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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瑪茨科和茲皮希科到達波格丹涅茨的第二天,就到他們老家附近四處去看看;他們立刻想到茲戈萃里崔的齊赫告訴他們的話沒有錯,果然一開始他們會感到不很舒服。
  耕作方面進行得還不錯。有好几處田地正由修道院長安置在那里的農夫們在耕种。波格丹涅茨本來有很多耕地;但是經過普洛夫崔一役,“格拉其”族傷亡殆盡,缺乏勞動力;后來,又經過了西利西亞的日耳曼人侵犯,接著又是拿侖支同格爾齊瑪爾奇克兩個家族的戰爭,于是富饒的田地上都長滿了樹木。瑪茨科也無能為力。几年來他一直想從克爾席斯尼阿弄一批農民過來,租回給他們种,可惜自白地費了力气,他們都不肯來,宁愿留在自己的一小塊一小塊土地上,不愿耕种別人的土地。可是他的招募畢竟吸引來了一些無家可歸的人;在歷次戰爭中,他又俘獲了几個奴隸,把他們配了婚,讓他們在這里住下來;這樣,村里的人丁就興旺起來了。但是,這對他說來,卻是一件繁重的工作;因此他一有机會,就把整個波格丹涅茨抵押出去,認為讓這位有權勢的修道院長去把農夫移居到這片土地上來會比較容易些,他也設想戰爭會給他和茲皮希科帶來人手和金錢。事實上,修道院長确是精力旺盛的。他派了五個農戶來補充波格丹涅茨的勞動力;他增加了牛馬牲畜,后來又造了一所谷倉、一個馬廄和一所牛舍。但是因為他不住在波格丹涅茨,房屋并沒有修理。瑪茨科本希望他回來的時候,這座小城已經圍上一道溝和柵欄,哪知結果卻是一切都和他离開時一個樣,不同的只是,牆壁比以前更傾斜了,看來似乎還低了些,因為牆壁都往地里陷得更深了。
  這間屋子有一個大廳、兩個有套房的大房間和一間廚房。房間里有牛膀胱做的窗戶;每個房間中央有一座石灰做的火爐,煙從天花板上的一個洞孔出去。在現在被煙熏黑的天花板上,先前總是挂著熏野豬腿、熊腿、鹿腿、麋鹿的后股、一爿爿牛肉和一卷卷香腸。但是現在,這些鉤子以及架在牆上、用來放罐子和陶器碟子的擱板,都已空空如也。不空的只有擱板下面的那半截牆,因為茲皮希科已經吩咐他的仆人們在上面挂起了頭盔、胸甲、長劍和短劍,接下去挂的是刺野豬的矛和叉,馬衣和鞍座。煙容易熏黑這些武器,必須經常把它們擦擦干淨,但是,瑪茨科是細心的,他命令仆人們把貴重的衣服放到他睡覺的套房里去。
  在前房靠近窗口的地方,有几張松木桌子和松木凳子,爵爺們總是坐在這些凳子上和他們所有的仆人一同進餐的。過慣戰場生活的人總是容易滿足的;但是,波格丹涅茨沒有面包,沒有面粉,也沒有碟子。農民們有什么就送來什么;瑪茨科期待著鄰居們會按照當時他們樂于助人的風尚來幫助他;他的期待沒有落空,至少茲戈萃里崔的齊赫是這樣做了。
  第二天,這位老“弗羅迪卡”坐在屋前的一根原木上,對著爽朗的秋光,心曠神怡,雅金卡騎著她那匹黑馬來了;她下了馬,走到瑪茨科跟前;由于一路上騎馬跑得太快了,气也喘不過來,面孔紅得像只苹果。她說:
  “愿天主保佑您!‘達都羅’派我來問候您的健康。”
  “我沒有更坏,”瑪茨科回答:“至少我是睡在自己的屋里了。”
  “但是您決計不會舒服的,病人需要一些照顧。”
  “我們是硬漢子。确實,開頭是不很舒服的,但是我們并沒挨餓。我們已吩咐宰了一頭牛和兩只羊,這樣就可以大吃其肉了。女人們拿來了一些面粉和雞蛋;最糟的是我們沒有碟子。”
  “唔,我吩咐我的仆人們裝了兩馬車東西來了。一輛裝著兩張床和一些碟子,另一輛是各种食物。有餅,有面粉,有成豬肉,有干菌;還有一大桶麥酒和一大桶蜂蜜酒;凡是我們家里有的東西,各种都拿了一點來。”
  瑪茨科對這种善意非常感激,他撫摸著雅金卡的頭,說道:
  “愿天主報答你的父親和你。等我們的家境稍微好轉,我們一定送還這些食物。”
  “您倒精明!我們可不像日耳曼人給了人家東西還要拿回去。”
  “好吧,那就更要祈求天主報答你了。你父親告訴我們說,你是一個非常能干的管家人,還說你照管了茲戈萃里崔整整一年?”
