偉大的土地,我時常時常地感到我的軀体渴望在你的上空飄搖,讓我和那舉著信號旗回答著藍天的呼喚的每一片綠葉共享幸福! 我感到在我誕生的几個世紀以前,我早已歸屬于你;這就是為什么在秋天的日子里,當陽光在醇香的稻穗上光芒閃耀的時刻,我仿佛憶起我的靈魂無處不在的往昔,仿佛听見伙伴們嬉戲的聲音,從遙遠的被層層面紗遮掩的昔日傳來。 傍晚,當牛群在草坪的小徑上揚起塵土,返回到欄圈里時,當月亮高高地懸挂在村舍的炊煙裊裊上升的天空中時,我為生存的第一個早晨所經受的一种難以言表的惜別而感到悲戚。 當晨曦像一綹散亂的劉海,垂挂在雨夜的額頭,烏云不再聚集。 一個小女孩佇立在窗口,沉靜得宛若一條彩虹出現在宣泄后的雷雨的門口。 她是我的鄰居,她仿佛是一串神靈的反叛的笑聲降臨到世上;她母親气惱地罵她無可救藥,她父親則微笑著說她是個瘋孩子。 她像一條躍過巨礫逃跑的瀑布,像竹梢的嫩枝在不安的風中瑟瑟作響。 她憑窗而立,凝神地看著天空。 她妹妹走來說:“媽媽在喊你呢。”她搖搖頭。 她小弟弟帶著玩具船走來,想把她拉走一塊儿去玩,她的手卻猛地從弟弟的手中掙脫出來;可是弟弟卻糾纏不休,她在他的背上打了一下。 那最早的偉大的聲音,是創世紀開始時的風与水混雜的聲音。 那大自然的亙古的呼喚——對還未出世的生命的無聲呼喚——已經傳到這孩子的心坎里,并且引導著她的心靈獨自來到我們時代的樊篱之外;因而她在那儿佇立,整個身心沉浸在永恒之中。 翠鳥坐在一只空船的頭上紋絲不動,一條水牛躺在河邊淺水里悠閒舒适,它半閉著眼睛,在品嘗那清涼泥漿的美味。 母牛在堤岸上嚼食嫩草;一群跳躍著捕捉飛蛾的沙立克鳥緊隨其后;它們并沒有被村子里那惡狗的狂吠聲嚇得膽顫心惊。 我坐在羅望子樹的叢林里,這儿聚集了不能言語的生命的喧鬧聲:牛儿的哞叫,鳥雀的嘁喳,頭頂上一只老鷹的尖唳,蟋蟀的唧唧,還有一條魚儿在河里嬉水叮咚。 我窺視這生命的原始的哺育所,在這儿,大地母親為這些原初的生命緊密地圍繞著她的胸怀而激動不已。 在昏昏欲睡的村子里,正午靜得像陽光燦爛的午夜,我的假期已經結束。 整個早晨,我四歲的小女儿跟在我的身后,從這個房間跟到另一個房間;她一本正經地默默地注視著我收拾行裝;最后,她感到倦乏,便靠著門柱坐下,但靜默得令人惊訝,她喃喃自語:“爸爸一定不能走!” 午餐的時間到了,睡意又如往日一樣向她襲來,可是她的媽媽已經把她忘記,這孩子怏怏不樂地連一句抱怨的話都不想說。 最后,當我張開雙臂向她告別時,她一動都不動,只是傷心地注視著我說:“爸爸,你一定不能走!” 這句話逗得我笑出了眼淚,使我想到這小小年紀的孩子,竟然敢于和這個為生計所迫的寵大的世界發起挑戰,她所憑借的戰術只不過是這几個字:“爸爸,你一定不能走!” 盡情地享受你的假日吧,我的孩子;這儿有湛藍的天空,有空曠的田野,有谷倉,還有古老的羅望子樹下那倒塌的廟宇。 我的假日只有通過你的假日才能得到享受,我在你眼波的舞蹈里尋找光芒,在你喧鬧的叫喊中尋覓音樂。 對于你,秋天奉獻的是真正的假日的自由;對于我,它贈送的只是工作的阻礙,因為,瞧!你闖進了我的房間。 說真的,我的假日是一次無限的自由,可以讓愛來將我騷扰。 黃昏時分,我的幼小的女儿听見她的伙伴們在窗沿下呼喚她。 