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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父親,我是尼基。歡迎到美國來。”
  “你怎么知道我回華盛頓了?”
  “我是個了解父親行蹤的聰明儿子。”
  “這很幽默嗎?晚——”
  “別挂電話。”
  對申勞來說,在美同做生意意味著宣判他下地獄。圣誕節過后他回來過兩次,來去匆匆好似奔赴火場的消防隊員。他討厭這种差事。他憎惡美國,在這里,傳真、電話、以及捕風捉影的新聞報道織出一張巨大的蜘蛛网,纏住每一個人。他尤其不喜歡美國人那种硬裝出來的虛偽的快樂,所有動机都被隱藏起來,沒有人大模大樣地貪污腐敗、明目張膽地給自己標价。和永遠掩飾自己真面目的人打交道簡直是不可能的。
  在美國要想与世隔絕也不可能。尼克是怎么知道上哪儿找他的?申勞沒有家庭生活,妻子和儿子只是他的生意伙伴。如果尼科爾建議——她偶有此舉——申勞贊助某項文化活動,他會視此舉為一种潛在的商業信貸,而他的妻子作為助手,其職責是提供他值得信任的證明。
  “你收到我最近的一封信了嗎?”
  “我會很快回信的。謝謝你打電話來。”
  “請別挂電話。”
  “目前我的生活很不安定。”
  危机四伏已成為申勞在華盛頓的生活的顯著特點,即使是有巴克斯特·周為他跑腿,執行他的計划也一樣。危險气氛因缺少攜帶武器的保鏢有所加劇。這些人太复雜了:帶上武器不离身的保鏢,等于提示他們,此人身上有油水可撈。后來申勞知道美國人在生意場上最看不起那种借助武器明顯表示自己謹慎的作派,便越發感到不自在了。
  在任何情況下,備有武器的保鏢都不能保護申勞免遭議會監督小組委員會那幫貪婪成員的襲擊。這些衣冠楚楚的紳士對集成電路布局模板校正儀和制造計算机集成電路板的复雜机器很感興趣。這些机器每台都值上百万,它們的銷售已不再受到東西方貿易統籌委員會,即十七國多邊出口控制協調委員會的控制。
  東西方貿易統籌委員會旨在抵御蘇維埃集團的戰略物資,但在冷戰結束后,它便成為一具令人難堪的僵尸遺留下來。那些曾經實施過議會監督的人怀念著該委會員賦予他們的權勢,有些人仍然希望從尚存一絲反共气息的沒有頭腦的選區拉几張選票。
  申勞手下的几個電子公司向索尼或佳能等制造商購得集成電路布局模板校正儀。然而這种三吨重的大机器中的一台隨時可能在東德或捷克斯洛伐克被截獲,從而使前蘇聯的人造衛星向更高的水准邁出一大步。
  巴克斯特·周的任務是讓選區內那些冷戰斗士中的死硬派安靜下來,在這些選區內,一些仍舊迷戀80年代里根的花言巧語中的選民還沒有了解到1990年東歐發生的事情,而為了表面的利益和選票,那些更為貪婪的議員除了申勞跟誰都不想打交道,而同時,申勞在中國大陸和其他十几個國家也能派得上用場。
  “我打電話你好像不太樂意。”
  “尼克,如果你知道我在哪里,就會有人逼你告訴他們。”
  “我從沒這么想過。對不起,父親。”
  “我明晚再給你和你媽媽打電話。不過——”申勞停住話頭。他急于跟尼克當面交談,急于把很多想法告訴他。可在這條不保密的電話線路中,他不能提到自己准備飛到紐約去。“不過,明天這個時間你得呆在家里。我會打電話的。”
  有一件事申勞已經反复考慮過,——像這樣經常在地球兩端來回赶著救火、在同一時間內處理許多事情的情況下——應該指定一個真正的二號人物。梅斯勳爵,當然,是開玩笑。巴克斯特·周是他一手栽培的,已經在地球的這半邊出色地擔當著申勞的助手了。在亞洲,一個叫宋昂的律帥是他最親密的助手。可這不僅僅是管理系統中的某個職位的問題。申勞需要的二號人物是個現在能在某些地區,將來他死后能在所有地區接替他的人。那個人必須是申家族中的一員。
  “我保證媽媽也會呆在這儿的。”
  “好的,就這么做。”申勞挂上了電話。
  尼克与周一樣聰明。他相當出色地滲透進了里奇堡壘中,而且很快就要有個孩子來搗亂了。可請注意,所有這些都是在不知其父為里奇家族所擬定的宏偉戰略方針的情況下發生的。剩下的唯一麻煩就是尼克本人。他的個性是完全不适宜干這些事。他那些沉甸甸的來信上的文字游戲使他的父親深感不安。他最近的一次來信這樣寫道:
  親愛的父親:
  多年以前一些年輕的黑人在中央公園一起輪奸并差點殺死一位白人婦女。威廉姆·法夫在《洛杉磯時報》上寫道:50年前……控制了國家銀行和工業命脈的階層組成政府……黑人、天主教徒、猶太人、亞洲人,屈從于同化和吸納的強大壓力。
  這個美國……將永遠不會得到康复……五十歲和五十歲以上的美國人懂得由此產生了一個多么深刻的變化……
  這個其民眾在道德上遭到孤立的美國,不再与任何比大眾娛樂業能提供的文化更深刻,更富有責任心的文化發生聯系。對于這樣一個民族的大多數人,“找樂子”就是生活的真諦,如果這种生活的确有什么實質內容的話。
  五十歲以上的人還能夠記得有過這樣一個美國,那會儿為人父母的起碼還知道即便虛偽,也應當遵守某种准則。而當今的父母只將所謂“找樂子”的教誨灌輸給子女,例如,怎樣騙取“藍十字”會承擔流產的費用。他們和其子女都是非法享受這些“樂子”的同謀。
  “樂子”在J.P.摩根1時代是輪奸黑人婦女。如今,則是白人婦女。美國一直存在著同樣的道德真空,只是眼下連父母虛偽准則的幌子都不再有了,因此,這种缺乏道德顯得更為清晰。正如喬治·桑塔雅娜2所說:“這与讓人把你的臉摁在自己的糞堆上倒不一樣。”
  
