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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那個星期五晚上,從空中進入魯加諾非常不可靠,但是布里斯還是設法在晚上十點飛机場關閉之前著陸了。帕爾莫那輛有專職司机駕駛的戴姆勒米接飛机。布里斯已經開始憎恨這次御前演出的周末了。但是當他看見帕爾莫本人耐心地坐在轎車里等著他的時候,不知怎么的,气也就消了。飛机晚了一個小時,但是帕爾莫沒有抱怨。
  他們已經有几個月沒見面了,布里斯發現這個老人体重減得太多了。“你在節食嗎?”他問道。
  “是帕爾莫雙T公式。网球和壓力。”
  “緊張?退休的人要壓力干什么?”
  “不說了。”帕爾莫的聲音一下子冷了下來。他們靠朝后面,看著魯加諾湖邊懸崖公路上的路燈。戴姆勒平穩地沿著湖邊朝摩科特駛去。
  “那份通用汽車的提案。”帕爾莫終于問道,“結果怎么樣?”
  布里斯試著也用他那种不帶個人感情色彩的語調。他剛才犯了個錯誤,用個人評論開始談話。但是,天啊,帕爾莫臉色可不好。可能跟他提到這點的人太多了。
  “我們正在受理大部分的文件。”他說,“它是通過法蘭克福,但是會落在巴塞爾的帳戶上。順便說一句,我已經把最后一批老雇員給清理掉了。我有一個新班子了。”
  “瑞士人?”帕爾莫飛快地問。
  “有些是。但是是從這儿附近來的意大利裔瑞士人。我想在一段時間之內他們還是會很干淨的。當地人至少要花六個月的時間來腐蝕他們。”
  “一廂情愿。”帕爾莫不耐煩地歎了口气。“我們在瑞士的業務會一直有這樣的問題,安全問題。在我們發展壯大、我們的人開始拿獎金工資之前,我們無法讓他們忠心耿耿。”
  “嗯,你看。”布里斯有點儿猶豫地說道,“我想你已經知道了。我現在就已經給他們發獎金工資了。”
  帕爾莫的嘴里發出很尖厲的聲音,但是他卻很久沒有說一個字。戴姆勒開始曲里拐彎地爬U形彎了。然后只听他說:“好吧,馬特,你是老板。”
  “這話可不是白說的。”
  話一出口,布里斯就后悔了。帕爾莫瞥他的那一眼,在五十步開外的距离就可以把他的頭骨鑽個洞。但是,老人又沒說話,直到把火壓下去。“我今晚脾气不好。”他這時說道,“別逼我。”
  “好。”
  他們靜靜地坐著。在轉彎處。布里斯盡可能地不靠到帕爾莫的身上。司机對這條路很熟,甚至黑燈瞎火他也能把車開得很快,以至于兩個乘客不得不抓著吊帶拉手才不至于被甩得撞在一起。
  “我能幫上什么忙嗎?”終于,布里斯問道。
  “什么?”
  “今天晚上的問題。”
  “哦。”帕爾莫直勾勾地看著前面戴姆勒的車燈照射的松林。“柯蒂斯打來一個讓人心煩的電話。跟我們在這儿的經營無關,是歐洲其他分行的問題。我讓他把問題查出來,然后回到我這儿來。”他轉頭看著布里斯。“你的小姐什么時候到這儿?”
  “明天早晨。坐火車。”
  “到達時間?”
  “是從斯特拉斯堡發車的夜班臥舖車。上午九點。”
  帕爾莫俯身向前對司机說:“明天上午九點,查爾斯。到火車站去接一位,啊——”他停住了。布里斯正要說出名字,但決定還是讓帕爾莫炫耀一下,如果他腦力還行的話。“一位修茲小姐。”老人這時說道。他靠朝后面,露出一個自鳴得意的微笑。
  汽車還在U形彎上來回穿梭著,直到駛上最高峰。司机下車打開一道大門,然后接著開車到第二道門。布里斯看見帕爾莫的眼睛閉著。他睡著了嗎?這位摩科特之鷹在做了這么出色的表演,記憶力好得連計算机都自愧不如,可不能就這么像個疲憊不堪的老梆子一樣睡著了,把自己的形象都破坏了。
  戴姆勒在舖著水泥的泊車區停了車。帕爾莫的眼睛慢慢地睜開了。“你在戰爭中干了什么,馬特?”