她膽怯地摸著漆黑的樓梯往下走,手里舉著一盞燈,燈的前面蓋著她的面紗。 我正坐在露台上,三月的夜晚星光燦爛;突然,我听見一聲哭喊,便連忙跑去查看。 她的燈掉在漆黑的旋轉式樓梯上,而且早已熄滅;我問她:“孩子,你剛才為什么哭?” 她從下面痛苦地回答:“爸爸,我把自己丟了!” 當我返回露台,坐在三月這星光燦爛的夜空下時,我凝視天界,那儿似乎有一個孩子在行走,她邊走邊用一塊又一塊的面紗,把一盞又一盞的燈火掩藏起來。 如果這些燈火的光亮熄滅,她會突然停下步履,一聲哭喊便會隨之傳遍天際:“爸爸,我把自己丟了!” 黃昏迷惘地滯留在街燈的中間,它的黃金已被都市的塵埃玷污。 一個濃裝艷抹的婦女,在陽台上憑欄而立,一團閃耀的火焰等候著它的飛蛾。 突然,馬路上卷起一個旋渦,圍繞著一個被車輪碾死的街頭流浪儿;那陽台上的婦女,在痛苦的尖叫聲中癱倒,她悲痛欲絕地感受到那坐在世界內心的神龕里的白衣慈母的哀傷。 我怎能忘怀那石南叢生的荒原上的一幕——一個姑娘獨自坐在吉卜賽帳篷前面的草地上,在午后的陰涼處編結發辮。 她的小狗沖著她那不停的雙手又跳又叫,仿佛她的忙碌毫無价值。 她叱責小狗,罵它是“一個討厭的東西”,又聲稱她厭倦了它的沒完沒了的傻气,但這一切都無濟于事。 她伸出嗔怪的食指,擊打著小狗的鼻梁,然而這似乎使得它更加忘乎所以。 她的神情嚴肅得恐怖可怕,她警告小狗末日即將來臨;可是不一會儿,她一把抱起小狗摟在怀里放聲地笑著并且把它緊緊地貼在胸前,任憑她的秀發散落。 這衣衫襤褸的鄉下人,正离開集市蹣跚回家;假如他突然被舉升到一個遙遠時代的巔峰,人們也許會放下手頭的工作,激動地呼喊著朝他奔涌而來。 因為他們不會再把他貶斥為一個農夫,相反,會發現他渾身上下充滿了神秘和他這個時代的精神。 甚至他的貧困和痛苦,因為擺脫了現實世界那淺薄的羞辱而變得偉大;他籃子里的粗陋的東西,會獲得哀婉動人的尊嚴。 在晨曦的伴隨下,他漫步在一條為一排雪杉遮蔽的道路上;這道路盤山纏岭,宛如愛侶難舍難分。 他手里握著新婚的愛妻從他們家鄉寄來的第一封信,懇求他回到她的身邊,催促他赶快啟程。 當他漫步的時候,一只無形的纖手撫摩著他,這使他心潮難平;天空中仿佛響起那封信的呼喚:“親愛的,我親愛的,我的天空已經滿是淚珠!” 他惊訝地問自己:“我怎么值得她這樣呢?” 太陽驀然間躍出蔚藍的山岡;四個女郎邁著輕捷的步履,從陌生的海岸走來,她們高聲嬉笑,身后緊隨著一條吠叫的狗。 兩個年齡稍長的女郎,看到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怪樣子,不由得轉過頭去,掩藏她們被逗樂的笑顏;而那兩個年幼的女郎,則大聲地笑著你推我擁,興高采烈地奔跑而去。 他停下步履,低垂著頭;這時,他突然感覺到手中的書信,便展開信箋,再讀上一遍。 這一天來臨了,廟宇的神像端放在輝煌的圣輦里,繞著圣城巡行。 王后對國王說:“我們去參加喜慶吧。” 全家老小都前去頂禮膜拜,只有一人例外,他的工作是收割茅草的莖稈,為王帝的宮殿制作掃帚。 侍仆總管怜憫地對他說:“你可以和我們一起去。” 他低著頭說:“這不行。” 這個人居住在國王的隨從們必須經過的那條道路的邊上。當大臣騎著象到達這里時,大臣向他高喊:“和我們一起走吧,去瞧瞧坐在圣輦里的上帝!” “我豈敢仿效帝王的派頭去尋找上帝。”