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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飛机起飛時,湯姆·鮑沃斯——真名杰弗·史蒂文斯——坐在飛机的舷窗旁朝外觀望。他把手帕置于眼前,雙肩上下起伏著。
  丹尼斯·特雷富——別名布蘭登·希金斯——坐在他身旁,惊奇地望著他。“喂,”他說,“不過是几個錢,犯不上為它哭。”
  杰弗·史蒂文斯朝他轉過身,淚水正順著面頰流下來。出乎希金斯的意料,他看到杰弗笑得前仰后合。
  “你到底是怎啦?”希金斯問,“這事也犯不上笑呀。”
  對杰弗來說,這是太好笑了。特蕾西·惠特里在机場捉弄他們的手法,是他所見過的最別出心裁的騙局。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康拉德·摩根曾告訴他們,特蕾西是頭一次干這种事。天哪,杰弗想,假如她是職業盜賊,那她又會是什么樣呢?特蕾西·惠特里無疑是杰弗·史蒂文斯見到過的最漂亮的女人,而且也是最聰明的女人。杰弗常以自己是這一行中最出色的騙子手而自豪,但她卻更胜他一籌。威利叔叔一定會喜歡她的,杰弗想。
         ※        ※         ※
  是威利叔叔把杰弗培養成人的。杰弗的母親是一家農机厂的法定繼承人,嫁給了一個滿腦子都是快速發財計划但從未實現過的目光短淺的幻想家。杰弗的父親是一個皮膚微黑的漂亮男人,頗有几分魅力,而且能說會道。婚后几年,他就把妻子繼承的遺產花了個精光。杰弗能記得的最早的事情是父母為了錢的事爭吵和父親的外遇。這是一場痛苦的婚姻。年青的小伙子早就決定:我絕不結婚,永遠不。
  他父親的弟弟威利叔叔,是一個巡回游藝團的老板。只要到史蒂文斯一家居住的俄亥俄州的馬里昂演出,他就去看望他們。他是杰弗見過的最令人愉快的人充滿樂觀精神,對美好的明天許下各种允諾。他總是設法為這個小男孩帶些激動人心的禮物,并且向杰弗傳授那神奇的魔術。威利叔叔起初是游藝團的一名魔術師,當游藝團破產的時候,他接管了它。
  杰弗十四歲那年,他母親死于一場車禍。兩個月后,杰弗的父親娶了一個十九歲的酒巴女招待。“男人一個人生活是不正常的。”他父親解釋說。但是杰弗心中充滿了怨恨,覺得父親對他越來越冷淡了。
  杰弗的父親是個推銷員,一星期有三天在外地。一天夜里,當杰弗單獨和繼母在家時,他被自己房門的開門聲惊醒了。過了一會儿,他感到一個柔軟的、赤裸裸的身体躺到他的身邊,杰弗嚇得坐了起來。
  “抱著我,杰弗,”他的繼母低聲說,“我怕打雷。”
  “現——現在沒有打雷。”杰弗結結巴巴地說。
  “但可能會打雷,報上說有雨。”她把她的身体緊貼在杰弗的身上。“跟我做愛,寶貝儿。”
  那男孩慌得不得了。“嗯,我們能到爸爸的床上去嗎?”
  “O.K.”她笑了。“怪脾气,不是嗎?”
  “我馬上就去。”杰弗允諾道。
  她從床上滑下來,走進另一間寢室。杰弗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接著爬出窗口,徑直朝堪薩斯錫馬羅走去,威利叔叔的游藝團正在那里演出。他連頭都沒有回。
  當威利叔叔問杰弗為什么要從家里跑出來時,他只是說:“我和繼母合不來。”
  威利叔叔和杰弗的父親通了電話,談了很久,終于決定讓這男孩和游藝團呆在一起。“他在這里所受的教育會比在任何學校都好。”威利叔叔允諾道。
  游藝團本身就是一個小天地。“我們不是辦主日學校,”威利叔叔對杰弗解釋說,“我們是騙人的藝人。但請記住,孩子,除非是那些貪婪的人,正直的人你可不能去騙。”
  游藝團的人都成了杰弗的朋友。游藝團中有一些情竇初開的女孩子,她們全迷上了這個男孩。杰弗繼承了母親的敏感,也繼承了父親那皮膚微黑的英俊相貌。那些女孩子你爭我奪,看誰先得到杰弗的童貞。他的第一次性体驗是和一個擅長柔体表演的漂亮女雜技演員,結果多年來她一直成為其他女人效法的榜樣。
  威利叔叔安排杰弗在游藝團里干各种各樣的工作。
  “所有這些早晚都是屬于你的,”威利叔叔對侄儿說,“你要把它們保住,唯一的辦法就是比其他人懂得更多些。”
  杰弗首先從用六只假貓做道具的騙人把戲開始。顧客先付錢,然后試著用球把六只帆布做的有木底座的貓打進网里去。負責這個攤點的人首先示范,讓顧客們看看打倒這些貓是何等容易,但當顧客們動手時,躲在帷幕后面的人便舉起一根棍把木底座頂住。這時,你就是投得再准,也別想把這些貓打倒。
  “喂,您打得太低了,”負責這個攤點的人會說,“您只要打得是地方,那是很容易的事。”
  這是一句暗號。負責人的話剛一出口,躲在后面的人便把棍子放下,于是那負責人自然就把貓打倒了。接著,他又會說:“懂了嗎?”這是讓后面的人再次把棍子舉起的暗號。總會有一個傻小子想在他咯咯直笑的女友面前一顯身手的。
  杰弗在“計算攤點”也干過。他們把衣夾排成一行。顧客交錢后,便用橡皮圈去套那些被標上數字的衣夾,如果套中的總數達到二十九,他便會得到一件昂貴的玩具。但那傻瓜哪里知道這些衣夾兩頭的數字是不同的,所以這個攤點的負責人能否把達到二十九的數字隱瞞起來,使受騙的人永遠也不能獲獎。
  有一天,威利叔叔對杰弗說:“你干得很不錯,孩子,我為你感到自豪。你現在可以去轉盤攤點了。”
  負責轉盤攤點的人在游藝團中最有身份,全團的人都尊敬他們。他們掙的錢比游藝團中的任何人都高,住最好的旅館,駕駛豪華的汽車。轉盤游戲就是在一個扁平輪子中央的玻璃上放一張薄紙,再在紙上小心地擺上一支箭。紙上分成很多格,每一個格都標有號碼。顧客轉動輪子,當輪子慢慢停下時,箭頭會指在一個號碼上,這號碼便會被蓋上。顧客再付錢把輪子轉動,另一個號碼又會被蓋上。這個攤點的負責人解釋說,當所有的號碼全被蓋上時,顧客就可以贏得一筆大錢。當顧客快要蓋上所有號碼時,負責人便會慫恿他多家賭注。負責人會緊張地環顧四周,低聲說:“我不是這個團的老板,我希望您能贏。如果您贏了,能不能分我一點儿?”