  1約翰·比爾蓬特·摩根(1867-1943)美國金融家,為第一次世界大戰戰后重建籌集貸款17億美元。
  2喬治·桑塔雅娜(1863-1952)西班牙哲學家、文學家,后移居美國,曾在哈佛大學任教。著有《理性生活》等。

  申勞對尼克以及桑塔雅娜的措辭發出會心的微笑,同時打電話給一家航空服務代理公司,以查爾斯·李的名義訂了一張第二天晚上去紐約的机票。然后他和巴克斯特·周通話,雇佣一個便衣保鏢,負責保衛他在飛机上以及從拉瓜迪亞机場到曼哈頓一路的人身安全。
  申勞想松弛一下。他准備和尼克談談他們家庭的真實情況。如果尼克這孩子果真會成為二號人物,他就會給他行“涂血禮”1。尼克被涂血与讓獵狗嘗血的意義完全一樣,是為了強迫他習慣并鄙視血;桑塔雅娜的話适用于任何分泌物。往尼克的鼻子里灌進足夠的血液后,他很快就能學會如何任其從鼻腔流出,并使自己從中獲益。
  
  1這是豬狐人的一种儀式,用獵物血涂新獵手的臉,使之獲得初次經驗;也指讓獵狗先嘗(或看,聞)獵物的血以進行追蹤。

  申勞拿起旅館里的一支圓珠筆和一張信箋。年輕時,他那一手筆酣墨飽的中國書法真讓人羡慕。可他要寫的不是一份文件,而只是明晚要和尼克當面交談的內容提綱。“父母和子女之間的敷衍應付將永遠不能建立一种長期而有利的關系。”他寫道,“因為真相必須昭示:家族的真相,父親的真相以及對儿子的期盼。”他低頭對圓珠筆寫出的細長的、油乎乎的藍色線條屈尊似地笑著,醇厚的黑色墨汁效果會更好。或者——聯想到尼克的前途——該是一种發暗的、粘稠的、可以迅速凝結的血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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