這個人說。 “你下次怎么會有机會再次謁見乘坐在圣輦里的上帝?” 大臣問。 “待到上帝親自來到我門口的時候。”這個人回答。 大臣放聲笑著說:“傻瓜!說什么‘待到上帝來到你門口的時候!’連一個國王都得屈駕前去拜見呢!” “除了上帝,還有誰會來探望窮人呢?”這個人說。 冬天已經過去,白天漸漸地變長;在陽光下,我的狗狂野地和那只為玩賞而豢養的小鹿盡情地嬉戲。 赶集的人們聚集在篱笆的邊上,喧笑著觀賞這一對游戲的伙伴,它們正用完全陌生的言語竭力表達愛慕之情。 空气里蕩漾著春天的气息,青嫩的綠葉宛若火焰閃爍著藍光。小鹿那烏黑的眸子里,有一絲光芒在舞蹈,驀然間她受到惊動,彎下她的頸項察看自己的影子的晃動,或者豎起耳朵諦听風中的細語。 在游移不定的微風中,在到處都是沙沙聲響和幽幽微光的四月的天空中,春天的消息飄飄而來。它歌唱青春在世間的第一陣楚痛;此時此刻,蓓蕾綻開成第一朵鮮花,愛情把早已熟悉的一切委棄在身后,向前尋覓陌生而新穎的內容。 有一天午后,在阿姆萊克樹林里,當林蔭由于陽光悄悄地擁抱,而變得肅穆甜美的時候,小鹿撒腿飛奔,宛若一顆愛戀著死亡的流星。 暮色漸漸地變濃。屋子里燈火通明,繁星閃爍,夜色籠罩著田野,可是小鹿卻始終沒有返回。 我的狗嗚咽著跑到我的眼前,他那引人哀怜的眼神在向我發問,似乎在說:“我不明白!” 可是,誰能明白呢? 我們的巷子彎彎曲曲,仿佛在許多世紀以前,她開始尋求她的目標;她左彎右拐,永遠地擺脫不了迷惘。 在頭上的天空中,在兩邊的大樓間,懸垂著一條從天空里撕下來的宛如發帶的狹窄的間隙:她稱之為藍城妹妹。 只有在日中的短暫片刻,她才能看見太陽,她帶著疑問謹慎地問自己:“這是真的嗎?” 六月里,陣雨仿佛在用鉛筆畫出的影線,時常把她的一線天涂成暗色;這小巷變得泥泞滑溜,雨傘互相碰撞;頭頂上那水流管的噴口處雨水奔涌而來,濺潑到她的惊愕的路面上,在惊恐之中,她把這一切當作用歡快的戲謔來進行無拘無束的創造。 春天的微風,在小巷彎曲的線圈里走入迷途;它跌跌絆絆地碰撞著一個又一個的角落,宛若一個爛醉的流浪漢;它使得渾濁的空气里飄滿了紙屑和破布。“這是愚蠢的發泄!難道上帝瘋了嗎?”小巷憤怒地叫喊。 然而,從兩側的屋子里傾瀉而來的日常污物——夾雜著魚鱗、煙灰、剝下的菜皮、腐爛的水果以及死老鼠——卻從來沒有使她產生疑問:“為什么會有這些東西?” 她認可自己路面上的每一塊石頭;但是從石頭間的裂縫處,一支青草有時會探出頭來,這使得她勃然大怒:“純真的統一怎么能容忍如此的侵扰?” 一天清晨,當兩邊的屋子在秋日那光輝的触摸下,變得美麗動人時,她低聲細語地對自己說:“在這些大樓的背后,有一种無限的奇跡。” 然而,隨著時辰的流逝,這儿的家家戶戶又騷動起來。女仆溜達著從集市返回,她的右手擺動著,左臂挽著一籃子食物;廚房里飄出的油煙味又漸漸地彌漫于空气之中;對我們的小巷來說,這一點又顯得清清楚楚;實在的正常的一切完全是由她自己、她的那些屋子以及垃圾堆所构成的。 這幢房子在它的財富煙消云散之后,依然戀戀不舍地站在路邊,宛若一個瘋子背上只披下一塊補釘綴補釘的爛布。 日复一日,歲月凶殘的利爪把這房子抓得瘡痍滿目;雨季在這赤裸的磚石上留下了它們瘋狂的簽名。 