  負責人會把五美元或十美元塞進那顧客的手中,說:“把這給我搭上,行嗎?您贏定了。”于是,那受騙的人便會感到他仿佛有了個同盟者。杰弗成了榨取顧客油水的專家。當轉盤上的空格越來越少、贏的可能越來越大時,气氛會隨之高漲起來。
  “您現在贏定了!”杰弗會高聲喊道,而那顧客便會匆忙增加賭注。當轉盤上終于只剩下一個空格時,熱烈的气氛會達到頂峰。那傻瓜會傾囊一擲,而且這個攤點的負責人或他的同伙會神不知鬼不覺地用肘部將桌子輕輕一推,結果那箭頭便會指錯地方。
  杰弗很快就掌握了游藝團內部使用的各种術語:“魚叉”的含義是,注意場上的情況,別讓那些傻瓜贏了。那些站在游樂場前招徠生意的人被外邊的人稱為“叫驢”,而游藝團的人卻管他們叫“演說家”。這些演說家可以得到百分之十的收入。“貧民窟”指的是發出去的獎品。“郵遞員”指的是必須賄賂的警察。
  杰弗成了“大言不慚”的專家。當顧客們付錢看雜技表演時,杰弗會發表招徠生意的演說:“女士們、先生們,只要買一張通用入場券,那么外面照的一切、畫的一切、廣告上寫的一切,不用出這個帳篷就可以一覽無余。電椅上的那位年青姑娘剛剛經歷過巨大的痛苦,她那可怜的身軀又要遭受五万瓦電流的折磨。此外,我們還額外增加了一個和這台節目絕無關系、外面廣告上從未提及的精彩插曲。在這個圍欄的后面,你們將看到一個非常真實、非常奇特、非常恐怖的東西,我們不敢在外面對它進行描述,因為這可能會嚇著那些天真的儿童和敏感的婦女。”
  當那些傻瓜又額外付錢后,杰弗便領著他們走到里面去看一個沒有腰的女孩或一個長著兩個腦袋的嬰儿,當然,這都是由于鏡子的作用。
  游藝團中最賺錢的把戲之一是“老鼠鑽洞”。一只活老鼠被放在桌子中間,上面再蓋上一只碗。沿著桌子的邊緣有十個洞,當蓋著的碗被拿起,老鼠便會鑽進其中的一個洞。每個顧客都對其中一個編號的洞下注,誰選中了老鼠進去的那個洞便會得獎。
  “這樣的把戲怎么耍花招呢?”杰弗問威利叔叔,“您是用受過訓練的老鼠嗎?”
  威利叔叔哈哈大笑起來。“誰會有時間去訓練老鼠?不,不。這很簡單。那個攤點的負責人看到哪個號碼沒有人下注,他就用指頭蘸一點儿醋涂到他希望老鼠鑽進去的那個洞的洞口上,老鼠每次都會朝那個洞奔去的。”
  一個名叫卡倫的跳肚皮舞的動人女郎把“鑰匙”把戲介紹給杰弗。
  “星期六晚上,等你發表完招徠生意的演說后,”卡倫對他說,“你把一些男顧客叫到一邊,一次只能叫一個,把我的拖車的鑰匙賣給他們。”
  每把鑰匙的价錢是五美元。到了半夜,十多個男人便會在她的拖車的外面轉來轉去。而那時,卡倫卻正在城里的一家旅館里跟杰弗共度良宵。第二天早上,當那些傻瓜赶到游藝團進行報复時,游藝團早已不知去向了。
         ※        ※         ※
  在以后的四年里,杰弗學到了許多有關人的本性的知識。他發現要引起人們的貪欲是多么容易,而人們又是多么容易上鉤。他們相信無稽之談,因為他們的貪欲使得他們愿意相信。到了十八歲,杰弗已出落得非常英俊。女人們贊賞他那雙相距适中的灰眼睛、高高的身材和黝黑的卷發。男人們羡慕他的机智、溫潤和幽默。甚至連孩子們仿佛也和他有共同語言,很快就會把他們的秘密告訴他。一些女顧客無恥的向他調情,威利叔叔警告說:“孩子,离這些城里人遠點儿,她們的父親往往是城里的行政司法長官。”
  是那個飛刀演員的妻子使杰弗离開游藝團的。那天,游藝團剛剛到達佐治亞洲的米爾奇維爾,大家都在忙著搭帳篷。他們安排了一個新節目:一個名叫偉大的佐比尼的西西里飛刀演員和他的迷人的金發妻子同台演出。當偉大的佐比尼在游藝團准備他的道具時,他的妻子邀請杰弗來到他們在城里的旅館。
  “佐比尼將要忙上一整天,”她對杰弗說,“讓我們好好玩玩。”
  這話听上去滿不錯。
  “給我一個小時,然后你再進屋。”她說。
  “為什么要等一小時?”杰弗問。
  她笑著說:“我要花這么長時間才能把一切准備好。”
  杰弗等著,越發感到好奇,當他終于走進她的房間時,她在門口迎接他,半裸著身体。他走到她跟前,但她卻握著他的手說:“到這邊來。”
  他走進浴室,惊訝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在浴盆里放滿了六种不同味道的果凍,并且兌進了熱水。
  “這是什么?”杰弗問。
  “甜食。脫衣服吧,寶貝儿。”
  杰弗脫光了衣服。
  “現在可以進浴盆了。”
  他坐進浴盆,這是他從來沒有体驗過的最奇异的感覺。那又軟又滑的果凍似乎填滿了他身上的每一道縫,撫摩著他的全身。那金發女人也鑽進了浴盆。
  “現在,”她說,“開始吃午餐。”
  她順著他的胸膛向他的腹股溝舔去。她一邊舔著果凍,一邊喃喃地說:“唔唔,你的味道真好。我最喜歡草莓的……”
  她那急促拍動的舌頭和那又熱又粘的果凍的摩擦使他產生一种難以言喻的极為強烈的快感。就在這時,浴室的門一下子被推開,偉大的佐比尼沖了進來。那西西里人望著他的妻子和惊呆了的杰弗,用意大利語大聲罵道:“你找了個大娼妓,我要把你們倆全殺掉!”
