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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不幸的馬特廖恩卡


  我說過不止一次,當父親是個單身漢,甚至在他婚后十五年,母親還很年青的時候,家奴之間的婚姻是非常自由的。結婚前夕,在宅子里舉行伴女晚會,那歡騰的景象,直到現在還深深印在我腦海里(雖然那時候我的年紀很小)。傍晚六點光景,人們在大廳里舖好一張大餐桌,擺滿廉价的甜食和成瓶的蜂蜜水。新郎和新娘坐在上席,打雜丫環們圍桌而坐;男仆們是否參加這种盛會,我記不清了。少女們唱著歌,為新人賀喜;主人們不時走來看看,繞著餐桌慢慢儿走一圈。十點光景,大家才散去。
  但是,母親經營的產業愈是興旺,她對家奴勞動的要求也愈多、愈高。在她看來,地主的家奴類似皇上的御林軍,除了主子的利益,他們不應有任何其他利益,從這個觀點出發,他們的婚姻是無利可圖的。家奴不算仆人,這便是母親為自己創造并決心堅守不渝的信條。父親把這种制度叫做絕滅人類的制度,起初曾經反對過;但是母親主意已定,非堅持到底不可,因此老丈夫這一次的反對,也象往常一樣,不起作用。
  從此,紅果庄庄園的女仆室便成了偷情和曖昧事件的發源地;而這种事發生在子女眾多的家庭里是非常糟糕的。
  當馬特廖恩卡第一次“有喜”的時候,相對地說,人們對她還相當寬大。
  “有個逃兵藏在樹林里……當時我們去摘草莓……”她支支吾吾地說,竭力替自己的行為辯護。
  “總不是風吹大了你的肚皮吧?”母親嚴厲地打斷了她的話。
  然而,姑念初犯,她決定從寬發落,送馬特廖恩卡到牲口棚里去,直到她生產后,才讓她重回女仆室。人們給私生子施過洗禮,取名為馬卡爾(所有的私生子全叫這個名字),把他送給村子里一個沒儿沒女的庄稼漢“當儿子”了。
  “馬特廖恩卡,你舍得你的娃儿嗎?”我們問她。
  “舍不得又怎樣!他在人家家里過得不錯,”她回答道,語气之間流露出無可奈何的心情。
  “你想去看看他嗎?”
  “你們的媽媽哪里會准我去看他!”
  “那你就偷偷地去。媽媽要上后沼鎮去了,她一走,你就去……”
  “那……那怎么行!”
  當她第二次犯罪時,母親決定不再寬恕她。她自己也預感到了這一點,因此她曾想盡辦法遮掩自己的過失,仿佛期望著會出現什么奇跡來搭救她。同時她又明明知道不會出現任何奇跡,因此她憂心忡忡地徘徊著、沉思著。她想起了許多先例。它們是那樣殘忍、那樣冷酷,想想都叫人毛發悚然。在這些先例的誘發下,她也許已經想好一條出路。但是人家已將她嚴密監視起來,防止她尋短見,同時又不容許女罪人想出逃脫應得的懲罰的主意。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母親早已給父親在烏克蘭的一個小村庄的村長去了一封信,叫他選派一個剛懂人事的、最坏不過的小坏蛋到這里來。她沒有忘記,她已經寬恕過馬特廖恩卡一次,這一回她決定狠狠地懲治這忘恩負義的女人。
  馬特廖恩卡十八歲。她的父母是紅果庄庄園里的老家奴,他們死后,她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儿,當她被帶到主人家里的時候,她還是個很小的女孩子。她在女仆室里靠清水湯和燕麥糊養大成人。她是個善良、溫順、逗人喜愛的姑娘,不僅伙伴們喜歡她,主人的孩子們也喜歡她。不能說她長得俊俏,但是在紅果庄的女奴中,俊美的水平并不很高,因此她可能是最逗人愛的一個。她的性格開朗,富于同情心,在籠罩著女仆室的沉悶气氛的背景上,這一點尤其顯得難能可貴。但是在她第一次做了母親后,好象有一只手從她身上奪去了她的開朗性格,現在,她第二次犯了錯誤,一經意識到這一次逃不脫懲罰,她的情緒一下子垮了。
  的确,災禍已經逼近。許多确鑿無疑的跡象使馬特廖恩卡相信,她的罪行大家已經知道。當她走過女伴們身邊時,她們斜著眼瞟她;女管家阿庫麗娜意味深長地搖著腦袋;太太見到她,從不放過机會,叫她一聲“逃兵老婆”。但是還沒有人公開說什么。不過,有一天斯杰班·瓦西里耶維奇少爺叫住她,擺出他特有的那种殘忍神情,嚷道:
  “馬特廖恩卡,又給風吹大了肚皮嗎?”
