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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早晨的報紙,以頭版頭條的位置登載了卡洛爾被折磨殺害的聳人听聞的消息。賈德一夜沒睡,眼皮沉沉,頭暈眼花,想打電話通知病人取消今天的預約,但當他審閱了病人名單,馬上又得出結論:兩位病人如果取消預約,就會絕望;三為病人會神經受挫;其他病人雖然問題不大,可最好成績的辦法還是按部就班。不改變原定的日程安排,既為病人著想,亦可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暫時忘卻所發生的事。
  賈德赶早來到辦公室,走廊里擠滿了報社和電視台的記者和攝影師。他拒絕回答問題,把他們全打發走了。他慢慢地推開通往內室的門,禁不住全身發抖,沾了血的地毯搬走了,一切都恢复了原狀,辦公室看上去很正常,只是再也看不見卡洛爾笑眯眯、充滿生气地走進來。
  賈德听見外門響,第一位病人進來了。
  哈利森·伯克,長得儀表堂堂,發須銀白,看上去就是一位標准的總經理的角色。事實上也确實如此:他是國際鋼鐵公司副董事長。賈德第一次見伯克時,真不知是總經理造出了伯克這個模型儿,還是這個模型儿造出了總經理的角色。他頓時萌生起一种念頭,在將來的某一天,他要撰寫一本書,寫律師在法庭上的夸夸其談,寫女演員的面孔与身段——這是四海流通無阻的貨幣,即:棉布的特征而不是內在的价值。
  伯克躺在沙發上,賈德把注意力轉向他。他是兩個月前由彼得·哈德利醫生送過來的。賈德花了十分鐘的時間,便診斷出這是一個妄想狂患者,隨時都會殺人行凶。今天早上報紙的頭條新聞全是報道該辦公室內的凶殺案,可伯克卻是只字不提,這正是他病情的典型特征,他完全沉浸在自我之中。
  “過去你總是不相信我的話,”伯克說,“這會儿我有證据說明他們在追逐我。”
  “我們商定過,要豁達開朗,遇事想開一點。”賈德小心翼翼地答道,“沒忘記吧?昨天我們取得了一致的看法,認為憑空想象會導致……”
  “這不是我的憑空想象!”伯克喊道。他坐起來,捏緊拳頭:“他們想謀殺我!”
  “躺下,躺下,為什么不躺下放松放松呢?”賈德安撫他。
  “這就是你要說的話嗎?你甚至連我的證据都不想知道!”伯克站起來,雙眼眯成一條縫,“誰知道你會不會是他們的同伙?”
  “你知道我不是他們的同伙。”賈德說,“我是你的朋友,正在設法幫助你。”賈德突然感到悲觀失望,原以為經過一個月的努力,伯克的病情已經有所好轉,沒想到一切都付諸東流,兩個月前走進他辦公室的那個可怕的妄想狂,此刻又出現在他的眼皮底下。
  伯克最初是國際鋼鐵公司的一名郵遞員。由于儀表出類拔萃,性格和藹可親,僅僅二十年時間,就几乎爬到了公司的最高位置,占据了第二把交椅。四年前,他在南漢普登的夏季別墅失火,妻子和三個孩子在大火中喪生。當時,伯克正同他的情婦一道在巴哈馬群島。這場悲劇給他的打擊超出了一般人大預料。作為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他自感有罪,難以擺脫。開始,他冥思苦想,不見親朋;晚上,他閉門不出,以此來減輕妻儿喪身火海所帶來的悲痛。与此同時,与情婦同床共歡的場面,又常常涌上心間。這些往事,歷歷在目,如同電影鏡頭在腦際一一閃過。他深感有罪于家庭,因為倘若他當時在場,一定能救出他們的。負罪之感緊緊地攥住他,他仿佛成了魔鬼。他痛恨自己,別人和上帝也一定痛恨他。人們一面給他笑臉,佯裝同情;一面等著他自我暴露,給他設下陷阱。不過,他明察秋毫,決不上當。他不再去總經理餐廳用飯,而躲在自己的私人辦公室里吃午餐,盡量避開他人。