  杰弗一個字也听不懂,但他熟悉這种語調。當偉大的佐比尼沖出浴室去取刀子時,杰弗從浴盆里跳了出來,他身上沾滿了五顏六色的果凍,就象一道彩虹。他一把抓過他的衣服,光著身子從窗口竄了出去,沿著小巷狂奔。他听到身后傳來一聲叫喊,接著感到一把刀子呼嘯著從他頭頂飛過。嗖!又是一把。接著他跑遠了。他在一個涵洞里穿上衣服,用力在粘稠的果凍上面拉上他的襯衣和褲子,然后咯吱咯吱地走到車站,赶上了第一班离城的公共汽車。
  六個月后,他到了越南。
         ※        ※         ※
  每一個參加戰爭的士兵都有他自己的看法。當杰弗從越南脫身時,他對官僚主義极為蔑視,對權力也深惡痛絕。他在一場永遠也打不贏的戰爭中度過了兩年時間。他對浪費金錢、物資和生命感到震惊,對那些玩弄字眼的將軍和政客背信棄義和弄虛作假感到厭惡。我們被騙去參加了一場無人喜歡的戰爭,杰弗想,這是一個騙局,世界上最大的騙局。
  在杰弗退伍前的一個星期,他接到了威利叔叔去世的消息。游藝團解散了。過去的事情已不复存在,現在該是他享受未來的時候了。
  嗣后几年充滿了冒險。對杰弗來說,整個世界就象一個游藝團,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他欺騙的對象。他在報紙上刊登廣告,說只要付出一美元就可以得到一幅總統的彩色畫像。當他收到一美元后,他便給他的上當者寄去一張印有總統畫像的郵票。
  他在雜志上刊登聲明,告訴公眾,說只剩下六十天了,要赶快匯來五美元,否則就赶不上了。廣告上沒有明确說這五美元是用來買什么的,但鈔票卻源源不斷地涌來。
  杰弗在鍋爐房工作的三個月期間,曾通過電話出售假的石油股票。
  他喜歡船,當一個朋友為他在一條將要駛往塔布提島的縱帆船上找到一個差事時,杰弗便簽訂了當水手的合同。
  那是一艘長一百六十五英尺的漂亮的白色縱帆船,船身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船帆畫得非常漂亮。甲板由柚木拼成,船体則是用光洁的俄勒崗出產的冷杉木制造的,船上還有一個可以容納十二人的沙龍和一個帶有電灶的廚房。船員的住處在尖艙。除船長外,有一名服務員、一名廚師和五名艙面水手。杰弗的工作是:幫助升帆、擦亮那些銅制的舷窗以及爬上繩梯把帆系在桅杆上。這條縱帆船上載著八名旅客。
  “船主叫霍蘭德。”杰弗的朋友告訴他。
  霍蘭德的全稱是路易斯·霍蘭德,一位二十五歲的金發美女。她父親擁有半個中美洲。其他旅客都是她的朋友,被杰弗的伙伴戲稱為“一群小丑”。
  出海的第一天,杰弗正頂著烈日擦拭甲板上鑲銅的地方,路易斯·霍蘭德在他身邊停了下來。
  “你是新來的嗎?”
  他抬起頭:“是的。”
  “你叫什么?”
  “杰弗·史蒂文斯。”
  “名字起的不錯。”杰弗沒有吭聲。“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道。”
  “我叫路易斯·霍蘭德,這條船的船主。”
  “懂了。我是在為您干活。”
  她朝他微微一笑:“對了。”
  “如果您不想白花錢,最好還是讓我繼續干活。”杰弗朝另一根柱子走去。
         ※        ※         ※
  晚上,在船艙里,水手們把那些旅客貶得一錢不值,拿他們當笑料。但杰弗卻暗自承認他羡慕他們——他們的社會背景、他們所受的教育和他們那悠然自得的風度。他們都是大戶人家,上過最好的學校,而他的學校卻是威利叔叔的游藝團。
  游藝團中有一個人過去是考古學教授,因為盜賣貴重文物被學院開除了。他和杰弗做過几次長談,引起了杰弗對考古學的興趣。“通過了解過去,你可以弄清人類發展的整個過程。”那教授說,“好好想想吧,孩子。几千年以前,人們也象我們這樣憧憬未來、講故事、繁殖后代。”他眼里露出恍惚的神色,“加太基——這是我一直想發掘的地方。早在耶穌誕生以前,它就是一座很大的城市,是古老非洲的巴黎。那時就有浴池和馬車,競技場有五個足球場那么大。”他發現那男孩來了興趣,“你知道老加圖結束他在古羅馬元老院的演說時,說過一句什么話嗎?他說:‘Delenda est cartaga’,意思是一定要滅掉加太基。他的愿望變成了現實。古羅馬人把這塊地方夷為平地,二十五年后又回來在它的廢墟上建起了一座大城市。孩子,但愿有一天我能帶你去那里發掘。”
  一年后,那教授死于酒精中毒,但杰弗仍盼望著有一天他能去發掘。先去加太基,替教授而去。
         ※        ※         ※
  在那條縱帆船將要抵達塔布提的前夜,杰弗被叫進路易斯·霍蘭德的特等艙。她穿著一件透明的絲袍。
  “小姐,您要見我嗎?”
