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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茲皮希科向普洛茨克的公爵夫人請過安,表示愿意忠誠地為她效勞;但是公爵夫人起初竟認不出這個年輕的騎士來,因為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他了。茲皮希科報了姓名之后,她才向他說:
  “啊,我還當您是國王的侍從呢。原來您是波格丹涅茨的茲皮希科!可不是!您的叔父,波格丹涅茨的那個老騎士,曾經做過我們的客人,我記得當他把您的悲哀的遭遇告訴我們的時候,我們都淚如泉涌。
  “您找到了您的夫人了么?她現在在哪里?”
  “她死了,最仁慈的夫人……”
  “啊,耶穌!別告訴我這种消息,我非常傷心,要哭出來了。唯一可以告慰的是,她一定到了天堂,而您還年輕。偉大的天主!可怜那個小人儿已經過世了——每個女人的生命都是這樣脆弱。不過天堂里對每件事都可以給予補償的;您會在那里找到她的!波格丹涅茨的那個老騎士同您一起來了么?”
  “沒有,他現在成了十字軍騎士手中的俘虜了,我正要去贖他。”
  “啊,他也運气不好。我覺得他是個很聰明的人,一個有智謀的人。您打算怎樣贖他呢?您以后愿意到我們這里來嗎?我很高興您來作我的客人。我坦白告訴您,他非常聰明,正像您非常豪爽一樣。”
  “仁慈的夫人,我是專程來懇求您為我叔叔求情的。”
  “好吧,那末明天早晨在我們去打獵之前來吧。那時候我有空……”
  這時候號角聲和鼓聲宣告瑪佐夫舍的雅奴希公爵夫婦駕到,把她的話打斷了。普洛茨克的公爵夫人和茲皮希科正站在靠門口很近的地方,因而安娜·達奴大公爵夫人立即看見了這個年輕的騎士,就走到他跟前來,沒有注意主人——執政官的鞠躬。
  一看見安娜·達奴大,茲皮希科的心又碎了。他跪在她面前,默默地抱住了她的雙膝。她俯身向著他,雙手柔和地摩著他的鬢角,淚水不斷地掉在他金色的頭發上,就像一個母親為她親生儿子的不幸而哭泣似的。宮廷侍從們和客人們大為惊奇的是,她竟哭了很久,一聲聲喊著“哦,耶穌,慈悲的耶穌!”然后扶起茲皮希科,說道:
  “我為她痛哭,為我自己的親愛的達奴斯卡痛哭;也為你痛哭。可是天主卻注定要叫你的勞力白費,正像現在我們的眼淚也是白流的一樣。你把她和她死的情況告訴我吧。我很想听听,即使要談到午夜,我也不會覺得太長。”
  于是她像剛才查維夏那樣,把他拉到一邊去。那些不認識茲皮希科、也不知道他遭遇的客人就彼此探問起他的不幸遭遇來。因此有一陣子工夫,談來談去都是談的茲皮希科、達奴莎和尤侖德。十字軍騎士團的使節們——弗里德列赫·封·溫頓(這個托綸涅的“康姆透”是受命來謁見國王的)和約翰·封·雄菲爾德,奧斯透羅特的‘廉姆透”——也探問起茲皮希科的情況來了。約翰·封·雄菲爾德雖是個日耳曼人,不過出生在西利西亞。他一口波蘭話說得很好,一下子就听出了他們在談什么事。他是從雅奴希公爵的宮廷侍從查皮爾扎的雅斯柯那里听到這件事的始末經過的。
  据說大團長本人也在怀疑是鄧維爾特和德·勞夫干出這個卑鄙毒辣的勾當的。
