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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來到巴塞爾的第二個星期,布里斯就叫來木匠,把那堵將謝爾特的辦公室和這間UBCO小分理處的其他部分分隔開的牆拆了。他同時還把英格·胡費爾的辦公室取消了。他自己坐在其他辦公室人員附近的一張敞開的辦公桌上。然后他把胡費爾解雇了。代替他的位置的是一位從魯加諾來的名叫馬里奧的年輕人。在之后的几周里,他又用從瑞士其他地方招來的新雇員取代了三名辦公室人員。新雇員彼此都不認識,或者不了解巴塞爾。
  在八月末的這個早晨,當布里斯坐在辦公桌邊查閱著一小捆信件時,他不時地抬起頭看看馬里奧和其他新來雇員的工作情況。
  布里斯現在想,他們誰都不會說巴塞爾方言并不損失什么,因為從街上進來的大部分顧客都是美國人,想把他們在美國的UBCO份理處開的個人支票兌換成現金,或者用美元兌換瑞士法郎。說實在的,任何一家只做這种生意的銀行肯定早就破產了。直到現在,分理處的開支還得當作公共關系開支銷賬,沒有贏利,因為直到布里斯來時,這家分理處的唯一目的就是給觀光客提供方便。
  不過,根据帕爾莫的計划,分理處的規模在這個夏天要有所增長,不能增長得太快,以免惊動巴塞爾銀行家,但要足以證明已經派來了一個像布里斯這樣的全職副總裁上陣了。
  對于這一點,布里斯主要是用英語印了一份漂亮的折頁小冊子。小冊子已經寄給了住在巴塞爾五十英里范圍內的每一個美國公民,并擺放在這一地區大中型賓館登記台上的顯眼的位置。在美國,小冊子已經送到了大旅行社,正好赶上暑假的旅游高峰。小冊子的標題問了一個相當有創意的問題:“全方位服務的美國銀行加上瑞士的保密?”
  沒錯,小冊子已經說服了讀者,錯不了。其基調是愛國主義加貪婪。
  結果是,定期存款驟升百分之二十四。個人貸款數量翻了兩番還多。還有安全保管服務。還有歐洲債券投資,這是免稅的。還有存單。其結果,到仲夏時,UBCO分理處的規模几乎翻了兩番,而且全巴塞爾都知道分理處已經有一些令人滿意的贏利。布里斯可以著手干那件他之所以被派到巴塞爾的真正的工作了。
  他看著馬里奧的后腦勺。這位助理經理剛剛和一位美國空軍將軍的遺孀、一個馬一樣的老女人非常克制地談完話。她把她的所有美國證券轉成一張存單,值十万美元,需要用瑞土法郎支付百分之十的擔保佣金。
  螞蚌雖小也是肉。布里斯輕輕地笑了。在他的金融生涯中,曾經有一段時間,這种數額的生意對他來說也是大生意。但是帕爾莫對巴塞爾分理處的夢想可要大得多。他已經提醒UBCO在瑞士以外的金融都市里的分行開始在巴塞爾分理處開發大規模的商業股份。
  慢慢地,當歐洲各地的跨國公司同意從UBCO的巴塞爾分理處獲得瑞士法郎的貸款的時候,這筆生意就會落在布里斯的帳上。有些生意他得到歐洲大陸上去拉,有些生意從紐約和世界各地的其他金融中心送來,重點放在將跨國公司的錢通過UBCO巴塞爾分行轉成瑞士法郎的帳戶。
  這一部分計划的發展,布里斯用不著知道細節。几乎任何規模的美國有限公司的董事會里都有UBCO的人。剩下的事就好辦了,大棒加胡蘿卜,更不要說最起碼的誘人之處,那就是其公司和UBCO巴塞爾分行打交道的美國公司主管可以放心,他自己的私人資金是專家在經管,可以得到最大可能的免稅收益。用這种和十几种其他的方法,公司生意便開始流入布里斯的分理處。
  而這一切,瑞士銀行界都蒙在鼓里,直到布里斯決定公布他們正在做些什么。
  很顯然,逐漸積累階段的這塊保密斗篷不能永遠遮掩下去。甚至現在,布里斯都怀疑,他的一些新雇員可能已經偶然地了解到大的商業帳號正在UBCO巴塞爾分行的帳簿上落戶。
  實際上,這條策略——帕爾莫的策略——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表面上做出集中精力、通過揮舞小冊子這樣的公開手段來提高業務量的樣子,于是UBCO就有了充分理由派布里斯這樣的大將上陣。但這是虛的。
  在暗地里慢慢地積累成千万上億的法郎才是那攻其不備。當帕爾莫覺得巴塞爾分理處大到足以現出真面目的時候,他會讓布里斯對全世界宣布其資產現在已經達到——誰能預料這會是個多大的數字?還有客戶的名單,會是多長的一串?