  “杰弗,你是同性戀者嗎?”
  “我認為這与您毫無關系,霍蘭德小姐,但答案是否定的。不過我這個人眼很高。”
  路易斯·霍蘭德使勁抿了一下嘴唇:“你喜歡什么樣的女人?恐怕是妓女吧?”
  “有時,”杰弗說,“霍蘭德小姐,您還有別的事嗎?”
  “是的。明天晚上,我要舉行一個宴會。你愿意參加嗎?”
  杰弗看了這個女人好一會儿,然后回答說:“為什么不?”
  事情就是這樣開始的。
         ※        ※         ※
  二十一歲以前,路易斯·霍蘭德就已結過兩次婚。當她遇見杰弗時,她的律師正和她的第二個丈夫辦理离婚手續。第二天晚上,他們停泊在帕佩蒂海灣,當所有的旅客和船員都上岸后,杰弗又被叫到路易斯·霍蘭德的艙房。當杰弗來到時,她正穿著一條分叉一直開到大腿的絲質彩色長裙。
  “我想把它脫掉,”她說,“拉鏈出了毛病。”
  杰弗走過去檢查了一下。“這上面沒有拉鏈。”
  她轉過身面對著他,笑著說:“我知道。是我出了毛病。”
  他們在甲板上做愛,那柔和的熱帶空气象祝福似的撫慰著他們的身体。事后,他們側身躺在一起,臉對著臉。杰弗用肘部支撐起身子,低頭望著路易斯。“你父親是行政司法長官嗎?”杰弗問。
  她惊訝地坐起身。“什么?”
  “你是和我發生關系的第一個城里人。威利叔叔過去警告我說,她們的父親往往是行政司法長官。”
  此后,他們每天晚上都在一起。路易斯的朋友起初覺得很有趣。他是路易斯的又一個玩物,他們想。但當她通知他們,說她打算嫁給杰弗時,他們都傻眼了。
  “天哪,路易斯,他算什么東西?他在游藝團干過。我的上帝,你去嫁給一個馬夫好了。他很英俊——這我們承認。但除了性愛以外,親愛的,你們毫無共同之處。”
  “路易斯,杰弗只能當早點,不能作正餐的。”
  “你得考慮你的社會地位。”
  “坦率的說,親愛的,他太配不上你了。”
  但不論她的朋友們說什么,都不能動搖路易斯的決心。杰弗是她見過的最迷人的男人。她以前認為那些儀表堂堂的男人不是笨得要死就是呆板得要命。杰弗卻既聰明又風趣,這种結合具有不可戰胜的力量。
  當路易斯向杰弗提起結婚的問題時,他吃惊的程度不亞于路易斯的朋友們。
  “為什么要結婚?你已經得到了我的身体。我不能給你帶來你沒有的任何東西。”
  “這很簡單,杰弗。我愛你。我想和你過一輩子。”
  杰弗從來沒有產生過結婚的念頭,但現在突然改變了想法。在老成練達的外表下,路易斯·霍蘭德實際上是一個涉世不深,容易受到傷害的小姑娘。她需要我,杰弗想。有一個安定的家庭生活和生儿育女的想法突然具有無比的吸引力。他覺得,從他記事以來,他一直到處奔波,現在該是安定下來的時候了。
  三天后,他們在塔赫蒂大廈舉行了婚禮。
         ※        ※         ※
  當他們回到紐約以后,杰弗被叫到路易斯·霍蘭德的律師司各特·福格蒂的辦公室。他是一個身材矮小、毫無魅力的男人,嘴唇緊繃著。也許他的屁眼儿也象這樣緊繃著,杰弗想。
  “我這里有一份文件請您簽名。”那律師宣布說。
  “什么文件?”
  “承認放棄權利的文件。它只是證明,一旦您和路易斯·霍蘭德解除婚約——”
  “路易斯·史蒂文斯。”杰弗糾正說。
  “和路易斯·史蒂文斯解除婚約,您不會參与她在經濟上的任何——”
  杰弗下巴上的肌肉繃緊了。“在哪儿簽名?”
  “您不想讓我念完嗎?”
  “是的。我認為你是不會理解的。我不是他媽的為了錢才娶她的。”
  “不錯,史蒂文斯先生!我只是——”
  “你想不想讓我簽名?”