  “是的!如果您需要別的什么東西,派個人來好了;只是要派一個知道需要什么東西的人,因為一個愚笨的仆人總是弄不懂人家要派他去干什么。
  說到這里,雅金卡開始向四下一望,瑪茨科看到了,微笑一下,問道:
  “你在找誰啊?”
  “我不找誰!”
  “我一定派茲皮希科去謝謝你和你的父親。你喜歡茲皮希科么?”
  “我連看都沒有看清楚他哩。”
  “那你現在就仔細看看吧,他剛好來了。”
  茲皮希科果真從馬廄里來了;他穿一件馴鹿皮外套,戴一頂回氈帽,很像頭盔下面的那种襯帽;他的頭發沒有絡上發网,齊眉毛修剪得勻勻稱稱,一綹綹的金發垂在雙肩上;他一看到這姑娘就敏捷地走過來;他身材高大、舉止优雅,樣子像一個貴族的侍從。
  雅金卡轉向瑪茨科,仿佛要表示她是特地來看他似的;茲皮希科卻快快活活地歡迎了她,握住她的手舉到嘴邊吻著,也不由得她不肯。
  “你為什么吻我的手?”她問,“我是一個神甫么?”
  “這是規矩,你不能抗拒。”
  “即使他吻了你兩只手,”瑪茨科說,“也不足以表示我們對你送來的這么些東西的謝意。”
  “你帶來了什么?”茲皮希科問,一面掃視著整個院子,看來看去只看見縛在柱子上的那匹黑馬。
  “馬車還沒有來,但就要到了,”雅金卡回答道。
  瑪茨科開始一一列舉她帶來的東西;但是,當他提到兩張床的時候,茲皮希科說:
  “我睡在野牛皮上就很滿意了;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因為你也想到了我。”
  “想到你的可不是我,而是‘達都羅’,”這姑娘答道,臉紅了起來。“你要是高興睡在野牛皮上,盡管睡好啦。”
  “我宁愿有什么就睡什么。有時候打過仗之后,我就把一個十字軍騎士的尸体墊在頭底下作枕頭睡覺。”
  “你是在告訴我你打死過一個十字軍騎士么?我肯定你沒有打死過。”
  茲皮希科并不回答,卻笑了起來。倒是瑪茨科嚷了起來:
  “天哪,姑娘,你還不知道他呢!他別的事情沒有于過,可就是會殺日耳曼人。他能用一把斧、一支矛或者任何武器戰斗;只消他遠遠看見一個日耳曼人,你就得拿繩子把他縛住,否則,他就會沖上去攻擊人家。在克拉科夫,他要打死使者里赫頓斯坦,為了這,他差點儿給斫掉腦袋。他就是這樣的人!我還要告訴你那兩個弗里西安人的事,我們獲取了他們的扈從,從他們那里拿到很多貴重的戰利品,只要用一半就能贖回波格丹涅茨。”
  于是瑪茨科開始講起他同那兩個弗里西安人的決斗;也談到他們的其他險遇和他們所建立的業績。他談到他們如何在城牆后面、在曠野里同外國最偉大的騎士戰斗,如何同日耳曼人、法蘭西人、英吉利人和勃艮第人戰斗。他還告訴她,他們看見過一些什么事物:他們見到過十字軍騎士團的紅磚城堡,立陶宛人的木頭“格羅杰崔”和教堂,比波格丹涅茨附近能看到的都要美麗;還看到好些大城市和立陶宛鬼神夜間在那里號哭的可怕的荒野,以及其他許多形形色色的奇异的事情;他說,無論在什么地方,無論在哪一次戰斗中,茲皮希科總是戰無不胜,因此,最偉大的騎士們都對他感到惊奇。
  1即堡壘或城堡。
  雅金卡正靠近瑪茨科坐在一根原木上,听得張大了嘴巴,怀著不斷增長的欽佩和惊奇的神情望著這年輕的騎士。最后,瑪茨科講完了,她歎了一口气,說:
  “可惜我不是一個男孩!”
