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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澤西州北部有一個有三百年歷史、古老的荷蘭式農庄。在農庄的廚房里,有几個人正在海闊天空地閒聊。他們是尼克·維多、約瑟夫·柯勒拉和渾號叫“小花”的薩爾瓦多·費奧雷。
  尼克·維多臉色蒼白,兩片薄薄的嘴唇,一雙深陷在眼眶里的綠眼睛死气沉沉的。他腳上穿的是价值二百元的鞋子和一雙白短襪。
  約瑟夫·柯勒拉諢號叫“大個子喬”。他長得魁梧奇偉,就像一整塊花崗石,走起路來,儼然是一座活動的建筑物。有個人曾給他取了一個綽號,叫做菜園,并解釋說:“柯勒拉的鼻子像馬鈴薯,耳朵像椰菜,腦袋像豆子。”
  柯勒拉說話輕輕的,尖聲尖气,不熟悉的人還以為他待人接物挺斯文,挺和气的。他養有一匹賽馬,善于挑選比賽中的优秀賽馬手,不過誰也不知道他打哪儿學來這一訣竅。他已成了家,生了六個孩子。他的拿手好戲是使槍、潑酸、甩鏈條1。妻子卡米莉娜倒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星期天,若逢柯勒拉無事在家,他便帶著全家上教堂去。
  
  1在西方,歹徒常用強酸潑往別人臉上,或用鏈條傷人。

  那第三條漢子薩爾瓦多·費奧雷几乎是個侏儒。他身高五英尺三英寸,体重一百一十五磅。他一臉善良純朴的樣子,看上去就像是個教堂唱詩班里的孩子,可實際上也是個使刀用槍的行家。女性對這個小個子男人格外鐘情,他也自詡有一個妻子,六七個女朋友和一個美貌的情婦。費奧雷曾經當過職業賽馬技師,負責皮姆利到第瓦那之間的跑道。有一次,好萊塢公園的賽馬裁判員因費奧雷在比賽中給馬服用興奮劑,取消了他參加賽馬的資格。過了一個星期,人們發現這位裁判員的尸体漂在泰霍湖面上。
  這三人是格拉納利家族的保鏢,全是莫雷蒂的心腹,他們死心塌地听他指揮,為他效勞。
  餐廳里正在召開家族會議。安東尼奧·格拉納利作為東海岸最強大的黑手党家族的首領,坐在桌子上首。他今年七十二歲。因為從小一直干力气活,長得胸寬膀圓。現在雖然滿頭白發,可模樣還和少壯時一樣不可一世。安東尼奧出生于西西里島的巴勒莫港市,十五歲來到美國,在下曼哈頓西邊的濱水區謀生。到他二十一歲那年,他已成了碼頭老板的副手。有一次兩人為什么事大吵了一場,過后不久老板便莫名其妙地失蹤了。安東尼奧·格拉納利接替了他的位置。從此,凡是想到碼頭干活的人都得用錢孝敬他。他用這种錢作為資本,迅速向權力攀登。放高利貸、開妓院、設賭場、販賣毒品、謀財害命,統統成了他的生財之道。几十年來他曾被控告過三十二次,但只一次被判有罪,而且不過是一樁無足輕重的襲擊案。格拉納利秉性殘暴,寡廉鮮恥,又像富裕的農民那樣,既狡猾而又講究實惠。
  格拉納利的左邊坐著家族律師托馬斯·柯爾法克斯。二十五年前,柯爾法克斯擔任過一家公司的律師,當時他少年得志。有一次為一家小橄欖油公司辯護,誰料該公司完全由黑手党控制。從此他被誘為黑手党辦了一樁又一樁的案件,最后終于成了格拉納利家族的專職律師。這是一种很容易賺錢的職業,托馬斯·柯爾法克斯大發其財,在世界各地購置地產,存款取息。
  安東尼奧·格拉納利的右邊是他的女婿邁克爾·莫雷蒂。年輕人野心勃勃,与家族格格不入,這一點使格拉納利有點不放心。邁克爾的父親吉奧邁尼是安東尼奧的遠房表親,出生于佛羅倫薩,而不是西西里。光這一點就使邁克爾一家不被人信任——大家知道佛羅倫薩人是不可信的。
  吉奧邁尼初來美國時開設了一爿鞋店,他安分守己,老老實實做生意,既不私設賭場,放債盤剝,也不開辦妓院,成了外人眼里的一個傻瓜。
  吉奧邁尼的儿子邁克爾一點也不像他父親。他先后就學于耶魯大學和沃頓商學院。從商學院畢業時,他向父親提出了一項要求——想去晉見他的遠房親戚安東尼奧·格拉納利。這位老制鞋匠于是專程拜訪了表兄,為儿子安排見面。格拉納利滿以為邁克爾是來借錢做本,准備經商的,也許是像他那傻呵呵的父親一樣開辦一家鞋店。可是這次會面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我知道怎樣使你發財致富,”年輕人開門見山地說。
  安東尼奧瞥了這魯莽的年輕人一眼,寬容大度地笑道:“我已經很富裕了。”
  “不,你不過是自以為富裕罷了。”
  他臉上的笑頓時消失:“你胡扯什么東西,孩子!”
