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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兩天后伊晴端著茶杯在蕾秋的小客廳里走來走去。“我仍然無法使自己相信,我對露西的看法竟然錯得那么离譜。”
  “我知道你不愿意認為露西是坏人。”蕾秋坐在沙發上憂心忡忡地望著露西。“你把她想像成朋友,你對你喜歡的那些人向來是忠心耿耿。”
  “她确實是我的朋友,我不是想像的。”伊晴停在窗前凝視窗外的街景。“我們在思提郡當鄰居時,她對我很和气。”
  “那是因為你對她很和气,你總是邀請她留下來過夜。”
  “她把她的衣裳送給我。”
  “她送給你的衣裳都是過時的。”蕾秋嘀咕。
  “流行時尚在思提郡不重要。”
  “對露西很重要。”
  “她在我父母雙亡后經常來看我,跟我一起喝茶。”
  “她找你是因為沒有其他的事可做,鄉村生活對她及沉悶乏味。”
  “我們在一起談古薩瑪。”
  “談古薩瑪的人是你。”蕾秋說。“露西恐怕只是假裝感興趣而已。”
  伊晴猛然轉身。“你為什么要說那种話,姑姑?”
  蕾秋長歎一聲。“我承認我跟你的朋友露西不是很熟,但据我所知,她并不是非常有人緣。”
  “道听途說。”伊晴堅持說。“全部都是蜚言蜚語。”
  “很遺憾,親愛的,所有流傳的說法她自私任性、魯莽沖動、脾气古怪又陰晴不定。”蕾秋不客气地指出。
  “她急于逃离她叔叔家,康佐志并不是那個很討人喜歡的人,我的父母向來不喜歡他。”
  “我知道。”蕾秋說。
  伊晴想起露西頭一次來找她,求她讓我留下來過夜時的眼神。“康佐志令她害怕,尤其是喝多了酒時,有好多次宁愿求我讓她留下也不愿回去獨自面對她叔叔。”
  “你總是收留了她。”蕾秋聳聳肩。“伊晴,我真的不想跟你爭辨這件事。露西已經死了,現在來探究她的過去又有什么意義?”
  “大概沒有意義吧!”
  蕾秋表情凝重地注視著伊晴。“你說你從露西的日記里得知她和雷來泰的關系?”
  “對。我知道看她的日記不大道德,但柯契斯相信日記里可能有范奈克為什么遭人殺害的線索。我已經看了三分之一了,但還沒有發現任何可以解釋命案的線索。”
  蕾秋皺起眉頭。“我還以為范奈克是被攔劫的強盜殺害的。”
  “我們對那一點并不十分肯定。總而言之,柯契斯說我不看日記,他就要看。我覺得有義務保護露西的隱私,避免讓陌生人看她的日記。”
  “的确。請問柯契斯怎么會擁有露西的日記?”
  伊晴清清喉嚨。“他,呃,去范奈克的住處時發現的。”
  “他去范奈克做什么?”
  “他覺得范奈克的命案有些疑點。”伊晴飛快地動著腦筋。“他認為跟范奈克的仆人談談有助于理清那些疑點。”
  “原來如此。”
  伊晴不喜歡蕾秋語气中的怀疑。“就他的情況而言,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她辯護道。
  “畢竟流言把柯契斯的名字跟范奈克的命案扯在一起。但我希望他事先告知我,他的意圖就好了。”
  蕾秋揚起眉。“柯契斯處境确實尷尬,但這對他來說并不是第一次。”
  伊晴怒目而視。“他想要證明他的清白,使流言止息。”
  “那恐怕是不可能的事,他應該很好清楚才對。”蕾秋挖苦道。“人們向來喜歡‘冷血柯契斯’有關的蜚言蜚語。像事實真相這种小事不大可能使情況改觀。”
  “不要說他冷血。”
  “我道歉。”蕾秋听來不但毫無歉意反而像在生悶气。
  伊晴蹙起眉頭。“蕾秋姑姑你怎么了?”
