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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在蒂涅茨一家叫作凶猛野牛的客店(這是修道院的產業)里,有几個人坐在那里,听著一個來自遠方的騎士談他自己在戰爭中和旅途上所經歷的种种險遇。
  1英譯本注:即波蘭蒂涅茨的本納狄克脫修道院。
  這位騎士留著一部大胡子,年紀卻并不很大;肩膀寬闊,身材高大,卻很清瘦,頭上戴著鎮珠子的發网,穿著一件留有胸甲痕跡的皮外衣,束著一條銅扣串成的腰帶,帶子上系了一把刀,刀上套著角質的刀鞘,腰間挂著一支出門旅行用的短劍。
  1中世紀的騎士均束腰帶,戴踢馬刺,這是受過冊封的標記。
  在他身旁和他同桌而坐的是一個青年,留著一頭長發,神情愉快,顯然是他的伙伴,或者是個侍從也未可知,因為他也穿著一件類似的、出門行路穿的皮外衣。在場的其他人員是:兩個來自克拉科夫近郊的貴族,三個戴紅折帽的自由民,細長的纓絡一直搭拉到他們的胳膊肘上。
  1騎士的侍從亦稱“持盾者”。
  2中世紀時城邑內的居民,享有城邑內的諸种權利,又稱市民,大都經商。
  店主是個日耳曼人,穿一件褪了色的、帶頭巾的法衣,白色的大領口。他正捧著一桶麥酒,把一臾只陶器杯子斟滿,一面十分好奇地听他談著行伍中的种种險遇。
  那三個市民听得更加出神。當年洛蓋戴克國王時代曾經造成市民和騎士之間那种互不相容的憎恨,現在已經消失殆盡,市民們不像上一個世紀那樣對貴族地主卑躬屈節了。貴族地主仍舊稱市民們為最高貴的巨商和君子,而且賞識他們豪爽地ad concessionem necuniarum。因此在客店里常常可以看到商人和貴族像弟兄似地一起飲酒。他們甚至很受歡迎,因為他們有的是錢,往往還會替那些有紋章的人付賬。
  1洛蓋戴克是弗拉迪斯拉夫的外號(死于1333年),畢阿斯特王朝的波蘭公爵,經過長期斗爭而統一了波蘭的主要領土。一三二○年弗拉迪斯拉夫·洛蓋戴克在克拉科夫登上王位。洛蓋戴克的登位標志著統一的波蘭國家的重建。
  2拉丁文,意為:用現款付賬。
  3指騎士。
  他們就那樣坐在那里談天,不時地向店主使個眼色,要他斟酒。
  “高貴的騎士,您可見過不少世面啊!”其中有個商人說。
  “是啊!你們這些從各地赶到克拉科夫來的人當中見過這种世面的可不多啊,”那騎士答道。
  “往后自會多起來,”商人說。“馬上就要舉行祝賀國王和王后的大宴會了!國王已經下令,要在王后的寢宮里張挂起繡上珍珠的金線錦緞來,還要張起一頂同樣質料的華蓋。還要舉行空前未有的宴會和比武呢。”
  “卡姆羅斯大叔,別打斷騎士的話,”另一個商人說。
  1卡姆羅斯和埃歐特雷戴都是當時的姓,确切些說,是一种外號。
  “埃歐特雷戴老兄,我不是打岔;我只是認為,他要是知道人們紛紛談論的這些事情,准也會高興,因為我相信他也是上克拉科夫去的。我們今天反正進不了城,因為城門一定關了。”
  1卡姆羅斯和埃歐特雷戴都是當時的姓,确切些說,是一种外號。
  “人家說一句,你總要回答二十句。我看你是老啦,卡姆羅斯大叔!”
  “可我還舉得起一整匹濕漉漉的寬幅的厚絨呢。”
  “了不起!那呢絨准是稀朗得像篩子一般。”
  這場爭論給騎士打斷了,他說:
  “不錯,我要到克拉科夫去待一陣,因為我已經听說過比武的事。我很愿意在格斗期間,到比武場上去顯顯身手。這個小伙子是我的侄子,他雖然年紀輕,嘴上還沒有長毛,卻已經掀倒過不少穿胸甲的騎士,他也要參加比武。”
  客人們看了那青年一眼,他快樂地笑了一下,一面把長頭發掠到耳后,又把酒杯湊到嘴邊。
  老騎士接著又說:
  “就是我們要想回去,也沒有地方好去了。”
  “那是怎么回事?”一個貴族問。
  “請問尊姓大名,府上哪里?”