  茲皮希科在听瑪茨科講話的時候,也總是仔細望著雅金卡,但看來,他是在想別的事情,因為他突然說:
  “你長成一個多么美的姑娘啦!”
  雅金卡既不樂意、又很傷心地回答說:
  “比我美的人你見得多啦。”
  但是茲皮希科倒是真心誠意地回答她說,像她這樣美貌的人他還見得不多,因為雅金卡是個既健康、又年輕、又有力气的姑娘。難怪老修道院長常說她看來像一棵松樹。她身上沒有一處不美:苗條的身材,寬闊的、仿佛是大理石雕出來的胸部,鮮紅的嘴唇,靈活的藍眼睛。她也穿著得比在森林里打獵的時候更考究了。脖子上挂了一串紅珠子的項鏈,身上穿一件綠布面子的對襟皮外套,一件手工織的裙子和一雙新的長靴。連老瑪茨科也注意到了這身美麗的服飾,他看了她一會之后,說道:
  “你為什么打扮得像上教堂去那樣呢?”
  但她不回答,卻喊道:
  “馬車來了!”
  馬車果然到了,她連忙跳了過去,茲皮希科也跟著出去了。卸車的時間相當長,瑪茨科感到非常滿足,他看到一件東西就要贊美雅金卡一聲。姑娘動身回家的時候已經薄暮了。她正准備上馬,茲皮希科突然抱住了她,她還來不及說話,就把她舉到了鞍上。這時候,她臉紅得像朝霞,回過頭來,聲調柔和地向他說:
  “你是個多么有力气的小伙子啊!”
  他并沒有注意到她的惶惑和臉紅,因為天黑了,因此他只是笑了笑說:
  “你不怕野獸么?現在是夜里了!”
  “馬車里有一支刺野豬的矛。把它拿給我。”
  茲皮希科走到馬車跟前,拿了野豬矛,交給雅金卡說:
  “祝你健康!”
  “祝你健康!”她回答。
  “愿天主報答你!明天或者后天,我要到茲戈萃里崔來謝謝齊赫和你的一番好意。”
  “來吧!歡迎你來!”
  她策馬奔去,就消失在路旁的叢林里了。
  茲皮希科回到他叔父跟前。
  “你應該進去啦。”
  瑪茨科可沒有從原木上移動身子,只是答道:
  “嗨!多好的姑娘啊!她使得我們的院子增光了!”
  “這倒是實話!”
  沉默了一會儿。瑪茨科一面望著星星,一面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后來他說話了,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她長得漂亮,又是個好管家,盡管她才不過十五歲。”
  “是的!”茲皮希科回答。“因此老齊赫很鐘愛她。”
  “他還說莫奇陀里的產業將來就是她的嫁妝;那里牧場上還有一群牝馬和好多馬駒哩。”
  “莫奇陀里的田產不是包括好多沼地么?”
  “是的,沼澤地里還有不少水獺。”
  又是沉默。瑪茨科關切地望了茲皮希科一會儿,終于問道:
  “你在想些什么呀?”
