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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那天下午,查房結束后,新來的見習住院醫生們一起聚在樓上的小休息室里。房間里擺放了八張桌子,一台舊黑白電視机,還有兩台發售走了味儿的三明治和苦咖啡的自動售貨机。
  每張桌子上的交談差不多都是相同的。
  一位見習醫生說;“看看我的喉嚨,行嗎?你看是不是發炎了?”
  “我想我是發燒了。我覺得難受极了。”
  “我的肚子發脹,一碰就疼。我知道我得了闌尾炎。”
  “我的胸部痛得要命。我希望上帝別讓我犯心髒病!”
  凱特与佩姬和霍尼坐在一張桌子旁。“情況怎么樣?”她問道。
  霍尼說:“我想情況還可以吧。”
  她們一起看著佩姬。“我很緊張,但也能放松。我提心吊膽,但也還能保持冷靜。”她歎息道。“今天這個日子實在太長了。要是今晚能离開這儿,找個地方好好玩玩,我就開心了。”
  “我也是的,”凱特表示同意。“我們干嘛不到外面吃頓晚飯,然后去看場電影呢?”
  “這主意真棒。”
  一個醫院的听差朝他們這張桌子走過來。“誰是泰勒大夫?”
  佩姬抬起頭。“我就是泰勒大夫。”
  “華萊士大夫想在他的辦公室見你。”
  醫院院長!我做錯什么了?佩姬覺得好生奇怪。
  听差還在等著。“泰勒大夫……”
  “我馬上就來。”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我等會儿和你們再見。”
  “這邊走,大夫。”
  佩姬跟著听差進了電梯,直上五層樓華萊士大夫的辦公室。
  本杰明·華萊士坐在辦公桌后面。佩姬走進來時,他抬眼看了她一下。“下午好,泰勒大夫。”
  “下午好。”
  華萊士清了清嗓子眼。“好嗎!這才是你來上班的第一天,就已經造成點儿影響啦!”
  佩姬看著他,被他的話弄糊涂了。“我……我不明白。”
  “我听說你今天早晨在醫生更衣室里出了點小問題。”
  “哦。”原來如此,這就是他找我的全部原因!
  華萊士朝她笑笑。“我想我不得不為你和其他姑娘們作些安排。”
  “我們不……”我們不是小姑娘,佩姬想這么說,又改口。“我們將不胜感激。”
  “還有,假如你不愿和護士一道更衣的話……”
  “我不是護士,”佩姬堅定地說。“我是醫生。”
  “當然,當然。好吧,我們會給你們解決更衣室的問題的,大夫。”
  “謝謝你。”
  他交給佩姬一張紙。“還有,這是你的工作安排表。從6點鐘起,你將上24小時連班,隨叫隨到。”他看著自己的手表。“30分鐘之后就開始。”
  佩姬惊訝地看著他。她今天早晨5點半就開始工作了。“24小時?”
  “嗯,确切地說,是36小時。因為明天早晨你還得查房。”
  36小時!我不知道能不能對付得了。
  她很快就會曉得的。
  佩姬去找凱特和霍尼。
  “我只好忘掉晚飯和看電影的事。”佩姬說,“我現在是在上36小時連班。”
  凱特點點頭:“我們也剛剛得到坏消息。明天輪到我,星期三是霍尼。”
  “不會太糟糕的,”佩姬振奮精神地說,“我知道有間值班室可以睡大覺。我會喜歡的。”
  那她可錯了。
  一名听差領著佩姬走過長長的走廊。
  “華萊士大夫告訴我說,我要上36小時的連班。”佩姬說,“是不是所有的住院醫生都要上這种長班呢?”
  “只在頭三年,”听差肯定地說。
  不得了!
  “不過你會有足夠的机會休息的,大夫。”
  “我會有嗎?”
  “到了。這就是值班室。”他打開門,佩姬走進去。房間就像窮困潦倒的修道院里的修士住的單人小室。里頭几乎是一無所有,除了上面舖了塊凹凸不平的墊子的一張帆布床,一個破碎的洗臉池和放了台電話机的床頭柜。“沒電話叫你的時候,你就可以在這儿睡覺。”
  “謝謝。”
  佩姬在咖啡室剛開始吃晚飯,呼叫就響起來了。
  “泰勒醫生……第三搶救室……泰勒醫生……第三搶救室。”
  “這里一位病人肋骨折斷……”
  “赫尼根先生喊胸痛……”
  “2號病房病人頭痛,可以給他服退熱淨嗎……?”