  “我是波格丹涅茨的瑪茨科。這孩子是我兄長的儿子。他叫茲皮希科。我們的紋章是‘戴姆巴·波達科華’。我們的戰號是‘格拉其’!”
  1紋章又稱徽章,歐洲中世紀騎士的一种標幟。
  2原文為Tempa Podkowa,意為“圓頭的馬蹄鐵”。
  3意為冰雹;戰號是在戰斗中吶喊的呼號,用來殺敵助威,井為自己人鼓舞士气。
  “波格丹涅茨在哪里?”
  “嗨!這位老兄,你應當問,它的舊址在哪里,因為現在這地方沒有了。在格爾齊瑪爾奇克和拿侖支打仗的時候,波格丹涅茨給燒毀了,我們什么都被搶光;仆人們也都逃光了。鄰近的農民都逃到樹林里去,地都荒了。這孩子的爹后來重建了家園;可是第二年,一場洪水又把什么都沖走了。接著我的兄長去世,打他死后,我就和這孤儿一起過活。我心里想:‘我待不下去了!’我听說要打仗了,弗拉迪斯拉夫國王已經派了莫斯科左伏的米柯拉伊到維爾諾去,跟著又派了奧列斯尼查的雅斯科去招兵買馬。我認識一位了不起的修道院長杜爾查的楊科,我把地押給他,得到了一筆錢,購備了出征需用的甲胄和馬匹。這孩子那時才十二歲,我讓他騎上一匹小馬,我們便投奔到奧列斯尼查的雅斯科那里去。”
  1這是兩個有勢力的家族。在雅德維迦女王登位以前、王位空虛時期,波蘭的這兩個大封建領主曾于一三八三年發生了內戰。
  2弗拉迪斯拉夫·亞該老國王——一三七七年起為立陶宛的大公,由于一三八五年在克列伏簽訂的協議而成為波蘭女王雅德維迦的丈夫,并以弗拉迪斯拉夫第二的稱號登波蘭王位,一四三四年去世,他是一五七二年前統治波蘭和立陶宛的亞該老王朝的始祖。
  “帶著這小伙子么?”
  “他那時候還算不上一個小伙子哩,可他從小就身体強壯。他十二歲的時候,就常常把一張石弓支在地上,用胸口抵住曲柄,拉得弓弦十分飽滿。我在維爾諾看到的那些英吉利人,還沒有一個能胜過他呢。”
  “他向來就這樣強壯么?”
  “他從前總是給我拿頭盔,十三歲就能給我持矛了。”
  “你們那里常常打仗吧!”
  “都是因為威托特呀。這位公爵從前待在十字軍騎士團里,每年總要出征一次立陶宛,一直打到維爾諾。跟他們一起來的,各國的人都有:有日耳曼人、法蘭西人、英吉利人(他們是最好的射手),還有捷克人、瑞士人和勃艮第人。他們一路砍伐樹林,燒毀城堡,最后,用火和劍把立陶宛糟蹋得不成樣子,弄得那個國家的人民都不愿留在那里,另外找地方去了,哪怕是到天涯海角,跟惡魔的子孫住在一起也都情愿,只要遠遠离開日耳曼人就行。”
  1亞該老的堂兄弟,立陶宛的大公
  “我們這里听說過,立陶宛人都要帶著他們的妻子儿女遠走高飛,當時我們還不大相信呢。”
  “我可是親眼目睹的。嗨!要是沒有莫斯科左伏的米柯拉伊,沒有奧列斯尼查的雅斯科,不是夸口,要是沒有我們的話,現在准沒有維爾諾了。”
  “我們知道。你們并沒有放棄那個城堡。”
  “沒有。現在請听我說,我在軍事方面很有經驗。老年人常常說:‘桀驁不馴的立特瓦’——這話一點不錯!他們很會打仗,可是他們抵擋不住戰場上的騎士。不過,要是日耳曼人的馬匹陷進了沼澤,或者碰上一片叢林的話——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1即立陶宛人
  “日耳曼人是驍勇善戰的啊!”那三個市民叫喊道。
  “他們穿著鐵甲胄,挨個儿排成隊,簡直像一堵牆,挺進起來簡直像是一個人。他們一斫殺起來,立陶宛人就像一盤散沙似地四散奔逃,要不就是躺在地上听人踐踏。他們里面不光有日耳曼人,因為在十字軍騎士團里服務的各國的人都有。這些人很勇敢!一個騎士面臨戰陣,往往是慪下身于,端起槍矛,單槍匹馬去沖殺一支大軍。”
  “基督啊!”卡姆羅斯喊道。“那末,他們中間哪些人最驍勇善戰呢?”