  但雄菲爾德立即想到這种說法會嚴重損害騎士團的聲譽,會在他們身上投下一道陰影,一如過去落在圣殿騎士團身上的陰影一樣,所以他赶緊聲明這不過是流言蜚語,并無事實根据,十字軍騎士團里沒有這种人。
  1——一九年在耶路撒冷組織的圣殿騎士團。法蘭西國王菲利浦第四對圣殿騎士團進行了長期的斗爭,后來到十四世紀初葉圣殿騎士團被消滅。
  但是站在他旁邊的塔契夫的爵爺反駁道:
  “那些阻礙立陶宛受洗的人,也會厭惡十字架的。”
  “我們的斗篷上都有十字架,”雄菲爾德傲慢地答道。
  “但是心里也必須要有十字架,”波瓦拉答道。
  這時號角聲吹得更響了,國王進來了,后面跟著格涅茲諾的天主教,克拉科夫的主教,普洛茨克的主教,克拉科夫的總督,另外還有許多大臣和宮廷侍從。在宮廷侍從中間有瑪希科維支的盛特拉姆,他的盾上飾有太陽紋章,還有年輕的雅蒙脫公爵,國王的侍衛。自從茲皮希科在克拉科夫見過國王以來,國王沒有多大的改變。他的雙頰仍是又亮又紅,還是那樣不住地把長頭發掠到耳后去,那雙眼睛還是不停地閃爍著。茲皮希科覺得唯一的不同是國王更有威儀了,舉止更加庄嚴了,因為他感覺到他的王位比雅德維迦王后逝世時更加穩固了(當時他正要退位,并且不知道是否會再登基),而且仿佛還意識到自己的偉大力量和權力。瑪佐夫舍的兩位公爵和公爵夫人都隨侍在他左右。跪在前面的是邀請來的几位日耳曼使者,周圍是大臣和宮廷貴族。庭院的圍牆被不斷的呼喊聲、號角聲和銅鼓聲震得顫動起來。
  等到喧囂聲平靜下來,十字軍騎士團的使者封·溫頓才談起騎士團的事;但國王一听出他話里的含意,就不耐煩地揮揮了,像平常一樣嚴詞厲色地大聲說道:
  “別說啦!我們到這里是來吃喝作樂的,不是來看您的羊皮紙公文,听您申述你們的權利的。”
  可是為了不想叫十字軍騎士以為他在對他發怒,他便又溫和地笑了笑,補充說:“到了拉仲扎,會有足夠的時間同大團長談騎士團的事。”
  然后他向齊葉莫維特公爵說道:
  “我們明天到森林里打獵去么?”
  那句問話是宣告當天晚上不談別的事,只談明天打獵的事;他頂愛打獵,這就是他到瑪佐夫舍去的唯一原因,因為在小波蘭和大波蘭,森林很少,有些地方由于開墾耕地,森林几乎給砍光了。
  在場的人都容光煥發,大家都知道,談起打獵的事來,國王又高興又仁慈。齊葉莫維特公爵告訴他,他們要到什么地方去打獵,會打到什么樣的野獸。雅奴希公爵打發了一個朝臣到城里去把他的兩個經驗丰富的獵人找來,這兩個人會用號角把野牛從圍場里赶出來,還會折斷熊骨,公爵想叫他們在國王面前顯顯身手。
  茲皮希科很想走近前去向國王表示敬意,但是人那么擁擠,走不過去。雅蒙脫公爵顯然已經忘記了好久以前這位年輕騎士在克拉科夫給他的生硬回答,這時候他愉快地向茲皮希科點點頭,眨眨眼,讓他知道如何才能走攏去。但是就在這時,一只手碰了一下茲皮希科的手臂,一個憂郁而柔和的聲音在他身旁叫道:
  “茲皮希科!”
  年輕的騎士轉過頭去,看見雅金卡已經在他面前。由于他一直忙于問候齊葉莫維特公爵和公爵夫人、雅奴希公爵和公爵夫人,沒有能去接近她。因此雅金卡利用了國王駕到時的一陣忙亂,自己走到他跟前來了。
  “茲皮希科,”她又叫了一聲,“愿天主和我們至上的圣母安慰您!”