  “看見雅金卡,使我想起了達奴莎,好像有什么東西刺痛著我的心。”
  “我們進屋里去吧,”老“弗羅迪卡”回答。“時間不早了。”
  瑪茨科吃力地站了起來,倚在茲皮希科身上,由他領著到套房里去。
  第二天茲皮希科到茲戈萃里崔去了,因為瑪茨科老催促他。他還一定要他帶兩個仆人一起去擺擺場面,又要他穿上最好的衣服,表示對齊赫的尊敬和感謝。茲皮希科照他的話做了,打扮得像去參加婚禮似的;穿著他的鑲著金穗、繡著金“格列芬”的白緞子“雅卡”。齊赫張開雙臂真心誠意地用歡樂和歌唱接待了他;雅金卡呢,一走進來,就仿佛在地上生了根似地停住了,提在手里的一桶葡萄酒几乎也掉下地來;她還以為是來了一位王子哩。她變得羞怯起來了,默默地坐在那里,不時擦著眼睛,仿佛要讓自己從夢中醒過來似的。這個不懂世故的茲皮希科卻以為她不愿意同他說話,其中一定有什么他所不了解的原因,因此他只是同齊赫談話,頌揚他的慷慨,贊美茲戈萃里崔這所房屋;說起這座房屋,确實是同波格丹涅茨的房屋大不相同。
  處處都顯得舒服和富裕。房間里的窗子是用牛角切成的薄片制成的,磨得像玻璃一般透明。房間中央不裝火爐,而在四角有很大的煙囪。地板是用落葉松做成的,四壁挂著一套套甲胄和許多擦得燦亮的碟子、銀湯匙。滿地舖著從戰爭中帶回來的貴重地毯。許多桌子下面都有龐大的長角野牛皮。齊赫很高興地指著他的財富,說這都是雅金卡的家產。他領茲皮希科到洋溢著松脂和薄荷香味的套房里去。那里的天花板上挂著一大捆一大捆的狼皮、狐狸皮、水獺皮和貂鼠皮。他指給他看干酪、蜂蜜、蜜蜡、一桶桶面粉、一箱箱干面包、大麻和干菌等等食物。然后他同他去看谷倉、儲藏室、馬廄、牛舍和擺滿了打獵器具与漁网的小屋。茲皮希科讓這些財富看得眼花繚亂,使得他在吃晚飯時禁不住大加贊美。
  “住在茲戈萃里崔多快樂啊!”他喊道。
  “在莫奇陀里,也差不多有同樣的財產,”齊赫回答。“你記得莫奇陀里么?它离波格丹涅茨不遠。從前我們的祖先曾經為疆界發生過爭執,還相互挑過戰,但是我決不會爭執的。”
  說到這里,他在茲皮希科的大杯里斟滿了蜂蜜酒,問道:
  “你也許喜歡唱歌吧?”
  “不,”茲皮希科回答:“但是我很高興听您唱。”
  “茲戈萃里崔將來要歸幼熊所有。”
  “您說幼熊是什么意思?”
  “噢,那就是雅金卡的兄弟們呀。”
  “嗨!它們不會在冬天吮自己的腳爪的。
  1意即不會挨凍受餓。
  “确實如此。但是,雅金卡也會在莫奇陀里得到財富的。”
  “這倒是真的!”
  “你為什么不吃不喝?雅金卡,給我們倒酒。”
  “我正在盡量吃喝呢。”
  “把你的皮帶松一松,你就能吃喝得更多了。你的腰帶多美啊!你們一定在立陶宛獲得了很多戰利品吧!”
  “我們沒有什么可抱怨的,”茲皮希科回答,他高興地抓住這個机會,悅明波格丹涅茨的后代不再是窮“弗羅迪卡”了。“我們把一部分戰利品在克拉科夫出賣了,得到了四十個銀‘格里溫’。”
  “未必吧!怎么,這筆錢大可以置一筆產業哩。”
  “是的。有一套米蘭制的甲胄,因為我叔父認為就要過時了,把它賣了一筆好价錢。”
  “我知道!唔,到立陶宛去真是值得。本來我也想去,可是我又害怕。”
  “怕什么?怕十字軍騎士團么?”