在樓上的一間凄涼的房間里,兩扇對合門中的一扇,由于鉸鏈銹蝕已經脫落,另一扇守了寡的門,日日夜夜乒乒乓乓地迎著疾風響個不停。 一天深夜,從那幢房子里傳來女人們慟哭的聲音;她們在痛悼這家族的最后一個儿子的死亡,這孩子才十八歲,在一個巡回劇院里靠扮演女主角謀生。 又過了几天,這屋子里已經沒有聲息,門都上了鎖。 只有樓上那個房間的向北的一面,那扇凄涼的房門既不愿意倒下休息,也不愿意關閉不動;它來回地在風里搖擺,宛若一個自我折磨著的靈魂。 過了一些日子,孩子們的聲音又一次回蕩在這幢房子里;陽台的扶攔上,晒起婦女的衣服;遮蓋的籠子里,傳來了鳥儿的囀鳴聲;還有一個男孩站在平台上放著風箏。 一位房客前來租用了几個房間,他收入微薄,但孩子眾多;那勞累的母親毆打他們,他們便哭喊著在地板上打滾。 一個四十歲的女仆,整天干著單調乏味的工作,和她的女主人拌嘴,并威脅著要辭職,但從未真的辭過。 小修小補每天在進行。沒有玻璃的窗欞用紙張貼住;柵欄里的缺口用劈開的竹子修補;一只空空的箱子頂住沒有門閂的房門;陳舊的污漬在粉刷一新的牆上依稀可辨。 榮華富貴本來已經在荒涼的頹敗中找到了一個合适的紀念,但是,這一家新來的人在沒有足夠的財力下,試圖用曖昧的辦法來掩藏這儿的凄涼,結果卻損害了一片荒蕪的面子。 他們沒有注意北邊的那個凄涼的房間,那扇被遺棄的房門仍然在風中砰砰作響,仿佛絕望之神捶打著她的胸脯。 在森林的深處,這位苦行的修士雙目緊閉著進行修煉,他希冀開悟成道,進入天國。 可是那位拾柴的姑娘,卻用裙子給他兜來水果,又用綠葉編織的杯子從小溪給他舀來清水。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他的修煉日趨艱苦,最后,他甚至不吃一個水果,不喝一滴清水;那拾柴的姑娘悲傷不已。 天國的上帝听說有個凡人竟然希冀成為神靈,雖然上帝曾經一次又一次挫敗他的勁敵——泰坦巨神,并且把他們赶出他的疆域,但是他害怕具有承受磨難的力量的人。 然而他諳熟芸芸眾生的秉性,于是便設計誘惑這個凡夫俗子放棄他的冒險。 一陣微風自天國吹來,親吻著拾柴姑娘的四肢;她的青春由于突然沉浸在美麗之中而充滿渴望,她紛亂的思緒仿佛巢窩受到侵扰的蜜蜂嗡嗡作響。 時辰已經來到,這位苦行的修士該离開森林,到一個山洞去完成苛刻的修行。 當他睜開雙眼剛要動身,那位姑娘出現在他的面前,宛若一首熟悉卻又難以憶起的詩歌,由于韻律的增添而顯得陌生。苦行的修士緩緩起身,告訴她說他离開森林的時辰已經來臨。 “可是你為什么要奪去我侍候你的机會?”她噙著熱淚問道。 他再次坐下,沉思良久,便留在了原來的地方。 那天深夜,悔恨之心攪得姑娘難以入眠;她開始懼怕自己的力量,而且痛恨自己的胜利,然而她的內心卻在騷動不安的歡樂的波浪上搖蕩。 清晨,她前來向苦行的修士行禮,并且說她必須离他遠去,希望得到他的祝福。 他默默地注視著她的臉蛋,然后說:“去吧,祝你如愿。” 年复一年,他獨自打坐修煉,直到功德圓滿。 眾神之王從天上降臨,告訴他說他已經真得了天國。 “我不再需要了。”他說。 上帝問他希望得到什么更加丰厚的報酬。 “我要那個拾柴的姑娘。” 人們說織布工人卡比爾備受上帝的寵愛。 于是,人群聚集在他的身旁,向他討教醫術,請他顯現神跡。