  “你說什么?”
  他們向房子走去。從里面射出的燈光將巨大的玻璃牆照亮。司机拿著布里斯的短途旅行包,小跑著跟在后面。“你在什么部隊,越南?”帕爾莫接著問道。
  “步兵。”布里斯說,“滑稽吧。”
  “是滑稽。”
  他們走進屋里。布里斯本指望能見到帕爾莫的一兩個孩子——他們現在都該是大人了——之后他才想起來美國的學校已經開學了。“你問這個干嘛?”他說。
  “想知道你是不是在情報部門干過。”
  “我太笨。”
  帕爾莫搖了搖頭。“你在巴塞爾的安全措施的确很有天才。”
  布里斯想知道他是否敢說明所有這些复雜但是很成功的計划都是迷人的修茲小姐發明出來的,使他的巴塞爾行動至今無人知道。以馬吉特的背景和她的腦子,這點問題也就是小學水平。她這一輩子都在本能地學習解決這類事情。
  “不管怎么說,”帕爾莫一邊兌著飲料一邊說,“我們在大戰中的G-21里有句老話。”他停了一下。“你听見了嗎?‘大戰。’我說話越來越像那些第一次世界大戰退下來的醉醺醺的美國軍團的酒鬼們了。不管怎么說,馬特,我們有句老話。第一次出現是偶然。第二次是湊巧。但是第三次就是敵人的行動。”
  
  1G-2:陸軍或海軍情報部門。

  “第一次出現什么?”
  “任何無法解釋的事情。讓我心煩的就是柯蒂斯挖出來的這件事。”
  布里斯已經坐在一把墊著皮墊的巴塞羅那椅上了。他看著帕爾莫端著兩杯飲料踱來踱去。過了一會儿,老人終于意識到他在做些什么,于是遞給他一杯。這間屋子沒有像固定在屋頂上的那种單一的光源,而是由跟桌面一樣高的六七盞燈分布在各處照明。有些燈光聚焦在布里斯非常反感的現代油畫上。
  其結果是不刺眼,但卻讓帕爾莫的眸子中有了几個特別亮的光點。當他彎下腰遞給布里斯飲料的時候,那光焰的小熱點燃燒得非常亮,使他看上去就像恐怖物品陳列室里的什么東西,骷髏一樣的臉,賊亮的眼睛。
  “我上個禮拜接到在紐約的比爾·埃爾斯頓的電話。”帕爾莫一邊繼續踱著步子,一邊說道,“你記得比爾?”
  “UBCO的探子頭?”
  “柯蒂斯的老板。”帕爾莫說道,算是同意了他的說法。“似乎我們的兩個最大的曼哈頓客戶正准備起訴我們,理由是疏忽大意和為了我們自己的利益故意濫用机密信息。”
  “霍?”
  “你能相信嗎?噴技公司,電子和火箭的大公司,有几百万的售出股在我們的帳戶上?他們稱他們在紐約的一次會議上透露給我們的机密信息已經泄露給了他們的主要競爭對手。他們的對手正在毀了他們。”
  “我不明白。”
  帕爾莫飛快地啜著飲料。布里斯注意到他杯子里的飲料根本就沒下去。他自己喝了一口。如果這是帕爾莫的難眠之夜的話,他很高興馬吉特不在這儿。
  “是這么回事。”帕爾莫解釋道,“噴技的人為了几個需要資金的新項目來和我們碰個頭。一個非常絕密的項目,包括在高效電磁上使用過冷電路。還有一個項目是把一根電話線上同時傳遞的信息量提高四倍。潛力很大的東西。能賺錢。而且,當然,雖然我們用不著知道螺母螺栓怎么配,但是我們要求全面了解他們進展到哪儿了,打算怎么花我們的錢。所有這些信息,他們聲稱,我們都泄露或者賣給了新近被科威特人買下的杜塞爾多夫的迪諾法本技術公司。”
  “UBCO賣情報?”
