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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他們來到他們常用餐的那間有陽台的屋子前。馬林遜仍抓著魔維的胳膊不放,還半拖著他往前沖。“走吧,康維,我們盡可能連夜收拾收拾就走。這可是重大消息,伙計——我不知道明天一早巴納德這老頭和布琳克羅小姐發現咱倆走了之后會怎么想……他們還是想留下來,沒有他們我們可以走得更方便……那些送貨人就在离隘道差不多五里的地方,他們是昨天到的,來送一批書和其他物品…,··明天他們就動身回去……看來這些家伙很想把我們留下來——他們根本就沒有告訴過我們——天知道我們還得在這里困多久……我說你怎么了?生病了嗎?”
  康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身子往前伏著,肘子擱在桌上,用手揉搓著眼睛,“生病?我想不是,只不過……太累了。”
  “可能是因為那場暴風雨,你那會儿到底在哪里?我等了你好几個小時了。”
  “我……我正在拜會大喇嘛呢。”
  “晤,是他!這么說,這是最后一次噴,謝天謝地。”
  “是的,是最后一次。”
  康維的聲音有些异樣,接著的沉默更有名堂,把這小伙子給惹急了,“哎呀,我希望你別為這木吞不吐,磨磨蹭蹭了……你該明白我們有所動作才行。”
  一种更加強烈的意識讓康維一下變得呆板起來。“很遺憾,”他說著,點上一支煙想穩一穩情緒,審視一下自己現時的處境。他感到手足無措,嘴巴也不听使喚了,“我好像听不大明白……你說那些送貨人……”
  “對,是送貨人,伙計……振作點嘛。”
  “你真想出去找他們?”
  “想出去?是的,我絕對肯定……他們就在山那邊,我們馬上得走。”
  “馬上?”
  “沒錯,為什么不呢?”
  康維再一次試圖讓自己的思維調整過來,隔了很長時間,他說道:“我想你該明白那不會像你說的那么簡單片
  馬林遜往腳上套上一雙長至膝蓋的藏靴,一面急促地說道:“我什么都考慮到了,可是,我們必須得這么做,只要不耽擱時間,我們就可以順利离開。”
  “我不明白怎么個做法……”
  “噢,上帝,康維,你對什么都這么扭扭捏捏嗎?難道你這么點膽量都沒有?”
  這冷嘲熱諷的激將法讓康維清醒了過來,“我有沒有膽量這無關緊要,但是如果你要我有個說法的話,我就告訴給你吧。這可是個具体而复雜的問題。假設你真能走出隘道,找到那些送貨人,你又怎么知道他們會帶你走?你有什么辦法說服他們?難道你沒想到他們不會像你希望那樣愿意帶你走?你不可能自己一個人跑到那儿要求他們護送你,這需要事先聯系提前安排吧。”
  “還有任何情況都會引起耽擱的。”馬林遜惡狠狠地叫道,“上帝,你是個什么東西!好在我用不著靠你來安排這些事,因為一切都已安排好了——錢都已提前付給了送貨人,他們同意帶我們走,還有,路上要用的衣服和物品都准備齊了。所以你不要再找什么借口。來吧,咱們開始行動吧。”
  “可是……我不明白……”
  “我想你不會明白,但沒什么關系。”
  “是誰策划了這一切?”
  馬林遜答得干干脆脆:“羅珍,要是你很想知道。她現在就在送貨人那儿,她在等我們呢。”
  “等?”
  “沒錯,她跟我們一塊走。我想你不會反對吧?”
  一听到“羅珍”兩字,康維心中的兩個世界突然合二為一了。他几乎是輕蔑地大聲叫道:“胡說,這不可能。”
  馬林遜也毫不示弱,“為什么不可能?”
  “因為,本來就不可能,有太多的理由。相信我,這絕不可能,她這個時候會离開這里,這太不可思議了…听你說有這事太讓我吃惊了……因為她离開這里半步都是极其荒謬的。”
  “我以為一點都不荒謬。她离開這里跟我想离開這里一樣,最自然不過了。”
  “但她并不想走,你呀錯就錯在這里。”
  馬林遜不自然地笑笑,“你一定以為你比我更了解她,但也許你并沒有做到。”
  “什么意思?”
  “不懂多門語言也有別的辦法与人交流嘛。”
  “看在老天的分上,告訴我你在說些什么?”康維平靜地說道,“這可真荒唐。我們都別爭了,馬林遜,告訴我!到底怎么回事?我還是不明白。”
  “你干嗎這么大惊小怪?”