  “沒什么。”蕾秋連忙說道。“我們言歸正傳,你說柯契斯發現露西的日記,把日記交給你看?”
  “對。我打算今晚把它看完,但我怀疑會有新發現。可怜的露西顯然對雷亞泰十分痴迷,她決心跟他遠走高飛。她夢想著要去意大利跟亞泰自由自在地雙宿雙飛。”
  “我猜在意大利時,露西希望過她已經逐漸習慣的奢華生活。”
  “她在日記里提到亞泰似乎有很丰厚的收入。”
  “的确。”
  “但他不愿意帶她去意大利。”伊晴回想起露西在日記里日漸增強的急迫語气。“她為此而煩惱得几乎發狂。要知道,她深愛亞泰。”
  “是嗎?”
  “她寫說范奈克經常為了她拒絕跟他行房事大發脾气,他強迫她就范了几次。”伊晴打個哆嗦。“我相信范奈克做得出那种事。露西不愿意怀他的孩子,有一次竟然去柏德街找一個婦人幫她拿掉肚子里的骨肉。”
  “原來如此。”
  “我猜范奈克不是知道了墮胎的事,就是知道了露西打算离開他。”
  “因此气得殺了露西?”
  “對。”伊晴告訴自己事情的經過簡言之就是如此。但是每次重复時,她都會想到范奈克是如何斷然否認跟露西的死有關。
  “如果范奈克害死了露西,那么他也遭到報應了。”
  “我們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
  “大概吧!”伊晴凝視著街道對面的成排房子。
  “你還有別的心事嗎?”蕾秋問。
  “我這兩天一直在思索跟露西的行為有關的一种推測。”伊晴緩緩地說。
  “什么推測?”
  “我認為她可能有病。”
  “有病?”
  “也許是某种狂病。”伊晴轉身面對蕾秋,對自己的推測益發肯定。“那可以說明許多事。她的魯莽任性、她的不顧一切、她的喜怒無常。”
  “哦,伊晴,我不認為……”
  “我的推測不是沒有道理,蕾秋姑姑。露西在她叔叔家里可能受了不少折磨,也許比她承認的還要多。她的心智也許因此受到了影響。那無疑是种逐年惡化的病,難怪她在离開思提郡后變得跟以前判若兩人。”
  “我不覺得她有什么不同。”蕾秋說。
  伊晴听不進去,完全沉迷在她的新理論中。“現在我明白她為什么密謀利用我來掩飾她和雷亞泰的戀情。蕾秋姑姑,你明白了嗎?等我到倫敦來陪她時,她的精神已經失常了。”蕾秋凝視她良久。“你也許是對的。”
  “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伊晴斬釘截鐵地說。“露西向來不是很堅強。她所受到的虐待,先是她叔叔,然后是她丈夫,想必使她焦慮、煩惱到不堪忍受的地步,最后終于毀了她。沒錯,精神方面的疾病解釋了一切。”
  伊晴心情突然平靜起來,她終究沒有看走眼,露西有病又极端不快樂,在日記里寫伊晴的坏話時已經精神失常了。
  伊晴步下馬車登上宅邸門階時的心情比出發去找蕾秋姑姑時輕松得多。人死不能复生,但友情的溫馨回憶再度在伊晴心中鞏固。可怜的露西,生前吃了那么多苦。
  前門在樓梯頂層打開。伍頓站在門口。
  “歡迎回家,夫人。”
  “謝謝你,伍頓。”伊晴微笑著解開軟帽系帶。“柯契斯在書房里嗎?”
  “不在,夫人,爵爺出去了。”
  “出去了?哪里?”
  “他沒說,夫人。”
  “但是他的傷怎么辦?他應該在家里休息才對。”
  伍頓在她身后關上門。“爵爺對這种事向來不听勸,夫人。”
  “他一回來就通知我,我有事跟他說。”
  “是的,夫人。”伍頓停頓一下。“夫人今天下午還需不需要馬車?”
  正要上樓的伊晴回頭望向他。“不需要,我不打算再出門,怎么了?”