  “這一點他們永遠無法證明,”帕爾莫寬慰他道,“但是他們就其他的起了他媽的訴。這些新計划非常机密,甚至他們自己的人都不知道在我們的會議室里透露了些什么。而且更糟的是,他們給我們露的一些額外的新主意僅僅是在會前的一兩天里才琢磨出來的。但是迪諾法本連這些新主意也知道。”
  “听起來不妙。”
  “損失賠償費高達兩千万美元。”
  “他們真的起訴了嗎?”布里斯問。
  “還有哪。”帕爾莫又啜了一口飲料而沒讓它減下半分。布里斯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病了。醫生不允許他豪飲了嗎?他是不是假裝在保持他通常的形象,至少在他自己的干部面前?
  “這是一家服務公司,一家很大的汽車出租團体。他們來央求咱給他們的預訂計算机化的新方法提供資金。他們的廣告攻勢已經都弄出來了,硬件也做好准備運轉了,只要我們一給錢。媽了個巴子的,他們還沒來得及發動他們的廣告攻勢,他們的主要競爭對手就推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廣告攻勢。老天哪,他們气瘋了。當然,是沖著我們。現在你明白我剛才的意思了吧?”
  “什么意思?”
  “我們在陸軍情報處的老話?”
  布里斯點了點頭。“這是第二次,是巧合。可能。”
  “但是!”帕爾莫說出這個詞的力量之強,讓布里斯在椅子上很不舒服地扭了扭。這老家伙舉止失常,不是他的本色。太強烈,在這件事里陷得太深了。
  “但是。”他又爆發了。“柯蒂斯從布魯塞爾打電話告訴我的就是第三號事件。不到一個月前,一個銅線生產商跟我們討論了一种新的合金。今天大阪的一家公司生產出他們自己的型號,同樣的合金,同樣的性能。你可以把它叫做純粹的巧合,而且我們在布魯塞爾的人也是這么看的。但是加上我從紐約了解到的情況來看,馬特,除了敵人的行動之外我再也沒有其他的看法了。”
  電話鈴響的時候,帕爾莫腳尖一擰,好像要去抽打一只网球似的。他一直是用右手端著飲料的,現在他的右臂一轉,肘部彎曲,手腕繃緊內曲做正手抽殺。威士忌加蘇打水無聲地洒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我來接。”帕爾莫厲聲說道。他一個箭步躥到吧柜,在第二聲鈴響起之前把電話從叉架上取下。
  “好,快說。”帕爾莫說道。他深灰色的眼睛搜索著屋子,他的腦子在接受著電話里說的話。“倫敦?好,好,我明白。”他的目光瘋了一樣四處瞄著。他已經有點儿嚇著布里斯了。然后,突然,帕爾莫的嘴唇撤了下來。“什么?”