  他竟然當面說了出來,一點面子也不留……她可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斯杰班·瓦西里耶維奇的事啊。相反,在家里人中,無論是母親或是女家庭教師,誰也不心疼他,全管他叫蠢貨,只有馬特廖恩卡心疼他。
  新的過失使馬特廖恩卡想起了舊的過失。母愛在她心里蘇醒了。她的儿子雖說不是“名正言順”的儿子,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啊……不幸的小馬卡爾啊,他現在在哪儿呢?他也許尿濕了,躺在搖籃里,吮著黑面包做的假奶頭吧……太太命令把他送給涅尼拉“當儿子”,涅尼拉誠然是個出名的好心腸的女人,可是好心人也會心疼別人的孩子嗎?再好究竟不是親娘啊。小馬卡爾以后會不會知道誰是他的親娘呢?也許,她還來不及告訴儿子,自己早就死了吧!
  是什么感情激起她去犯罪的呢?是對愛情的渴望,還是單純的青春之火的沖動呢?看來,后一种設想比較正确。在她所生活的環境中,在那不讓人有一分鐘自由的強制勞動中,根本沒有培養和發展純洁的愛情的條件。家奴們被奴役成了一群野獸,也象野獸似的發泄情欲。他們在忙里偷閒地發泄情欲時,往往左顧右盼,無法享受過分的愛撫,動物的本能一繹滿足,馬上分手。碰上馬具匠葉爾莫萊,便急急平同他發泄動物的本能;如果碰上的不是葉爾莫萊,而是織工杰緬吉,那么,也還是會同他發泄動物的本能。和野獸唯一不同之處,是后者可以任意發泄情欲,不受懲罰,而她,“臭丫頭”馬特廖恩卡卻必須為自己的情欲承受嚴酷的懲罰。
  這种事如果發生在主人身上,那就另當別論!他們可以為所欲為,沒有任何禁令管束他們。他們用不著偷偷摸摸,因為他們有法律保護。奴隸卻沒有法律保護;他們來到人世是違法的,离開人世也應當是違法的,因此如果他們有時也試著轉彎抹角地闖進了法律不許他們闖入的禁區,那么,主人便很難想出一种稱心的酷刑,足以整治這种膽大妄為的侵犯。
  唉!奴隸除了違法,再沒有任何法律保護他們。他們帶著違法的烙印來到人間,帶著這烙印挨過可惡的人生,最后仍然應當帶著這烙印走進墳墓。只有越過了墳墓,象安努什卡所相信的那樣,基督的永恒的光輝才照射到他身上……唉,安努什卡啊,安努什卡!

