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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本吉不在身邊,感覺真怪。”愛琳說。她和勒諾正在大西洋城的大街上閒逛,看著廉价紀念品商店的櫥窗,不時發出吃惊的尖叫。“喲。太糟了。”
  二月的陰暗什么也無法掩飾,欄杆上粘著的斑斑點點藍色的口香糖,糖果紙,萵筍條從巨無霸的塑料托盤上滴滴嗒嗒地落下來,用過的避孕套,棕色的香蕉皮,百事可樂易拉罐。一個流浪漢從街邊的縫隙里找出個揉皺的爆米花袋子,在里面翻來翻去找剩下的顆粒。
  “幸好本吉沒看到這么個地方。”
  勒諾提醒自己現在不讓孩子們見面很有必要。今天清晨她打了好多電話到世界各地,追查到巴茨·埃勒不是在大西洋城就是在溫切在多米尼加新開的卡西諾。勒諾和愛琳穿上适合步行的鞋子,登上把賭徒們從曼哈頓送往大西洋城的汽車。在溫切的豪華娛樂場所里,她們沒有找到巴茨。下一個地方就不太上檔次了,但是正像勒諾指出的,二十一點就是二十一點。
  她們的選擇很幸運。她們在巴茨身后站了足有兩分鐘,看見他兩手輸了四百美元。發牌的是個伶俐的紅頭發姑娘,勒諾和愛琳剛來時就注意到她們倆。
  “你的保護天使嗎?”她問巴茨。
  他回過頭,几乎從凳子上掉下來。看見兩個人在一起,不僅僅像看見兩個嬌小的孿生姐妹,而且還有雙重的內疚。在巴茨看來,她們是兩枚定時炸彈,注定要毀了他。在這個地方看到儿子們的母親,他那本就蒼白的胖乎乎的臉頰變得更加不健康地灰白。
  “你們——”他的喉頭喀嗒一聲鎖住了。
  “埃勒醫生,我想”,勒諾說,“你在這個簡陋的地方應該有個窩吧?”
  他沒有回答,目光從一個投向另一個,然后從口袋里翻出一把門鑰匙,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好像這能拯救他。他揮舞著手中的鑰匙,直到愛琳從他手中奪過來。“我只占用你五分鐘寶貴的二十一點時間,”她說,“然后你可以直接回這儿來。”
  “你——”他咽住到口邊的話,“什么——”他懇求地看了勒諾一眼,認為她掌握著他的生殺大權。只要她一開口,不管是溫切或是愛琳都會赤手空拳要了他的命,要看是誰先抓住了他。
  “這是你和愛琳之間的事,”勒諾說。“我在入口處的第一台老虎机那儿等。最好隨時准備好還債。埃勒醫生,”她繼續說,故意壓低了嗓門。
  “你要——”
  “我告訴你……很重要的事。”勒諾等了好久。“我要告訴你……我建議你……合作。”她放慢了說話的速度,不再那么親切隨便。她學會黑手党的威脅技巧,不是從家族的兄弟那儿,當然也不是從溫切那儿,而主要是從電視上放的電影里。竅門就在于放慢的語速、不斷的目光接触和毫無表情的冷面孔。開口說話時,你得想著鋒利的刀尖。“不管愛琳要求什么,”勒諾告訴他,“我也……這么要求。你……記住了嗎?”
  “你們兩個——”
  愛琳挽住他的胳膊,兩人向電梯走去,圓柱形的玻璃電梯間上上下下,發出耀眼的光芒。他們乘電梯上去時,透過玻璃,愛琳向勒諾招手,勒諾也向她招招手。
  巴茨的房間里,床根本沒動過。顯然他剛剛住進來。除了一個小小的還未打開的隨身攜帶的包,房間里沒有任何東西能看出有人居住,也不會有。巴茨的開局在一塊很小的棋盤上,每個方向都几乎沒有空格,有點像王被四個車包圍了。
  “你知道這是什么?”愛琳開始了,拿出溫菲爾德的淡藍色火柴盒給他看。
  “火柴盒?”
  她靠在窗台上,窗外二月的陰暗顯出她楚楚動人的身影。“這是個竊听器。溫切·里奇主要辦公室的書桌抽屜里都有這樣一個裝置。我們已經竊听他好几個月了。”
  “愛琳!”