  “噯,誰會怕日耳曼人?我是怕那些异教的鬼神。似乎樹林里的鬼神多著呢。”
  “它們沒有其他地方可以藏身,因為它們的廟宇給燒掉了。以前它們過得很好;但是,現在它們只好靠菌和螞蟻過活了。”
  “您見過么?”
  “沒有,我自己沒有見過;但是我听到見過的人說起過。有時候,就有那么一個會從樹后面伸出一只多毛的腳爪來,搖來搖去,討東西吃。”
  “瑪茨科也這樣告訴過我,”雅金卡應道。
  “是的!他也在路上告訴過我。”齊赫補充說。“唔,不奇怪!我們國家里也有,雖然我們早已是一個天主教國家了,但是,我們也能夠在沼地里听見笑聲;而且雖然神甫在教堂里斥責這种迷信的說法,但是為小鬼們放一碟吃的東西總是上策;否則,他們就會在牆壁上亂抓亂搔,吵得你睡不著覺。雅金卡,我最親愛的,放一個盤子在石坎上。”
  雅金卡拿了一只裝滿雞蛋通心面和干酪的士碗,放在門檻上。齊赫說:
  “神甫要罵的!但是主耶穌是不會為一盤通心面發脾气的;而一個神,它的肚子吃飽了,卻會保護你不遭火災,不遭偷竊。”
  于是他向著茲皮希科說:
  “你寬寬腰帶,唱支歌吧!”
  “最好您唱,否則請雅金卡小姐唱也行。”
  “我們要大家輪流唱,”齊赫喊道。“我們有一個仆人,他會吹木笛給我們伴奏。叫那漢子來!”
  他們把那仆人叫來了。他坐在板凳上,把橫笛湊到嘴邊,等著給人伴奏。
  沒有一個人愿意第一個唱。最后齊赫叫雅金卡開始唱;雅金卡雖然因為茲皮希科在場而感到羞怯,也只得從凳上站起身來,雙手插在帷裙下面,開始唱了:

    如果我有
    雛鵝的小巧的雙翅,
    我就飛向
    西利西亞的雅錫克。

  茲皮希科的眼睛張得很大,跳了起來,叫道;
  “您從哪里學會這支歌的?”
  雅金卡惊奇地望著他。
  “每個人都會唱。您怎么啦?”
  齊赫以為茲皮希科有些醉了,把自己的快活的臉轉向他說:
  “寬寬腰帶吧!這會使你好過些!”
  茲皮希科臉上帶著惊愕的神色站了一會儿;后來,因為感情平复了,就對雅金卡說:
  “請原諒我,我突然記起了一件事情。唱下去吧。”
  “您莫不是听了這支歌傷心起來了?”
  “暖,根本不是這么回事!”他回答,聲調有點發抖。“叫我整夜听這支歌也不要緊。”
  于是他坐下了,用手掩往臉,靜听著。
  雅金卡又唱了一段;但是,她唱完了,看到茲皮希科的手指上淌下了一大滴淚珠。
  于是她輕巧地挨著他坐下,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
  “您怎么啦?我并不愿意使您哭。告訴我,您怎么啦?”
  “沒什么!沒什么!”茲皮希科歎了一口气,答道。“說來話長。但是這已經過去了。我現在覺得愉快了。”
  “您也許要喝些科葡萄酒吧?”
  “好姑娘!”齊赫喊道。“叫他‘茲皮希科’吧,你呢,叫她‘雅金卡’,你們是從小就認識的。”
  于是,他對著他的女儿說:
  “不要因為你小時候挨過他打就害怕,他現在不會打人了。”
  “我一定不打人!”茲皮希科快活地回答。“她如果要懲罰我,現在還可以打我。”
  雅金卡為了要叫他高興,就用小拳頭打著他玩。
  “給我們拿葡萄酒來!”快活的茲戈萃里崔的爵爺喊道。
  雅金卡跑向壁櫥那邊去,拿出了一瓶葡萄酒、兩只美麗的銀杯和兩塊干酪,那酒杯是由一個弗羅茨拉夫的銀匠雕刻的。
  1英譯本注:即日耳曼文的北勒斯勞。
  齊赫有點醉意了,他緊緊抱著那瓶子,好像把它當作自己女儿似的和它說起話來:
  “哦,我親愛的姑娘!我該怎么辦呢,我這可怜虫啊,等人家把你從茲戈萃里崔娶走了,我該怎么辦呢?”
