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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女管家艾爾菲提前一天回來,不啻于提醒家里的其他仆人女主人要回來了。現在,沒有哪個仆人還會有任何這樣的錯覺,以為女主人剛從施蒂利亞度完滑雪周回來。
  艾爾菲對馬吉特·施蒂利忠心耿耿,但她畢竟是人,而且旋風般的倫敦一周,錦衣華服不停地穿,出入盡是有名的地方,年輕的男子盡是有頭銜的——有一個甚至還是公爵爵位的繼承人!——這一切使整個旅行太有意思了,實在是不吐不快。和艾爾菲一樣,其他的仆人——一共八個——也都是誠實的、敬畏上帝的瑞士人,彼此之間以及和其他太陽底下的瑞士人之間都是平等的。但是他們的确喜歡那种有頭銜的貴族派頭,這是他們這個阿爾卑斯山共和國中所奇缺的。
  這棟老房子在巴塞爾的東邊,位于從一塊高地落入萊因河岸的緩坡上,周圍是几百畝的草地和矮樺樹林。房子朝北,沖著對岸的德國。河在這里拐了個大彎。
  因為最近的鎮子萊因費爾登的礦泉浴場到巴塞爾東邊的距离和飛机場到巴塞爾西邊的距离一樣遠,馬吉特便叫出租汽車司机避開那座城市,抄近路去普拉頓。在那里,她下了出租汽車,看著它掉頭回城。她閒逛了一會儿。測覽了一下櫥窗,然后走到火車站,上了一輛等著接下火車的乘客的出租車。她就是坐這輛出租車到了施蒂利城堡。
  守門人當然一下子就認出了她。她已經拿掉了全防護的頭巾和迪沃爾牌太陽鏡,不過老沃爾夫-迪特里希從她生下來的時候就認識她了,即便是穿著厚厚的羅登呢斗篷,也別想瞞過他的眼睛。
  “老天,馬吉特小姐,”他說道,“只要我們知道時間,我們會派車接你的。”
  “用不著。”她叫道。當出租車再次提速的時候,她飛給他一個吻。
  長長的曲線型礫石車道在四輪馬車和出租馬車時代就舖成了。后來的施蒂利人懶得加寬它,以便兩輛汽車可以錯車。在任何情況下,這條車道都被小心地加以限制,絕不會有兩輛車交錯駛過,只要沃爾夫-迪特里希能提前給房子里打電話,就像他現在正在做的一樣。
  礫石車道的兩旁大約在十八世紀中葉就种上了針柏。有些樹年長日久,被新樹替代了。現在,這些樹都差不多有五十英尺,高高地聳立在那里。在最寬處,也就是從樹根往上三分之一處,其直徑都不過六英尺,園丁和他的助手修枝修得太短了。樹太多了,以至于在城堡的車庫里有一輛園丁的卡車,上面的裝備是從渥太華、堪薩斯一路運來的。這是一种液壓提升机,可以把人舉到五十英尺的高空修剪劍一樣的樹。馬吉特還記得那天,一艘專門的駁船把它運來,在城堡自己的河邊碼頭上卸了下來。這机器上頭有五架梯子,自動連鎖在一起。園丁不准她爬到梯子上去,但是她還能記起這机器的英文名字,一种“雙驅動天鉤”。
  彎曲的車道加上密密麻麻的針柏,使得出租車在甬道上行駛的時候,馬吉特無法看見城堡。其實不是什么真正的堡壘或者城堡。在瑞士,一切都是小的——甚至包括名字和單詞,它們常常以“li”這個指小詞綴結尾——這么大的房子自然也就成了城堡。
  現在出租車駛過了最后一排針柏。房子一下子落入了眼帘。它依舊矗立在小山頭上,那种帕拉蒂奧式的平衡是任何后來的贅疣所無法破坏的。不管怎么說,其中間三層主樓加兩翼較低的側樓的基本式樣,除非遭到轟炸,否則很難作大的變動。那楓丹白露式的帶窗的正牆和修剪得整整齊齊的灌木之間那條通向一道寬敞的樓梯的曲線形車道也不會被弗朗茲·約瑟夫統治奧匈帝國時期的一些施蒂利家族的成員相當草率地添置的几百個种著扭結的矮果樹的赤陶花盆所破坏。
  事實上,當馬吉特叫司机停下來的時候,出租車已經開始轉入這條風景過剩的曲線車道。“請倒車,往右拐。”她指點著司机將車開到一座兩層的過車廳下的邊門。這道門通向一座偏廈,自從她父親去世之后,她一直一個人住在這里。
  有一段時間,當她在沒有母親的幫助下艱難地過著自己的青春期時,她或多或少地被強迫以女主人的身份照應她鰥居的父親在那一年里舉辦的几次晚會。最后,她開始喜歡上這些大型歡快的晚宴。晚宴自始至終都有從蘇黎世請來的一個四重奏組演奏絕佳的室內樂。在特殊的場合,則從慕尼黑請樂師。
  但是過了几年,她父親墮入了另一种心態,不再歡迎來訪者了。就在她去巴黎的巴黎大學讀學士學位的時候,他開始表現出厭世的跡象。她在美國的那几年或多或少地使一度精力充沛、喜歡社交的盧卡斯·施蒂利徹底變成了個隱士。
  當出租車在過車廳下停住的時候,馬吉特回想起他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里每周要去几天辦公室,但是大部分的事務都是他在這座城堡的書房里處理的。
  他去世以后,醫生把她叫到一邊,并且使用了“憂郁症”之類的十九世紀的術語。對馬吉特來說,事情似乎很清楚,如果她留在家里,為他承擔起她去世的母親曾經擔當的角色,盧卡斯·施蒂利不會死,依然精力充沛、喜歡社交。
  事實上,他在五十五歲的年紀上突然死于血栓病,從感情上講令人震惊,從醫學上講則不可能。當然,沒人嘀咕“自殺”這個字眼,盡管他們和馬吉特一樣都明白,這棟大廈里有足夠的醫療器械,包括皮下注射器和針頭,這些東西可以讓她父親隨意處置自己的生命。
  她在走上不長的一段台階來到雙開的邊門時,腦海中閃過了“自我注射气泡”的念頭。
  所以,當艾爾菲和管家烏希沖出門來迎接馬吉特·施蒂利時,發現她像大理石一樣立在那里,一只腳已經抬起准備踏上上面一道台階,一道不深的皺紋鎖住了她的眉宇,嘴上顯露出毫無遮掩的惊异。
  “寶貝,怎么了?”烏希叫道。
  一下子,那惊异消失了。眉頭舒展了。腳落到了台階上。馬吉特·施蒂利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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