  律師把文件放到杰弗面前。他草草地簽上他的名字便沖出了辦公室。路易斯的豪華轎車和司机正在樓外等他。當杰弗爬進汽車時,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干嘛要發那么大的脾气?我一生都靠騙人吃飯,當我第一次想做正直的人時,他們卻以為我在騙他們,所以我得他媽的表現得象一個主日學校的老師。
  路易斯把杰弗帶到曼哈頓最好的裁縫那里。“你穿上晚禮服會顯得神气些。”她哄他說。他照著辦了。他們結婚不到一個月,路易斯的五個最好的朋友便企圖把這位新來的漂亮男人勾引進她們的圈子,但杰弗沒有理睬她們,他決心使這次婚姻能夠非常美滿。
  路易斯的哥哥巴奇·霍蘭德提名讓杰弗加入上層社會的紐約移民俱樂部,杰弗被接收了。巴奇是一個体格健壯的中年人,擁与一個輪船公司、一個香蕉种植園、几個牧場、一個肉品加工厂以及許多連杰弗也數不清的企業。巴奇·霍蘭德毫不掩飾他對杰弗·史蒂文斯的蔑視。
  “你實在不是我們這個階層的人,老弟!但你只要能在床上使路易斯開心,也就足夠了。我很愛我妹妹。”
  杰弗用盡了一切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我不是和這混蛋結婚,我是和路易斯結婚。
  移民俱樂部的其他成員也都瞧不起他,但他們發現杰弗非常風趣。每天中午,他們都在俱樂部吃飯,于是就讓杰弗給他們講他的“游藝團的日子”。杰弗故意把故事講得十分乏味,使他們大為掃興。
  杰弗和路易斯住在曼哈頓東區一幢計有二十間房子的宅邸里,仆人很多。路易斯在長島和拉丁美洲的巴哈馬群島還有產業,在意大利的撒丁島有一幢別墅,在巴黎福克大街有一所很大的公寓。除了那條游艇,路易斯還有四輛名牌汽車。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杰弗想。
  真是妙极了,杰弗想。
  真是煩死人了,杰弗想。
  一天早上,他從那張十八世紀的帶有四根床柱的床上爬起來,披上一件華貴的晨衣,去找路易斯。
  他在早餐間里找到了她。
  “我得找個工作干。”他對她說。
  “天哪,親愛的,為什么?我們不缺錢。”
  “這与錢無關。你不能總讓我坐在這里吃閒飯,我得工作。”
  路易斯思考了一會儿。“好吧,親愛的。我找巴奇說說。他有一家代客買賣證券的公司。你愿意做一名證券經濟人嗎,親愛的?”
  “我只要不老呆在家里就行。”杰弗不置可否地說。
         ※        ※         ※
  他去給巴奇干活了。他以前從來沒有干過有固定時間的工作。我會喜歡它的,杰弗想。
  結果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工作。他之所以繼續干下去,只是因為他想拿一張工資支票回家給他妻子。
  “我們什么時候會有小孩儿?”星期天吃過早餐后,他問路易斯。
  “快了,親愛的。我在想辦法。”
         ※        ※         ※
  在移民俱樂部里,杰弗正和他的大舅子及五六個工業巨頭一起用午餐。
  巴奇宣布說:“伙計們,我們剛發出了肉品加工厂的年度報告,我們的利潤增加了百分之四十。”
  “那怎么不?”桌旁的一個人笑著說,“你他媽的收買了那個驗收員。”他轉向桌旁就坐的其他人,“老滑頭巴奇買進次等肉,卻打上优質肉的印章,結果賺了大錢。”
  杰弗吃了一惊。“天哪,肉是吃的東西,人們要用它養活自己的孩子。巴奇,你這不是在騙人嗎?”
  巴奇哈哈大笑起來,然后高聲說:“這就叫無商不奸嘛!”
  在以后的三個月中,杰弗跟他同桌吃飯的人已經混得很熟了。愛德·澤勒為了在利比亞建立一個工厂,用了一百万美元進行賄賂。一家聯合大企業的老板邁克·昆西是一個投机商,他收買了一幫人,并且非法向他的朋友泄露買賣股票的時間。餐桌上最富的人愛倫·湯普森在夸耀他的公司方針時說:“趁他們還沒有更改那該死的法令,我們總是提前一年把那些老東西解雇,讓他們領不到退休金,這樣可以減少一大筆開銷。”
  所有這些人都偷稅漏稅,買保險時弄虛作假,偽造開支帳目并把他們的情婦當作秘書或助理列入他們的雇員名單。
  天哪,杰弗想,他們不過是衣冠楚楚的游藝人罷了。他們都是攤點負責人。
  他們的妻子也好不了多少。她們那一雙雙貪婪的手無處不伸,而且她們還欺騙自己的丈夫。她們在玩賣鑰匙的把戲,杰弗惊奇地想。
  當他把他的感想告訴路易斯時,她卻笑著說:“不要太天真了,杰弗。你正在享受生活的樂趣,不是嗎?”
  事實并非如此。他所以娶路易斯,是因為他認為她需要他。他覺得,只要有了孩子,一切都會改變的。
  “讓我們生個孩子吧。到時候了,我們結婚已經一年了。”
  “親愛的,別著急。我找過醫生,他說我沒問題。也許你也該去查查,看看你是不是正常。”
  杰弗去了。
  “您沒問題,可以得到健康的孩子。”那醫生向他保證。
  但仍然毫無結果。
         ※        ※         ※
  复活節后的第一個星期一,杰弗的小天地崩潰了。那天早上,當他去路易斯的藥櫥找一片阿斯匹林時,他發現藥櫥的一快擱板上擺滿了避孕藥,其中一盒已差不多空了。在盒子旁邊,毫無遮掩的放著一小瓶白色的粉末和一把金色的小勺。這僅僅是事情的開始。
  中午,正當杰弗坐在移民俱樂部的沙發椅上等候巴奇時,他听到身后有兩個男人在交談。
  “她不止一次說那位意大利歌唱家太迷人啦。”
  有人竊笑了一聲:“嗯,路易斯就是喜歡他。”
  他們說的是另一個路易斯,杰弗想。
  “這也許就是她當初要嫁給那游藝人的原因。她講了他的不少趣聞。你簡直不能相信,有一天他竟……”
  杰弗站起身,茫然地走出俱樂部。
  他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憤怒。他想殺人,他想殺死那個從未見過的意大利人。他想殺死路易斯,在過去的一年里,她跟多少男人睡過覺?難怪他們總是拿他取笑。難怪巴奇,還有愛德·澤勒,還有邁克·昆西,還有愛倫·湯普森,還有他們的老婆一直把他當成笑料。是的,還有路易斯,這個他想保護的女人。杰弗的第一個反應是收拾行裝,一走了之。但這不是一個好主意,他不想讓這些混蛋笑到最后。
  當天下午,杰弗回到家里時,路易斯還沒回來。“太太今天一大早就出門了,”男管家彼肯斯說,“我想她可能有好几個約會。”
  是的,杰弗想,她去找那位長著十英寸長的那個的意大利人去了。天哪!