  “我只是想确定夫人不需要交通工具。”伍頓回答。“翠欣小姐提到她要去蓮娜夫人家,我以為我們今天可能用到兩輛馬車。”
  “不用多准備一輛了。”伊晴微笑道,然后快步拾級而上。
  抵達樓上后她直接朝她的臥室走去,她決心在今天下午看完露西的日記。對露西的精神疾病有了清楚的了解后,她應該能夠以比較客觀、超然的立場去分析日記的內容,這兩天她一直覺得友誼被露西辜負而憂傷得無法清晰地思考。
  她打開臥室門沖進房間,把軟帽隨手往床上一扔,接著吃惊地愣了一下。
  房間里還有別人,翠欣抱著露西的日記站在窗前,一臉苦惱地望著伊晴。
  “翠欣?”伊晴朝她走近一步。“你在這里做什么?為什么抱著那本日記?那是我的東西。”
  “伊晴,請原諒我。我知道你一定認為我很討厭,但希望你諒解我也是迫不得已。”
  “你到底在說什么?”
  “盧氏詛咒。”
  “別再提那個荒唐的詛咒了。”
  “但是你看不出來嗎?麥修前天晚上差點因它而送命。只有我能在有人真的送命前結束這場災難。”
  “胡說八道。”
  “盧氏詛咒是真有其事,伊晴。我們都答應不再談它,但我焦慮得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土簡銘文的預言——實現了。”
  “什么土簡?”伊晴犀利地問。
  “蓮娜夫人有一些古薩瑪土簡,詛咒就寫在其中一個土簡上。”
  “不可能,你先冷靜下來,翠欣。”伊晴朝她又跨出一步,但突然又停下來。“盧氏詛咒跟我朋友的日記有什么關系?”
  “我無意中听到你跟麥修談它。我知道日記是麥修受傷那晚從范奈克家里拿出來的,這就是他差點送命的原因。”
  “你認為出了什么事?”伊晴謹慎地問。
  “難道你看不出來嗎?范奈克是盧氏詛咒的受害者。這本日記跟范奈克密切相關。麥修從他家里拿走日記而差點送命,因為日記已經被詛咒玷污了。““天啊!翠欣……”
  “我不能坐視災禍繼續蔓延,必須有人予以阻止。蓮娜夫人研究過許多古薩瑪詛咒,她一定知道該怎么消災解厄。”
  “一派胡言。”伊晴走到床邊拾起軟帽。“我听夠了盧氏詛咒之說。也該是結束那個愚蠢流言的時候了。”
  翠欣不确定地看著伊晴戴上帽子。“你打算怎么做?”
  “那還用問嗎?”伊晴給了她一個鼓勵的微笑。“我今天要跟你一起參加蓮娜夫人的沙龍,翠欣。我要親眼看看刻在那個土簡上的詛咒。”
  麥修在伊晴她們的馬車离開不久后到家。他為了暫時拋開黯淡的心情而先后前往俱樂部和馬市。但連上等的駿馬也無法提高他低落的情緒。
  得知伊晴不在家時令他大失所望而又如釋重負。他渴望把她擁入怀里卻又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他對真相大白的恐懼遠超過對黑夜幻影,畢竟他已經習慣了幽靈鬼魅。
  他走進書房,百感交集的情緒陌生得令他懊惱。他忽然想到,從認識伊晴的那天起,他已体驗了各式各樣奇怪陌生的感覺和心情。
  他解開領巾扔到一旁,然后在書桌后坐下。打開一本厚厚的希腊古書,他企圖以研究來麻醉自己。這本古書里提到一個神秘島嶼,他怀疑就是古薩瑪。如果他的看法正确,那么他對希腊人和薩瑪人之間貿易通商的猜測就能得到證實。
  希腊文在他看來跟英文一樣易讀易懂,但是今天他發現自己必須把一個句子反复看上好几遍才看得懂。心有旁騖和焦躁不安使他難以集中精神。
  一點用也沒有。每次他注視著白紙上的黑字,伊晴轉述日記內容時的痛苦眼神就在眼前浮現。他几乎可以感覺到她的淚水,過去兩天來,他每天夜里都難以成眠。大難臨頭和在劫難逃的感覺使他惶恐不安。
  他為什么要自取滅亡地強迫伊晴看那本日記?他一次又一次地問自己這個要命的問題,卻始終不曾找到答案。
  麥修合起古書,往后靠在椅背上伸手按摩頸背。疲倦感悄悄襲向他。在研究古薩瑪時,他是個思緒慎密、有條有理的人。但他似乎無法了解自己的舉動,他到底是怎么了?