  “啊,您很快就得把她嫁走啦!”茲皮希科喊道。
  齊赫笑了起來。
  “嘻!嘻!這姑娘才十五歲就這樣喜歡接近男孩子了!老遠看見一個小伙子,她就會加快腳步走過去!”
  “達都体,你再不停嘴,我就要走啦,”雅金卡說。
  “別走!你還是待在這里的好。”于是他繼續對茲皮希科說:
  “有兩個小伙子常常到我們家里來。其中一個是小維爾克,勃爾左卓伐的老維爾克的儿子;另外一個是羅戈夫的契當。要是他們在這里碰上了你,他們一定會對你咬牙切齒,像他們彼此之間咬牙切齒一樣。”
  1契當是普席茨瓦夫的簡稱。
  “哎喲!”茲皮希科說著,便問雅金卡:
  “你喜歡哪一個呢?”
  “一個也不喜歡。”
  “維爾克是個了不起的小伙子,”齊赫說。
  “讓它向別人叫去!
  1“維爾克”一字原意為“狼”,故云“向別人叫去!”,這是雙關語。据俄譯本轉譯。
  “那么契當呢?”
  雅金卡笑了起來:
  “契當,”她向茲皮希科說,“他臉上長著毛,像頭山羊一般,簡直連眼睛都看不見;他身上的脂肪多得像一頭熊。”
  這時候,茲皮希科用手拍拍腦袋,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來,說道:
  “啊!我必須再向你們要一件東西;你們有熊脂么?我要弄點儿給我叔父做藥用,我在波格丹涅茨一點也找不到。”
  “我們本來倒有一些的,”雅金卡回答:“但是伙計們擦弓用掉了一些,余下的都給狗吃掉了。”
  “一點也沒有了么?”
  “一點也沒有了!”
  “唔,那末,明天我得到樹林里去找啦。”
  “要組織一次獵熊隊;樹林里熊很多;如果你要打獵工具,我們一定借給你。”
  “我可等不及了。我這几天夜里就到‘巴齊’(蜂房)那里去看看。”
  “你得帶几個獵人一起去。”
  “不,不必,那反而會把野獸嚇走。”
  “至少你要帶一張石弓!”
  “夜里帶石弓有什么用?現在又沒有月亮!我要帶一把叉和一把利斧,明天一個人去。”
  雅金卡沉默了一會儿;但是她臉上流露出非常不安的神情。
  “去年,”她說,“我們有一個獵人叫貝茲杜赫,讓一頭熊咬死了。這种事很危險,因為熊一看見人走近‘巴齊’,立刻就用兩條前腿扑過去。”
  “要是它跑掉了,我就弄不到手了,”茲皮希科回答。
  這時,打瞌睡的齊赫突然醒了過來,唱起歌來:

    你是辛苦的庫巴,
    我是閒蕩的瑪契克,
    早晨你帶著軛到田里去,
    我卻同卡莎在享樂。
      跳啊!跳啊!

  接著他對茲皮希科說:
  “你知道吧?他們是兩個,勃爾左卓伐的維爾克和羅戈夫的契當;你呢?”
  雅金卡怕齊赫說得太多,連忙走到茲皮希科跟前,問道:
  “你什么時候去?明天么?”
  “明天太陽落山后。”
  “到哪個‘巴齊’?”
  “到我們波格丹涅茨的那個,离你們的邊界不遠,靠近拉捷科夫的沼地。他們告訴我,在那里很容易獵到一頭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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