  “這要看武器了。論用弓弩,應該算英吉利人頂好,他們能夠一箭射穿甲胄,百步之內射起鴿子來總是箭無虛發。捷克人(波希米亞人)使起斧頭來可真嚇人。至于雙手使用大刀,那是日耳曼人頂好。瑞士人喜歡用鐵連枷打頭盔。不過最了不起的騎士卻是那些法蘭西人。這些人騎馬也好,不騎馬也好,都打得來仗,一邊打一邊還會說出非常勇敢的話來。這种話你准听不懂的,因為那是一种十分古怪的話。他們都是些敬神的人。他們通過日耳曼人來責罵我們。他們說我們是為了保衛异教徒和土耳其人而來反對天主教的,因此他們要用一次騎士式的決斗來證明這一點。這場天主的裁判打算這樣舉行:他們派出四個騎士,我們也派出四個騎士,在羅馬國王兼捷克國王華茨拉夫的宮廷中決斗一番。”
  1作者原注:這是歷史事實。按:羅馬國王兼捷克國王華茨拉夫即盧森堡王朝的捷克國王華茨拉夫第四(在位期間為一三七八——一四一九年),他在一二七八——一四○○年間是日耳曼(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國王)。天主的裁判即指決斗。
  說到這里,越發逗起了貴族和商人們的好奇心,他們都向著波格丹涅茨的瑪茨科伸長了脖子,問道。
  “我們這邊派出去的是些什么樣的騎士呢?快說吧!”瑪茨科舉杯湊到嘴邊,喝了一口,然后答道:
  “哎,不必為他們擔心。其中有弗羅希秋伐的耶恩,他是杜勃爾潤的總督;有瓦希門托夫的米柯拉伊;有齊達科夫的雅斯科和捷霍夫的雅羅希。全是出色的騎士和剛強的漢子。不管他們用的是哪种武器,——寶劍也好,斧頭也好,——都能得心應手!真是值得讓人一看,也值得讓人一听的——因為,我剛才說過,即使你用腳踩住了這些法蘭西人的喉管,他們還是盡說些騎士气派的話來回答你。但是我憑天主和圣十字發誓,他們雖然一張嘴比我們強,可我們的騎士卻能打敗他們。”
  1總督亦稱“城守”,是中世紀波蘭王國握有軍權及司法權的地方長官,這里即指治理杜勒爾潤的長官。
  “那就光彩了,但愿天主保佑我們,”一個貴族說。
  “還得請圣斯坦尼斯拉夫保佑!”另一個貴族補充道。接著他又轉向瑪茨科,繼續問下去:
  “唔!再告訴我們一些吧!你捧了日耳曼人和別的騎士,因為他們勇敢,又能輕易地征服了立陶宛人。可是,他們對付你們,總會感到不那么容易吧?他們難道能夠隨心所欲地攻擊你們么?究竟怎么樣?也請你捧捧我們自己的騎士吧!”
  波格丹涅茨的瑪茨科顯然不是一個大言不慚的人,因為他回答得很謙遜:
  “那些剛從外國來的人,固然可以隨心所欲地來攻擊我們。可是,他們試過一兩次以后,攻擊我們的信心就不那么強了,因為我們是鐵打的硬漢。因此他們往往就來責罵我們這股強硬的勁儿:‘就算你們不怕死,但你們幫助撒拉遜人,你們這樣做必遭天罰。’于是,我們的不共戴天的怨仇愈來愈深了,因為他們的辱罵是無中生有!國王和王后已經給立陶宛人施過洗禮了。在那里,人人都要崇拜我主基督,雖則不是每個人都知道應該怎樣去崇拜。大家也都知道,當他們在普洛茨克大教堂里把魔鬼的偶像掀翻的時候,我們仁慈的君主就命令他們在它面前供上一支蜡燭——弄得神甫們不得不對他說,不應該這么做。你看一個國王尚且如此,那么,一般普通人就更不足怪了!因此他們有許多人私下說:‘公爵命令我們受洗,我就受洗。他命令我們向基督鞠躬,我就鞠躬。但是,我為什么要對那些原來的异教魔鬼,吝惜一小塊干酪呢?