  當路易斯回到家里時,杰弗竭力控制住自己。“你今天過得好嗎?”杰弗問。
  “噢,還不是老一套,煩死人了,親愛的。美容、買東西……你過得怎么樣,親愛的。”
  “挺有意思,”杰弗坦率地說,“我學到了不少東西。”
  “巴奇對我說你干得不錯。”
  “是的,”杰弗說,“我不久還會干得更好。”
  路易斯拍了一下他的手。“我的丈夫真了不起。我們為什么不早點上床呢?”
  “今晚不行,”杰弗說,“我頭痛。”
         ※        ※         ※
  他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來制定他的計划。
  在俱樂部吃午飯時,他開始實施自己的計划了。“你們誰懂得利用電腦行騙的方法?”杰弗問。
  “怎么?”愛德·澤勒想知道,“你打算干一次嗎?”
  一陣竊笑聲。
  “不,我不是開玩笑,”杰弗繼續說,“這是一件值得重視的事。人們正利用電腦騙取銀行、保險公司和其他企業數以億万計的金錢,而且越干越放肆。”
  “听起來這事很合你的口味。”巴奇咕噥著說。
  “我遇到一個人,他說他搞成了一台誰也欺騙不了的電腦。”
  “你想跟他較量一番嗎?”邁克·昆西嘲笑道。
  “正相反,我想籌一筆款子來支持他。我只是想知道你們當中有誰懂得電腦。”
  “沒人懂,”巴奇笑道,“但我們知道如何支持發明家,是不是,伙計們?”
  一陣哄堂大笑。
  兩天后,杰弗在俱樂部里對巴奇說:“很抱歉,我今天不能和大伙一塊吃飯了,我要陪一個客人吃飯。”
  當杰弗朝另一張桌子走去時,愛倫·湯普森笑著說:“他可能要陪馬戲團那位長胡子的小姐吃飯吧。”
  一個腰彎背曲、頭發灰白的男人走進餐廳,被領到杰弗的桌子前。
  “天哪!”邁克·昆西說,“這不是阿克曼教授嗎?”
  “阿克曼教授是何許人?”
  “巴奇,難道你除了經濟報道以外什么也不看嗎?弗農·阿克曼上了上個月《時代》雜志的封面。他是總統的國家科委主席,我們國家最杰出的科學家。”
  “他找我妹夫干什么?”
  整個午飯期間,杰弗和那位教授都在全神貫注地交談,巴奇和他的朋友們變得越來越好奇了。當教授离開以后,巴奇把杰弗叫到他跟前。
  “喂,杰弗,他是誰?”
  杰弗看上去有點心虛。“噢……你是說弗農嗎?”
  “是的。你們在談什么?”
  “我們……嗯……”杰弗似乎想回避這個問題。“我……嗯……可能要寫一本關于他的書。他這個人很有意思。”
  “真不知道你還會寫書。”
  “嗯,我想試試。”
         ※        ※         ※
  三天以后,杰弗又邀請了一位客人和他一起吃午飯。這一次是巴奇把他認出來的。“嘿!那不是賈勒特國際電腦公司的董事長西摩·賈勒特嗎?他找杰弗干什么?”
  杰弗和他的客人又進行了一次熱烈的長談。午飯后,巴奇找到杰弗。
  “杰弗老弟,你跟西摩·賈勒特在干什么?”
  “沒干什么,”杰弗不在意地說,“隨便聊聊。”他想走開,巴奇把他叫住。
  “別急,好兄弟。西摩·賈勒特是個大忙人。他是不會無緣無故跟你扯上那么長時間的。”
  杰弗一本正經地說:“好,實說了吧,巴奇。西摩喜歡集郵,我告訴他我也許能給他搞到一張郵票。”
  沒人信你的鬼話,巴奇想。
  下一周,杰弗又在俱樂部和查爾斯·巴特利特共進午餐。此人是巴特利特父子公司的總經理,這個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財團之一。巴奇、愛德·澤勒、愛倫·湯普森和邁克·昆西都象著了迷似的看著那兩個人說話,頭緊靠在一起。
  “你妹夫最近結交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澤勒評論說,“巴奇,他在搞什么名堂?”
  巴奇心煩意亂地說:“我也不知道,但我一定要查清楚。既然連賈特勒和巴特利特都有興趣,那一定是牽涉到大錢的事。”
  他們看著巴特利特站起來,熱情地握了握杰弗的手,然后走了。當杰弗經過他們的桌子時,巴奇抓住他的胳膊。“坐下,杰弗。我們有几句話跟你說。”
  “我得回辦公室,”杰弗說,“我——”
  “你是為我工作的,記得嗎?”杰弗坐了下來。“你剛才和誰在一起吃午飯?”
  杰弗遲疑著。“不是什么特殊人物,一個老朋友。”
  “查爾斯·巴特利特是你的老朋友?”
  “也算是一個吧。”
  “杰弗,你和你的老朋友在談什么?”
  “嗯……主要是汽車。查爾斯喜歡收集老式汽車,我听說有一輛三七年的帕格特牌汽車,是四個門的敞蓬——”
  “胡說!”巴奇叫道,“你不是在集郵,也不是在賣車,更不是他媽的寫什么書。你到底是在干什么?”