  半夜里,佩姬好容易剛睡著,又被電話叫醒。
  “速到1號搶救室。”這次是醫治刀傷,等佩姬處理完畢,已經是凌晨1點30分了。2點15分,她又被叫醒。
  “泰勒醫生……2號搶救室。赶快。”
  佩姬暈乎乎地說了聲“好的。”他說過赶快是什么意思來著的?搖搖那個傻瓜,寶貝儿。她費勁地爬起來,順著走道一步一步地挪到搶救室。一個斷了條腿的病人已經被帶進搶救室,他正在痛苦地嘶叫著。
  “准備馬上拍Ⅹ光片,”佩姬下著指令,“給他打針杜冷丁,50毫克。”她把手放在傷者的胳膊上。“你會好起來的。試著放松,別緊張。”
  有線呼叫系統里那种金屬質的,沒有現實感的聲音又響起來了,“泰勒醫生……3號病房。快去。”
  佩姬看著還在呻吟的病人,很不情愿地离開他。
  呼叫系統里的聲音又響起來,“泰勒醫生……3號病房,快來。”
  “來了,”佩姬哼了一聲。她急急忙忙走出門,順著走廊,到了3號病房。一個病人剛剛嘔吐過,是用抽吸器抽出來的,這會儿喘不過气來了。
  “他不能呼吸了,”護士說。
  “用呼吸机作強迫呼吸,”佩姬指示道。她看著病人開始恢复自行呼吸時,又听到呼叫系統在喊自己的名字。“泰勒醫生……4號病房。4號病房。”佩姬搖搖頭,跑向4號病房。一名腹部痙攣的病人正在尖聲叫著。佩姬迅速給他做了檢查。“可能是腸道功能紊亂,馬上做超聲波診斷,”佩姬說道。
  等到她赶回到那位斷腿病人身邊時,止痛藥已經起作用了。她把病人移送到手術室,給他的腿复了位,然后打上石膏。就在她即將完工時,她又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泰勒醫生,速到2號搶救室。立刻。”
  “4號病房的胃潰瘍病人胃痛……”
  3點30分:“泰勒醫生,310病房的病人出血……”
  還有一間病房里的病人出現心肌梗塞。佩姬正在神經緊張地听著病人心跳時,听到她的名字又在呼叫系統里響起來:“泰勒醫生……2號搶救室。立刻……泰勒醫生……2號搶救室。立刻。”
  我決不能惊慌失措,佩姬心里想。我必須保持鎮定和冷靜。可是她還是覺得慌張。哪一位病人更重要呢,是她正在檢查的這位,還是下面這位呢?“你呆在這儿別動,”她不由自主地說,“我去去就來。”
  就在佩姬急匆匆地赶往2號搶救室時,她又一次听到呼叫系統里正在叫自己的名字。“泰勒醫生……1號搶救室。立刻……泰勒醫生……1號搶救室。立刻。”
  哦,我的上帝啊!佩姬心想。她只覺得自己好似陷入了一場永無休止的可怕的噩夢之中。
  夜里剩下的時間里,佩姬被叫起來又醫治了一例食物中毒,一位斷臂者,一例食管裂口者,一個胸骨骨折者。到她跌跌爬爬赶回值班休息室時,她已經累得一步也挪不動了。她爬上小帆布床,剛開始打個盹,電話又響起來。
  她閉著眼睛伸手摸到電話机。“喂……”
  “泰勒大夫,我們正等著你吶。”
  “什么?”她躺在那儿,极力在回想她現在在什么地方。
  “你要開始查房啦,大夫。”
  “我查房?”這真是一种糟糕透頂的玩笑。佩姬想起來。這簡直不通人性。他們不能讓任何人這么個干法嘛!可是他們正在等她。
  10分鐘后,佩姬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地又開始去查房。她撞到拉德納醫生身上。“對不起,”她低聲哼著。“我整夜沒睡……”
  拉德納醫生同情地拍拍她肩膀。“你會習慣的。”
  佩姬總算上完連班后,一口气足足睡了14個鐘頭。
  緊張的壓力和讓人受煎熬的時間對有些見習住院醫生來講實在是太吃不消了,他們就這樣從醫院里消失了。這事決不會發生在我身上。佩姬暗暗立下誓言。
  壓力毫無緩和。有一回,佩姬做完讓人難以承受的36小時連班后,累得她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她步子踉蹌地走到電梯旁,站在那儿,頭腦麻木。
  湯姆·張朝她走過來。“你還好吧?”