  “愿天主報答您的好心!”年輕的騎士回答,他感激地注視著她那雙浸著淚水的藍眼睛。接著兩人都默默無語——對他來說,雖然雅金卡在他跟前,就像個和藹可親、面帶憂愁的姊妹,然而看到她那王后似的姿態,一下子竟不敢跟她說話了,況且她穿上了那么輝煌的宮裝,完全跟他以前在茲戈萃里崔和波格丹涅茨所認得的那個雅金卡成了兩個人了;可雅金卡呢,還以為他除了這句回答之外,沒有什么話可以和她攀談了。
  只消看一看他們的臉色,就知道雙方都有點窘。幸好這時庭院里突然騷動起來,國王坐下就宴了。安娜公爵夫人又走到茲皮希科身旁,要他像從前在克拉科夫時一樣侍奉她。
  因此這年輕的騎士不得不离開雅金卡,等到客人們都就座了,就站在公爵夫人的椅子后面,上菜換盆、拿水拿酒。他一面忙于侍候,一面還是不由自主地時時看雅金卡一眼。雅金卡作為普洛茨克公爵夫人的宮女,坐在夫人旁邊,他禁不住贊賞這姑娘的美貌。最近几年來,雅金卡長大了不少。但是她的變化主要不在于身材的增高,而在于她端庄的儀態。這种儀態她過去是根本沒有的。以前她總是穿著一件皮外衣,騎著馬,在樹林里奔馳;頭發糾結凌亂,滿是樹葉,人們還會把她誤認為一個村姑哩;可是現在,一眼看上去,她卻像是一位出自名門貴胄的小姐。她的儀表沉著從容,一無瑕疵。茲皮希科也發覺她過去那种輕快的神態消失了,但他并不覺得奇怪,認為這是因為她父親逝世了的緣故。最使他惊奇的是她那端庄的儀態。乍一看來,他覺得她之所以具有這种外表,是因為服飾華麗的緣故。因此不住地看,一會儿看看那扎在她雪白的額角和烏黑的辮子上的頭帶,垂在背后的兩條辮子;一會儿看看那非常合身的天藍色衣服,那紫色的鑲邊襯托出了她那优美的身段和處女的胸脯;他心里說:“真是一個公主。”于是他斷定這种變化不能單單歸之于精美的服飾。她現在即使穿著一件普通的皮外衣,他也不敢像以前在茲戈萃里崔那樣對她熟不拘禮了。
  他也看到許多年輕和年老的騎士們都貪婪地瞟著雅金卡。有一次,他正在為公爵夫人換上一盆菜,突然看到德·勞許在看她,看得心醉神迷,簡直像個圣徒模樣。茲皮希科看見這情形,就生起气來。這個杰爾特里騎士的行為也逃不了雅奴希公爵夫人的眼睛;她看出這情形,就說:
  “你看德·勞許!我相信他又愛上什么人了,因為他完全眼花繚亂了。”
  她微微俯向桌上,一面向雅金卡那面看了一眼,說道:
  “實在的!一切的小燭光在這樣一支火炬面前,都黯然失色了!”
  然而茲皮希科之所以被雅金卡吸引住了,是因為她像是他的親人,像是一個鐘愛的姊妹;他覺得他找不到一個更好的伴侶來分擔他的悲哀,找不到一顆像她那樣滿怀著同情的心;可是那天晚上,他無法和她說話,一則他在侍候公爵夫人,再則在宴會上,一會儿吟唱者唱歌,一會儿又是號手吹出喧鬧的樂調,使人無法談話。兩位公爵夫人和宮女們都很早就离開了國王的筵席。只有兩位公爵和騎士們總是一喝就喝到深夜,不肯退席。雅金卡拿著公爵夫人坐的墊子,猶豫了一會儿也走了,但是到了門口,她又笑了一下,并且向茲皮希科點點頭。
  直到天快要亮,這兩位年輕的騎士,茲皮希科和德·勞許,才各自帶著侍從,回到客店。
  默默無言地走了一會儿,快到客店門口時,德·勞許向他的波瑪查侍從說了几句話,這個波瑪查人很會講波蘭話,立即向茲皮希科說道:
  1波瑪查是指极西部波羅的海沿岸的斯拉夫民族。
  “我的爵爺想要問您閣下一些事。”
  “說吧!”茲皮希科回答。
  于是這個波瑪查侍從又掉過頭去和他的主人談了一陣,暗笑了一下,說道:
  “我的爵爺想問您,剛才宴會開始前您同她交談的那位小姐是個凡人,還是個天仙,還是個什么圣徒?”
  “告訴你的主人,”茲皮希科有些不耐煩地回答。“告訴你的主人,他這話早已經問過我了,叫我听得有點奇怪了。這是怎么回事呢?他在斯比荷夫告訴過我,他更歡喜美麗的立陶宛姑娘,因此他當時准備上威托特公爵的朝廷去;后來為了同樣的原因,他又希望到普洛茨克來;今天剛到普洛茨克,就想為德魯戈拉斯的阿格尼斯卡向塔契夫的騎士挑戰,可現在又看中另外一個人了。他的忠貞和騎士的信用在哪里呢?”