  “沒干什么。我——”
  “杰弗,你是在為什么事籌款吧?”愛德·澤勒問。
  “不是!”他有點沉不住气了。
  巴奇用一只粗壯的胳膊摟住杰弗。“喂,好兄弟,我是你的大舅子。我們是一家人,知道嗎?”他笨拙地緊摟了一下杰弗,“是關于你上星期提到的那台誰也鑽不了空子的電腦的事情,對嗎?”
  他們從杰弗的臉上看出他們已經擊中了要害。
  “嗯,是的。”
  從這婊子養的嘴里掏出點東西就象拔他的牙那么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們阿克曼教授也加入了?”
  “我沒想到你們也有興趣。”
  “你錯了。如果你需要錢,總該找你的朋友嘛。”
  “教授和我都不需要錢,”杰弗說,“賈勒特和巴特利特——”
  “賈勒特和巴特利特都是他媽的魔鬼!他們會把你活吞了。”愛倫·湯普森喊道。
  愛德·澤勒接過話題。“杰弗,你和朋友打交道是不會吃虧的。”
  “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杰弗告訴他們,“查爾斯·巴特利特——”
  “你簽合同了嗎?”
  “還沒有,但我——”
  “那就全是空話。我說杰弗兄弟,生意人隨時都會改變主意。”
  “我不想和你們討論這個問題,”杰弗抗議說,“阿克曼教授的名字是不能提起的,他和政府有合約。”
  “我們知道。”湯普森和顏悅色地說,“教授認為這東西能成功嗎?”
  “噢,他認為沒問題。”
  “只要阿克曼認為沒問題,我們也會認為沒問題,對嗎,伙計們?”
  他們一致表示同意。
  “喂,我可不是科學家,”杰弗說,“我什么也不能擔保。据我所知,這東西可能毫無价值。”
  “當然。我們能理解。但假如它有价值的話,杰弗,能有多大賺頭?”
  “巴奇,它能打見世界市場。這事不好估价,人人都會使用它。”
  “頭一筆投資需要多少錢?”
  “二百万美元,但我們只需先支付二十五万美元。巴特利特答應——”
  “什么巴特利特!這點小菜儿。老弟,我們先包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對嗎,伙計們?”
  “太對了!”
  巴奇抬起頭,手指啪地一捻,一個服務員急忙走到桌前。“給史蒂文斯先生拿紙和筆來。”
  要的東西馬上就送來了。
  “在這儿我們就可以把這筆小交易辦妥,”巴奇對杰弗說,“你只要寫個東西,把權利轉讓給我們,我們就簽字,明天早上你就可以拿到一張二十五万美元的保付支票。你看怎么樣?”
  杰弗咬著下嘴唇。“巴奇,我已經答應了巴特利特先生——”
  “去他媽的巴特利特!”巴奇咆哮著說,“你娶的是他妹妹還是我妹妹?現在就寫。”
  “我們對這可沒有專利權,而且——”
  “寫吧,少他媽的來著套!”巴奇把筆塞到杰弗手里。
  非常勉強的,杰弗開始動筆寫上:“同意見我的一台名稱為‘盤算’的數學計算机的全部權利及利潤轉讓給買主巴奇·霍蘭德、愛德·澤勒、愛倫·湯普森和邁克·昆西,以作為對二百万美元的報酬——簽約后即先付二十五美元。‘盤算’經過廣泛試驗,證明价格低廉、經久耐用、比目前市場上的任何計算机耗能都少。‘盤算’至少在十年內無需進行維修或更換零件。”所有的人都在伸著脖子看他寫。
  “天哪!”愛德·澤勒說,“十年!市面上沒有一种計算机敢這么夸口!”
  杰弗繼續寫道:“弗農·阿克曼教授和我本人對‘盤算’都沒有專利權,買主對此表示理解。”
  “我們會有辦法的,”愛倫·湯普森不耐煩地說,“我有一個搞專利法的律師。”
  杰弗繼續寫道:“我已向買主講清,‘盤算’也可能毫無价值,除上述情況外,無論弗農·阿克曼教授或我對‘盤算’都不作任何保證。”他簽上名,把紙拿起來。“滿意嗎?”
  “你對這十年期限有把握嗎?”巴奇問。
  “保證。我要把它再抄一份。”杰弗說。他們看著他一筆一划地把他所寫的又抄了一份。
  巴奇一把將那兩張紙從杰弗手里奪過來,簽上了名。澤勒、昆西和湯普森也相繼簽了名。
  巴奇喜形于色。“一份給你,一份給我們。老西摩·賈勒特和查爾斯·巴特利特肯定會急得屁眼儿冒煙。是不是,伙計們?我真恨不得現在就能看見當他們听說這筆買賣被人搶走時的倒霉樣。”
  第二天早上,巴奇交給杰弗一張二十五万美元的保付支票。
  “那台計算机在哪儿?”巴奇問。
  “我已安排中午讓人把它送到俱樂部來。我認為,當你接受它的時候,最好大家都在場。”
  巴奇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杰弗,你可真夠精明的。中午見。”
  鐘敲十二響的時候,一個拿著一個盒子的送貨人出現在移民俱樂部的餐廳里,接著被領到巴奇的桌前,澤勒、湯普森和昆西也在坐。
  “送來了!”巴奇喊道,“天哪!這鬼玩意儿甚至可以隨身攜帶。”
  “要等杰弗來嗎?”湯普森問。
  “去他媽的。這東西現在歸咱們了。”巴奇把盒子上的包裝紙撕掉。里面有一堆充填物。他小心翼翼地、實質不無敬意地把放在充添物中間的一個東西取了出來。那些人坐在那里,目不轉睛地望著它。那是一個長約一英尺的長方形的框子,在一排金屬條上穿著一串串的珠子。
  長時間的沉默。
  “這是什么?”昆西終于問道。
  愛倫·湯普森說:“算盤。東方人用來算數的東西——”他臉色突然變了,“天哪!‘盤算’就是把‘算盤’這個詞儿倒過來說!”他轉向巴奇,“這是開什么玩笑?”