  “很好,”佩姬嘟噥一聲。
  他咧嘴笑著說,“你看上去夠嗆的。”
  “謝謝。他們為什么要我們這樣干?”佩姬問道。
  張聳聳肩膀。“從理論上說,這樣才能使我們和我們的病人始終保持接触。要是我們回家,把病人晾在這儿,我們就不會知道在我們不在的時候,他們會出什么事。”
  佩姬點點頭。“這還有些說得通。”這一點道理也沒有。“要是我們站著睡著了,我們怎么照看他們?”
  張又聳聳肩膀。“這些規矩也不是我訂出來的。所有的醫院都是這么干的。”他又更仔細地看了看佩姬。“你自己能回得了家嗎?”
  佩姬看了他一眼,神气活現地說,“那當然。”
  “多保重。”張說著就消失在走道里。
  佩姬等著電梯到來。電梯來的時候,她已經站在那儿睡著了。
  兩天以后,佩姬正在和凱特一塊儿吃早飯。
  “你想听到一場可怕的忏悔嗎?”佩姬問她。“有時候,他們清晨4點鐘把我弄醒,就為著給什么人服一片阿斯匹靈。我跌跌沖沖地走過過道,迷迷糊糊地經過一間間病房,看到所有的病人都蜷在床上睡得美美的。這時候,我真想砸開每一間病房的門,大聲喊叫,‘統統給我馬上起床!’”
  凱特伸出手說:“咱們彼此彼此。”
  到醫院來的病人,他們的健康狀況、經濟條件、年齡和膚色都各不相同。他們或者惊魂未定,或者勇气十足;或者彬彬有禮,也可能趾高气揚;或者要求苛刻,或者体貼諒解。他們都是正處于苦痛中的活人。
  醫生中的大多數都是富于獻身精神的。如同任何一种專業,醫生中也有好醫生与坏醫生之分。他們有的年輕,有的上了年紀;有的手腳粗笨,也有的技藝精湛;有的討人喜歡,也有的淫狠下流。有那么几個人,時不時地就想占佩姬的便宜。有些是細微的暗示,有些干脆就是赤裸裸的。
  “你夜里不常覺得寂寞嗎?我知道我有這种感覺。我想……”
  “上班的這段時間等于是謀殺,不是嗎?你知道我發現了什么可以讓我精力旺盛?美好的性生活。我們為什么不……?”
  “我妻子外出几天。我在靠近卡梅爾有一幢小屋,這個周末我們可以……”
  此外還有那些病人。
  “你是我的醫生,嗯?你知道什么可以治好我……?”