  事情終于真相大白。馬特廖娜承認她已經怀孕三個多月,她深信一場嚴酷的懲罰已經無法避免,因此連一句求饒的話也不想說。
  1即馬特廖恩卡。
  “唔,現在你就等著未婚夫,准備出遠門吧!”母親對她說。
  人們把一件破舊的長衣給馬特廖恩卡反穿在身上,并且扒下她的圍裙,讓她的身孕暴露在大家面前(這里所謂的“大家”,包括主人的子女在內)。他們分明是想借此喚起少女們的羞恥之心,但是他們忘了和他們打交道的是一些生來就注定打上了野獸形象的烙印的生物。此外,他們還禁止女罪人在老主人面前露面。一般地說,這一類事總是瞞著他,免得他“鬧事”,免得他妨礙涅梅季達執行自己的任務。
  馬特廖恩卡是否感到羞恥呢?對這個問題勿宁作否定的回答。但無疑的,那正在等待著她的前途(這可以從母親的話里推測出來)使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太太會給她配一個什么樣的未婚夫呢?會叫人把她送到多遠的地方去呢?比方說,如果把她送到沃洛戈德斯卡鄉下,那還不錯,听說那里的庄稼漢都是好人。娜塔莎丫頭也是因為同樣的過失被太太配給了那里的庄稼漢;她來信說,她和丈夫過得挺好,吃得飽飽的,冬天還有狐皮襖子穿。但是母親在這一類事上總是把自己的裁決藏在肚里,根本摸不透她的底細。只有一點是明白的:她不僅嚴厲,而且詭計多端。
  在未婚夫還沒到達時,母親被傳訊到省城去了。她在那儿進行著許多訴訟案,這一次是第一百次去听候其中一件官司的審訊。馬特廖恩卡暫時松了一口气,心情也好了一些,家奴們不再限于竊竊私語,他們公開地對她表示同情,這使她漸漸振作起來。
  可是,一天早上,費陀特來到女仆室,告訴阿庫麗娜,要馬特廖娜收拾一下:未婚夫已經從烏克蘭赶到了。因為母親不在家,這件事一時沒人處理,大家為好奇心所驅使,便請求費陀特,等老爺吃過中飯午睡時,把未婚夫領來讓大家看看,費陀特答應了她們。我們孩子們知道馬特廖恩卡的未婚夫到來的消息,也紛紛跑到女仆室去看他。
  這位未婚夫個儿矮小,看上去還是個小孩子,怎么說也決不超過十五歲。他身著灰色農民呢新大褂,腳穿新樹皮鞋。主人的高宅大院的气派使他頭暈目眩,張口結舌,呆頭呆腦地站在門口。阿庫麗娜是看慣了母親种种花招的人,連她看過他一眼后,也不禁啊呀了一聲。
  “你几歲啦?”她問他,突然對馬特廖恩卡產生了极大的同情。
  “到圣誕節時滿十八歲,”他怯生生地答道。
  “老實說吧……”
  馬特廖娜气极了。
  “小坏蛋,今生今世我決不嫁給你!”她叫喊著,攥著兩只拳頭向未婚夫沖去,“在教堂里我要對神甫說:我不同意!要是他們強迫我嫁給你,不等到你們家里,半路上我就掐死你!”
  未婚夫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斜眼瞟著馬特廖恩卡的肚子,一言不發。
  “你到底听見沒有!”未婚妻仍然非常激動,“你要放明白一點!最好自動离開這儿,我說到做到,說不嫁給你就不嫁給你:不嫁給你!”
  “我也不想要你,”那男孩憂郁地嘟噥說。
  “那你為什么到這儿來,可惡的東西?”
  “村長囑咐我來……說是……”
  “快給我滾!滾!”
  男孩掉頭走了。馬特廖恩卡失聲痛哭。千思万想,万万沒有料到會受這樣大的侮辱。她根本沒有想到,這种侮辱帶給那個無辜的男孩的痛苦,比帶給她的痛苦,不知大多少倍。整整一天,她叫罵著,詛咒著,不住地用肚子撞擊桌子,要把胎儿打掉。女伴們苦口婆心地勸慰她。
  “他也許還會變好的!”阿庫麗娜說,“再過兩、三年,他就是個大人啦!他還有得長呢!……”
  “他們那里是出產糧食的地方!”丫環們勸她,“听說,他們村于周圍碼滿了麥垛,象座城牆!”
  “那邊的庄稼漢又養鵝,又養鴨,又養豬,還捉鵪鶉。一年四季喝肉湯。”
  “小坏蛋,小坏蛋!小坏蛋!”馬特廖恩卡呼天搶地號哭著,淚如雨下。
  但是第二天她似乎平靜下來。大家又重新開導和勸慰她,并且漸漸有些作用了。
  “你听我的話吧!”阿庫麗娜說服她。“反正你非嫁給他不可,你倒不如這樣辦:到他那儿去,同他好好談一談。問問他:他家的老人怎么樣,日子過得好不好,他們能不能原諒你,他家里有沒有大嫂子小姑子。你要想法討他本人的喜歡。他只不過個儿小一點,小孩子——這沒有什么關系。”
  “以后我穿著方格土布裙子……”馬特廖恩卡嗚嗚咽咽回答。
  “穿方格土布裙子有什么關系!娘儿們全穿這种裙子。娘儿們穿什么你也穿什么。你只要象娘儿們一樣干活,幫助公婆做家務事,你們就能湊合過去了。這難道不比你在這儿成天彎著腰織花邊強嗎?”