  “我們得到的材料几乎毫無用處。但是在錄音上我听到你的聲音,通常是有關MegaMAO的,一次是有關愛滋病和妓女的。這提醒了我,溫切從不知道你的妻子是愛琳·赫加蒂,正在為里奇的妓女謀殺兩人的案子辯護,這太危險了。”
  “他不——不……不知道?”這次他的聲音因恐懼和疲憊漸漸地低下去。他沒有刮臉。顯然剛從什么地方坐飛机來,還沒來得及把包放在房間里,就禁不住誘惑坐到二十一點賭桌前了。二月殘酷的光線沒有陰影,清清楚楚地顯露出他陰晦的臉色、浮腫的眼袋、低垂的下頜,兩天未刮的胡子隱隱露出銀絲。
  “哦,上帝,巴茨!”她的尖叫聲打破了房間里的沉悶。這聲音像箭一般刺痛了他的心。她不需要說他看上去是什么樣子,或者她有多么傷心,只要不自禁地發出一聲尖叫就夠了。
  他伸出雙手,掌心向外,擋住自己的臉,避免受到更深的傷害。“我知道,”他急促地說,“我知道。需要刮臉。需要睡覺。你不必——”
  “巴茨,”她打斷他的話。“你看上去像個不折不扣的失敗者。親愛的上帝,很難認出這就是那個——”她停住了。慢慢地,她的臉變得堅毅起來。“巴茨,是提醒溫切·里奇你的妻子是誰的時候了。我建議你找個時間和他談一次,就用這個做引子。”
  “他會殺——”
  “他會謝謝你。他會感激的。你引他開口,好朋友對好朋友。我們會把他說的話錄下來。如果你做的好,如果里奇不那么謹慎,如果,如果,如果,我們的案子就能進行下去。現在我們進退兩難。”
  “我不能做——”他的喉頭由于恐懼卡住了,劇烈地咳嗽起來。“你們不能指望——”他再次停住了,發出像一個巴掌的聲音。“愛琳,听著,我永遠不可能,不可能……”他几乎不能思想。
  “甚至不為了你的自尊?”愛琳問道。她立刻感到有點后悔。這不是法庭。他也不是滿怀敵意的目擊者。“甚至不為了我們婚姻中僅存的東西?”她問道,“為了你的家庭?我知道我們對你來說算不了什么,我和本吉。但是……”她做了個手勢,几乎是絕望的。
  “愛琳,不要找我。別人。不要找我。”
  “他和你說話。他和別人在一起時沒這么放松。因為你讓他成為一個父親。因為你讓他成為美國頭號毒品交易商。因為他知道你是多么無可救藥。哦,那個雜种知道得太清楚了。讓他談巴狄帕格里亞醫生。談那些女人。你能做到。只有你。”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委屈。“你認為我已經墮落到那么卑鄙了嗎?”
  “卑鄙?”她站了起來。他們隔著一碼寬的呢地毯,互相對望著。“卑鄙?背叛一個殺手比背叛你的妻儿更卑鄙嗎?”
  “我不能。”
  “巴茨,你愿為我這么做嗎?”
  “我不能。”
  “哦,是的,你能。”她深深吸了口气,目光閃爍,“如果想做,巴茨·埃勒能做成任何事。”
  他睜大眼睛,讓愛琳震惊的是,一行熱淚正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那是過去的巴茨。”他咕噥著。
  “我所傾心的巴茨。”
  他開始啜泣起來。他的臉濕潤了,帶著短促顫抖的嗚咽聲說,“那個死一死掉的巴茨。”他大哭起來。
  “你愿為我這么做嗎?”
  “愛琳……”嗚咽把他肥胖的身体折磨得前后倒來倒去。“愛琳,你知道我會的。”
  他們緊緊擁抱在一起。二月的陽光投下一片灰蒙蒙的顏色。她吸進他的气味。沒有什么好吸的,沒有香煙味、汗味或酒味。這個男人不存在,還不存在。
  “巴茨·埃勒,你已經毀了,”她說,輕輕地搖著他,“你墮入了万丈深淵。”她松開他,把手指放在他的下巴上,抬起那張濕潤的臉。“而我還愛著你。巴茨,你能告訴我嗎?我們倆誰更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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