  “到我床跟前來,寶貝儿。我想瞧瞧這些是不是真的……”
  佩姬气得咬牙切齒,對此毫不理睬。等到阿爾弗雷德和我結婚之后,這一切就會停止了。只要一想起阿爾弗雷德,就會讓她覺得一陣心花怒放。他很快就會從非洲回來了。很快。
  有天早晨查房之前,佩姬和凱特一邊吃早飯,一邊談論她們碰上的性騷扰事件。
  “絕大多數醫生的行為舉止像真正完美的紳士,但也有那么几個人似乎認為我們是他們領地上的外快,我們之所以在那儿完全是為了給他們配种的,”凱特說著。“我想沒有一個星期不會有醫生來找岔子的。‘你為什么不到我那儿去喝一杯呢?我有很棒的激光唱片呢。’或者在手術室里,當我做助手的時候,那個主刀醫生就會用他的胳膊掃過我的胸部。有個性欲反常的家伙還跟我說,‘你知道,不管什么時候在飯館里吃雞,我都點的是黑皮雞。’”
  佩姬歎口气:“他們以為把我們當成性交對象就是奉承了我們。我宁愿他們把咱們當醫生待。”
  “他們不少人甚至不愿我們在醫院里。他們只想著和我們上床。你知道,這太不公平。女人總被看作低人一等,直到我們證明了自己的能力。男人們總被認為是高人一等,直到他們證明自己是何等的狗屎。”
  “這就是大男子們的關系网,”佩姬說。“如果再多有几個女醫生,我們就能開始建一個新女性關系网。”
  佩姬听說過阿瑟·凱恩這個人。他是整個醫院里人們閒談中的不斷的話題。他的綽號叫007大夫——持有執照的殺手。他對所有問題的解決方法一律采用開刀動手術。他的手術率比醫院里任何一個醫生都高。他的手術死亡率也比別人高。
  他個子矮小,禿頂,長著一只鷹鉤鼻,牙齒被煙熏得發黑,身体大大超重。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自命為討女人歡心的男子。他喜歡把新來的護士和女住院醫生稱為“鮮肉”。
  佩姬·泰勒是塊鮮肉。他看見她坐在樓上過廳里,就走過去,沒等人邀請就坐在她桌旁。
  “我一直在密切注視著你。”
  佩姬抬起頭,嚇了一跳。“對不起,你說什么?”
  “我是凱恩醫生。朋友們都叫我阿瑟。”他口气中含有一种挑逗。
  佩姬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朋友。
  “你在這儿還好嗎?”
  這個問題讓佩姬覺得太突然了,沒有防備。“我……還好,我想。”
  他朝前俯過身子。“這是家大醫院。在這儿是很容易迷失方向的。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嗎?”
  佩姬謹慎地回答,“不很清楚。”
  “你太漂亮了,在人群里找不到第二個。你要是想在這儿立足的話,你就需要有人幫助你。那种知道竅門的人。”
  談話到這時變得更讓人不快。
  “那么說,你愿意幫助我囉。”
  “是的。”他露出一嘴熏黑的牙齒。“我們為什么不在吃晚飯的時候討論它一下呢?”
  “沒什么可討論的,”佩姬說。“我沒興趣。”
  阿瑟·凱恩看著佩姬站起身走開。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种邪惡的表情。
  外科見習住院醫生第一年的工作每兩個月輪轉一次,在產科,整形外科,泌尿外科和普外科之間輪流交替。
  佩姬体驗到,病家在夏季到任何一家實習醫院會診治重病都是极其危險的事,因為許多醫生都去休假了,病人這時只能听憑沒有經驗的年輕見習醫生任意擺布。
  差不多所有的外科醫生都喜歡在開刀時放音樂。有個醫生的綽號叫莫扎特,還有個諢名叫阿克塞·羅斯,這些外號都出自他們的音樂品味。
  因為某种原因,做手術似乎總是讓每個人感到肚子餓。他們不斷談論食物。某個醫生也許會一邊從病人体內取出坏疽性膽囊,一邊說,“我昨晚在巴德利餐館大吃了一頓。舊金山最棒的意大利美食。”
  “你在柏樹俱樂部飯店吃過蟹肉膏嗎?”