  兩年前,公司需要新的董事長,董事會撇開伯克,任命了一位局外人事。一年后,又設立了一個常任副董事長的席位,另一人中選,成了伯克的頂頭上司。于是,他覺得人人都在耍陰謀,搞他的鬼,而且證据确鑿。他亦開始監視周圍人的一舉一動,晚上把錄音机藏到其他董事長們的辦公室里。六個月后,他的活動被發覺,僅僅因為他資格老,地位高,才沒有被開除。
  董事長開始減少伯克的工作量,想幫助他卸去重壓,結果适得其反。他更加确信就是這些人在蓄意謀害他。他以為,一定是因為自己聰明過人,他們才害怕他。因為他一旦當了董事長,這幫蠢豬都會丟掉飯碗。伯克在業務上不斷出差錯,別人一給他指出毛病,提醒他注意,他就大發雷霆,矢口否認,說是有人故意篡改他的公問報告及其中數字,企圖往他臉上抹黑。不久,他發現非但公司里的人在背后搗他的鬼,而且公司外也有特務,時時刻刻在街上跟蹤他,偷听他的電話,私拆他的郵件。他不敢用餐,擔心食物中被下了毒藥,体重惊人地下降。公司董事長硬替他安排了一次与彼得·哈德利醫生的會晤。与伯克談了半個小時后,哈德利醫生就給賈德挂了一個電話。賈德預約簿上的名單已經排滿了,可是彼得告訴他病人病情嚴重,急需治療,賈德才勉勉強強答應手下這位患者。
  現在,伯克臥躺在罩上了緞子的長沙發上,拳頭緊握。
  “告訴我,你有什么證据說別人想謀害你?”
  “昨晚,他們闖進我的房子,要謀害我。可是我比他們机靈,一直在書房里睡,每扇門都添加了鎖,他們才沒抓到我。”
  “你向警察局報案了嗎?”賈德問。
  “當然沒有。警察同他們穿一條褲子,一個鼻孔出气。他們接到命令,要開槍打死我,可是當四周有人時,他們又不敢下手,所以我就呆在人群里。”
  “你能告訴我這些情況,我很高興。”賈德說。
  “你打算怎么對付?”伯克急切地問。
  “我仔細地听取了你的一切陳述,”賈德指著錄音机說,“我把它們全部錄了音。如果他們膽敢加害于你,我們會有這陰謀的記錄。”
  伯克的臉上放出光彩。“上帝保佑,太妙了!錄音帶!這下可把他們盯住了!”
  “你為什么不再躺下呢?”賈德問。
  伯克點點頭,又躺倒在沙發上,閉上眼睛,說:“我累了,几個月沒睡,不敢合眼。你不知道,被人追逐的滋味有多難受。”
  我不知道嗎?賈德想起了麥克銳佛。
  “你的看門人沒有听見有人闖進來嗎?”賈德問。
  “我沒告訴你嗎?”伯克答道,“兩個星期前,我把他解雇了。”
  賈德迅速回顧了一下最近几次同伯克的會晤。僅僅在三天前,伯克還對賈德描述過他同看守人打架的事,看來這人的時間概念已經混亂。
  “你沒提過這事。”賈德小心翼翼地說,“你确實是兩星期前把他解雇的嗎?”
  “沒錯。”伯克厲聲地答道,“作為世界上最大的聯合公司的副董事長,這職位你知道是怎么得到的嗎?是因為我智力過人,不同凡響。你可別忘了這一點,醫生!”“你為什么要解雇他?”
  “他企圖毒死我。”
  “用什么方法?”
  “一盤火腿雞蛋,里面裝滿了砒霜。”
  “你嘗過了嗎?”賈德問。
  “當然沒嘗。”伯克哼道。
  “那你怎么知道下了毒藥?”
  “我可以聞到毒味。”
  “你對他說什么了?”