  “告訴我,請把實情告訴我。”
  “好吧,這太簡單了。這里突然來了個和她年齡相當的小伙子,而她周圍都只是些老頭子——很自然一有机會她就要逃走,直到現在她才有這個机會。”
  “難道你不認為你是在自己的位置上想象她的處境嗎?我一直在告訴你,她非常幸福。”
  “那么她為什么說要走呢?”
  “她說了嗎?她怎么會?她又不會講英語。”
  “我用藏語問的……布琳克羅小姐拼湊出這么几個詞。雖說得不順溜……可是……她听明白了。”馬林遜的臉微微紅了一下,“康維,別這么看著我,人家會以為我侵占了你的領地。”
  康維說:“沒人會這樣想,我真這么希望,可你的話告訴了比你想說的更多的事實。我只能說,我太遺憾了。”
  “究竟是為什么呢?”
  任憑那煙頭從手指間滑落。康維感到疲憊、心煩意亂,內心充滿矛盾。此時他宁愿沒有發生過什么激起他如此痛苦的感覺。他溫和地說道,“我希望我們可別老這么互相誤解。我知道羅珍很迷人,可是我們何必要為此爭吵呢?”
  “迷人!”馬林遜尖刻地說道,“她何止是迷人,你別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冷冰冰地對待這种事情。你以為她最多只能當作一件博物館里的展品來欣賞?可我更講實際,我愛上什么人就會采取實際行動。”
  “可是這是不是太沖動了呢?她真出去之后你想她會去哪里呢?”
  “我想她在中國一定有些朋友,或者別的什么地方。可無論如何,總比這儿強。”
  “你怎么會如此有把握廣
  “好吧,如果沒有人接納她,我會讓她跟著我。何況,如果你想把一個人從一個可怕的地方救了出去,你是不會在乎到別的任何地方去。”
  “你認為香格里拉很可怕?”
  “絕對沒錯,我想。這里有某种黑暗和邪惡的東西。整個事情從一開始就不對勁——我們被一個瘋子毫無理由地弄到這里…然后以這樣或那樣的借口把我們軟禁在這里。而我覺得最可怕的是……你已經中了邪。”
  “我中了邪。”
  “是的,你已經丟了魂了。稀里糊涂好像根本不在乎什么,而且你想心甘情愿地永遠呆在這儿。為什么?你甚至承認你喜歡這個地方……康維,你到底怎么了?難道你不能清醒清醒嗎?在巴斯庫,我們處得多好——那時候的你絕對不是這個樣子。”
  “我親愛的小伙子!”
  康維把手朝馬林遜伸了過去,馬林遜熱烈而動情地緊緊握住了它,“我想你可能沒有注意到,這几個星期來我感到非常孤獨。看來沒有人關心真正重要的事情——巴納德和布琳克羅小姐還情有可原。可我發覺連你也在跟我作對,這太可怕了。”
  “很抱歉。”
  “你總這么說,卻幫不上什么忙。”
  一陣突然涌起的沖動讓康維不禁說道:“那么,讓我幫幫你吧,告訴你一些事情或許會有幫助。我希望你听了以后會明白些東西。現在這种情形似乎非常奇妙而又難辦,無論怎樣,你終會明白,為什么羅珍沒有可能同你一起回去。”
  “我想我怎么都看不出她不會走的理由,要說什么盡可能少說兩句,我可沒有時間磨蹭。”
  于是康維盡可能簡練地給他講述香格里拉的整個情況,就像大喇嘛給他講的那樣。他引用了他与大喇嘛和張的談話并在此基礎上加以發揮。他最終也只好這么做,他覺得這种情況下這很符合情理也很有必要,确實馬林遜真成了他的難題,他也只有按自己認為恰當的方式去處理它。他盡快而簡單明了地講述著香格里拉的一切,卻不知不覺又沉迷在那個無始無終的奇异世界之中;一提到香格里拉的美,他就不由自主地被她的勉力所感染。不止一次地他感覺自己是在讀一頁如詩的記憶,那一連串的妙語連珠不知怎么禁不住脫口而出,唯獨只有一件事他始終守口如瓶,而這也成了他情感世界中無法把握的一片空白——大喇嘛的死和他自己繼任這一事實。
  故事差不多講完了,他也松了一口气;好不容易過了這一關,他感到心里落了一塊石頭。何況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說完之后他平靜地抬起頭來,沒有什么別擔和差錯,他很是欣慰。
  可是,隔了很長一會儿,馬林遜一邊敲打著桌子一邊說道:“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說,康維……除非你是徹底地瘋了…”
  接下來又是長長的沉默,兩個人就這樣面面相覷地果坐在那儿,可心境确大不相同——康維感到困惑和失望,而馬林遜處于狂熱的煩躁不安之中,“你以為我瘋了嗎片最后還是康維開了口。
  馬林遜突然神經質地大笑起來,“晤!听你講得出這种荒誕的故事,讓我他媽的說什么好呢!我是說……唉,真的…那絕對是胡扯……我看這用不著爭辯什么了。”
  康維被這話多得目瞪口呆,“你真以為我在胡扯嗎?”