  “你要是喜歡美味牛肉的話,最好到范奈斯的上等牛排館去嘗嘗。”
  說這話的當儿,也許還有一名護士在擦拭病人身上的血污。
  如果這些醫生不談吃的,那他們就談論棒球賽或是橄欖球賽的戰果。
  “你上個星期看49人隊的比賽了嗎?我敢打賭,他們少了喬·蒙塔那就不成。他總能在最后關頭為他們帶來胜利。”
  說這話的時候也許正在取出一段發炎的盲腸。
  卡夫卡,佩姬想。只有卡夫卡才會喜歡這套的。
  凌晨3點鐘,佩姬正在值班室睡覺,突然被電話鈴聲惊醒。
  一個刺耳的聲音在說,“泰勒大夫——419室——一名心肌梗塞病人。你得快點!”說完電話立刻就挂上了。
  佩姬坐在床邊,极力和瞌睡斗著,好不容易才站起身。你得快點!她到了走廊,沒有時間等電梯,一路沖上樓,沿著4樓走道跑步到了419室,她的心在呼呼跳著。她猛地推開門,停下腳步,愣在那儿。
  419室原來是一間儲藏室。
  凱特·亨特跟隨理查德·赫頓醫生查房。他40多歲,唐突粗魯而又迅速麻利。他查房時只在每個病人身上花不超過兩三分鐘的時間,只略略掃視一下他們的病情記錄表,然后就用開机關槍似的聲音,對見習外科住院醫生們急促地發出指令。
  “查查她的血紅蛋白,安排明天動手術……”
  “注意監視他的体溫變化情況……”
  “做4個單位的交叉配血……”
  “拆線……”
  “馬上拍几張胸透片……”
  凱特和其他見習醫生忙不迭地記下這一切,盡力使自己跟得上他。
  他們來到一位在醫院已經住了一個星期的病人身旁,這個病人因為發燒而做了一大串檢驗,但是毫無結果。
  當他們走出病房來到過道里時,凱特問:“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天曉得,”一位見習醫生說。“也許只有上帝知道吧。我們已經給他拍了不少Ⅹ光片,做過計算机分層掃描,核磁共振,脊椎穿刺,肝活檢。什么都試過了。我們也弄不清他到底什么毛病。”
  他們又來到另一間病房,一個年輕病人手術后頭上纏著繃帶,正在睡覺。赫頓醫生開始解開他頭部的繃帶,病人醒過來,嚇了一跳。“什么……出什么事了?”
  “坐起來,”赫頓醫生粗暴地說。那年輕人渾身發抖。
  我永遠不會這樣對待我的病人,凱特心中暗暗發誓。
  下一個病人是一位70多歲,看上去很健康的男人。赫頓醫生剛剛往他床邊靠過去,這個病人就大喊大叫起來:“混帳東西!我要去告你,你這個下流的狗娘養的。”
  “喂,斯帕洛里尼先生……”
  “少他媽喊我斯帕洛里尼先生!你把我弄成個操他娘的閹貨啦!”
  這是一物降一物吧,凱特心里想。
  “斯帕洛里尼先生,你同意做這個輸精管切除手術的,況且——”
  “那是我老婆的主意。媽的,這條母狗!等我回家再收拾你。”
  他們走出病房,讓他自己一個人在那儿喋喋不休。
  “他又是什么毛病?”有位見習醫生問。
  “他的毛病在于他是一只老騷公羊。他的年輕老婆已經給他下了6個崽子,她不想再生啦。”
  再下一個病人是個10歲的小姑娘。赫頓醫生看了看她的病情記錄。“我們要給你打一針,把那些坏細菌都赶走。”
  一個護士灌滿注射器,朝小姑娘走來。
  “不!”她尖叫起來。“你會把我弄疼的!”
  “這不會疼的,寶貝儿,”護士讓她放下心來。
  這話在凱特心頭響起凄慘的回聲。
  這不會疼的,寶貝儿……這是她的繼父在可怕的黑暗之中對著她的耳朵說話的聲音。
  “這會讓你覺得快活的。分開你的兩條腿。來吧,你這條小母狗!”他掰開她的兩條腿,然后用他的雙手捂住她的嘴,不讓她疼得叫出聲來。她那時只有13歲。自從第一個夜晚之后,他的到來成了令人恐懼的深夜祭禮。“有我這樣的男人教你,算你走運,”他會這樣跟她講。“你知道凱特是什么嗎?一只小貓咪。我就想要一只。”他于是就爬到她身上,緊緊抓住她,無論怎樣哭喊或者哀求都不能讓他停下來。
  凱特從來不知道她的生父是誰。她母親是印地安納州加里市的一名清洁女工,在他們狹小的公寓附近一幢辦公樓里上夜班。凱特的繼父塊頭很大,在鋼鐵厂出了事故而受傷。后來他多半時間都呆在家里喝酒。夜里,當凱特的母親出去干活時,他就鑽進凱特的房問。“你要敢對你媽媽和弟弟說起一個字的話,我就把你弟弟殺了,”他對凱特說。我決不能讓他傷害邁克,凱特心里想。她弟弟比她小5歲,凱特极其愛他。她把自己當成邁克的母親,處處護著他,為他而奮不顧身。他是凱特生活中唯一的光明。
  盡管凱特受到繼父的威脅,心里很害怕,但有天早晨,她還是決定把發生的一切告訴母親,她母親一定會阻止這事的,一定會保護她的。
  “媽媽,你夜里不在家的時候,你男人鑽到我床上來強奸我。”
  她母親盯著她看了一會儿,然后狠狠抽了她一耳光。
  “你膽敢編造這种謊話,你這個小婊子!”