  德·勞許通過波瑪查人听到了茲皮希科的回答,深深歎了口气,向著發白的夜空看了一眼,就用下面的話回答茲皮希科的責備:
  “您說得對。這既無忠貞,也沒有騎士的信用。我是一個有罪的人,不配戴騎士的踢馬刺。說到德魯戈拉斯的阿格尼斯卡小姐,我确實向她起過誓,愿天主允許我繼續保持這誓約。但請注意,等我把她在崔爾斯克城堡多么殘酷地對待我的經過告訴您,那准會使您憤慨的。”
  他又歎息了一聲,再一次望著天空,這時東方已在開始發白,他等到波瑪查人譯完了他的話,又繼續說下去:
  “她告訴我,她有一個魔術師敵人,住在森林深處的一個塔樓里,每年派一條龍來害她,那條龍每年春天就來到崔爾斯克的城牆外邊,要伺机劫走她。我一听見這話,就決定同這條龍戰斗。啊!請听我講下去吧。我到了約定的地點,看到一個可怕的、一動也不動的怪物在等著我。我滿心喜悅,因為我想,這一場決斗不是我送命,就是那位小姐從那怪物的髒嘴里被救出來,從而使我獲得不朽的聲名。可是等我走近,用矛向那怪物刺去,您想我看見了什么?原來是一只大草袋,用几只木輪架住,還裝上了一條草尾巴,我不但沒有贏得聲名,反而成了人們的笑柄。結果是我向兩個瑪佐夫舍騎士挑戰,要他們上比武場去比武,他們在決斗中狠狠地接了我一頓。我吃了這個虧,只為的是我崇拜我那個唯一的、超乎一切的心上人。而她就這樣對待我。”
  波瑪查人在翻譯這騎士的故事時,為了忍住不笑,便把舌頭抵住腮幫,甚至咬著舌尖。換了別的時候,茲皮希科一定會大笑,但是痛苦和悲哀已經使他失卻了快活的性格,因此他嚴肅地答道:
  “也許那确實是個玩笑,但并非出于惡意!”
  “因此我才寬恕了她,”德·勞許回答。“我已經寬恕了她的最好的證明,就是為了宣揚她的美麗和貞洁,想要向塔契夫的騎士挑戰。”
  “不應該向他挑戰,”茲皮希科嚴肅地說。
  “我知道挑戰就等于死,但我宁可死,卻不愿意始終生活在痛苦和哀傷中。”
  “可是波瓦拉爵爺早把這事拋在腦后了。因此您最好明天一早同我一起去找他,跟他言歸于好……”
  “我非常愿意這樣做,因為我喜歡他;他留給我的印象很深,只是明天他要同國王打獵去了。”
  “那我們就早些去。國王喜歡狩獵,可他也不反對休息,況且他今天晚上宴會搞得很遲。”
  他們第二天一早就去了,但是扑了個空。捷克人告訴他們說,波瓦拉是在王邸里過夜的。不過茲皮希科和德·勞許的失望倒得到了補償,因為雅奴希公爵在路上遇見了他們,吩咐他們加入他的扈從隊,一塊儿去打獵。在進入森林的路上,茲皮希科又找到了一個机會同雅蒙脫公爵談話,公爵告訴了他一些好消息。
  “我趁著國王正要去就寢的時候,”他說,“向他提到了您和您在克拉科夫的遭遇。波瓦拉騎士也在場,他把您叔父被十字軍騎士俘虜的事告訴了國王,懇求國王過問過問您叔父的事。國王本來對于他們劫走克列特科瓦的小雅錫克以及其他暴行非常憤怒,一听這話,更加暴跳如雷,毫不隱諱地說:‘跟他們好話已說盡了,只有動武!動武!’波瓦拉是有意在火上加油。今天早晨,騎士團的使者等在門口的時候,甚至當他們跪下來的時候,國王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啊!現在國王不會答應他們不幫助威托特公爵了,這可叫他們走投無路啦。您放心好了,關于您叔父的問題,國王不會放松對大團長本人施加壓力的。”
  茲皮希科听了這個消息大為高興;陪同齊葉莫維特公爵夫人到森林里去的雅金卡也同樣高興。后來打獵回來,她一路上竭力設法同茲皮希科并騎而行。大家趁打獵時的方便,成對成對地回來,這一對對的人都不想彼此靠得太近,以便自由自在地談天。雅金卡早已從捷克人那里知道瑪茨科被俘的事。她迫不及待地去懇求了公爵夫人,從她那里拿到了一封給大團長的信;此外,公爵夫人還要求托綸涅的“康姆透”封·溫頓,在他向大團長報告普洛茨克會談情況的信中寫明這件事。“康姆透’響公爵夫人津津樂道地說,他已經在信中寫下了這樣的話:“如果我們要平复國王的怒气,在那件事情上留難是不明智的。”況且這是大團長目前應該盡最大努力來取悅國王的最重要時机,這樣他才能万無一失地集中全部力量來對付威托特,對付那個騎士團迄今無法對付的人。
  “為了不耽擱時間,我已經辦好了一切我辦得到的事,”雅金卡最后說道。“國王既然在重大的事情上不拒絕他的姊妹,在這樣一件小事情上也一定會使她滿足。因此我很有把握。”
  “如果打交道的對方不是這种背信棄義的人,”茲皮希科回答,“那我只要去把他贖出來就是了。但是同他們打交道,可能會發生像托里瑪那樣的情形。不但搶去了你的錢,還要逮走你的人;非得有某种勢力來保護他不可。”
  “我懂得,”雅金卡回答。
  “您現在什么事都懂得了,”茲皮希科說道。“只要我活著,我終生都感激您。”
  雅金卡用她那雙憂愁而美麗的眼睛望著他,問道:
  “你為什么不把我當作一個從小在一塊儿長大的朋友看待,用‘你’字稱呼我呢?”