  敲門聲打斷他陰郁的思緒。
  “進來。”
  伍頓出現。“霍夫人求見,爵爺。”
  “蕾秋?不知道她找我有什么事。請她進來,伍頓。”
  蕾秋快步走進書房,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憤怒表情。麥修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副模樣,他緩緩站起來,心里提高了警覺。
  “爵爺。”
  “你好,蕾秋。”麥修注視著她在書桌對面坐下。“伍頓有沒有告訴你伊晴不在家?”“我是來找你的,柯契斯。”
  “原來如此,發生了什么事嗎?”
  “我不跟你拐彎抹角,爵爺。”蕾秋冷冰冰地說。“你為什么把露西的日記給伊晴?”“你說什么?”
  “你听到了?你找到了露西的日記,有沒有?”
  “有。”
  “你把日記給了伊晴。”蕾秋說。“你一定猜得到日記的內容會令她受到傷害。你為什么要把日記給她?”
  全憑多年的習慣和練習,麥修才保持面無表情。他小心翼翼地往后靠在椅背上。“露西是伊晴的朋友,日記應該由伊晴來看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
  “胡說,你把日記給伊晴是想摧毀她對她朋友的幻想。不必費力气否認了。”
  麥修沉默不語。
  “果然跟我想的一樣。“蕾秋气憤地瞪著他。”破坏露西在伊晴心目中的形象對你有什么好處?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是你先告訴我露西不是伊晴想的那种心地善良、情操高貴的朋友。我回到倫敦后私下打听了一番,所有的人都證實你所言不假。”
  “那又怎么樣?”
  麥修玩著羽毛筆。“面對事實才是明智之舉,不是嗎?真相遲早會大白。”
  “露西是伊晴在父母雙亡后唯一的朋友。要不是有露西,伊晴在思提郡會非常孤單寂寞。她有權利對露西心存幻想。”
  “露西和那個可惡的雷亞泰利用伊晴來掩飾他們的暗通款曲。你稱那個為友誼嗎?”
  “不,我不認為那叫友誼。”蕾秋眯起眼睛。“但露西死都死了三年了,你現在逼伊晴認清真相對你有什么好處?”
  “范奈克的死有些疑點需要理清。”麥修端詳著羽毛筆的筆尖。“我以為露西的日記里可能有線索。”
  “你可以私下看那本日記,爵爺。沒有必要告訴伊晴你發現了它,更不用說是脅迫她看了。”
  麥修感到心頭一緊,但分辨不出揪緊他心的是痛苦或憤怒。“我沒有脅迫伊晴看那本日記。”
  “在我看來跟脅迫沒有兩樣。伊晴告訴我你揚言說她不看,你就要看。她為了保護露西的隱私,只好屈服在你的恐嚇之下。”
  “可惡!我做的是我認為對伊晴最好的事,她必須認清露西的真面目。”
  “少來了,真相才不是這里的重點。你根本是存心想摧毀伊晴對她僅有的一個朋友的珍貴回憶。爵爺,容我直言,‘冷血柯契斯’之名你果真當之無愧。你這种損人不利己的行為的确夠冷酷無情。我本來還在納悶你什么時候才會流露出你的本性來。不幸的是,現在已經來不及救我侄女脫离這樁注定成為悲慘災難的婚姻了。”
  羽毛筆突然斷裂成為兩段,麥修吃惊地低頭注視著指間的羽毛筆殘骸。他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放在書桌上。“你有權利發表你的意見,霍夫人。”
  “令人不禁好奇你的動机何在。”蕾秋站起來,高高在上地睥睨他。
  麥修也跳起來,隔著書桌与她怒目相對。“除了揭露真相外,我沒有其他的動机。”
  “我才不信,可恨的是,我居然相信你喜歡我侄女。你怎么能夠這樣對待她?”