  伯克臉上現出得意的神情,他說:“什么也沒說,就嚇得他屁滾尿流了。”
  賈德灰心失望了。如果及時治療,他相信能夠幫伯克一把;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在心里分析治療中,奔馳的自由聯想,有時會沖破虛飾的薄蓋,將所有原始的、未開化的激情——一种類似黑夜中猙獰的野獸一樣的、壓聚在心頭的激情——統統解放出來。這是心理分析治療中的險區。無邊無際的漫談,是治療的第一步,然而,在伯克這一病例中,第一步治療适得其反。几次會面談話,打開了鎖在他心頭的潛在敵意。表面上,他的病情逐步好轉,同意賈德的意見,否定了陰謀的存在,承認它只不過是因為操勞過度,感情上支撐不住,才造成了幻覺。賈德覺得自己已經把病人引到了關鍵的一點上,緊接著就可以進行深一步的心理分析,開始對症治療,從根子上解決問題。可以万万沒想到,伯克從頭到尾一直在耍滑頭,說假話,考察賈德,牽著賈德轉,將賈德一步步往陷阱里引,想以此來證實賈德到底是不是那幫人的同伙。哈利森·伯克現在是一顆可以走動的定時炸彈,每秒鐘都有爆炸的可能。伯克已沒有親人可以通告的了,如果賈德把真情告訴董事長,伯克在事業上的前途就會完蛋,他就會被送進瘋人院。伯克是一個潛在的凶殺妄想狂,這診斷正确嗎?但愿不是。可眼下伯克很難就范,一點也不老實,賈德只好當机立斷,獨自作出決策。
  “哈利森,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賈德說。
  “什么事?”伯克警惕地問。
  “為了引你上鉤,他們會誘你去干一些暴力活動,然后就可以把你鎖起來……不過,你很聰明,決不會使用暴力。答應我,不管他們怎樣激你,你都別理睬。這樣,他們就無法碰你了。”
  伯克眼中閃光。“上帝呵,你可說對了!”他嚷道,“原來他們耍的是這個花招哇!嘿,我可比他們精明多了,不是嗎?”
  賈德听見辦公室外面接待室的門打開了,又關上。他看看手表,原來是下一個病人到了。
  賈德立即關上錄音机,說:“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你把全部談話都錄下來了嗎?”伯克關切地問。
  “每一個字都錄下來了。”賈德說,“沒人再會傷害你了。”他猶豫了一會儿,又說:“你今天還是別去上班了,回家去休息一會儿吧。”
  “不行呀!”伯克低聲說,聲音中充滿了絕望,“如果我不在辦公室,他們會把我的姓名從門上抹掉,換上別人的姓名。”他貼近賈德,又說:“小心點!如果他們知道了你是我的朋友,他們也會來干掉你的。”伯克朝通往走廊的邊門走去,打開一個小縫,把走廊上上下下掃了一遍,一個轉身飛也似的溜了出去。
  目送他的背影,賈德心中塞滿了苦楚。要是伯克早來半年,他是可以救他一命的。突然一個念頭令他全身不寒而栗:伯克已經成為殺人凶手了嗎?有無可能与約翰·漢森和卡洛爾·羅伯茨之死有牽連呢?伯克与漢森都是病人,彼此很容易碰上。近几個月來,有好几次,伯克的預約時間緊跟著漢森,而伯克又不止一次地遲到,完全有可能在走廊里撞見漢森。只要邂逅相遇几次,就能誘發他的狂想症,使他人為漢森在跟蹤他,威脅他生命安全。至于說卡洛爾,伯克每次來看病都要見到她。他那病態的神志中會不會產生來自她的某种威脅,而且只有用她的死才能消除這种威脅?伯克真正神經失常有多久?他的妻儿是在一場偶然的火災中死去的。偶然的嗎?不管怎樣,他得弄個水落石出。
  他朝通往接待室的門走去,打開門,說道:“進來吧。”
  安娜·勃雷克輕盈地立起,向他走去,臉上閃著暖人的微笑。賈德感到整個心髒在悠忽轉動;第一次見她時也有同感。這种對女性的深沉的感情上的反響,自伊麗莎白死后,還是第一次。
  她倆外表一點儿也不象。伊麗莎白膚色白皙,身材嬌小,眸子碧藍。安娜·勃雷克頭發烏黑,長長的黑睫毛下嵌著一對象紫羅蘭一般的大眼。她高高的個子,整個身段的線條很美,既具有生气勃勃的才女的神態,又不乏古典、貴族式的艷美,若不是那目光中流盼著的熱情,真會使人產生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覺。她的嗓音低弱纖柔,稍帶一點怯懦沙啞。