  邁克爾·莫雷蒂于是向他和盤托出了自己的建議。
  安東尼奧·格拉納利開始實施邁克爾所提出的建議時,分外小心,結果每條建議都獲得了出色的成果。格拉納利家族原先參与的活動大多是非法的營利性活動。而現在由于邁克爾·莫雷蒂的指導,活動范圍迅速擴大。不到五年時間,這一家族所經營的合法行業便多達數十項,其中包括肉類包裝、織物供應,還經營餐館、運輸公司和制藥厂等。社會上有的公司由于資金匱乏瀕于破產,邁克爾立即插上一手,讓自己的家族作為小小的合伙人加入該公司。不要經過多少時間,該公司所擁有的資產便能不動聲色地由邁克爾全部接管過來。這樣,一些譽滿全國的老公司突然之間破了產。至于那些利潤可觀的企業,邁克爾則狠抓不放。他有辦法使這种企業的利潤迅速地成倍增加,這是因為這些企業的工人是由他的工會控制的,公司通過本家族開辦的保險公司對他們實行保險,他們所需要的汽車則從該家族的汽車經紀人那儿購買。邁克爾創建了一個龐大的体系,里面有著包羅万象的工厂企業。消費者在這里受到層層盤剝,利潤則源源不斷地流入格拉納利家族的口袋。
  盡管取得了節節胜利。邁克爾·莫雷蒂心里十分清楚自己面臨著一個問題:一旦在他向對方指明了發財致富的合法而又可行的途徑以后,格拉納利就不再需要他了。請自己幫忙是花了錢的,因為從一開始起安東尼奧·格拉納利便答應從贏利中拿出一小部分給他。可是當邁克爾的主意一一奏效,鈔票大量流入他的口袋里的時候,格拉納利又有了新的想法。通過一個純屬偶然的机會,邁克爾得知格拉納利曾召開專門會議,研究該家族對他應該采取什么策略。
  “我不想讓這么多的鈔票全流進年輕人的腰包,”格拉納利說,“我們要設法甩掉他。”
  邁克爾成功地擊敗了他這一計划。他采用的辦法是跟該家族聯姻。安東尼奧·格拉納利的獨養女儿羅莎當時正值十九歲妙齡。她母親生下她便死去了。羅莎是在修道院長大的,只有節假日才准許回家。她父親視她為掌上明珠,對她一味溺愛,并且不使她与常人往來。羅莎是在复活節那天學校放假時第一次与邁克爾·莫雷蒂相遇的。待到她在家度完節日准備回校時,她已經如痴如狂地愛上了這位年輕人。他那黝黑俊美的臉龐,使她一想起來便不由自己,做出一樁樁修女們看來是瀆犯上帝的罪孽來。
  安東尼奧·格拉納利以為自己的愛女只知父親是個財運亨通的商人,哪里知道多年來羅莎的同學們常給她看些報章雜志上刊登的文章,介紹她父親的為人以及他所從事的种种勾當。每次政府准備指控和裁決格拉納利家族某一成員犯了什么罪行,姑娘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她從來不跟父親談及,所以老頭子始終相信自己的女儿純朴天真,不必為自己真相敗露而感到震惊。想到這些,格拉納利自然不免沾沾自喜。
  事實上,要是格拉納利知道真情的話准會嚇一跳的。原來羅莎對她父親的事業不僅不反對,反而感到十分驕傲;她討厭修道院的清規戒律,因此,她對所有的權力机构一概恨之入骨。她常常想入非非,把父親視為敢于向政府和權力挑戰的羅賓漢1。現在邁克爾·莫雷蒂當上了她父親組織中的重要一員,姑娘對他比先前更為傾心了。
  
  1英國民間傳說中古代的綠林好漢。

  打一開始,邁克爾在如何對待羅莎的問題上便百般小心。每次他和姑娘單獨相處時,他們都只是熱烈地親吻擁抱。邁克爾反复告誡自己不能操之過急。羅莎是個處女,她自愿把自己奉獻給心上人。倒是邁克爾盡量克制著自己。
  “我對你十分尊重,羅莎,所以我在婚前不想跟你同床。”
  事實上他十分敬重的是安東尼奧·格拉納利。“要是我那樣做的話,老頭子會剁去我的睾丸的,”邁克爾這樣想道。