但是他感到困惑了;在此之前,他那卑微的出身一直賦予他极其珍貴的湮沒無聞,在默默無聞中,他甜美地歌唱,幸福地和上帝同在。他祈求這一切重新歸還于他。 僧侶們妒忌這個草民的聲譽,他們勾結了,一個娼妓去羞辱他。卡比爾來到集市,出售他自己紡織的布料;這個女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責罵他背信棄義,并且尾隨著到了他的家里,口口聲聲地說她不愿遭到遺棄;這時,卡比爾自言自語:“上帝用他獨特的方式回答祈求。” 不一會儿,這個女人感到一陣恐懼的寒顫,并且跪在地上哭喊:“救救我,把我救出罪孽的深淵!”他回答說:“敞開你的生命,迎接上帝的光輝吧!” 卡比爾一邊織布一邊歌唱,他的歌聲洗刷了這個婦女心坎上的污漬;當歌聲從這個婦女的心里啟程返回的時候,它在她甜美的聲音里找到了一個家園。 有一天,國王憑著一陣不可遏止的任性,發出圣旨宣召卡比爾入宮,到他前面獻歌;這個織布工人搖著頭拒絕,但是信差沒有完成主人的使命,哪敢离開他的門口? 當卡比爾進入大殿時,國王和他的朝臣們都大惊失色,因為卡比爾并非獨自一個,那個婦女緊隨在他的身后。有人竊笑,有人皺眉;看到這個乞丐的傲气和傷風敗俗,國王的臉面陰云密布。 卡比爾屈辱地回到家里,那個婦女倒在他的腳邊悲泣:“為什么要為我承受如此的羞辱,主人?就讓我回到丑惡的名聲中去受苦受難吧!” 卡比爾說:“當上帝帶著屈辱的烙印走來時,我不敢把他赶走。” 這個人沒有任何實在的工作,只有各种各樣的异想天開。 因此,在一生都荒廢于瑣事之后,他發現自己置身于天堂,這使得他大惑不解。 原來這是引路的天使出了差錯,把他錯領到一個天堂——一個僅僅容納善良、忙碌的靈魂的天堂。 在這個天堂里,我們的這個人在道路上逍遙閒逛,結果卻阻塞了正經事儿的暢通。 他站在路旁的田野里,人家便警告他踐踏了播下的种子; 推他一把,他惊跳而起;擠他一下,他向前舉步。 一個忙碌不停的女郎來到井邊汲水,她的雙腳在路上疾行,宛如敏捷的手指划過豎琴的琴弦;她匆促地把頭發挽了一個不加任何修飾的發結,而垂挂在她額頭的松散的發綹,正窺視著她的烏黑的眸子。 這個人對她說:“能借我一下你的水罐嗎?” “我的水罐,”她問:“去汲水?” “不,給它畫上一些圖案。” “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她蔑視地拒絕。 現在,一個忙碌的靈魂,無法抗拒一個無所事事的人。 她每天在井欄邊遇見他,他每天向她重复那個請求;最后,她終于讓步。 我們的這個人在水罐上畫下了神秘而錯綜的線條,涂抹了各种奇异的色彩。 女郎接過水罐,左看右看,并且問:“這是什么意思?” “沒有什么意思。”他回答。 女郎把水罐帶回家里。在各种不同的光線下,她擎著水罐試圖找出其中的奧秘。 深夜,她离開睡榻,點亮燈盞,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凝神地審視這個水罐。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遇見沒有意義的東西。 第二天,這個人又在井欄邊徘徊。 