  屋子里一下子沒有聲音了。那气氛似乎比帕爾莫的話還要緊張。他听著,眼瞼垂著,透出一股繃緊了的力量,比剛才他喝出命令時還明顯。
  最后他靠著柜台坐了下來,蹺起二郎腿。他穿著一條白色的帆布褲子。“是……真的嗎?”他心平气和地說道,“你肯定嗎,柯蒂斯?”他點了一下頭,然后又點了一下。
  “干得好!干得好!老天,這他媽的就复雜多了,嗯?但是至少,我放心了。對,他在這儿。那位小姐明天到。什么?”帕爾莫輕輕地笑了笑,然后用一种布里斯很不喜歡的腔調說道:“跟以前一樣,扮演丘比特。”帕爾莫說完話,挂上電話。
  “妙啊。”他這時說道,“我們的倫敦分行和曼徹斯特的一家卷鋼客戶也出現了完全一樣的問題。他們向我們吐露了在非洲的銷售計划。兩個星期之后,一家阿拉伯商號普遍每磅降低几分錢,在每一份合同上胜他們一籌。阿拉伯人似乎對曼徹斯特的价格了解得非常准确。而所有這些价格都只在一個地方討論過,我們的倫敦分行。”
  “這就不是三,而是四了。”布里斯指出,“敵人的兩次行動。”
  “不,不是這回事。”
  帕爾莫在他對面坐下,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他看上去一下子年輕了,無憂無慮,胳膊朝兩邊伸開,隨意地搭在他坐著的那把沙發的靠背上。布里斯從來沒有見過有誰變得如此之快,更不要說是帕爾莫了。
  “這就是柯蒂斯這樣的特工值得付雙倍錢的地方了。”帕爾莫接著說道,“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他也是這么說的,而且我也不能怪你,因為你知道,如果必要的話,他會監視你。是為了事業的利益。但是柯蒂斯是真正的職業老手。想想看他了解到了什么。”
  “不管是什么,它讓你松了一口气。”
  帕爾莫优雅地笑了笑。“他了解到巴克雷銀行在倫敦的分行也被他們的一個客戶提出了類似的起訴。洛桑的施蒂利銀行也是如此,還有美國花旗銀行洛杉磯分行和切斯曼哈頓銀行駐馬德里分行。是不是挺有意思?”
  “有意思?恐怖。”
  “但這至少不是只針對UBCO的。”
  “銀行中的某种間諜系統,將客戶的机密賣給商業對手?”布里斯喝完酒站了起來。“我想這只是個時間上的問題。”他補充道,并走向酒柜。“在銀行的會議室里商量的能賺大錢的秘密大多了。”
  “但是擁有全球聯系的間諜系統,”帕爾莫說,“這需要很多的人力財力。只有一個組織能干得了,那就是黑手党,但這件事又和他們無關。他們的腦子不會這么想。”
  布里斯自己又兌了一杯飲料,看著帕爾莫重新換過的一杯酒還沒有碰。這老家伙真的不喝黃湯了。健康原因?
  “他們可以應付一部分。”布里斯提示說,“他們可能無法收集到情報或者給情報估個价。但是就他們的聯系來看,兜售這些東西可是沒的說。”
  “可能吧。”
  帕爾莫的身体坐著的時候還很放松,一站起來就開始緊張。“我想我現在可以好好睡一覺了。這一整個星期我都在擔心這件事。”他示意了一些書和雜志。“你想什么時候睡就什么時候睡。听听收音机。你的房間是過廳右手第二間。”他高興地笑了笑。“你的小姐今晚不在這儿可太糟了。”
  “對她來說是個安全問題。其實,我很不愿意把你的邀請轉達給她。但是她想見你。”
  帕爾莫點了點頭,好像這是世界上最自然不過的事了。“你很擅長處理安全問題,馬特。”
  “她也是。”
  “怎么樣了,你們?——嗯,可能這么問不太好。”
  兩個人面對面地站了一會儿。“你在電話里跟柯蒂斯提的那件事。”布里斯听見自己在說話。他可以听見他的聲音中有些哀怨。“那件扮演丘比特的事?”
  帕爾莫瞪大了無辜的深灰色眼睛。“非常絕妙的一般評論。”
  “跟以前一樣,扮演丘比特。”布里斯重复道,“你就是這么說的,是不是?”
  “我肯定你的記憶一點問題也沒有。”老人過了一會儿答道。他的聲音又冷了下來。“晚安,馬特。睡個好覺。”他一轉身,一句解釋的話也沒有就走了。
  上帝啊,布里斯想,真拿他沒辦法。他已經把自己完全裹在權力、焦慮和陰謀的茧袋中。但是如果我成了他陰謀的一部分,成了他棋盤上的一個棋子,我他媽的算倒了霉了。或者馬吉特,在這件事上她也一樣。如果帕爾莫是拿他們倆當棋子——
  布里斯突然靠著酒柜柜台坐了下來。“跟以前一樣,扮演丘比特?”假如……不,但是假如這整個任務……假如帕爾莫派他來巴塞爾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曾和這位非常有勢力、處境非常糟的馬吉特·施蒂利有過一段感情?帕爾莫會這么殘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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