  麥修握緊一只手,猛然轉身,一拳捶在牆壁上。“你有沒有想過,霍夫人,我也許厭倦了生活在欺騙妻子的謊言中?”
  蕾秋沉默片刻,气氛突然凝重起來。“你說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輕聲細語地問。麥修努力控制住自己,他深吸口气。“沒什么重要的,再見,霍夫人,伍頓會送你出去。”蕾秋傻了眼,凝視了他好一會儿,接著一言不發地轉身走身門口。
  麥修等著蕾秋离去后才移步窗前,佇立凝視著窗外的花園許久。
  他終于得到問題的答案了,現在他知道他為什么把露西的日記給伊晴看。
  他把遮住伊晴的眼睛的面紗揭開不是因為他想要強迫她認清露西的真面目,他那么做是想要伊晴認請他的真面目。
  几分鐘前他在沮喪憤怒中對蕾秋脫口而出的是令人痛苦的實話,他無法繼續生活在瞞騙伊晴的謊言中。他必須知道她在認清他的真實本性后還會不會愛他,他必須知道她能不能愛“冷血柯契斯”。
  伊晴是多么聰明的女子。當他強迫她看露西的日記時,她不可能看不出他露出的底細。她畢竟是石易欽。
  薩瑪沙龍的成員圍坐在她們优雅的女主人面前形成一個半圓形。伊晴打量著其他的成員,發現除了露西蓮娜和她本人以外,所有的貴族小姐年紀都非常輕。伊晴敢打賭那些衣著光鮮亮麗的女性沒有一個人超過十九歲。許多女孩的年紀更小,都是步入社交界的第一季。
  蓮娜一身淺藍地對她的客人親切微笑,她的管家忙著倒茶。
  伊晴忽然想到,在今天以前她見到蓮娜時不是隔著一段距离,就是在夜間燭光照耀下的舞廳里。
  大家都知道女人在燭光下會比在日光下更美。但是,伊晴惊訝地注意到蓮娜的姿色在日光下減損得比大部分的女人更多。明亮的日光使這位綽號“天使”的貴婦看起來冷峻得令人意外,她澆藍色的眼睛使伊晴聯想到寶石而非天空。
  沙龍的客人顯然對她們時髦的女主人十分著迷。她們興奮地聊天說笑,等待蓮娜示意當天下午的活動開始。
  蓮娜像童話故事里的王后似地主持著聚會,附近的桌子上擺著几本皮面裝幀的書冊。
  書旁邊有個木盒,盒里有些陶器碎片和古代的玻璃瓶。桌子正中央有個黑色絲絨包裹的物体。零零星星的古薩瑪器物散置在客廳各處,顯然伊晴認為那些器物都不怎么樣。窗戶附近有座复制得相當拙劣的薩瑪妮拉雕像。
  翠欣挨近伊晴,壓低聲音說。“那個用黑色絲絨包裹住的東西就是刻有詛咒的土簡,蓮娜夫人說那是她最珍貴的收藏品。”
  “我知道了。”伊晴注視著絲絨包裹著的土簡,一邊從管家手中接過茶杯。
  蓮娜輕輕拍了几下手,人群立刻尊敬地安靜下來。她淡漠地對伊晴微笑。
  “柯契斯夫人,多么令人愉快的意外。很高興你今天能夠加入我們。請問是什么原因使你注意到我們的小小聚會?”