我為什么不應該拋給他們一些蘿卜呢?我為什么不應該潑掉麥酒的泡沫呢?我要是不那么做,我的馬匹就會死掉;再不然,乳牛就會生病,或者它們的奶就會變成血——或者收成就要出岔子,他們許多人都這樣做了,因此他們都受到怀疑。可他們這樣做是出于無知和害怕魔鬼。那些魔鬼在古時候生活得很不錯。它們從前都有自己的山林,常常騎馬去收什一稅。可是,今天呢,山林都所光了,它們沒有什么好吃的了——城里的鐘聲當當響,魔鬼們只好部藏到叢密的森林里去,在那里孤寂得大肆咆哮。如果一個立陶宛人到森林里去,它們就扯住他的山羊皮外衣,說:‘給我們一些什么吧!’有些人給了,但也有些勇敢的小伙子,他們不但不給,反而把魔鬼捉住。其中一個小伙子把一些蒸熟的豆放在一只牛膀胱里,立刻就有十三個魔鬼鑽了進去。他用一個花揪樹的木栓塞住了那只膀胱,把它們帶到了維爾諾,賣給那些圣芳濟會的教士們,教士們給了他二十個‘斯果耶崔’。他為的是要毀滅基督名下的仇敵。我親眼看見過那只膀胱;發出一股刺鼻的惡臭,因為那些肮髒的精靈就這樣表示出了它們在圣水面前的恐懼。”
  1撒拉遜人(Saracen)指所有阿拉伯种族的人、土耳其人和其他伊斯蘭教徒。
  2圣芳濟會是大主教的修會之一,十二世紀初由意大利的子芳濟創立。
  3英譯本注:一种貨幣,相當于個“格里溫”或二十四分之一馬克。
  “你說你知道那里面有十三個魔鬼,可是誰數過呢,”商人卡姆羅斯頗為聰明地問道。
  “那個立陶宛人看到它們鑽進了膀胱,就一個個地數了。它們擺明都在那里面,因為那股臭气就叫人知道它們是在那里面,哪個高興打開木栓去數呢。”
  “真是奇事,真是奇事!”一個貴族喊道。
  “我親眼見過許多非凡的奇事,因為他們每一件事都是希奇古怪的。他們全都蓬頭散發,難得有個把公爵梳梳頭的。他們靠烘蘿卜過活,這是他們最喜歡吃的食物,說什么吃烘蘿卜會滋長勇气。他們和他們的牲口、蛇一塊儿住在森林里;他們飲食沒有節制。他們看不起結過婚的女人,但是非常尊敬姑娘們,認為姑娘們具有無上的威力。他們說,如果一個男人鬧肚子痛,只要請一位姑娘用干樹葉擦一擦,就會好的。”
  “要是擦肚子的都是些漂亮娘儿們,那倒是值得鬧鬧肚子痛呢!”埃歐特雷戴大叔喊道。
  “這個去問茲皮希科好了,”波格丹涅茨的瑪茨科答道。
  茲皮希科縱聲大笑,使得他坐的那張凳子都搖晃起來了。
  “他們那里确實有几個美人,”他說。“琳迦娃就很迷人。”
  “誰是琳迦娃?快說!”
  “怎么?你們沒有听說過琳迦娃么?”瑪茨科問。
  “我們從來沒有听說過。”
  “她是威托特的妹妹,瑪佐維茨基公爵亨利克的妻子。”
  “不見得吧!哪一個亨利克公爵呀?我們只知道一個瑪佐維茨基公爵,他是普洛茨克的主教,可他已經死啦。”
  1普洛茨克的主教瑪佐維茨基公爵亨利克确實曾違反教規同立陶宛的公爵蓋世杜特的女儿琳迦娃結婚。
  “就是他。他原先期望羅馬給他一次神赦,但是結果給他神赦的是死亡,看來天主不滿意他的所作所為呢。奧列斯尼查的雅斯科曾經派我送一封信給威托特公爵,那時節,國王也正派普洛茨克的主教亨利克公爵到利德斯威爾特去。當時,威托特已經厭倦了戰爭,因為他攻不下維爾諾,我們的國王也看不慣他自己的弟兄們和他們的昏庸放蕩。國王看到威托特比他自己的弟兄們干練,有才智,所以派主教去勸他脫离十字軍騎士團,重新歸附他,還答應讓他做立陶宛的執政。