  “當然好得多呀!”丫環們异口同聲地附和說。
  “唉,馬特廖恩卡,听听大家的勸告吧!再說,他也是個不自由的人;他做夢也沒想到你已經有了身孕,可是他卻平自無故地代人受過。說不定他現在也坐在男仆食堂哭呢。”
  “他們會打死我……”
  “不要緊,他們不會打死你的。當然,公公婆婆起初會教訓你,往后,他們看見你同他們無冤無仇,也就算了。去吧,去吧!”
  馬特廖恩卡听從了大家的勸告。午飯后,她走進男仆食堂,幸好那里除了廚娘再沒有旁人。未婚夫直挺挺地躺在板凳上睡覺。
  “葉戈路什柯!”她喊了他一聲,盡量把聲音放得親切一些。
  葉戈路什柯爬起來,用怀疑的眼光盯著她的肚子,好象她身上再沒有別的什么東西能引起他的興趣了。
  “天啦!他那樣儿還是和昨天一模一樣!”她腦子忽然一閃,但她咬緊牙關克制著自己,繼續說:“葉戈路什柯,我來跟你談談……”
  “談談?”他心不在焉地重复著她的話。
  “我來求你寬恕我。雖說不是我愿意嫁給你,可是,要不是我的罪過,你本來可以找一個合你的心意的未婚妻,不至于在眾人面前現丑。”
  “我不要你,你是個偷漢子的。我回頭去求老爺太太開恩。”
  “求也沒用:太太怎樣說,她就一定怎樣辦。你最好還是寬恕我吧。”
  “我沒有什么要寬恕你;你是個偷漢子的——就是這話。你們這些丫頭真該死:伸著舌頭跑來跑去,到處找野男人……你的肚子這么大,我怎好帶你去見我的老人!”
  “你的老人很難弄嗎?”
  馬特廖恩卡苦惱地望著未婚夫,在他眼里搜索著哪怕是一星半點同情的火花。但葉戈路什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陰沉沉地說:
  “我們那里有過一個這樣的女人,她叫瓦爾瓦拉……也是弄大了肚子硬送過去的……不久就死了。”
  “是他們弄死的嗎?”
  “她自己看到情形不妙,自殺了。”
  “這么說,你也不肯寬恕我羅?”
  “我說過,我沒有什么要寬恕你。我多么痛苦啊!……”
  葉戈路什柯把頭俯在桌上,哭泣起來……
  “我會愛你的,”馬特廖恩卡挨到他身邊坐下,悄聲地說,“我一定保護你。不讓風刮著你;你做錯了事,我替你擔;你吩咐我干什么,我一定照你的話辦!”
  未婚夫的眼淚使她徹底清醒過來。她明白了,這個差不多還是個孩子的人將要因為她的緣故而毀掉一生。這种痛苦的想法好似一股電流流遍她的全身,使她痛苦极了。
  “我太難受,太難受,再也受不了啦!”她接著說,“我這個樣子怎樣去見你的老人家啊!”
  她更緊地挨著未婚夫,試著摟抱他,可是他連姿勢也沒改變一下,使用胳膊肘粗暴地把她揭開了。
  “別死纏活纏!別動手動腳!”他口沫飛濺地說。
  “你打死我吧!殺死我吧!最好是現在就殺死我,免得到了你家里,他們每天折磨我!”
  他抬起頭,瞅了她一眼。她覺得他忽然大了好几歲:他那張年輕的臉因為憎恨和气憤竟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哪能可怜你這個……臭貨!”他嗄聲地小聲說道,說完起身就走。
  和解無望;沒法再談下去了。擺在面前的出路是清楚而殘酷的:除了同歸于盡,雙方都走投無路。一個神秘莫測的威脅壓在他們兩人頭上,它,對馬特廖恩卡來說,可以稱之為“罪過”,而對葉戈路什柯來說,則是農奴制下書不胜書的暴虐事件之一。
  馬特廖恩卡不再作接近未婚夫的打算。掌燈的時候,她回到宅子里,同別的丫環們一起,默默地坐到紡紗車旁。伙伴們立刻從她的臉色上看出她役有得到“寬恕”。
  “他還沒有想明白,怕他的老人。你要是再……”阿庫麗娜剛打開話頭,又忽然想到,再說也沒什么用處,便加了一句:“結子已經打好,就別想解開它!”