  “嗯……我還能怎么著呢?很抱歉,康維你說得很惟妙惟肖——可我怎么了,看不出哪一個神智正常的人會完全相信。”
  “這么說,你還是認為我們只是因為一次是無目的的意外事故才流落這里?——難道說是某個狂人做了什么周密的計划開著飛机溜了出來,然后飛它個几千里,搞點惡作劇式的樂趣嗎?”
  康維說著,給他遞過去一支煙,他倆都巴不得暫時停止爭辯。后來馬林遜說:“我看,老這么爭些細枝末節沒什么用。實際上,你所講的有人被稀里糊涂派到外面去設些圈套网羅一些陌生人,而那家伙蓄意學會了飛行技術然后等待時机,直到有一架飛机正好上了四個乘客,就要离開巴斯庫……唉,我不是說這絕對沒有可能。只是覺得似乎荒唐可笑而且牽強附會得很。如果确有其事,那也只是值得考慮考慮,可是你硬要把這同其他毫無半點可能的怪事扯到一塊——什么百多歲的喇嘛找到某种水摸青春、長生不老的靈丹妙藥……我倒覺得是你吃錯了什么藥,就這么回事。”
  康維笑道:“對,說了你也很難相信。也許我當初也不敢相信——我差不多記不起來當時的情形。确實,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故事,可我以為你自己親眼所見足以證明這個地方也很不一般。想想我們所目睹的一切——一片迷失在大山深處的山谷,一座喇嘛寺中有收藏了歐洲文化經典書籍的圖書室……”
  “噢,沒錯,還有一套中央供暖設備,現代化的抽水馬桶,清香爽口的午條,還有一切的一切——都不可思議。”
  “哦,那你對此感不感興趣?”
  “真他媽見鬼,一點都提不起興趣,我承認。這完全是一個謎。可是,根本就沒有理由去相信沒有明确可能性的奇談怪論。你相信有熱水浴室,因為你親自用過;而僅憑人家說說就相信有几百歲的人,那根本就是兩回事。”馬林遜再一次怪笑了起來,“看來,這地方确實把你的魂給勾走了,這我并不感到奇怪。赶緊收拾你的東西,咱們走。一兩個月之后我們可以在梅登餐館里痛快地吃上一頓,那時咱倆的爭執也該罷休了。”
  康維冷冷地答道:‘俄根本就沒有心思回到那种生活中去。”
  “哪种生活?”
  “你正在想的那种生活……丰盛的晚宴……舞會……馬球……這一切的東西……”
  “可是,我根本沒有說到什么跳舞、馬球呀,何況,這些又有什么不好?你是說你不想跟我回去?要像他們倆一樣呆在這里?那么,最起碼你不應該阻攔我离開這里呀!馬林遜猛地把煙頭扔到地上,然后“轟”地一躍而起沖向門口,怒瞪著雙眼:“你是昏了頭了!”他蠻橫地叫嚷著。要不就是瘋了,康維,你真是出了問題了!我知道,你總是冷靜,而我卻老是急躁,可我神智清醒,無論如何,你神經不正常!在巴斯庫跟你出來之前就有人提醒過我,我當時覺得他們是錯的,可現在,我明白了,他們沒錯…”
  “他們都提醒你什么?”
  “他們說你是從戰爭中打滾出來的人,而且自那以后一直都有些反常,我并沒有在數落你,我知道這份也沒有辦法,天知道我討厭這么說話…噢!我要走了,不管路途多么可怕,多讓人厭倦,我都得走,我說了就得算數。”
  “去找羅珍/
  “是的,如果你想知道——”
  康維站了起來然后抬一抬手,“再見,馬林遜!”
  “是最后一次了嗎?你真不走了嗎?”
  “我不可以走?”
  “那么,再見!”