  “只是好奇而已。”伊晴說。“翠欣小姐告訴我,她很喜歡你的薩瑪沙龍。”
  “我們哪里比得上你丈夫的發現和著作。”蓮娜嘟囔著說。“事實上,我知道柯契斯只認為只有赶時髦的半吊子和外行人才會參加我這种沙龍。”
  “我不會久留。”伊晴放下茶杯。“翠欣小姐告訴我你們一直在研究盧氏詛咒。”
  “沒錯。”蓮娜飛快地瞄了翠欣一眼,她的冰冷藍眸里閃過一抹憤怒,但隨即就消失在沉著迷人的面具后。“但那原本應該是秘密。”
  翠欣渾身一僵,焦慮不安地望向伊晴。
  伊晴皺眉望向蓮娜。“千万別責怪翠欣,是我今天下午意外發現的。你也知道,我對薩瑪文物頗感興趣。”
  “你指的是薩瑪女王玉璽和你叔叔留群眾觀點你的藏寶圖吧!”蓮娜的笑容中充滿嘲弄。
  “沒錯,但既然嫁給了‘薩瑪柯契斯’,我的興趣也延伸到玉璽以外的薩瑪事物,我想看看刻有所謂盧氏詛咒的那個土簡。听說用黑絲絨包著的那個就是。”
  客廳里忽然鴉雀無聲,气氛緊張。年輕的小姐們不安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們顯然不習慣看到蓮娜的權威受到挑戰。
  蓮娜愣了一下,然后优雅地聳聳肩。“既然你人都來了,讓你看看也無妨。但我必須警告你詛咒是以薩瑪文字寫成的,全英國只有少數几個人看得懂。”
  “我知道。”伊晴從椅子里站起來,兩個大步來到蓮娜面前的桌子旁。眾人還來不及搞清楚她的意圖,她已從桌上拿起那個用黑絲絨包裹著的土簡。
  在几聲震惊的呼喊中,伊晴打開包裹土簡的絨布。
  蓮娜眯起眼睛注視著伊晴取出土簡。“看來關于你舉止怪异的流言果然不假。”
  伊晴假裝沒有听到,她低頭注視沉重的土簡。“真令人吃惊,這是真的薩瑪土簡。”
  “不然你以為是什么?”蓮娜惡聲惡气地說。
  “我還以為我會發現仿冒品,但這的确是真品。”
  “謝謝你的意見。”蓮娜冷冰冰地說。“好了,如果你說完了——”“我還沒有說完。”伊晴抬頭望向她。“土簡确實是古薩瑪器物,沒什么值得惊奇的。听說現在很流行在書房里擺上一、兩個薩瑪土簡。但是土簡上的銘文不是詛咒。”
  “你說什么?”蓮娜厲聲說。
  “蓮娜夫人,你听到的消息恐怕极不正确。”伊晴說。
  蓮娜的臉紅似火。“你怎么會知道銘文說的是什么?”
  “我看得懂薩瑪文字,無論是正規文字或通俗文字。”伊晴沉著、鎮定地微笑。“要不是有些人把沮咒看得太認真,這會非常好笑。”
  “好笑?”蓮娜惱火了。“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土簡上的銘文只不過是買賣契約。”伊晴宣布說。“說得精确一點,它記載的是兩計量單位的小牛換一頭牛。”
  “一派謊言。”蓮娜猛地站起來,嗓門也跟著提高。“你怎么可能看得懂薩瑪文字?”客廳門口忽然有了動靜,廳里的每個人都聞聲轉頭。麥修看似漫不經心地站在門口。
  “我的妻子對古薩瑪文字的解讀能力跟我不相上下。”麥修輕聲說。
  伊晴猛然轉身,垂在絲繩下的手提袋飛了起來,無巧不巧地碰到一個茶杯把它掃到了地上。杯里的茶水飛濺出來,附近的几個貴族女孩惊叫著從椅子里跳起來。
  “柯契斯。”伊晴微笑道。“我沒看見你在那里。也許你可以說對這土簡的看法?”
  麥修鄭重地點個頭。“你的翻譯很正确,那個土簡是一份古薩瑪商業文件。簡言之,一份買賣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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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路 整理 錄入:AL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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