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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哦,怎么搞的?”謝基尼娜說。“他在談戀愛了,真的在談戀愛了。嘿,西蒙松簡直象個孩子,居然這樣傻頭傻腦地談起戀愛來,這可是万万想不到的。真是太奇怪了,說實在的,也是太可悲了,”她歎了一口气,結束說。
  “那么,卡秋莎呢?您想她會怎樣對待這件事?”聶赫留朵夫問。
  “她嗎?”謝基尼娜停了停,顯然在考慮怎樣盡可能恰當地回答這個問題。“她嗎?您要知道,盡管她以前有過那樣的經歷,人倒是挺本份的……也很能体貼人……她愛您,真心愛您,她要是能為您做件好事,哪怕是從消极方面考慮,只要您不再受她的拖累,她就感到很高興了。對她來說,跟您結婚將是一种可怕的墮落,比以前干的什么事都更墮落,因此她決不會同意。再說,您在她身邊,反而使她感到不安。”
  “那怎么辦呢?我得离開這儿嗎?”聶赫留朵夫說。
  謝基尼娜天真地微微一笑。
  “是的,多多少少得這么辦。”
  “多多少少,我怎么能多多少少离開這儿呢?”
  “我這是胡說了。不過,她的事,我想告訴您,她大概看出他那种狂熱的愛有點荒唐(他其實還沒有向她表白過),所以又喜又惊。不瞞您說,這种事我是不在行的,但我覺得,他的感情雖然比較含蓄,也不外乎男人的那种感情。他說這种愛情使他精神上變得高尚,又說它是柏拉圖式的。但我看,這种愛情即使与眾不同,它的基礎還是肮髒的……就象諾伏德伏羅夫對格拉別茨那樣。”
  謝基尼娜一談到她心愛的題目,就离開了本題。
  “那么,我究竟該怎么辦呢?”聶赫留朵夫問。
  “我想您得對她說一說。把事情都講講清楚總是好的。您同她談一談,我去把她叫來。好嗎?”謝基尼娜說。
  “那就麻煩您了,”聶赫留朵夫說。謝基尼娜走了出去。
  聶赫留朵夫獨自留在小小的牢房里,听著薇拉輕微的呼吸聲,偶爾還夾雜著呻吟,以及隔著兩個房門,從刑事犯那里不斷傳來的喧鬧聲,他心頭涌起一种古怪的感情。
  西蒙松對他說了那番話,解除了他自愿承擔的責任,這种責任在他意志脆弱的時刻是沉重而別扭的,但此刻他的心情不僅并不輕松,甚至感到痛苦。他的內心還有這樣的感覺,就是西蒙松的求婚使他獨特的高尚行為無法實現,使他的自我犧牲在他自己眼里和別人眼里降低了价值:既然這樣一個跟她毫無關系的人都愿意跟她同甘共苦,那么他的犧牲就顯得微不足道了。也許這里還有一种普通的妒意,因為他已經慣于領受她對他的愛,無法容忍她再愛別人。再說,這樣一來也就破坏了他的計划:在她服刑期間同她生活在一起。她要是嫁給西蒙松,他待在這里就沒有必要,他就得重新考慮生活計划。他還沒來得及琢磨自己的心情,房門突然開了,傳來刑事犯更嘈雜的喧嘩(今天他們那里出了一件不平常的事),緊接著瑪絲洛娃走了進來。
  她快步走到聶赫留朵夫跟前。
  “是謝基尼娜叫我來的,”瑪絲洛娃在他身邊站住,說。
  “是的,我有話要跟您說。您請坐。西蒙松跟我談過話了。”
  瑪絲洛娃雙手放在膝蓋上,坐下來,樣子很鎮定,但聶赫留朵夫一提到西蒙松的名字,她的臉就漲得通紅。
  “他跟您說了些什么?”她問。
  “他告訴我,他想跟您結婚。”
  瑪絲洛娃的臉頓時皺起來,現出痛苦的神色。她什么也沒有說,只是垂下了眼睛。
  “他要征得我的同意,或者听听我的想法。我說這事全得由您作主,由您決定。”
  “哦,這是怎么一回事?何必這樣呢?”她說,用那种一向使聶赫留朵夫特別動心的斜睨瞧了瞧他的眼睛。他們默默地對視了几秒鐘。這种目光對雙方都含義深長。
  “這事應當由您決定,”聶赫留朵夫又說了一遍。
  “我有什么可決定的?”瑪絲洛娃說。“一切都早已決定了。”
  “不,您應當決定接受不接受西蒙松的求婚,”聶赫留朵夫說。
  “象我這樣一個苦役犯怎么能做人家的老婆?我何必把西蒙松也給毀了呢?”她皺起眉頭說。
  “嗯,要是能獲得特赦呢?”聶赫留朵夫說。
  “哎,您別管我。我沒有什么話要說了,”她說著站起來,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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