  澤勒气急敗坏地說:“价格低廉、經久耐用、比市面上的任何計算机耗能都少……叫他們不要支付那張支票!”
  他們一窩蜂地朝電話沖去。
  “您的保付支票?”那會計主任說,“放心好了。史蒂文斯先生今天上午就把它兌換成現款了。”
  男管家彼肯斯非常抱歉,因為史蒂文斯先生已經收拾行李走了。“他說他要長期外出。”
         ※        ※         ※
  當天下午,發了瘋似的巴奇終于設法找到了弗農·阿克曼教授。
  “當然,杰弗·史蒂文斯是個很可愛的人。你說他是你的妹夫?”
  “教授,您和杰弗討論了些什么?”
  “我想這算不上什么秘密。杰弗想寫一本關于我的書。他使我相信,世人很想知道科學家背后的那些人……”
  西摩·賈勒特似乎不大高興。“你為什么想知道我和史蒂文斯先生的談話內容?你是想和我爭郵票嗎?”
  “不,我——”
  “喂,你打听也沒用。這种郵票只有一張,史蒂文斯先生已答應一弄到手就賣給我。”
  他砰地挂上了電話。
  不等查爾斯·巴特利特開口,巴奇就知道他會說什么了。“杰弗·史蒂文斯?噢,是的。我收集老式汽車。杰弗知道哪儿能找到一輛嶄新的三七年的有四個敞——”
  該是巴奇挂斷電話的時候了。
  “別挂,”巴奇對他的伙伴們說,“我們先把錢追回來,再讓那龜儿子在監獄里呆上一輩子。詐騙是犯法的。”
         ※        ※         ※
  這伙人來到律師司各特·福格蒂的辦公室。
  “他騙走了我們二十五万美元,”巴奇對律師說,“我想讓他在監獄里蹲一輩子。先去弄一張逮捕證,然后——”
  “巴奇,你們帶合同來了嗎?”
  “在這儿呢。”他把杰弗寫的那張紙遞給福格蒂。
  律師迅速瀏覽了一遍,接著又細細地研讀了一遍。“他有沒有在這份文件上偽造你們的簽名?”
  “怎么?沒有,”邁克·昆西說,“是我們自己簽的。”
  “簽名以前你們看過合同嗎?”
  愛德·澤勒生气的說:”當然看過。你以為我們是傻瓜嗎?”
  “先生們,我請你們自己判斷一下。你們簽的這份合同上寫著,你們知道你們預先支付二十五万美元買來的東西,既沒有專利權,也可能毫無价值。用法律上的話來說,你們是‘自愿受騙’。”
         ※        ※         ※
  杰弗是在雷諾市獲准离婚的。在那里定居期間,他遇到了康拉德·摩根。摩根曾給威利叔叔干過事。“杰弗,你能幫我個小忙嗎?”康拉德·摩根問,“有一個年青姑娘帶著一些珠寶坐火車從紐約去圣路易斯……”
  杰弗透過飛机的舷窗朝外望去,想起了特蕾西,臉上浮現出微笑。
  特蕾西返回紐約后的第一站就是康拉德·摩根珠寶店。康拉德·摩根把特蕾西領到他的辦公室,關上了門。他搓著雙手說:“真把我急坏了,親愛的。我在圣路易斯等你,可——”
  “你根本沒去圣路易斯。”
  “什么?你這是什么意思?”他的藍眼睛仿佛在閃閃發光。
  “我的意思是,你沒去圣路易斯,你根本就沒打算和我見面。”
  “那怎么可能!你拿著珠寶,我——”
  “你派了兩個人把它從我這儿搶去。”
  摩根顯得疑惑不解。“我不明白。”
  “起初我以為你的組織里出了奸細,但不是那么回事。是你搞的鬼。你告訴我,你親自安排我的火車票,所以只有你才知道我的廂房號碼。我用的是假名,而且化了裝,但你的人卻能清楚地知道到哪儿找我。”
  他那胖胖的臉上露出惊异的神色。“你是想告訴我有人把珠寶從你那儿搶走了嗎?”
  特蕾西笑了。“我是想告訴你,他們沒有成功。”
  這一次,摩根臉上的惊奇可是真的了。“珠寶還在你這儿?”
  “是的。你的朋友忙著赶飛机,把珠寶丟了。”
  摩根審視了特蕾西一會儿。“請原諒。”
  他走進一道秘密的門,特蕾西悠然自得地在那張長沙發椅上坐下來。
  康拉德·摩根去了差不多十五分鐘。當他回來的時候,臉上露出沮喪的神色。“我想這是一個誤會,天大的誤會。你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姑娘,惠特里小姐。你贏得了兩万五千美元。”他羡慕地笑了笑。“把珠寶給我,然后——”
  “五万美元。”
  “請你再說一遍。”
  “我費了兩次勁儿,所以應得五万美元,摩根先生。”
  “不行。”他口气很堅決,眼里的閃光不見了。“恐怕我不能為那點珠寶給你這么多錢。”
  特蕾西站起身。“沒關系。我可以在拉斯維加斯找到認為它們值這么多錢的人。”她朝門口走去。
  “你是說五万美元?”康拉德·摩根問。
  特蕾西點點頭。
  “珠寶在哪儿?”
  “在賓西法尼亞車站的一個儲藏柜里。只要你把錢給我,要現款,再把我送上一輛出租汽車,我就把鑰匙給你。”
  康拉德·摩根認輸地歎了口气。“你贏了。”
  “謝謝,”特蕾西高興地說,“和您共事真是讓人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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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衣人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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