  一夜之間,當瑞士還莫名其妙的時候,UBCO巴塞爾分行會達到奇妙的臨界質量的水平。然后就像鈽一樣,它們會突然迸發成新的、神秘的、不一樣的、复雜的而且總是非常保密的運作,其產出量會激增。
  通過一個极其謹慎的德國中間人,布里斯已經付了一筆七年租約的定金,打算租下距阿申福斯達特街几百碼的一棟很大的新樓。等到了那一天,中間人靠邊一站,嶄新的、實力雄厚、聯系全球的UBCO巴塞爾分行,其經理的辦公桌上擺滿了電腦終端,包括視覺數字顯示器,會以其實力和能力震惊巴塞爾。
  在歐洲的許多其他的金融都市里,最近申請調動的年輕的助理副總裁級的經理們已經得到消息,他們正被考慮調到一個重要的金融城市里擔任新的職務。他們要做好准備在接到通知后十四天內動身。
  這些新來的人會被及早地安排到UBCO巴塞爾分行資助的跨國公司里面做董事。等到達到臨界質量的時候,其力量和利潤的爆炸性膨脹便產生自UBCO對其客戶公司董事會的影響。什么也代替不了直接參与。
  有關這一新業務的記錄和通信只經過他的手。有一套非常复雜的保密系統,可以保證巴塞爾分行里面沒人能看到來信或者打印的布里斯的回信。
  他將信的內容口授在一台小錄音机里,和一堆銀行信函一起鎖在一只公文箱中,留在德萊凱尼根旅館,每天晚上七點鐘有一個信使來把它拿走。
  公文箱經E-4超級公路被送到法國的斯特拉斯堡,在那里有一位秘書把信打出來,替布里斯簽上名,裝進貼著瑞士郵票的信封并封好。信使在半夜之前將信送回巴塞爾,寄出去,然后把空公文箱放在布里斯的旅館里。
  客戶、公司及其他UBCO分行的來函則寄到巴塞爾的一個信箱,除了布里斯以外,沒人有信箱的鑰匙。所以,這個系統盡管很复雜,運轉得卻很順利。他每天早晨從信箱里取出的信件答复之后半夜之前就寄出去了。除了布里斯、那個信使、在斯特拉斯堡的法國秘書和帕爾莫之外,沒人知道信函實際上不是在阿申福斯達特街分理處的辦公室里處理的。
  通過這种方式,加上每次去信箱取信都非常小心,布里斯成功地為几乎所有的秘密保了密。帕爾莫對這套方法一直相當滿意,對布里斯贊不絕口。
  “你現在正開始像一個真正的瑞士人一樣思考問題了,馬特。”
  想到這點,布里斯笑了。這套方法實際上是馬吉特發明的。一天晚上她腦子一轉,不到五分鐘就想出來了。
  對于UBCO業務中這隱秘的部分,馬吉特給了他很大的幫助。至于她和他的主要競爭對手之一姓一個姓,他并不覺得什么。她和他接受的是同樣的訓練,也就是大部分學商業管理的學生所學到的那些一模一樣的基本的偽善,即經濟學中所謂的“美國態度”。這种觀點認為,開放的市場是資本主義的最高形式,不受約束的競爭給絕大多數的人提供了最大限度的好處,而且每個人都可以得到相當多的利益,所以,孩子們,別那么貪。
  布里斯現在想到,這一官方的態度和現實形成了如此強烈的反差,而這种觀點現在還在教,這不能不讓他吃惊。在現實生活中,公司之間互相偷竊机密,結成非法陣線哄抬物价或者抑制供應,通過爭奪代理權和合并接管彼此之間追得雞飛狗跳,如果走了背時運,則一把鼻涕一把淚地乞求政府援助。
  但是馬吉特,因為還沒有在現代國際商業的角斗場中磨練過(但是這一天很快也就到了,只要她接管了家族的股權),還相信他們在哈佛教給她的東西。
  抑或是僅僅出于她對情人的信任,于是馬吉特·施蒂利几乎什么都可以做,布里斯沉思著。
  這場偷情很奇怪,卻是他過的最愉快的一個夏天。彼此之間色授神予,比他們倆希望的還要好。但是夏天一過,布里斯在好多事情上都得依賴馬吉特了,這一點讓他不舒服。
  他不喜歡欠人情,尤其是欠像馬吉特這樣有錢有勢的人的人情。布里斯相信她,卻不喜歡欠誰那么多。他知道,就是這种讓人心里痒痒的感覺,使他和帕爾莫的關系也變得有點古怪。