  丫環們再也想不出什么辦法挽救馬特廖恩卡面臨的厄運,她們在女仆室里俏俏議論著馬具匠葉爾莫萊:他倒過得挺快活,好象這不是他的罪過。他本來是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但是那權力無邊的鐵腕所建立的秩序卻不容許人考慮順理成章的解決難題的辦法。這秩序對男奴是有利的,卻把全副重擔一古腦儿壓在女奴身上。被稱為“臭丫頭”的不幸的生物,不僅默默地忍受著辱罵和毆打,不僅從早到晚被牛馬般的活儿弄得精疲力竭,而且還要獨自一人承擔本能覺醒所帶來的全部后果。
  馬特廖恩卡顯然把葉爾莫萊忘得一干二淨了。正如我上面說過的一樣,由于突然的肉欲沖動,無法克制,她象一只母獸似地不知不覺地落進了墮落的陷阱。現在,不堪設想的前途已經清清楚楚擺在她的面前,當她遇到他的時候,她并不躲開他,她舉止自然,好象她根本沒有看見他一樣。甚至當他從她身旁走過,笑嘻嘻地打量著她,無恥地吹著口哨,仿佛要勾引她再犯一次罪的時候,她也不覺得有什么難堪。但是當她听說葉爾莫萊管葉戈路什柯叫做干儿子并且總是嘲笑他的時候,她卻激動万分,以致有一天,在盛怒之下,她竟向自己逢場作戲的情夫猛扑上去。可是他毫不費勁就擋開了她無力的雙手。因此這次勃然大怒沒有得到任何結果。
  象大多數男性家奴一樣,葉爾莫萊也是一個麻木不仁的好色之徒,因此,要他洗心革面是不可能的。他是代役租農奴,一年之中大部分時間呆在莫斯科,只是家里需要他干活的時候,才叫他口紅果應來住些時候。鄉居生活的寂寞使這個在莫斯科浪蕩慣了的人無法忍受,他便自然而然地產生了尋歡作樂的念頭。他想方設法尋求歡樂,至于滿足了他的奇想后可能帶來什么后果,他就不管了。
  在這個環境里,一切都是可詛咒的;在籠罩著這個環境的絕望的黑暗中,一切都是偷偷摸摸地進行的:一些人淫逸無度,另一些人被摧殘得失去了人形。只有麻木不仁的人才能在這种烏煙瘴气的環境中活下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在男仆食堂里,人們公開地譏笑葉戈路什柯,并且不斷地挑唆葉爾莫萊做出种种越軌的事來。費陀特終于看出了這种情況,便把未婚夫交給村子里一個庄稼漢去給他扛活。馬特廖恩卡也感覺出,她內心的苦悶一天深似一天,伙伴們對她的同情,她也听厭了。她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解脫。不是大家所期待的那种解脫,而是另外一种解脫。一個愿望已經完全占有了她:死吧,全完了!
  果然,這种解脫不久便降臨了。在一個漆黑的夜里,外面狂風怒吼,大雪紛飛,女仆室里寂靜無聲,大家都睡了,馬特廖恩卡穿著一件內衫,赤著雙腳,走出屋子,坐在台階上。風雪抽打著她的面孔,嚴寒浸透了她的肌膚。她凝然不動地坐著,毫無恐懼地、眼睜睜地注視著她自己想到的解脫。她慢慢地死去,在死亡的過程中她并不感到痛苦。勿宁說這是一個睡夢,象哄孩子睡覺似的哄著女罪人,直到她的心髒停止跳動為止。
  早上,人們在台階上發現了馬特廖恩卡凍僵了的尸体。
  人們沒有請警察局派人驗尸,卻報了個普通死亡,便按基督教的儀式把女罪人送到鄉村墓地去埋了。葉戈路什柯的使命完成了,當天就被遣國烏克蘭的農村。
  母親回家的時候,一切已經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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