  安娜二十五歲,無疑是賈德所遇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可是,吸引住賈德的不是她的美,而是另一种東西,是一种几乎可以察覺到的力量將他推向安娜,這是一种難以言喻的力量,使他覺得自己早已了解她了。一种他以為早已死去了的感情,突然复活呈現,來勢之猛,令她惊訝不已。
  三個星期以前,她不經預約就出現在賈德的辦公室里。卡洛爾給她解釋說,名額已半,醫生無法再接待新的病人。可是安娜從容不迫地問是否可以再讓她等一等。她在辦公室外面坐了兩個小時,卡洛爾有點可怜她了,就把她領去見賈德。
  見第一面時,感情上的共鳴如此迅速強烈,以致在最初几分鐘內他都不知道她講了些什么話。他只記得請她坐下,听她自報姓名,她自我介紹是個家庭婦女。賈德問她有什么煩惱,她吞吞吐吐,說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煩可悔的事;一位當醫生的朋友向她介紹賈德,說他是全國最杰出的心理分析學家,于是她就慕名而來了。可是當賈德問她是哪個醫生時,她又猶豫不決。看來她一定是從電話簿上得知他的姓名的。
  他給她解釋自己的日程安排已滿,無法再收新的病人,并向她推荐了六位优秀的心理分析學家。安娜慢條斯理,細聲細語,堅持要賈德替她治療。最后,賈德只好答應。表面上看來,她雖然顯得有點精神上的壓抑不展,但總的說來,似乎沒有任何不正常之處。他認為這是一例容易對待的病,不用費多大勁。他打破了不經其他醫生介紹不收病人的老規矩,犧牲午餐時間,為她看病。三個星期以來,她每星期來兩次。同第一次來時相比,賈德對她几乎沒有多少更深的了解,倒是更多地了解了自己:他愛上她了。這在伊麗莎白以后,還是第一次。
  頭一次會面時,賈德問她愛不愛自己的丈夫。他自覺慚愧,因為他希望能听見她說不愛。可是她說:“我愛我丈夫,他很仁慈,又充滿了力量。”
  “是代表了父親這樣的角色?”賈德問。
  安娜那一對令人難以置信的紫羅蘭似的雙眼盯住了他:“不,我要尋求的丈夫不是象父親那樣的人。小時候,我有過非常幸福的家庭生活。”
  “你在哪里出生的?”
  “銳意爾,波士頓附近的一個小城。”
  “雙親健在吧?”
  “父親還在,母親在我十二歲那年突然去世了。”
  “你父母親之間關系融洽嗎?”
  “很融洽,他們彼此深深相愛。”
  從你臉上的表情就可以猜到了,賈德心里愉快地想到。在這診所里,他見到的都是疾病和心理失常,是可怜巴巴的悲痛;而現在,安娜的出現就象是給這里吹入了一陣清新爽人的春風。
  “有兄弟姐妹嗎?”
  “沒有,我是獨生女,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家伙。”她對他笑了笑,笑得那樣坦然、友好,沒有一電欺詐和造作。
  她告訴他:父親在國務院工作,她一直与父親同住在國外。后來,父親又結婚了,搬去加利福尼亞州,她就去聯合國當口譯。她能說流利的法語、意大利語和西班牙語。她在巴哈馬群島度假的時候,遇見了現在的丈夫。他擁有一家建筑公司。開頭,安娜并沒有被他吸引住,可是他是一個堅持不懈而且甜言蜜語的追求者。在他們認識兩個月后,安娜終于嫁給了他。現在,他們已結完婚半年了,住在新澤西。
  這就是在六次見面過程中,賈德所了解到的一切。他現在找不到一點有關她精神不安的線索。她避而不談這類問題。他想起了頭一次見面時問她的几個問題。
  “你的煩惱与你丈夫有關嗎,勃克雷太太?”
  她不回答。
  “你們兩人性生活協調和睦嗎?”
  “沒問題。”她有點窘感。
  “你怀疑他与別的女人有關系嗎?”
  “不怀疑。”她感到有趣。
  “你与別的男人有關系嗎?”
  “沒有。”她生气了。
  他停了一會,想找出一個辦法來,打破這种醫生同病人間的隔閡。他決定用重炮轟擊,触及每一個重要的問題,直到擊中她的病因。
  “為金錢發生爭吵了嗎?”
  “沒有。他慷慨大方。”
  “親戚間不和?”
  “他是個孤儿,我父親住在加州。”
  “你發現丈夫吸毒嗎?”
  “沒有。”
  “你怀疑你丈夫是同性戀者嗎?”
  一陣暖人的輕笑:“不。”
  他步步緊逼,別無他法,問:“你同別的女性發生過性關系嗎?”