見异思遷的威托特,听了使者的話,大為樂意,還舉行了一次宴會和几場比武。這位主教上了馬,雖則別的主教們不贊成他這樣做,可他在比武場上倒顯出了他的騎士的力量。瑪佐夫舍所有的公爵都是力大非凡;大家都知道,連他們那一族的姑娘們也能不費吹灰之力折斷馬蹄鐵。一開始,這位公爵就把三個騎士掀下了馬背;第二次,又掀下了五個騎士。他把我也掀了下來;在比武開始的時候,茲皮希科的馬把兩條前腿懸空豎起,因此他也給掀了下來。這位公爵從美麗的琳迦娃手中拿到了全部的獎品,披著全副甲胄跪倒在她面前。他們彼此深深相愛了,弄得和他同來的神甫們在好几次宴會上拉住他的袖子,把他從她身旁拖開,她的兄長威托特也制止了她。這位公爵說:‘我要給我自己一次神赦,即使羅馬教皇不批准,亞威農的教皇一定會批准。我一定要立即同她結婚——否則我要急死了!’這本來是對天主的一种极大的褻瀆,但是威托特不敢逆他的意,因為他不愿意掃這位大使的興——因此就結婚了。于是他們到蘇拉茲去,以后又到斯魯茨克去。這真叫這個小伙子茲皮希科大為傷心,因為按照日耳曼的風俗,他已經挑了琳迦娃公主作為他心愛的人,并且向她發誓永遠忠誠。”
  1一三七八——一四一十年問,西歐除羅馬教皇外,在法國亞威農尚有一教皇。
  “哦!”茲皮希科突然打岔道,“事情倒是真的。但是,后來听說琳迦娃后悔不該做這個主教的妻子(因為他雖是結了婚,仍然不愿放棄他的神職),而且覺得天主一定不能賜福給這樣的婚姻,就把她丈夫毒死了。我听到了這件事,就去請求一位住在离盧布林不遠的虔誠的隱士,赦免我發過的誓。”
  “他是一個隱士,這倒是真,”瑪茨科笑著答道,“但他是否虔誠,我可不知道;我們是在禮拜五那天到他那里去的,當時他正拿著一把斧頭在劈開熊骨,拼命吸著骨髓,吸得喉嚨里咕嚕咕嚕的響。”
  “他說骨髓不是肉,而且他這樣做是得到許可的。因為吸過了骨髓,他在睡夢里總會看見奇妙的幻景,隔天他就可以說預言一直說到中午。”
  “唔,唔!”瑪茨科答道。“美麗的琳迦娃現在是一個寡婦囉,她會要你去為她效勞了。”
  “這是枉費的,我准備另外選一位女士,為她效勞到死,然后去找一個妻子。”
  “你倒應該先把一條騎士的腰帶弄到手。”
  “哦伐!比武的机會多的是。不經過比武,國王是不會冊封任何騎士的。我可以同任何人較量一下。要不是我的馬豎起前腿,主教是沒有辦法把我掀下馬來的。”
  1一种戲謔的叫聲。
  “比你強的騎士還多著呢。”
  這時候,兩個貴族叫嚷起來了:
  “看老天爺分上!在王后的御駕跟前比武的可不是你這种人,而是世界上最著名的騎士。到這里來比武的,是加波夫的查維夏和法魯列伊,奧列斯尼查的杜伯科,塔契夫的波瓦拉,比斯古披崔的巴希科·齊洛琪埃伊、雅斯科·納相,戈拉的阿勃丹克,勃羅荷切崔的安得熱伊,奧斯特羅夫的克利斯丁和柯皮蘭尼的雅可怕!你能同那些人較量一下劍法么?不管是這里的騎士,還是捷克宮廷里的騎士,或者是匈牙利宮廷里的騎士,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你在扯些什么?你比他們強么?你多大了?”
  “十八歲,”茲皮希科答道。
  “他們里頭任何一個人,都能夠用手把你捏成肉醬。”
  “我們等著瞧吧。”
  但是,瑪茨科說:
  “我听說國王對那些參加過立陶宛戰爭回來的騎士,都慷慨賞賜。你們誰是克拉科夫人,你們倒說說看,這是真的么?”