  兩人握了握手,馬林遜轉身走了。
  康維孤零零地坐在燈籠昏黃的光暈里。似乎有一句警言妙語深深地銘刻在記憶之中:一切最美好的事物都如過眼云煙那樣稍縱即逝,而兩個世界最終無法調和共存,總有其中一個懸在半空中,兩者不可皆得啊。他沉思了很久,一看表已經是凌晨3點差10分。
  他仍坐在桌旁,點上最后一支煙。這時馬林遜又轉了回來。這小子惴惴不安地走了進來,一見到康維便悶聲不響地站到后面的陰影里似乎是在調整自己的情緒。等了片刻還是康維先開了口:“喂,出了什么事,怎么就回來了?”這親切自然的問話把馬林遜引上前來;他把厚重的羊皮脫了然后坐下。他面如灰土渾身顫抖著。“我沒有這份膽量,”他用嗚咽似的聲音說道,“那個我們來時大伙都綁上繩索的地方……你還記得吧?我已經到了那儿……可我根本沒辦法。我對爬山根本摸不著門,而且月光下那個地方看上去非常恐怖。我真蠢!是嗎?”他整個一副失魂落魄,歇斯底里的樣子,康維也只能安慰他。然后馬林遜又說:“這些家伙用不著擔心,沒有人會在陸地上威脅他們,不過,我的上帝,我哪天用飛机拉一堆炸彈把它給轟了。”
  “你怎么會想到要這么干,馬林遜?”
  “因為這個地方該砸爛掉,不管它是個什么東西。既木文明又不干淨,就因為這樣,假如你那种奇談怪論确有其事的話,那就更讓我恨之入骨!一伙干癟的老頭蜷縮在這里,像蜘蛛一樣准備捕捉任何一個靠近這里的人……這也太無恥了……更何況誰又想活到那种歲數呢?像你那位高貴的大喇嘛,假如他有你說的那個歲數的一半的年紀,那也早該有人送他上西天的了。晦,你為什么不想跟我一起离開呢?我本不想求你,可是,真他媽見鬼的是,我還年輕,而且我們一直都是好朋友——比起那些古怪荒唐的東西,我的生命就一文不值嗎?還有羅珍,她同樣年輕,難道對她也毫無所謂嗎?”
  “羅珍并不年輕。”康維說道。
  馬林遜抬起頭來,傻乎乎地竊笑道:“噢,不……當然不年輕……一點都不,她看起來17歲左右,可是我想你會說她确确實實有30歲。”
  “馬林遜,她可是18年就到了這里。”
  “聯計,你可不是在說夢話吧。”
  “她的美,和世界上一切的美一樣,就存在于人們對她無法估量价值的怜愛和贊歎之中。這是一种脆弱的美,也只能生存在有人怜愛的地方。如果把這种美從山谷里帶出去她就會像空谷中的回聲一樣驟然消失掉。”
  馬林遜粗俗的笑聲,似乎表明他對自己的想法很有把握。“我不怕。如果說她是一個回聲的話,在這里她照樣只能是個回聲。”他頓了頓繼續說:“這么扯下去,我們根本去不到哪儿。咱們最好停止談論什么詩情畫意,還是回到現實中來為好。康維,我想幫幫你,我知道這純粹是一派胡言,叮是我要跟你辯個清楚,或許對你有些好處。就算你告訴我的事情有可能,也需要驗證之后才清楚得了。現在,老實告訴我,你對你所講的一切有什么證据?”
  康維沒有說話。
  “只不過是有人向你胡編亂造了一個稀奇古怪的故事罷了,就算講故事的人是個十分可靠的人而且你對他非常熟悉,也不能未經證實就相信這种事嘛。而對現在這樁事,你又有什么證据?据我所知根本沒有。羅珍可告訴過你她的過去沒有?”
  “沒有可……”
  “那么,別人說的話你怎么完全相信?就說那長生不老之法吧——你能找出任何一個實例來證明嗎?”
  康維想了片刻然后提起布里亞克所彈奏過的那些從未為人們知曉的肖邦作品。
  “噢,這种東西對我根本沒什么意思——我不是個音樂家。就算這些東西真實不虛,難道就沒有可能它們的來源与他所說的不是一回事?”
  “當然,有這個可能。”
  “還有你說的什么保持青春的妙法确實存在等等之類,那是什么?你說是一种藥,晤,我想知道是哪种藥!你見過還是試過?有什么人曾明确給你看過一些實例?”