女郎問:“你想要什么?” “再為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她問。 “讓我把這縷縷彩線編成一根發帶,綰住你的頭發。” “有什么必要嗎?”她問。 “沒有任何必要。”他承認。 發帶編好了。從此以后,她在頭發上浪費許多時間。 這天堂里,那充分利用的舒展的時間之流,開始顯現出不規則的斷裂。 長老們感到困惑,他們在樞密院商議。 引路的天使承認自己的瀆職,他說他把一個錯誤的人帶錯了一個地方。 這誤入天堂的人被傳喚來了;他的頭巾色彩耀眼奪目,這明明白白地昭示出禍闖得有多大。 長老的首領說:“你必須回到人間去。” 這個人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气:“我已經准備好了。” 那位頭發上束著發帶的女郎插話說:“我也准備好了!” 長老的首領第一次遇見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場面。 据說在森林里,在河流与湖泊匯合的地方,生活著几個喬裝改扮的仙女;只有在她們飛去以后,她們的真相才能被清楚地看到。 有位王子來到這片森林,當他走近河流与湖泊的交匯處時,他看見一個村姑坐在堤岸上,正撥弄清水,把水仙花激蕩得翩翩起舞。 他悄聲問她:“告訴我,你是什么仙女?” 听到這個問題,姑娘放聲大笑,笑聲響徹整個山坡。 王子心想她是個愛笑的瀑布仙女。 王子娶了仙女的消息傳到國王那里,國王便派出人馬把他們帶回宮里。 王后看見新娘厭惡地轉過臉去,公主气得滿臉通紅,侍女們則詢問,難道仙女就是這种打扮? 王子低聲地說:“噓!我的仙女是喬裝改扮來到我們家的。” 一年一度的節日來臨了,王后對她的儿子說:“王親國戚要來看看仙女,告訴你的新娘,不要在親戚面前丟我們的臉。” 于是王子對他的新娘說:“看在我對你的愛情份上,請你顯露真相讓我的王親們看一看吧。” 她默默地坐了很久,然而點頭允諾,但眼淚卻順著臉頰滾滾而下。 滿月皓洁,王子身著結婚的禮服,走近新娘的房間。 房間里空無一人,只有一縷月光射進窗戶,斜照在床上。 王親們隨著國王和王后一涌而進,公主站立在門口。 眾人問:“仙女新娘在哪里?” 王子回答說:“為了把真相顯露給你們看,她已經永遠地消逝了。 當山澗的小溪宛若一把光芒閃耀的彎刀,插入暮色那昏沉的刀鞘時,一群鳥儿突然從頭上飛過,它們高聲歡笑的翅膀迅疾地向前飛行,仿佛群星之中穿過一支利箭。 這一切惊扰了所有靜止不動的事物的內心,使得它們對速度充滿激情;大山的胸膛里仿佛感覺到暴風云的楚痛,綠樹渴望掙脫那根深蒂固的腳鐐。 這一群鳥儿的奮飛,為我撕破了死寂的面紗,展示出一陣巨大的顫栗,正振翅在深邃的靜謐里。 我看見這些群山和森林穿過時間朝未知世界飛翔:當繁星扑閃著翅膀飛過,暮色便振顫出片片火花。 我感到我的身軀奔涌起一股越海飛翔的鳥儿的激情,開辟一條道路,飛出生和死的极限。此時此刻,這漂泊的世界響起一陣紛亂的聲音:“不是在這里,而是在別的地方,在遙遠的胸怀里。” 這群人惊訝地傾听著青年歌手卡希的歌唱,他的嗓音宛若一把怀有絕技的利劍,在無望的紊亂糾纏中搖晃翻動,把它們劈成碎片而歡呼。 