  “不錯,這是真的!”一個貴族答道。“國王的慷慨是舉世聞名的;但是現在很難接近他了,因為客人們都涌到克拉科夫來了。他們都是及時赶來祝賀王后分娩和王太子命名禮的,都想向我們的君王表示敬意,向他納貢。匈牙利的國王已經動身了;他們說,羅馬皇帝也要來,還有許多公爵、伯爵和騎士都要來,因為他們誰都不想空手回去。他們甚至說波尼伐教皇本人也要來,因為他也需要我們的君王支持他對抗他在亞威農的敵手。因此人這樣多,就很難接近國王了。不過,要是有人能夠見到他,向他表示敬意的話,那他就會慷慨賞賜那個該受賞的人。”
  1從一三七八年起,天主教會發生了分裂;一部分紅衣主教所選舉的教皇同他的前任(從十四世紀初葉起)一樣以亞威農(在法蘭西南部)為教皇的府邸,另一部分紅衣主教所選舉的教皇重新駐蹕在羅馬。這兩個相互猛烈咒罵的教皇之間的爭吵一直繼續到一四一四年召開宗教會議為止。
  “那我一定要向他表示敬意,我已經效勞了多年。如果一巳又發生戰爭,我又要出征去了。我們雖然拿到了一些戰利品,現在并不窮,但是我越來越老了。人老了,气力也就小了,總想能夠安逸安逸。”
  “國王很高興看到那些同奧列斯尼查的雅斯科一起從立陶宛回來的人;他們都受到盛宴款待。”
  “你知道,我那時候還沒有回來;我還在作戰。你知道,日耳曼人因為國王和威托特公爵的和解而吃了大虧。公爵施用巧計,把人質弄回來后,就去攻打日耳曼人!他破坏城堡,大肆焚燒,殺死了好些騎士和人民。日耳曼人要報仇,正如倒向他們一邊去的斯維特列革羅也要報仇一樣。于是又發動了一次大規模的遠征。大團長康拉德親自率領了一支大軍;他們圍困了維爾諾,想從他們的云梯上攻克各個城堡;他們還試圖用詭計占領這個城市——但是他們沒有成功!后來他們一路退卻,死傷無算,逃得了命的連一半人都沒有。于是我們又去攻打大團長的兄弟,斯華皮阿的‘康姆透’,榮京根的烏爾里西。可是‘康姆透’因為害怕‘公爵’,逃跑了。這樣一跑,卻和平了,現在他們正在重建城市。有一個虔誠的教士,他能夠赤腳在火熱的鐵板上行走,打那回以后就預言說,只要世界存在一天,維爾諾的城牆下就不會再看見一個日耳曼士兵。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是誰造成這個局面的呢?”
  1斯維特列革羅(死于1452年)——立陶宛的公爵,亞該老的弟弟。
  2即十字軍騎士團的團長。
  3十字軍騎士團遠征維爾諾是在一三九四年。
  4云梯是一种高高的、活動的木制結构,在中世紀作戰時用來攻堅的。
  5指威托特公爵。
  說著這話,波格丹涅茨的瑪茨科攤開了他那雙又寬又大的手掌;其余的人都點頭表示贊許:
  “不錯,不錯!他說的都是真話!不錯!”
  溫暖而清朗的夜。話談到這里,被一陣打窗外傳進來的聲響打斷了,因為人們都把牛膀眈拿到窗外去了。遠處突然傳來弦樂聲、歌唱聲、笑聲和馬匹的噴界聲。他們都很惊奇,因為時間已經很晚了。店主人奔到客店的院子里去,但顧客們還沒來得及喝干麥酒,他又嚷著跑回來了:
  1古時波蘭以牛膀胱作窗玻璃。
  “宮廷有人來了!”
  隔了一會,已經看見一個身穿藍外衣、頭戴紅折帽的仆從走進門來。他停在那里,對眾人瞟了一眼,然后看到了店主人,便說:
  1這是一种在主人車前奔走的男仆。
  “抹桌掌燈;公爵夫人安娜·達奴大今晚要歇在這儿。”
  他說過就走了。客店里便大為忙亂起來;店主人呼喚仆役,顧客們都非常惊异,面面相覷。
  “公爵夫人安娜·達奴大,”一個市民說,“她是蓋世杜特的女儿,雅奴希·瑪佐維茨基的妻子。她兩個禮拜前在克拉科夫,后來她到扎多爾去訪問華茨拉夫公爵,現在回來了。”
  “卡姆羅斯大叔,”另一個市民說,“我們到谷倉里去睡在干草堆上吧;這些貴人我們高攀不上。”
  “他們赶夜路我倒不覺得奇怪,”瑪茨科說,“因為白天太熱;可他們既然快到修道院了,為什么還要到客店里來投宿呢?”
  說到這里,他轉向茲皮希科說道:
  “這是美麗的琳沙娃的親姊姊;你知道么?”
  茲皮希科答道:
  “准有許多瑪佐夫舍的宮女跟她一起來,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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