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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豈有此理!”聶赫留朵夫同收拾好皮包的律師一起走進接待室時說。“這樣明明白白的案子,他們還要死扣形式,把它駁回。真是豈有此理!”
  “這個案子是在原來的法庭上弄糟的,”律師說。
  “連謝列宁都主張駁回。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聶赫留朵夫反复說。“現在怎么辦呢?”
  “向皇上告御狀。趁您在這里,親自把狀子遞上去。我來給您起草。”
  這時候,個儿矮小的沃爾夫身穿制服,佩著几枚星章,走進接待室,來到聶赫留朵夫跟前。
  “有什么辦法呢,親愛的公爵。沒有充足的理由哇,”他閉上眼睛,聳聳肩膀說,接著就走開了。
  謝列宁也跟著沃爾夫出來了。他從樞密官那里得知他的舊友聶赫留朵夫也在這里。
  “哦,真沒想到會在這儿遇見你,”他走到聶赫留朵夫跟前說,嘴唇上露出笑意,但眼睛仍舊顯得很憂郁。“我根本不知道你來彼得堡。”
  “我也不知道你當上了檢察官……”
  “副檢察官,”謝列宁更正說。“你怎么會來樞密院的?”他憂郁而頹喪地瞧著朋友,問。“我听說你在彼得堡。可你怎么會到這儿來?”
  “我到這儿來是希望伸張正義,營救一個無辜判刑的女人。”
  “哪一個女人?”
  “就是剛才裁決那個案子里的女人。”
  “啊,瑪絲洛娃的案子,”謝列宁想起來,說。“那個上訴狀是完全缺乏根据的。”
  “問題不在于上訴狀,而在于那個女人沒有犯罪,卻被判了刑。”
  謝列宁歎了一口气。
  “這很可能,但是……”
  “不是可能,而是确實……”
  “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是審理那個案子的陪審員。我知道我們在什么地方犯了錯誤。”
  謝列宁沉思起來。
  “當時就應該聲明的呀,”他說。
  “我聲明過了。”
  “應該把它筆錄下來,上訴時一起送上來就好了……”
  謝列宁一向公務繁忙,很少參加社交活動,對聶赫留朵夫的風流韻事顯然毫無所聞。聶赫留朵夫注意到這一點,決定不提他同瑪絲洛娃的關系。
  “是的,不過就是現在這樣,原判顯然也是很荒謬的,”他說。
  “樞密院是無權說這話的。要是樞密院認為原判不公正,因而把它撤銷,那么姑且不說樞密院可能喪失立場,不能維護正義,反而有破坏正義的危險,”謝列宁一面回想剛才的案子,一面說,“姑且不說這一點,至少陪審員的裁決就會變得毫無意義。”
  “我只知道一點,那個女人是完全沒有罪的,把她從不應得的懲罰中拯救出來的最后一線希望現在也喪失了。最高机构竟批准了完全非法的行為。”
  “樞密院沒有批准,因為它沒有審查,也無權審查案子本身,”謝列宁眯縫著眼睛說。“你大概住在姨媽家里吧,”他加了一句,顯然想改變話題。“我昨天听她說你在這里。伯爵夫人約我跟你一起去參加一個聚會,听一個外國人講道,”謝列宁嘴唇上露出一絲笑意說。
  “是的,我去听過,實在討厭,我听了一半就走掉了,”聶赫留朵夫怒气沖沖地說,謝列宁岔開話題使他很惱火。
  “哦,那又何必討厭呢?無非是一种宗教感情罷了,雖然有點過火,有點教派的味道,”謝列宁說。
  “簡直是胡鬧,”聶赫留朵夫說。
  “哦,那倒不能這樣說。只有一點說來奇怪,我們對教會的教義知道得太少了,因此往往把一些基本道理當作什么新發現,”謝列宁說,仿佛急于要把自己的新見解告訴老朋友。
  聶赫留朵夫惊奇地對謝列宁仔細瞧瞧。謝列宁沒有垂下眼睛,他的眼神不僅憂郁,而且帶有惡意。
  “難道你相信教會的教義嗎?”聶赫留朵夫問。
  “當然相信,”謝列宁回答,直勾勾地盯住聶赫留朵夫的眼睛。
  聶赫留朵夫歎了一口气。
  “真奇怪,”他說。
  “好吧,我們以后再談,”謝列宁說。“我這就去,”他轉身回答那個畢恭畢敬地走到他跟前的民事執行吏說。“一定得找個机會再見見面,”他不胜感慨地說,“我找得到你嗎?至于我,晚上七點鐘吃飯前總在家里。我住在納杰日津街,”他說了他家的門牌號碼。“我們多少年沒見面了!”他添了一句,嘴唇上又露出笑意,走了。
  “要是有工夫,我會去看你的,”聶赫留朵夫說,覺得這個原來親切可愛的人,經過這番簡短的交談,變得生疏、隔膜而難以理解,如果不說變成對頭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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