  “我不知道,”他坦白地回答。“這种稱呼,我現在不大說得出口了。您也不是過去那個小姑娘了,而且……好像……有些完全……”
  他找不出适當的比喻,還是雅金卡插進來幫了他的忙:
  “因為我大了几歲,——而且日耳曼人還在西利西亞害死了我的父親。”
  “可不是!”茲皮希科答道。“愿天主賜給他天國的光榮。”
  他們騎著馬在一起走了一會儿,默默無語,仿佛在傾听黃昏時分的松濤;后來她又問:
  “你贖出了瑪茨科以后,還預備留在這里么?”
  茲皮希科以明顯的惊奇神情望著她,因為直到現在,他由于沮喪和悲傷,還沒有想到過將來的事。他抬起眼睛思索了一會儿,答道:
  “慈悲的耶穌,我不知道!我怎么會知道呢?我只知道一件事:我到哪里,悲哀就跟我到哪里。天啊!我真命苦!……我去贖出我的叔父以后,大概要到威托特那里去打十字軍騎士,去執行我許下的諾言;也許我會就此死亡!”
  這位年輕小姐淚眼汪汪;接著身子微側,向著茲皮希科低聲細气地懇求道:
  “別死;不,別死!”
  他們又停止說話了,一直走到城牆跟前,茲皮希科才從惊惶不安的思慮中蘇醒過來,說道:
  “可您……可你——你會留在這里的朝廷里么?”
  “不,”她回答,“离開了我的兄弟和茲戈萃里崔,我感到很寂寞。契當和維爾克一定已經結婚了;即使他們沒有結婚,我也不怕他們了。”
  “愿天主許可瑪茨科叔叔會送你到茲戈萃里崔去。他是你的真正的朋友,你什么事都可以信任他。你也別忘了他……”
  “我向天主起誓,我一定像他的親生儿女一樣對待他。”說著,禁不住淚水直流,傷心极了。

         ※        ※         ※

  塔契夫的波瓦拉第二天到客店來找茲皮希科,告訴他說:“國王在基督圣体節之后要到拉仲扎去會見騎士團的大團長,您已經列入國王的騎士隊和我們一起動身。”
  茲皮希科听得這個好消息,喜出望外,這不僅是因為他參加了國王的騎士隊,可以免受十字軍騎士的陰謀詭計的陷害;還因為這件事給了他莫大的榮譽;也因為他現在已經加入這樣一些聲譽卓著、令人望而生畏的騎士行列了,其中有查維夏·卻爾尼,有他的兄弟法魯列伊,還有克魯席克,有波瓦拉本人,有科席格羅維的克爾叢,有查皮莫維崔的斯泰赫,有比斯古披崔的巴希科·齊洛琪埃伊,有泰戈維斯科的里斯等等。亞該老國王可并沒有把這些騎士都帶去,他還留了一些人在國內,另有一些則到海外遙遠的國家里冒險去了;但他知道有了在場的這些騎士在一起,他即使到瑪爾堡去,也不怕十字軍騎士團的陷害了,必要時還可以用他們強壯的手臂粉碎那座城牆,從日耳曼人的重重包圍中為他殺出一條血路來。茲皮希科一想到同這樣的伙伴在一起,心里就充滿了自豪感。因此在開頭一陣子,茲皮希科甚至忘了悲哀,緊握著塔契夫的波瓦拉的雙手,快活地喊道:
  “我的一切都得感謝您,波瓦拉爵爺,感謝您!是的,感謝您!”
  “一部分歸功于我,”波瓦拉回答,“一部分歸功于這里的公爵夫人,不過主要的還得感謝我們最仁慈的君主,您必須立即去見他,俯伏在他足下,這樣他才不會以為您不識好歹。”
  “我甘愿為他赴湯蹈火,我敢向天主發誓!”茲皮希科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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