  “沒有。”她話中含有責怪之意了。
  他提到了酒精中毒、性感缺乏、怀孕等女人害怕正視的問題,舉出了所有他能想象得到的事。但每次她都搖頭否認,深思熟慮的雙目一直注視著他。每當他企圖迫使她講出實情時,她總是躲閃開,說:“請對我耐心一點,讓我自己慢慢來吧。”
  如果是換一個病人,他早就打發她滾蛋了。可這時他心里卻有一個聲音在命令他:必須幫助她,他必須經常見到她。
  他讓她隨心所欲地談論任何事。她曾隨父游歷了十二個國家,見過很多世面。她思路敏捷,有料想不到的幽默感。他發現,他們喜歡同一類型的書籍、音樂和劇作家。她熱情友善,可是沒一點超越病人与醫生之間界限的跡象。多年來,他一直在下意識地尋找一位象安娜一樣的女性;現在,她走進了他的生活,而他的任務則是給她治好病,把她送回到她丈夫那儿去。這真是痛苦的嘲弄呵!
  此刻,安娜正步入辦公室。賈德挪開沙發旁的椅子,讓她躺下。
  “今天不看病。”她輕輕地說,“我來看看能不能給你幫點忙。”
  他呆呆地看著她,無言以答。兩天來精神一直處于高度緊張,現在這突如其來的同情竟使他有點精神失常了。他真恨不得把自己的不幸遭遇一古腦儿統統傾倒出來,讓她知道。他想告訴她麥克銳佛神經病似的怀疑他。但是,他明白不能這樣做,因為他是醫生,她是病人,不能把本末倒置。他愛她,但她是一位陌生人的妻子,這是不能忘記的。
  她站在那儿,注視著他。他點點頭,不想開口。
  “我很喜歡卡洛爾。”安娜說,“為什么有人要謀害她呢?”
  “不知道。”
  “警察沒有一點線索嗎?”
  有哇!——賈德痛苦地想,她要是知道了才妙呢!
  安娜探究地注視著他。
  “警察有些猜測。”賈德說。
  “我知道你一定覺得難受极了,我只不過想來表示我的遺憾和不安。來之前,我還不知道你今天會不會上班。”
  “我本來不想來。”賈德說,“不過——我又來了。既然我們都在這儿,還是談談你自己的情況吧。”
  安娜猶豫了:“我不知道還有什么好講的。”
  賈德的心“怦怦”直跳。上帝呀,千万別讓她說沒必要再給她看病了。
  “下個星期,我要同我丈夫一道去歐洲。”
  “太好了。”他強迫自己說。
  “我大概浪費了你不少時間,史蒂文斯醫生,真對不起。”
  “別這么說。”賈德說,他發現自己的嗓音沙啞了。她要拋棄他了,當然她并不知道這一點。盡管理智告訴他:她真幼稚簡直是傻里傻气;可感情上卻同樣因她的理屈而痛苦万分,永遠的痛苦。
  她打開錢包,取出一些錢。她習慣于每次看病都付現金,而不象別的病人那樣開支票。
  “不!”賈德說,“你這次是作為朋友來的,我很感激。”
  隨后,他又冒出一句從來沒有對病人說過的話:“但愿你能再來這儿。”
  她溫柔地看他一眼:“為什么?”
  因為我不愿讓你這樣快离去——他想,因為我再也遇不到象你這樣的人,因為我希望自己是你遇見的第一個男人,因為我愛你。但他卻大聲地說:“我想再复查一遍,以确定你是真的沒問題了。”
  她神秘地一笑:“你的意思是讓我回來通過畢業考試?”
  “有點象。”他說,“你來嗎?”
  “如果你要我來,我當然來。”她站起來,接著說,“我一直沒給你机會施展才能,我知道你是一名接触的醫生。如果我需要幫助的話,我一定來找你。”
  她伸出手,他一把握住。她熱情地、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他再次感到一股強大的電流通過全身,而奇怪的是她卻好象無動于衷。
  “星期五,我再給你看一次病。”
  他注視著她走出通往走廊的邊門,然后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他從來沒有感到過如此的寂寞孤獨。但他不能坐著不動,事情總得有個結果,如果麥克銳佛不想找出這個結果,那么,在麥克銳佛把他毀掉之前,他必須自己站出來發現這個結果。從坏處著想,麥克銳佛中尉怀疑他干了兩起凶殺案,他又無法洗刷這罪名,他隨時有被捕的可能。這就意味著他的職業生涯徹底完蛋。他愛上了一個已婚婦女,而且只能再見她一面。他強迫自己從好處著想,他不能再想一件帶血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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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网友艾衣人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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