在听眾席上,老普拉塔普王耐著性子倦乏地坐著,因為他的生命曾經為巴拉杰拉的歌唱所圍繞和哺育,宛如一塊幸福的土地被河流的花邊美麗地綴飾著;他那綿綿的雨夜,那秋日靜謐的時辰,都通過巴拉杰拉的歌唱,向他的心靈訴說;他那歡樂的夜晚在這些歌唱的伴隨下,裝點起各色的燈盞,回響起丁當的銀鈴。 當卡希停下來休息的時候,普拉塔普微笑著向他眨眨眼睛,并低聲地對他說:“大師,現在讓我們听點儿音樂,可不是這种模仿蹦蹦跳跳的小貓,追逐惊惶失措的老鼠的時新歌曲。” 那位戴著洁白頭巾的老歌手,向听眾深深地鞠上一躬,便坐了下來。他雙目緊閉,纖細的手指彈撥起樂器的琴弦,在怯怯的猶豫中他開始歌唱。大廳寬敞,而他的歌聲微弱,于是普拉塔普故意喝彩“好极了!”但是,在他的耳邊卻低語著說“大聲一點,朋友!” 听眾躁動不安。有的打哈欠,有的打瞌睡,有的抱怨天熱。大廳里心不在焉的紛亂的嗡嗡聲響成一片,而歌聲像一只隨時都會傾覆的小船,徒勞地在上面顛簸;最后,淹沒在這片喧嘩之中。 突然,這老人因為心靈遭到創傷,忘記了一段歌詞。他的聲音痛楚地探索著,仿佛一個在集市里的盲人,摸索著找尋他的失散的引路人;他試圖用想到的任何曲調來充實這個裂口,但這個裂口仍然張著嘴巴;受盡折磨的曲調拒絕效勞,它們突然改變旋律,爆發出一陣嗚咽。大師的頭垂靠在樂器上,他情不自禁地迸發出嬰儿降生時的第一聲哭喊。 普拉塔普輕輕地拍拍他的肩膀,便說:“走吧,我們的聚會在別處。我知道,我的朋友,沒有愛的真理是孤獨的;美不和眾人同在,也不和片刻同在。” 在世界年輕的時候,喜馬拉雅,你從大地那崩裂的胸怀里升起;你重巒疊嶂,向著太陽猛烈地發起燃燒的挑戰。接著成熟的時刻來臨,你對自己說:“夠了,不再向高處伸展!”你那顆神望著云的自由的火熱的心,發現了自己的极限范圍,便默默地聳立,向無限致以敬禮。在你的激情經過這番抑制之后,美麗自由地在你的胸脯上嬉戲,信任用鮮花和鳥儿的歡樂簇擁在你的四周。 你像一個偉岸的學者,端坐在孤獨里;你的膝蓋上攤放著一本由無數石頭頁碼編成的古書,我想知道那儿寫著什么故事——是不是神圣的苦行修士濕婆和愛神婆瓦妮的永恒的婚禮?——是不是恐懼之神希冀占有脆弱之神的力量的劇本? 我的雙眸感受著藍天深邃的宁靜,陣陣顫栗傳遍我的全身,宛如一棵樹儿伸出綠葉的杯子期待著斟滿陽光時的激動万分。 一陣思緒從我的心里涌現,像溫馨的气息從陽光下的青草上飄起;這一陣思緒与水波拍岸的汩汩聲,与小巷里倦風的歎息聲交織在一起——我想起我一直和這個世界的全部生命生活在一起,我已經把自己的愛戀和悲愁都獻給了世界。 請賜予我愛的崇高的勇气,這是我的祈求——那种敢說敢行,敢于為了你的意愿而承受苦難,敢于拋棄万物,敢于寂寞的勇气。請給我力量去完成危險的使命,請用痛苦給我榮耀,請幫助我征服那每天都向你奉獻的艱難的心情。 請賜予我愛的崇高的信念,這是我的祈求——那种生命蟄伏于死亡之中,胜利存在于失敗之中,力量掩藏于嬌美之中,尊嚴寓寄于承受傷害而不屑以怨報怨的痛苦之中的信念。 ------------------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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