  除了打過半打電話之外,他們連面還沒見呢。不過他在七月份的時候和柯蒂斯喝過一回酒,柯蒂斯給他詳細地講了謝爾特的事的全部經過。除此之外,他一直不急著進一步加強他和帕爾莫之間的關系。他在UBCO的事業可全靠這個人。有許多個周末他都和馬吉特躲在他們找到的安樂窩里,而這些日子他都可以飛到魯加諾,去山上朝拜帕爾莫那高高在上的隱居地。但是他沒有。他不想和他欠著情的人靠得那么近。
  然而,他欠馬吉特的情更多,現在卻和她靠得那么近。
  布里斯坐在辦公桌旁,酸溜溜地笑了笑。在他前面,馬里奧已經和那個高個、消瘦、頭發灰白的遺孀客套完了。當她在几份表格上簽字的時候,布里斯朝她揮了揮手。馬里奧把她領到布里斯的辦公桌前為她的簽字作見證簽字,一道完全沒有必要的手續。但是盡管布里斯有點儿不愿意接触巴塞爾附近的美國僑民,但是他不想對顧客顯得不友好。
  他站起身來,說道:“哈根夫人,很高興見到你。一切都滿意吧?”
  “哦。”她皺了皺起了褶子的嘴唇。“百分之十我很滿意。”她的笑聲就像馬在嘶鳴,牙床都露出來了。
  “我也這么認為。”他在兩份文件上潦草地簽上自己的名字,還給馬里奧。“方特拉先生,你一定要好好照料哈根夫人。她和我們是一類的。”
  布里斯看著兩個人回到馬里奧的辦公桌。可能從某种角度上講,這位形容憔。陣的老婦人和他是一類的。她的丈夫還活著的時候就在好几家跨國聯合企業的董事會里供職,也是一位在商界的后廊里出沒的穿草綠色軍裝的幽靈。他曾經是位准將,但是光靠他那點儿薪水,他是無法攢起十万美元,讓他的遺孀以一張存單一筆存進銀行。
  布里斯手里玩著剛才簽字的那支筆,想著他自己年老的時候。他能為他的退休攢下多少錢?他和帕爾莫達成的協議是,所有超過一定水平的新業務,他抽取百分之一的代理佣金。這對銀行來說可是非同一般的安排,但是帕爾莫卻堅持把它作為“戰斗補貼”。
  好是好,布里斯想,但是我并不想把我的余生都泡在巴塞爾的火線上,是不是?
  那么用在什么地方呢?做什么呢?一心一意地瞄准一件事情去做(布里斯接受的就是這樣的訓練),其麻煩就是他沒有了其他的生活。他認識的大多數人都是這樣。他們可以打高爾夫球或者其他的什么,但是一退休實際上就無事可做,只能坐在那里看著皺紋的形成。
  帕爾莫至少還在靠編織巨大的陰謀网來保持思維的活躍。布里斯上個周末在哥本哈根剛和馬吉特談到這一點。和這個夏天其他的旅行不同的是,這次是純粹的觀光,不談正事。馬吉特像一個導游一樣拉著他逛遍了全城,領他看了所有旅游局要觀光客看的地方,甚至還下到港口看了小美人魚雕像。
  “如果一個人像你我一樣只受過生意上的訓練的話,那么培養一种旅游和觀光的興趣是很重要的。”
  布里斯當然知道這是為什么。但他也知道馬吉特很客气。她對音樂和藝術有濃厚的興趣,這些布里斯是一竅不通。有錢人都這么培養他們的孩子,這是他們的特點,也是他們的聰明之處。以后,等馬吉特上了年紀,她就可以做藝術資助人,倍受尊重,為施蒂利這個名字增添些光彩,順便地,也避免她因無聊而發瘋。聰明。
  看著馬里奧送哈根夫人出銀行的前門,布里斯發現自己很想知道他上了年紀會是什么樣子。他會和誰共度晚年。
  在門口,八月的太陽使她單薄的身子在阿申福斯達特街的襯托下形成剪影。這位美國空軍將軍的遺孀朝馬里奧發出很響的嘶鳴,又露出了牙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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