  “沒有具体看過,我承認。”
  “而你根本就沒有詳細了解情況?難道你沒有想到這樣一個故事需要證實和确認嗎?你只是囫圇吞棗也不問問青紅皂白?”現在馬林遜占了上風,他馬不停蹄繼續說道:“你對這塊地方到底了解多少,除了那些道听途說的東西?你是見了几個老頭,僅此而已,除此之外,我們只能說這地方安排布局得很恰當,而且似乎文化气息濃厚,管理得也不錯,而這個地方為什么,是怎樣形成這樣的局面我們無從知道,還有為什么他們想把我們留在這里,如果真是這樣,也同樣是個謎,所有這一切遠遠不足以去相信任何一個隨之而來的古老傳說!何況,伙計,你也是個關鍵人物,你优柔寡斷到連一個英語專院里听到的一切都相信,我真看不明白你為什么對任何事都匆忙下結論,僅僅因為你是在西藏?!”
  康維點點頭,就算自己心里清楚明白,他卻禁不住去贊同一個精辟的觀點,“這可是非常敏銳的看法,馬林遜。我認為最實際的是當不去深究地相信事物的時候,你我都會覺得所發現的東西也最吸引人。”
  “好了,如果到你半死不活之時也能看到生活中還有什么逗人喜愛的事情,算我見鬼峻。要我選擇的話,我只求一次短暫而快樂的人生。那些關于未來戰爭的胡說八道在我听來沒有多少意義。哪一個又能知道下次戰爭會在猴年馬月,會是什么樣子呢?對上場戰爭的所有預言不都全錯了嗎?”
  康維沒有作答,馬林遜繼續說:‘無論怎樣,我都不會光憑听說就相信什么事情不可避免這种論調。即使真的不可避免,也沒有必要惊惶失措。天知道,如果我真得去打仗我會不會嚇得半死,与其在這埋沒一生,我更情愿去面對戰爭的恐怖。”
  康維笑道:“馬林遜,你可真有一套絕招來曲解我的意思。在巴斯庫你認為我是英雄,而現在你卻把我當懦夫看。坦白地說,我兩者都不是,不過這沒有關系。要是你愿意,你回到印度之后可以告訴人們我決定留在一個藏傳佛教寺院里頭,因為我害怕會有另一場戰爭。可這絕對不是我的理由,不過這無疑將會讓那些本以為我瘋了的人們相信。”
  馬林遜十分傷感地說道:“我這樣做是不是太傻。不管發生什么事,我決不會說你的半句坏話,你可以絕對相信這一點。我不理解你,我承認。可是,可是我希望能理解。哦,我真這么希望。康維,難道我一點都不可能幫上你嗎?還有什么事要我說或者做嗎?”
  兩個人久久都不再說話,還是康維打破了沉默:“只有一個問題想問問你——你能否寬恕我做出這么讓你難以接受的事情!”
  “可以。”
  “你愛上了羅珍是嗎?”
  這年輕人蒼白的臉“刷”地一下紅了,“我敢說我是愛上了她。我知道你會說這荒唐而不可思議,可能真是這樣,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呀,”
  “我一點都不認為這荒唐。”
  這嚷嚷不休的爭論經過許多的波折之后似乎漸漸平靜了下來。康維接著道:“我也是情不自禁啊!而你和她恰恰是讓我最牽腸挂肚的兩個人,我想你可能認為我是個怪人。”他突然站了起來,在房間里來回地踱步,“我們已經,已經無話不談了,是嗎?”
  “是,我想是這樣。”但馬林遜又突然急切地說道:“噢,這是多愚蠢的廢話,說她不年輕!這真是下流而可怕的胡說人道。康維,你不能信這种胡言!這也大荒唐可笑了。有什么意思呢?”
  “你又怎么知道她年輕呢?”
  馬林遜半轉過身去,臉上露出害羞的窘態,“因為我真的知道……可能作不會想到那么多…可我真的知道…恐怕你根本就沒有适當地了解她,康維,她表面上冷漠,可那是因為生活在這里的緣故,把所有的熱情都凍結了。可是還是有熱情。”
  “解凍了嗎?”
  “是的,可以這么說吧。”
  “她真的年輕,你真那么肯定?”