  就這樣,一天,當安東尼奧·格拉納利正在跟人討論怎么打發邁克爾的時候,這年輕人和羅莎雙雙來到他跟前,向他宣布說他們已相愛多時,現在打算結為夫婦了。老頭一听,頓時歇斯底里地發作起來,大叫大嚷,還接連擺了百來條理由,說什么除非自己死了,這件事才可能成為現實。可是后來真誠的愛情戰胜了一切。邁克爾和羅莎在大事舖張的儀式中完了婚。
  婚禮結束之后,老頭把邁克爾叫到一邊,說:“羅莎是我的獨苗,邁克爾。你可要好好照顧她,听到了嗎?”
  “我會這樣做的,托尼2。”
  
  2托尼是安東尼奧的昵稱。

  “我在一旁看著你。你得讓她痛痛快快地過日子。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嗎,麥克?”
  “我懂你的意思。”
  “不准玩妓女,上妓院,懂嗎?羅莎喜歡下廚做菜,你要保證做到每天晚上回家吃飯。要做一個讓我感到驕傲的女婿。”
  “我一定努力去做,托尼。”
  安東尼奧·格拉納利隨口又補充道:“噢,順便提一提,麥克,既然你現在已是家族中的成員了,我以前跟你達成的贏利分成協議也許該修改一下了吧?”
  邁克爾抓住他的手臂說:“謝謝,爸爸。錢已經足夠我們花了。凡是羅莎所需要的東西,我都可以給她買來。”
  說完他轉身走了。剩下老頭一人瞅著他的背影出神。
  這已是七年之前的事了。婚后的時日邁克爾過得十分幸福。羅莎生性樂觀、隨和,對丈夫有千种柔情。可是邁克爾心里有數,如果她一旦去世或是离他而去的話,他日子照樣可以過得舒适愜意。他只需再找上一個女人代替她的位置就可以。說穿了,他并不愛她。邁克爾認為自己不可能愛上任何人。他這個人內心好像缺點什么似的。
  他對人缺乏感情,對動物卻不是這樣。邁克爾十歲那一年生日,收到的一份禮品是一只小狗。從此邁克爾和它形影不离。一個半月之后,那只狗給車子碾死了,那司机闖了禍就逃之夭夭。邁克爾的父親答應給他另買一只狗,可是邁克爾卻不讓他買。從此以后他再沒養過狗。
  邁克爾從小看著父親一生都為几分錢而奔命,立志決不走父親的老路。他頭一回听他父親說起那位遐邇聞名的遠親安東尼奧·格拉納利,就打定主意自己將來要干什么事了,在美國共有二十六家黑手党家族,其中五家在紐約市。五家之中要數安東尼奧·格拉納利最強。邁克爾早在童年時代就听人講過關于黑手党的种种傳說。他父親向他講述過1931年9月10日發生在西西里晚禱節之夜的事情。那天晚上,各派力量對比發生了巨大變化。黑手党中的“年輕的土耳其人”組織發動流血政變,一夜工夫殺死了四十多個“大胡子彼得”組織的成員,后者全部是由意大利和西西里的監獄看守組成的。
  邁克爾是個新派人物。他不受舊思想的禁錮。吸收了大量的新思想。黑手党的全部家族目前由全國的一個九人委員會控制。邁克爾知道有朝一日自己將成為委員會的主宰者。
  邁克爾此刻轉過來,注視著坐在新澤西州一家農庄的餐桌旁的兩個人。安東尼奧·格拉納利無疑還可以活上几年,但是肯定不會太長了。這使他不禁暗自高興。
  托馬斯·柯爾法克斯才是自己真正的敵人。這位律師從一開始就反對邁克爾。隨著邁克爾對老頭子的影響日益增大,柯爾法克斯的威望不斷下降。
  邁克爾把越來越多的親信帶進這個組織里面,比如前面提到的尼克·維多、薩爾瓦多·費奧雷和約瑟夫·柯勒拉。這些人一個個死心塌地效忠于他。柯爾法克斯對此當然大為不滿。
  當邁克爾因謀殺雷奧斯兄弟倆受到控告,而卡米羅·斯特拉又同意到庭作證時,這位老律師認為自己終于可以最后擺脫邁克爾了,因為地區檢察官為這一案件做了万無一失的准備。
  邁克爾在審判的前一天晚上左思右想,終于在半夜里想出了一條妙計。次晨四時許,他來到私用電話間給約瑟夫·柯勒拉打了一個電話。
  “下個星期將有一批新上任的律師宣誓就職,充實地區檢察官的工作班子。你能搞到這些人的名單嗎?”