  凱特以后再也沒提起這事。她留在家里唯一的原因是為了邁克。沒有我他就會毀了的,凱特想。但是,在她知道自己怀孕的那天,她終于從家里逃出來,到明尼阿波利斯市和姨媽一起生活了。
  從家里出走的那一天起,凱特的生活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你不必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她的索菲姨媽說。“不過,從現在開始,你不要再出走了。你知道他們在芝麻街少儿節目里唱的那首歌嗎?那首《青春不易》?是啊,寶貝儿,當個黑人也不易啊。你有兩种選擇:要么你就不斷地出走,躲藏,為了自己的問題責怪著這個世界;要么你就為了自己的前途勇敢地挺起腰杆,決心成為強者。”
  “我怎樣才能做到這一點呢?”
  “只有确信自己就是強者才行。孩子,你得在自己的心目中先有一個強者的形象,然后你就發憤努力,使自己成為那樣的人。”
  我決不生下他的孩子,凱特做出了決定。我要打掉它。
  在一個周末,姨媽悄悄做了安排,由她的一個當接生婆的朋友為凱特做了人流手術。一切結束之后,凱特狠狠下定決心,我決不再讓任何男人碰我。決不!
  明尼阿波利斯對凱特來說是個神奇世界。家家戶戶出門不遠就是湖泊,小溪与清流。還有8千多英畝的風景优美的公園。她在城市湖泊中泛舟,或者乘船逆游密西西比河。
  她和索菲姨媽一道去過大動物園,星期天常在山谷仙境公園度過。她去西德克里克農場乘坐裝干草的大車巡戈,還在夏科皮复興節上看過身披鎧甲的騎士們揮戈比武。
  索菲姨媽觀察著凱特,心里想,這小姑娘沒有過童年。
  凱特學著讓自己快活起來,但索菲姨媽覺察到,在她外甥女內心深處有一塊沒有人可以触及到的地方,那是她自己建起的一座屏障,從而使自己不再受到傷害。
  她在學校里交了許多朋友,但從不和男生多來往。她的女友們個個都和男生約會,但她一直是形單影只,而且不屑于告訴任何人是什么原因。她尊敬自己的姨媽,而且非常愛她。
  凱特曾經對上學或者讀書了無興致,但索菲姨媽改變了這一切。她家中到處是書,而且她對書的熱情很快就感染了凱特。
  “那里有美妙的世界,”她對小姑娘說。“去讀吧,你將會知道自己身自何處,去向何方。我能感覺到有朝一日你會成名的,寶貝儿。不過,你得先受教育才行。這里是美國,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成為任何一种人。你可以是黑人,你也可以窮困潦倒,但是不少女國會議員、電影明星、科學家,還有体育健將們,他們也是黑人,也曾經一貧如洗。有那么一天,我們還會有黑人當總統呢。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成為任何一种人。這一切完全取決于你自己。”
  這才是一切的開端。
  凱特成了班上最优秀的學生,讀起書來廢寢忘食。有一天在學校圖書館里,她碰巧取了辛克萊·劉易斯的小說《阿羅史密斯》。她一下子就被那位具有獻身精神的青年醫生的故事給迷住了。她讀了阿格尼斯·庫柏《承諾保健》,還有埃爾斯·羅博士的《女外科醫生》。這本書為凱特打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她發現,在這個世界上有那么一些人,他們把自己完全獻身于幫助別人,拯救生命的事業中。有一天,凱特放學回家后對索菲姨媽說:“我要當醫生,一個名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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