  馬林遜溫和地說道:“上帝,是的,她就是個姑娘。我為她感到非常惋惜,我想我們倆都情不自禁地相互吸引。我認為這并不是什么可恥的事。像這樣一個地方我倒認為是最正當不過的事情……”
  康維走到陽台邊,朝銀輝閃耀的卡拉卡爾望去,月亮已升得高高的,仿佛在一片風平浪靜的汪洋里緩緩飄曳。他猛地悟到一場好夢就此消散,就像一切最美好、可愛的事物一樣消散,一旦触摸到現實這張無奈的羅网,整個世界的未來用青春和愛的天平來衡量將會輕若云煙。而他也知道,自己心靈深處的那一個世界已經濃縮成為香格里拉,而且這個世界也處在危險之中。
  他努力使自己振作起來,可他發覺自己想象和思維的航道已被沖擊得扭曲不堪,那些事台樓閣已經搖搖欲墜,即將變成廢墟。他感到很不愉快,但更多的是無止境的悲傷和困惑。他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瘋了還是清醒正常,或者本來是清醒而現在卻變得失常。
  就在他轉過身來的剎那,他有了迥然不同的感覺;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厲,几乎就是粗暴;此時的他看上去遠遠胜過那個在巴斯庫曾經是英雄的康維。他咬緊牙關,立即付諸行動,他直視著馬林遜,剎那間一臉警醒的神色。“如果我跟你一塊走,你能不能想辦法跟那小妮子拿根繩索來?”他問道。
  馬林遜一下蹦了過來。‘康維!”他差點叫不出聲來,“你是說你要走?你終于下了決。動了?”
  一等康維收拾好東西,他們就出發了。這次簡單得出奇,与其說逃跑還不如說辭別;神不知鬼不覺,他們穿過院落中的月光地帶和幽暗的黑影。康維感到這簡直是出入于無人之境,可立刻這种空蕩蕩的感覺卻化為他自己心中的空白。一路上馬林遜都在嘮叨有關旅途的事情,可他卻几乎沒有听見。這該有多么奇怪呀,他倆久久不肯罷休的爭執在這一行動之中停止,而那座神秘的圣殿——香格里拉,卻要被它如此幸運的發現者所拋棄!
  确确實實,不到一個小時之后,他倆已上气不接下气地來到隘道的拐彎處,在這里他們向香格里拉瞥了最后的一眼。他們的下面那深深的藍月谷像一片靜止的浮云,而康維微微濕潤的眼里,那星羅棋布的藍瓦屋頂仿佛透過朦朧的輕煙跟隨他飄搖。此時此刻,已是最后的离別!那個被懸崖陡壁的威力震懾得大气不敢出的馬林遜,此時气喘吁吁地說道:“好伙計”咱們干得不錯,走吧!”
  康維苦笑了一下,卻不說話;他已經在為爬過刀削一般的橫斷山崖而准備繩索。正像那個伙子說的那樣,他确實心意已決,然而這僅僅是他心靈中最后剩下的那一部分;腦海里那一片片源動著的小小片斷又重新占据他的心扉,而余下的卻是几乎無法忍受的空虛和失落。他注定就是一個漂泊者,總要在這兩個世界之間徘徊;而眼下,他內心深處只有漸漸沉重的失落感;而唯一想到的就是他喜歡馬林遜,必須得幫助他;像千千万万的人們一樣,命中注定要逃离智慧而去當所謂的英雄。
  爬上懸崖,馬林遜緊張得不得了,而康維卻從容地用常用的登山方式幫他渡過了險關,最艱難的地帶終于闖了過來。他們斜靠在山崖邊上點上煙,喘口气,“康維,我得說你真他媽的好!也許你猜得到我是什么感覺,我說不出有多高興……”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這么嘗試。”
  隔了好大一會儿,他們准備重新上路,馬林遜接著說道:“我高興,不僅為我自己也為了你,現在你能明白所有那些東西完全是胡扯,這太好了,你能重新正視自己這可真棒!”
  “根本不是。”他這么胡亂地回答,完全是出于自我安慰。
  黎明將至,他們已經翻過山岭,他們出其不意地闖過那些崗哨。不過康維又想,說實在這條路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看守著。不久他們進入了平緩的高原地帶,一陣風似的輕松前行,又下了一陣漸緩的坡地,送貨人的營地已出現在視野之中。正如馬林遜說的那樣,他們發現那些人都已為他們准備好,這些蜷縮在寒風之中的穿戴裘皮彪悍健壯的家伙都急著要動身赶往東北面ll00英里之外的稻城府(四川省稻城縣)。
  “她也跟我們一起走!”一見到羅珍,馬林遜就激動地叫了出來。他忘了她不懂英語;不過康維把他的意思翻給了她听。
  在他看來這滿族小姑娘從來未曾這么喜形于色過。她向他投來非常迷人的一笑,可她的眼神卻總圍繞著馬林遜那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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