  “沒問題,麥克,容易得很。”
  “還有一件事。給底特律打個電話,讓他們空運一枝櫻花來——我是說讓他們派一名從來沒讓人注意過的年輕人來這里。”說完,邁克爾立即挂斷了電話。
  兩個星期之后,邁克爾·莫雷蒂在法庭上仔細端詳著新上任的助理檢察員。他一張臉一張臉依次打量過來,對他們進行分析判斷。他的計划帶有很大的冒險性,可是正因為如此,便有取得成功的可能。他所要對付的是一批新手,他們心情緊張,不愛追根究底,又急于替人辦事,以便給上司留下良好的印象。好吧,就讓他們中的什么人來留下這個印象吧。
  邁克爾最后選中了詹妮弗·帕克。她經驗不足,心情緊張——卻又想要掩蓋這种心情。使他更高興的是,作為女性,她在精神上承受的壓力要比男人大。邁克爾對自己的選擇感到滿意。他轉身朝听眾席上一個穿灰色西裝的人望了一眼,又朝詹妮弗點了點頭。事情的全部經過就是這樣。
  邁克爾望著地區檢察官盤問那個狗雜种卡米羅·斯特拉。盤問結束后,檢察官轉過身來對托馬斯·柯爾法克斯說,你來盤問吧。托馬斯·柯爾法克斯站了起來,說:“現在已快到中午了,我不想使我的盤問中途停頓。我提議暫時休庭,待午飯后我再來盤問。不知法官先生以為如何?”
  法官宣布暫時休庭。那千金難買的時候來到了!
  邁克爾看著那人漫不經心地朝圍在地區檢察官四周的人群走去,和他們混在一起。片刻后,他朝詹妮弗走了過去,把一個大信封交給了她。邁克爾屏息靜觀,盼望詹妮弗把信封帶往證人室。她真的走過去了。邁克爾提心吊膽地望著,直到看見詹妮弗空手走出證人室,才算松了口气。
  那已是一年前的事了。新聞界使詹妮弗丟盡了臉,可那是她自己的事,邁克爾根本不放在心上,也從來沒有想到過她。最近報上報道了亞伯拉罕·威爾遜的審判,有些報紙還舊事重提,講起那一次審訊邁克爾·莫雷蒂的案件中,詹妮弗·帕克擔任過不光彩的角色,有的甚至刊登了她的照片,邁克爾發現她長得极其標致。他還隱約感到她身上具有一种獨立的气質。這一點使他心中不免為之一動。他久久凝視著她的照片。
  邁克爾開始以极大的興趣注意亞伯拉罕·威爾遜一案的進展。去年邁克爾一案正式宣布審判無效時,他手下的人飲酒作樂,表示慶祝。當時薩爾瓦多·費奧雷曾提議為“世界又擺脫了一個該死的律師”而干杯。
  可是世界并沒有能夠擺脫她,邁克爾想道。詹妮弗·帕克又冒出來了,她還在原地奮斗不息。這一點正适合邁克爾的需要。
  他前一天晚上在電視里看到她在講述自己擊敗羅伯特·迪·西爾瓦的經過。不知為什么邁克爾听后感到异樣的痛快。
  安東尼奧·格拉納利曾經問他:“她不就是你上回利用過的傳聲筒嗎,麥克?”
  “嗯,她很有頭腦哪,托尼。也許將來我們可以用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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